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佛罗伦斯 第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对石霜霜而言,是天旋地转的。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公演结束后的第三天午后,韩伟杰竟出现在她家那栋庭院深深的豪宅前,而且,他还打扮成送外卖的煎饼工人,把一盒只果馅饼交给了佣人彩姐,叫她务必马上送到石霜霜的面前去。

彩姐是个梳起不嫁的「自梳女」,在石家做了十几年的帮佣,一听说那盒饼儿,是小姐订的,她立刻就捧到楼上,站在石霜霜的面前说:

「小姐,你要的只果馅饼,店家已经派人送来了。」

「我几时叫了饼儿?彩姐,这一定是送错了,你快退回去给那个糊涂的送饼工人吧。」

彩姐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明明听见那送饼的小伙子叫了小姐的名字,一点都不会有错,而且,他还说……」

「说什么?」石霜霜好奇的问。

「他说他们店里最近研究了许多新产品,有什么只果蛋卷,只果布丁塔,只果白霜酥,只果脆皮派,还有只果酒茶蛋糕……全是用只果做的,如果小姐有兴趣,他带了目录过来,请你下楼去看一看呢。」

一听彩姐说了一大串的「只果」名称,石霜霜忽然惊跳了起来。

「是他!」她明确的告诉自己:「一定是他,是他送来了只果馅饼,提示他就是只果日报的记者韩伟杰。」

然后,她急切的回头叫彩姐。

「那送饼的工人在哪儿?他走了吗?」

「没有。」彩姐不疾不徐的回答:「他还在楼下的大门口等著呢。」

立刻,石霜霜飞快的冲到楼下,一打开大门,就一眼看到韩伟杰,穿著一件水蓝色的条纹衬衫,一条牛仔裤,配上一个红色的小领结,而头上,则戴著一顶也是水蓝色的小厨帽,一副十足饼店工人的模样,高挺俊拔的站在那儿,用一脸灿烂的笑容迎视她。

「我就知道一定会等到你出来。」他一见到石霜霜,就开门见山的说。

石霜霜也久久的注视著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炙热和动容。

「真的是你,韩伟杰。」她激动的叫:「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而且还把自己打扮成送饼工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韩伟杰毫无掩饰的说:「但是你家侯门深似海,我怕我的贸然出现,会让你的父母吓一跳,而拒绝让我们见面,毕竟你父亲是个商业钜子,而我却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记者,所以只好把自己打扮成送饼工人。」

「你很聪明,」石霜霜笑著说:「一般陌生客人到我家来求见,都会被排拒在外,主要是我父亲的名声太响亮了,为了安全起见,就必须格外小心谨慎,要不是你这一身打扮,恐怕早就被佣人打发掉了。」

「幸好你知道是我。」

「你还说,」石霜霜嘟起了小嘴,「我是个不喜欢用脑筋的人,你却故意拿盒只果馅饼来考验我的智慧,还编派了那么多跟‘只果’有关的东西,暗示你就是只果日报的记者韩伟杰。

韩伟杰潇洒的笑著。

「我知道你会猜中嘛。」

「要是我笨得猜不出来,那你的只果馅饼不是白送了吗?」

「不会的。」韩伟杰胸有成竹的说:「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因为石霜霜三个字,代表著完美,代表著才貌双全,更何况,打扮成这个模样来见你,是一件很刺激,很冒险,也很浪漫的事。」

「你太疯狂了。」石霜霜说:「万一你让我爸爸和他的手下发现,你是个伪装的送饼工人,而且又别有用心,他们铁定不会放过你的。」

「为了见你,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韩伟杰一副神色自若的表情说,突然拉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到马加罗凉廊去逛市集,再到波波里花园去观赏盛开的金盏花,和新开幕的蝴蝶馆。」

石霜霜陡的把眼光望向他身旁一辆复古的摩托车,迟疑的说:

「你要用这辆白色‘速克达’载我?」

「是啊。」韩伟杰一面摘下头上的那顶小厨帽,一面笑容可掬的回答:「这辆小坦克是我去租来的,虽然它外表并不华丽,比起你家的豪华座车,简直是太不自量力了,可是坐起来却很乘风快意,尤其在交通拥挤的佛罗伦斯市区,可以自由自在的飞驰,一定是你们这种千金小姐,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可是万一在路上,被我爸爸撞见,那就糟了。」石霜霜不知所措了起来。

韩伟杰不禁蹙紧了双眉。

「怎么?」他失落的说:「你是嫌弃我这辆破机车不够拉风,还是你根本不愿意跟我出去?」

「不是。」石霜霜极力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韩伟杰,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韩伟杰心痛的,「其实我早该看出我们之间的距离,你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千金,而我呢?我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和你交往?」说著,他坐上了机车,准备发动引擎离去。

石霜霜迅速拉住他,大声的口叫:

「我不许你走!」

韩伟杰慢慢回头看她。

「我为什么不许走?」

「如果你现在胆敢从我眼前消失,」石霜霜咬了咬嘴唇说,「那么,你就永远别再来找我。」

「很好,既然你这么威胁我,那我就马上走给你看。」韩伟杰突然露出一脸的狡黠,用力的把她拉上机车,嘻皮笑脸的说:「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不论是天涯海角,不论是山巅水湄,我都要带著你去东飘西荡。」

然后,他猛催著油门,一路向阳光里驶去。

这一天,他们双双伫立在「山上的圣米里亚特教堂」的草原上,听著风声,数著落叶,共踩蝴蝶翩翩的斜阳古道。

接著,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韩伟杰都到舞蹯社去等她,等她练完了舞,再一起走在长长的河岸大道,不管是亚诺河畔的咖啡馆,不管是热闹的市集或名人街,还是每一处的艺术画廊和广场,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同时,也看尽了佛罗伦斯的一切风光,旖旎似梦……

转眼闾,骆奇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在「布里蓝」出现了。

然而,维奇欧桥上的灯火依旧,繁华也依旧。

这天,夜色又悄悄来了。

夏紫云一个人站在昏黄的角落里,孤独而落寞的望著玻璃窗外的街道发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那夜和骆奇在百花圣母大教堂的风中拥吻之后,她整个脑海,就全部装满他的影子。她真的忘不掉他的潇洒似风,忘不掉他的耳边厮磨,仿佛是金石不摧的海誓山盟,把她的心搅得好乱好乱,好茫然好茫然,她才发觉自己已深深爱上他了。

可是,一连几天,他为什么行踪飘忽,不曾再出现布里蓝或家中的小楼?是因为他的神秘和浪漫不羁?是因为他的游戏人间?还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她愈想,心就愈乱,也愈陷进了无底深洞。

「仙杜拉。」

猛然中,一声轻唤,把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去,立刻看见酒廊的领班经理,正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脸上挂满了笑意说:

「你在想什么?瞧你想得那么出神,别忘了,该轮到你上场比赛‘拼酒仙’了。」

一听到拼酒仙,夏紫云就蹙紧了眉头。

「经理。」她若有所思的叫:「这场赌酒比赛,我不想上场了,你可不可以找个人代替我?」

「你怎么了?仙杜拉。」领班经理关切的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事?还是你有什么困难?」

「不是。」夏紫云摇头说:「什么都不是,而是今晚我头疼得厉害,要勉强上场,我怕会支持不住,坏了酒廊的招牌。」

「但今晚的这场比赛,赌注很大,几乎所有的人都买你会赢,要是你真打败对手,可以领到不少的花红呀。」

「我不在乎花红。」

「好吧。」领班经理无奈的说:「既然你身体不舒服,那我就不勉强你上场去拼酒,我找珍妮娜代替好了,不过很可惜,今晚下赌注买你赢的客人,一定会很失望。」

就在此时,空气中扬起一串熟悉的声音,清脆的传入她的耳鼓:

「酒保先生,给我来一杯草莓奶酪。」

夏紫云的神情立刻亮出光彩,她不禁抬眼,就清楚的看见骆奇那潇洒自在的身影,翩然的坐在吧台前的位子上,而一双眼楮正对著四周不停的转动和搜寻著。

很快的,他看见了夏紫云,微笑的对她挥挥手。

夏紫云轻轻颁首,马上又叫住领班经理,兴冲冲的说:

「你别找珍妮娜了,这场比赛我还是亲自上场好了,免得让你为难,不好做人。」

「但是你头疼得厉害,还可以上场拼酒吗?」

「不打紧的。」夏紫云挺直了背脊说:「现在我的头疼已经好了,你别替我担心,我又不是头一次下场拼酒,而且我敢保证,今晚我一定会赢,不信,你等著瞧吧,这笔花红我是拿定了。」

然后,她胸有成竹的走向拼酒场。

接著,一场精彩刺激的拼酒仙大赛,就在一阵鼓噪和欢声雷动中热烈的展开著。

骆奇也睁大了限珠,看得惊心动魄,热血奔腾……终于,在一片呼喊声中,夏紫云又不负众望,赢得了这场比赛。她拿到花红,就急急的奔向骆奇,欣喜若狂的说:

「瞧,我又赢了,有好多的花红,足够我帮晓竹买一套新衣裳,外加他在安修女那儿学英文教育的营养费,还有,剩下的里拉,我可以请你到这儿最著名的一家‘梦幻奇迹餐厅’去吃烤乳猪。」

「我不要,紫云。」骆奇说:「这是你辛苦赚来的钱,我怎么忍心让你请我去吃那么昂贵的烤乳猪,要请,也应该是我。」

夏紫云不解的看他。

「你不希望我蠃钱吗?」

「不是。」骆奇一本正经的说:「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拼命,何况这种赌酒方式,太伤身子了,紫云,你这样会让我好心疼的。」

「可是我需要这份工作来赚钱养家,除了三餐,我还要付房租,还要让晓竹受教育,还要给他过好生活。」

「那么把这一切统统都交给我,好吗?」「不好,不好。」夏紫云迭声的说:「晓竹是我的责任,我没有理由让你这么做,再说,我们才认识不久,感情未卜,我怎能接受你这样庞大的付出?」

「难道我这样的真情以对,你还看不出来我的一片真心吗?」

「骆奇。」夏紫云立刻叫:「你的真挚情意,我不是看不明白,只是……」

「我知道了。」骆奇接腔的说:「是我的飘忽不定,是我的行踪如谜,还有天涯异客的身份,让你没有安全感,是吗?」

夏紫云慢慢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楮注视著他,然后,才轻启著嘴唇说:

「我承认,骆奇,你的出现,让我很快跌进你的迷惘里,也把自己的生活搅乱,虽然我目前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依赖终生的好人,所以,我并不后悔爱上你,也不希望在你千里寻母的同时,成为你的包袱,何况我身边还有晓竹,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如果你要了我这个‘大包袱’,就必须连晓竹那个‘小包袱’也一起要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骆奇发自内心深处说:「既然晓竹是你的责任,我要定了你,他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我的责任,就算你这个大包袱,带著数以万计的小包袱,我都会一并收下,把他们全体带回台湾去。」

忽然,夏紫云的眼眶红了。

「谢谢你,骆奇。」她感激的说:「只要有你这一番话,只要你不嫌弃我和晓竹,就已经足够了,不过,在你还没要我之前,你还是让我继续留在布里蓝,我想保留一点儿自尊,虽然这份工作很低贱,但我自食其力,洁身自爱,并没有任何的错,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不想你受到委屈。」

「为了晓竹,」夏紫云吸气的说;「我早已没有了自己,就算再大的牺牲,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无怨无悔,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

不禁,骆奇动容了,他不由自主的说:

「我懂。紫云,你的一切,你的内心世界,你的温柔善良,我全部都懂,这也是我爱上你的原因,只要我找到了我母亲,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离开意大利,你愿意把你的未来和责任,都交给我吗?」

夏紫云含泪的点点头。

「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追随你而去。」

「那么,」骆奇陡的拉起她,「马上跟我走!」

「骆奇。」她蒙蒙的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向路人宣告,你夏紫云这辈子已是我骆奇的人了,谁都不可以追你,还有,我要全世界的人作见证,这一生一世,我永不负你。」

「你疯了!」夏紫云轻嚷了起来。

「是的。」骆奇认真的说:「我是疯了,从见到你的一天起,我就为你而疯了,紫云,你的美丽,你的楚楚动人,你的变幻莫测,像一道谜深深吸引著我,你说,我还能正常,还能不疯吗?」

夏紫云嘟起了小嘴,「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油腔滑舌?」

「才不呢。」骆奇开玩笑的说:「我今天都还没揩到你的油,怎么会是油腔滑舌?」

「那你说……」夏紫云涨红著脸问。

「我是怜香惜玉呀。」骆奇大刺刺的说,眼楮就不由自主的飘向她,「瞧你,才几天不见,你就变得这样孤寂,这样落寞,紫云,一定是我不好,是我的感情让你感到迷离,是我这几天的失去踪影把你给冷落了,也害你为我担心,所以现在,我要带你去把过去几天的欢笑都找回来。」

「可是待会儿我还得上台唱歌。」

「我不管那么多了,紫云。」骆奇执拗的说:「今晚我只要你为我一个人唱歌,唱那首美丽动听的‘花相思’。」

夏紫云燃亮著眼楮。

「你喜欢‘花相思’?」

「是的。」骆奇脸上闪耀著一片光彩说:「我不但喜欢这首歌,也喜欢那歌词里的意境,花相思啊花相思,你可知我心中的孤寂,密密无从计,只能画个圈儿替。所以,紫云,不管你脸上有多少的忧愁,就让我带你去天涯寻欢,去看看云,吹吹风,把一切的悲伤统统忘掉,至于你上台的事,就交给领班经理去烦恼吧。」

听著听著,夏紫云的一颗心沸腾了起来。她忍不住的叫:

「你知道你有多霸道吗?」

骆奇深深注视著她。

「如果能让你找到幸福和快乐,我情愿我霸道,因为那都是因你而起的。」

「但我不值得你那样对我。」

「紫云。」骆奇皱眉的叫:「我不许你说傻话,也不许你再提什么值得不值得,毕竟在我心中,你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更是这辈子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孩,因此,你不要再自艾自怜了,我会用我这一生的感情把你紧紧的包围,也会用我的真心真意去治好你的自卑。」

这样的真情似明月,还能说什么?

于是,夏紫云跟著骆奇离开了布里蓝。

这时的佛罗伦斯,已是夜幕低垂。

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晚风也一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带著午夜的浪漫凉意。

骆奇和夏紫云就走在迪亚兹将军河岸大道上。

他们一路踩著月光,就这样来到梅塔纳广场,直到站在高耸入云的红色铁塔下,夏紫云才用一双盈盈如翦水的眸子,笑望著他。她兴奋的说:

「太好了,骆奇,我已经许久没有来到这座红色的铁塔下看灯海了,也许久没有渡过这样美丽平静的夜晚了,能够认识你,我才发现上帝在给了我那么多的不幸和坎坷之后,它对我还是有一点点的眷顾。」

骆奇笑著。

「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陪你看灯海,看佛罗伦斯的迷人夜色。」

「不行,骆奇。」夏紫云深切的看他,「我不能霸占你的时间,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你的母亲,我不想也不能误了你的正经事,总之,你今晚能这样陪我,我就已经很高兴,很心满意足了。」

「紫云。」骆奇一下子被她的字字句句给打动了,他说:「能听到你说出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来,我怎能不多爱你一些,也恨不得能够天天陪在你的身边,恨不得能够给你全世界,」

「你别这么说,骆奇。」夏紫云深情款款的,「你给我的已经够了,何况,能得到你的真爱,我就不虚此生了,你还是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好去找你母亲吧。」

「可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哪里,茫茫人海,佛罗伦斯又那么大,我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别灰心,骆奇。」夏紫云安慰的说:「你千里迢迢而来,我相信老天爷不会那么无动于衷,在把你们母子分隔二十几年之后,还要继续让你们天伦梦断。」

「没错。」骆奇也心有所感的说:「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紫云,谢谢你给我的鼓励,我会认真去寻找我的母亲,不管天边海角,不管山穷水尽,我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夏紫云愕然的睁大眼珠。

「是的,是的。」骆奇迭声而肯定的说:「是为了你,因为等我找到了我母亲,我就要把你和她一起带回到台湾去,当然也包括晓竹,我们可以找个有山有水有云烟的地方,重新建立一个家庭,每天采撷朝露暮雾,过著与世无争的生活,你说,这样好不好?」

遽然,夏紫云的眼楮里闪著一层泪光,她感动的说:

「你快要把我弄哭了。」

「哦,紫云。」骆奇迅速把她拥入了怀里,紧紧的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温柔而真挚的说:「你别哭,你知道我多么心疼于你的眼泪吗?那每一颗颗,都会把我的心弄痛的。不行,我要治好它,我要治好它……」

然后,他低下头,努力寻找她的嘴唇,就牢牢的印烙上去。

一时间,夏紫云只感到天地悠悠,仿佛地球停止了运转,也让她忘了魂飞何处。

就在同时,一辆红色跑车,正对著铁塔的方向驶来,直到一阵强光直直照射在他们脸上,骆奇才迅速放开夏紫云。

他愣愣的看著前方那盏光彩夺目的车灯,在瞬间被熄掉之后,车上立刻走下来一个明亮大方的女孩。那高雅的气质,那漂亮的五官,那发亮的妹妹头,把骆奇震得目瞪口呆。

那是石霜霜。

她正一步步朝著他们走来,终于在铁塔的灯光下,她停下脚步,用一双带满眩惑和惊讶的眼楮,看了看一身「仙杜拉」装扮的夏紫云,又看了看慌乱无助的骆奇,才用不相信的声音说:

「真的是你?韩伟杰,这就是你今晚不来找我的原因吗?」

骆奇愣了愣。

「不,小姐。」他无措的说:「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不是韩伟杰,也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什么?」石霜霜惊愕的喊:「你不认识我?韩伟杰,你别骗我了,虽然你睑上少了一副镜架,虽然你的粗犷里少了一份书卷气,但我不会认错,就算你改变了身份,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一样认得你,你就是来自香港的只果日报记者韩伟杰。」

「不不不!」骆奇有些慌了,他一连叠声的喊:「我不是的,不是来自香港,更不是来自什么只果日报的记者。」

「好。」石霜霜逼到他眼前,「如果你敢再跟我说一个‘不’字,敢再否认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和共同制造浪漫的点点滴滴,那么,我马上掉头就走,从此和你一刀两断,绝不再有任何的牵扯。」

「不要!」骆奇猛然慌乱的叫:「你不要走,霜霜,你听我说清楚。」

石霜霜不禁站定了身子。

「很好。」她转过头,深深切切的凝视著他,「你终于肯叫出我的名字!了,终于肯承认你就是我所熟悉的韩伟杰了。」

骆奇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没错。」他六神无主的说:「我就是韩伟杰。」

「那么你刚刚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身份?」石霜霜指向夏紫云,「难道你这么做,就为了这样一个妖冶轻浮的女人吗?」

「霜霜。」骆奇悚然大声的叫:「收回你那句妖冶轻浮的话,我不许你侮辱紫云,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

「她究竟是谁?伟杰,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何你会认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又为何你会跟她在三更半夜,一起踩著明月,一起站在铁塔下,甚至你还吻了她,韩伟杰,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欺骗我的感情?」

「我……」骆奇一时为之语塞。

「你作贼心虚,根本说不出口了,是不是?」看著他的欲言又止,石霜霜马上接口说;「你太教我失望了,韩伟杰,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竟是这样一个游戏人间的采花大盗,我原本以为你风度翩翩,一身书卷气,谁知道你竟戴著假面具,谁知道我引狼入室,把自己伤得那么体无完肤,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

「骆奇。」站在一旁的夏紫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弄得满头雾水,她迷迷蒙蒙的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变成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为什么这一切我愈听愈糊涂?」

「对不起,紫云。」骆奇心慌意乱的看她,「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只求你别胡思乱想,等我理出了头绪,我再一件一件的向你说个明白,好不好?」

「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她心中起了疑窦。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天啊!」听著骆奇这样柔软的语调,石霜霜不自觉的大叫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只在乎她会受到伤害,却完全漠视我的感受?韩伟杰,你是个伪君子,你是个爱情骗子。」

骆奇慌了。

「我没有,霜霜。」他极力的叫:「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石霜霜猛摇著头喊:「我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再上你的当了,韩伟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说著,她一把推开骆奇,就死命的向河岸奔去。

「霜霜——」骆奇一急,大叫的迫过去,才追了两步,他又猛然回头,对著一脸茫然,一脸无助的夏紫云说:

「给我时间,紫云,我必须去把霜霜追回来,她性子烈,我担心她会想不开,不过我保证,我会圆满解决这件事,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然后,他寻著石霜霜的方向追去。

在一座美术馆的堤岸边,骆奇迅速拦下了她。

「霜霜!」他喘著气叫:「请你冷静下来。」

「发生这样的事,你教我怎么冷静?」石霜霜伤心欲绝。

「最起码,你必须听我把话讲完。」

「只怕这一听,我就再也不能回头了,韩伟杰,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要让我深陷不已?」

石霜霜一边说,一边掉下了眼泪。

「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上天宠爱的幸运儿,是个被幸福围绕天之骄女,不但有人人羡慕的家世背景,有丰硕的舞蹈细胞,还有许许多多人对我的爱护,当然也包括优秀的杨浩,但是爱捉弄人的老天爷,却把你送到我的眼前来,让我知道这世界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的美丽,太多太多的浪漫,以及太多太多的神奇和感动,我才不顾一切的疯狂爱上你,爱上你的文质彬彬,爱上你的气宇不凡,爱上你的纯真和坦率,也爱上你打扮成送饼工人的那份模样,谁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而这个梦,却很快被敲醒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连你的名字也是假的。」

「霜霜。」骆奇满怀愧疚的说:「我不是叫做韩伟杰,我真实的姓名是骆奇。」

「这么说来,」石霜霜噙著泪水,「你也不是来自香港,不是什么只果日报的记者了?」

「是的。」

石霜霜不禁长长的,失落的呼出了一口气,「这太教我震惊了,伟杰,不,我应该叫你骆奇,你为什么要欺骗我的纯真?为什么要冒充只果日报的记者来接近我?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骆奇心跳了一下,忽然想起黄天霸交给他的任务,整个人就跌进了迷乱里。许久,他才用力的把头一甩,挺直背脊的说:

「你说对了,霜霜,我不否认对你别有用心,也另有所图,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骆奇屏住气,绞尽脑汁的说:「因为我在一次无意中,见识了你的才气和美貌之后,我就深深被你吸引了,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你,霜霜,那种微妙的感觉,终于让我相信一见钟情,不再只是个传说。」

一下子,石霜霜被他的一句「传说」给扣住了心弦,她出神的听著骆奇低低的倾诉:

「所以,我才不顾一切打听有关你的消息,也掌握了你的所有性情,故意化成只果日报的记者,化成韩伟杰这个虚构的人物,藉著采访新闻的幌子认识你,又打扮成送饼工人的模样,只是为了搏取你的好奇和欢心,这种种的假冒,你说我别有心机也好,说我在游戏人间也罢,我一概承认,但我要慎重告诉你,我绝不是有意要对你做出欺骗,那全是出自我一片痴心的本能,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不信!」石霜霜猛然退缩身子,「任凭你说得再天花乱坠,任凭你的演技再入木三分,我都不再相信你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从头到尾,你都一直对我演戏。」

「不——」骆奇否认的喊:「我不是在演戏,霜霜,我对你的种种,那是真情流露呀。」

「那么,」石霜霜疑虑末除,「你说,她的存在又要作何解释?」

骆奇心中一凛。

「你是说紫云?」

「对!」石霜霜气焰高涨的说:「你和她在街头共同演出的那一幕浪漫情节,不但缠绵悱恻,也动人心弦,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你再多花言巧语,我看你要怎么赖?」

「霜霜。」骆奇轻轻吐气,心情复杂的说:「你误会我了。」

「人赃俱获,你还敢说这是误会吗?」

「是真的。」骆奇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说:「你千真万确看错了,刚才这儿风大,有沙子飞进紫云的眼楮裹,她痛得难受,我才帮她把那些惹祸的沙子吹掉,没想到让你撞个正著,造成天大的误会,霜霜,整件事情的缘由,就是这样呀。」

石霜霜半信半疑的。

「你没有骗我?」

「我发誓,如果我说的有半点虚假,就让我遭……」

立刻,一只手封住了骆奇的嘴巴。

「不要。」石霜霜慌忙的叫:「你不要发任何的诅咒,骆奇,我信你了,我信你了,从此不再过问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了。」

然后,她整个人扑进了骆奇的怀里,把头紧贴在他的胸前,一任月色轻轻的洒下来,也一任风声在耳边飘飘荡荡……直到一阵脚步声幽幽定来,骆奇不禁抬起眼帘,猝然接触到一道柔光,像针般的把他的神志都刺醒。

他惊愕的放开石霜霜,才清楚看见夏紫云满脸苍白的站在路边一处街灯下,,眼楮睁得又圆又大,用充满哀痛,绝望,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的瞪视著他。

「完了!」他在心里暗暗的叫了一声,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冲向前,一股脑的叫「紫云,这不是真的。」

瞬间,一串泪水,滚滚如珠的从夏紫云脸上滑落下去。

「你不要过来。」她哭哑著喉嗓叫。

骆奇整个人都僵住了。

「紫云。」他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处,著急而心乱如麻的叫:「请你相信我,你看到的都不是事实。」

「够了!」夏紫云声泪俱下的说;「我不再相信你的甜言蜜语了,骆奇,你们的所有对话,我全听见了,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厘清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不懂,既然你情有独钟,为何还要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不不。」骆奇努力的解释:「紫云,我没有玩弄你,请你原谅我的情非得已,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要听你的什么苦衷,」夏紫云心碎的喊:「那全是骗人的谎话,全是在掩饰你的罪行,掩饰你的风流多情,而我竟天真的以为你是个好人,可以托付终生的好人,却没想到,你竟是一匹戴著面具,披上羊皮的恶狼。」

「紫云,你一定要这么说我吗?」骆奇哀求的。

「是的,是的。」夏紫云失去理智的喊:「我根本没有说错,你是一匹残暴而狠毒的恶狼,不但把我脆弱的感情啃噬得一丝不剩,也把我仅有的意志和自尊,都毫不留情的全部咬碎,如今我已遍体鳞伤,心神俱碎,如果我再相信你,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我再相信你,我就会万劫不复,骆奇,你放了我吧。」

说完,她转过身子,就往河岸大道的公路飞奔而去。

「不行。」骆奇知道事态严重,想也不想就追上去,狂喊著:「你不可以走,紫云,你回来,你回来,你不能就这样带著误会离开。」

夏紫云突然停下了脚步,悲绝的回头说:

「你别再白费心机的追我了,骆奇,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满意交代,我全弄明白了,如果你敢再追过来,我就马上撞车给你看。」

骆奇悚然一惊,凛凛然的站在风中,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只是著急的,忙乱的,痛楚的望著她奔驰在月光下那条宽阔的河岸大道,奔驰在夜色茫茫的车海里,他的心都冷了也碎了,整个人就跪在地上,嘶声的大喊:

「天哪!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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