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戈毅然决然地踏出书房,回到寝房。
待他推开门扉,跨进屋内,就见婉瑛坐在几旁,一脸旁徨地望著窗外,听见有人进门,才把螓首转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开口。
「……你们都下去吧!」最后还是由他出声,屏退了在房里伺候的丫鬟。
两名丫鬟福了身,很快地出去了。
「……伤口还疼吗?」秦凤戈又走近几步,见她穿著一袭紫色袄裙,披著长发,头上还缠著白布,脸色有些苍白,不禁关切地问。
婉瑛同样在打量他,看来他昨晚也不太好过,有再大的怨气,也跟著消了。
「已经不疼了,我方才听丫鬟说,将军昨晚都待在书房,因为没有睡好,精神不济,所以今天打算留在府里休息……要不要紧?」实在不能怪他无法接受事实,在亲身经历之前,自己不也以为「穿越时空」这种天方夜谭的情节,只会出现在小说和电影之中?
「无妨。」他在几旁的另一张座椅上坐下。
她把嗓音放软。「我不喜欢跟你吵架。」
「咱们是在吵架吗?」秦凤戈眼底多了浅浅的笑意。
见他笑了,婉瑛也跟著嘴角上扬。「不是吵架又是什么?」
秦凤戈嗓音有些嗄哑地唤著:「婉儿!」
「嗯?」
「我还能这么叫你吗?」他问。
她先是一怔,才反应过来。「将军相信了?」
「我相信你编不出那些故事来,那么这一切八成就是真的了……」秦凤戈终于不再逃避,愿意面对真相。「为何你的魂魄会附在……「婉儿」身上?」
婉瑛苦笑一下。「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之所以会死而复生,就是为了能嫁给我,其实你一直在暗示,只不过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直到现在才懂。
「如果没有死而复生,我根本不可能和将军相识、相爱,最后结为夫妻。」直到遇见他,婉瑛才相信真有缘分这种东西。
他不禁自我解嘲。「我真的很难想像世上竟有这般离奇的事,幸好只有你遇上了,应该不至于有第二个。」
闻言,婉瑛有些支支吾吾。「呃……这个……」
「难道还有其他人?」秦凤戈惊诧地问。
「嗯。」她颔首回道。
秦凤戈呐呐地问:「是我认识的人?」
她还是点头。「嗯。」
「是谁?」他不敢置信地问。
「我不太方便说,将军以后就会知道了。」婉瑛没经过同意,也不能随便说出「同伴」的身分。
秦凤戈不禁张口结舌,好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蚊子都飞进你的嘴巴里了。」婉瑛从座椅上起身,来到秦凤戈面前,伸手扶住他的下颚,笑不可抑地说。
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秦凤戈先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再用两手搂住。「我可以不问是谁,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她仰头问。
他垂眼看著婉瑛。「你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
「会,我会一辈子留在将军身边,哪儿也不会去。」婉瑛把螓首倚在他的胸口。「只是怕你后悔娶我了,因为我跟砚哥儿的生母,以及其他女人不一样,无法跟她们一样安安分分地待在该待的地方……」
想起昨天是如何口不择言,也把话说得很重,秦凤戈想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得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我不该那么说,可是……」尽避他是个开通明理的男人,但是允许妻子抛头露脸,甚至涉险,他真的做不到。
婉瑛倾听著他有力却紊乱的心跳声。「我明白将军想说什么,并不会要求你一定要顺著我的意,放任我去做想做的事,我也必须考量到你此刻的身分,还有世人的眼光,免得有人在背后闲言闲语或是恶意中伤,而损及你的官位和名声,若彼此退让一步,才能走下去,我会忍耐的。」
退让一步?秦凤戈不禁思索著这四个字的涵义。
「我会考虑的。」事关重大,他不想太过仓促地作出决定。
她安慰自己,只要夫妻之间能好好地沟通,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还有你昨天所说的义消,算是官署衙门吗?」他想要多了解一些有关那个世界的事。
「义消就像是朝廷借重民间的力量所组成的义勇熸火军,虽然不领薪俸,可是享有丧葬抚恤和奖惩等等福利,毕竟熸火军的人力不足,若是一个晚上同时有好几处发生大火,调派上就会出现问题,让各地的百姓能够加入,也能迅速地展开灭火救护工作,更可以有效防止火灾发生……」婉瑛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
秦凤戈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她,只是专心聆听,更对婉瑛口中的火警探测器、灭火器等防火工具相当感兴趣,可惜无缘一窥真面目。
「将军?」见他好半天都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婉瑛出声唤道。
待秦凤戈回过神来,立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我会上奏朝廷,建议在各地也设立义勇熸火军,只要有助于防火安全,相信皇上会准的。」
「你真的相信我了?」婉瑛见他不再有一丝怀疑,完全接受自己的「故事」,感觉他们的心比以往更加接近。
他用力颔首。「我真的相信了。」
「谢谢。」她很清楚这有多不容易。
「不管附在这具身子里头的魂魄是谁,只要是「你」就好。」秦凤戈只想拥有此刻在怀中的这个女人。
有他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婉瑛眨了眨凝聚在眼眶的泪水。「就算老天爷要把我赶出这副身子,我也会誓死反抗到底。」
即使往后两人还会有争执、口角,以及意见不合,甚至在观念上出现代沟,她依然想为这段婚姻努力,不愿轻言放弃。
有了她的承诺,秦凤戈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稳稳地落下。
「至于昨天发生的事,我已经交代晏青和常海去查了,在找出犯人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我也会让奶娘把砚哥儿抱来陪你。」他言归正传地说。
「我头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婉瑛不等他说完就开口表达抗议。
「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后遗症。」秦凤戈相当坚持,不想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婉瑛一脸无奈,曾经以为「家」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堡垒,可是当一名心怀不轨的犯人潜伏其中,便比任何地方都还要危险。
「你打算怎么调查?」她妥协了。
「我让他们一一盘问府里所有的人,不光只是奴仆,另外帐房、厨子、花匠,还有巡逻护卫的官兵,甚至也要查出昨日是否有秦府的奴仆出入其中,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秦凤戈不由得联想到一年前砚哥儿失踪的案子,也曾经猜想过是否是秦府里的人所为,只是碍于缺乏证据,又不想怀疑自家人将事情闹大才作罢。
听到他这么大动作地抓人,婉瑛一脸错愕。「这么做等于把所有人都当成贼,这是种不尊重他人的举动,也是人格污辱。」她更担心被盘问的人觉得被侵犯,自尊心受伤,心怀怨恨。
「尊重?」他不解婉瑛何出此言。「他们既是府里的人,就该听从主子处置,我这么做并没有错。」
经秦凤戈这么一说,婉瑛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忘了对这个架空朝代的人来说,奴仆是自己的财产,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必在意他们的想法。
「更何况我是故意的。」他将婉瑛打横抱起,让她躺进被窝里。
她有些讶异。「这话怎么说?」
「不管打昏你的人是谁,见到这么大张旗鼓地捉拿犯人,一定会惊慌失措,亟欲掩饰自己的行踪,或湮灭可能的证据,这么一来,更容易露出破绽了。」秦凤戈帮她掖好被角。「总而言之,这事你先别管,等有消息自然会告诉你。」
「一旦有消息了,要马上来告诉我。」婉瑛心想要他答应犯人若肯私下前来认错,就不予追究的要求,恐怕不可能。
他承诺。「我答应你。」
两日后。
子时,将军府内,静谧无声。
彩霞等睡在同房的婢女开始打呼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跨出房门,轻轻地带上门扉,确定没有人瞧见,便提著灯笼,独自穿过天井往另一头走去,原本明亮的月色,今晚透著一丝诡谲。
待她走到柴房,都这么晚了,不会有其他人来,便将灯笼吹熄,推开门扉,才走进去,就被冒出来的黑影给吓了一大跳。
「哇!」她发出一声惊呼。
黑影的主人连忙开口。「是我。」
认出是谁的声音,彩霞一手按著胸口,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还以为是……」他们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这里幽会,而且都是自己先到,没想到今晚例外。
大管事笑咪咪的和善脸孔隐藏在阴影中。「以为是谁?」
「以为是小姐的鬼魂出现了……」彩霞咽了一口唾沫。「自从小姐过世之后,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而且她还瞪著我,若是她知道当初连著两次动了胎气,是我故意在饮食中动的手脚,就算变成厉鬼,也会来找我算帐的……」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安抚地说。
彩霞不想再过寝食难安的日子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等过了清明,天气转暖,咱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将军府,离开京城,然后做点小生意,再生几个孩子。」大管事将右手搁在她肩上,安抚地说。
闻言,她又惊又喜。「当真?」
「这几年来真是委屈你了,其实一直想给你个名分,只是苦于时机未到。」大管事说得好不诚恳。
她不禁喜极而泣。「我还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更不想娶我为妻……」偏偏什么都给了他,也不敢多问半句,就怕惹这个男人生气,只能认了。
「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他拥住彩霞的肩头,编织著美丽的谎言。「我也一直在找机会跟将军开口,让他同意咱们离开。」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彩霞吁了一大口气。「其实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只要待在这座将军府,就觉得心神不宁的。」
大管事嘴角笑意渐褪。「是你多心了。」
「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何要让小姐保不住秦家的骨肉,你又不肯告诉我原因……莫非是跟秦家有仇?」当初在他的哄骗之下,像是让鬼迷了心窍,背叛了待她亲如姊妹的主子,彩霞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总是过得提心吊胆,庆幸小少爷没被自己害死,最后还是平安出生,否则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等咱们离开这儿,我就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大管事压低嗓音。「再忍耐一段时日,我们便可以远走高飞,你可别在这节骨眼里跑去自首认罪。」
她心头一惊。「我……」
「我看到你去找夫人了。」他冷冷地说。
彩霞连忙摇头否认。「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否则将军早就下令抓人了。」大管事轻声道。
「我原本想求夫人替我说情,因为将军似乎很听她的话,可是又怕他还是不肯原谅我,说不定会亲手杀了我……」她抖著声音说。
大管事移动脚步。「不只是你,连我也是死路一条。」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跑了……」彩霞不禁回想起那天的经过。「没想到夫人会紧追著我,我只好先躲起来,可是她又怎么会被人打昏了呢?到底会是谁?」
他悄悄地绕到彩霞身后。「我知道是谁把她打昏。」
「是谁?」在昏暗当中,她并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有任何异样。
「不就是你吗?」大管事拿起堆放在一旁的柴火。
彩霞情急地嚷著:「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我……」脑后陡地遭到重击,她跟著倒地不醒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只是你真的太碍事了……」接著,大管事便将「凶器」又放回堆积如山的柴火当中,心想不会有人费事去找,然后拿出事先藏好的麻绳,开始布置。
就在这当口,雪又开始落下了。
没过多久,大管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柴房,不断纷飞的白色雪花,也很快地将他离去的足迹给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