黎明。
天幕仍勾著一弯未沉的新月,天边漫氲著蓝色烟霭,海面波平如镜,晕蒙的光圈著海边一块巨岩,幽幽地绽亮。
空气清透微凉,吐息之间,能隐隐嗅到花香草香,以及海的咸味。
汪语臻裹著白色睡袍,悄悄推开落地窗,来到户外木造的阳台,倚在围栏边,凝望前方在黎明烟霭下安静沉睡的大海。
海睡著,房内的男人也睡著。
可她清醒著,一夜辗转于不安的梦境,总是无法安详地睡,只好起身披衣。
也许她该离开了……
趁著他还未醒,趁著昨夜狂欢的余韵仍未完全消褪,潇洒地离去,就当这一夜只是一场春梦,醒了,便该了无痕迹。
走吧!
下定决心后,她静静地回到屋内,眸光眷恋地流连在床上男人孩子气的睡颜,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拾起飘落在地的礼服,以及斜躺在床脚的高跟鞋。
而那张戴了一夜的白色假面,卡在床缝之间,羽毛缀饰早在激情的欢爱中柔弱地凋零。
这张面具,已毁。
不能戴了……
她怔怔地望著,喉间波动著一股酸楚,片刻,她甩甩头,用手指拎著高跟鞋,果著白玉般的纤足,毅然穿过落地窗,步下阳台阶梯,走在沁凉的石板道。
她漫然出神地走著,来到沙滩,听海涛唱著悠扬的歌声,看浪花来回旋舞。
天色蒙蒙亮,新月在晨曦中优雅地隐退。
日出的时刻到了吗?
她扬起脸,在朵朵流云间寻觅日轮的踪迹,忽地,一双男人的臂膀从身后环抱住她。
「你想逃?」男人轻声问,熟悉的气息在她耳畔骚动。
她的心也骚动。
她强迫自己身子不动,送出冷淡的回应。「舞会结束了。」
现在的她,卸下了面具,无法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
「可我还想跟你跳舞。」方唇亲匿地碾磨她耳壳。
「不可以。」她躲开那缠人的唇,不由自主地轻颤。「你忘了吗?我们是‘陌生人’,萍水相逢,现在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沉默数秒。「那么,我们还会‘再见’吗?」
就算再见面又如何?她怅然叹息。「到那时候,我们都不会是昨晚的那个人了。」
他和她,都必须回复原先的身分,回到原本对立的关系。
「所以就这样吗?」他沙哑的嗓音似乎压抑著什么。「你打算就这么……离开我?」
「……再见。」她无情地道别。
「我不许你走!」这份无情似乎惊恼了他。
他任性地咆哮,双臂更将她圈紧,像个孩子,不放弃属于自己的玩具。
她挣脱不开,也无力挣脱,心韵无助地狂跳。「你到底想怎样?」
「你爱他吗?」他锐利地质问。
他是指睿安吗?她默然无语。
「他不够好,你别跟他在一起。」他傲慢地声称。
她微微颦眉。「你怎么知道他不够好?」
「他在舞会上冷落你!我都看到了,他整个晚上都在追逐别的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根本是个用情不专的花花公子。」
「你不会是担心我被骗吧?」
「你值得更好的。」
她哑口无言,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怎么会值得?以前有个男人曾经跟我说,谁娶到我这种娇娇富家女,就算那个人倒楣。」
这是他说过的话,他不可能忘了吧?
「你听了……很难过吗?」他涩涩地问。
「怎么可能不受伤?」她自嘲。「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他不吭声,许久,才像是很勉强地从齿缝中逼出嗓音。「你现在不是富家女了。」
「但还是很娇?」
「……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犀利地反问。
「我感觉得出来。」他语调温柔。
而她凝冰的心房,因而毫无预警地融化,不停地融化,宛如初逢春阳的冬雪……这不行啊,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再犯错了。
她紧咬牙关。「春天过了。」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们说好了,昨天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以后就该当作不存在的。」
「那不是梦。」
那是梦,必须是!他还不懂吗?
一波委屈的浪潮打上她的眼。「放开我……」
「你看著我!」他不容抗拒地转过她身子,双手擒住她纤细的肩膀。「看著我,汪语臻,我是袁少齐。」
当他道出名字时,飘在两人身畔最后一颗魔幻的泡沫,也瞬间幻灭了,她不得不回到残酷的现实。
她恨恨地瞪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少齐哑然,一时无措,只是怔忡地望她。
「你说话啊!到底想怎样?」她懊恼地质问。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方才醒来时,床畔不见她的身影,那股排山倒海、席卷心头的惊慌,他无法承受。
那令他想起她说要跟他离婚的那天。
那天,她丢下一份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坚持离开他的人生。
那天,她违背了他们共同许下的婚姻誓言,他因而决定一辈子不原谅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说过,我跟你离婚后,就永远别想回到你身边吗?袁少齐是那种吃回头草的男人吗?有这么悲哀?」
她字字句句鞭笞他的心,他痛到流血。「汪语臻!你——」
「你还是讨厌我,对吧?」她质问,眼眸氲著淡淡水雾。
他不相信那是眼泪,这女人无情无义,又怎么懂得流泪?
「对,我讨厌你。」
「你恨我?」
「没错!」
「既然这样,你还想跟我说什么?留我下来又能做什么?」
的确不能,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不能挽回!
他简直该死地蠢,怪不得被这女人钉!
「你走吧!」他猛然推开她。「快走!」
他恶声恶气地咆哮,暴戾的口气骇著了汪语臻,她后退两步,一时手足无措,然后才恍然领悟他是要自己离开。
她仓皇地转身,踩著踉跄的步伐,匆匆离去。
不过片刻,她的姿影便在他视界中消失,唯有沙滩上印下的连串脚印,是她曾经令他意乱情迷的证据。
袁少齐仰头,望向东方的天空,绵绵的云朵正吐出半轮红色朝阳,渲染开一道道变幻万千的美丽霞彩。
他看著,瞳神忧郁,霞光点点映在他脸上。
昨夜的面具已卸下,而真心——
依然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