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他不断发抖的手,她这才了解,难怪他回来后那一年整个人都变了,瘦了一大圈,也不爱笑,整天只会发呆,甚至晚上回做噩梦,会不断说梦话。
原来他心里背著这么多恐怖的记忆,脑海里不断上映那些恐怖的画面,即便已经离开战场,依旧难以真正的摆脱。
懊说他傻吗?谁教他想这么多?那该为这场战争负责的人不知逍遥到哪里去了?真正站上前线,出于百般无奈执行命令的人却要背负著这么恐怖的自责与歉疚,终日哀伤,哪有这个道理?
难道他当下抗命?不做英雄就是死!这是什么选择题?又或者要他慈悲为怀,看著那些自杀炸弹客逼近而不做反击,让自己壮烈成仁?
「我知道那些人很可怜,他们没有错,却因此丧命,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歉疚,你也没有错。」又是泪水,「可是我也没错啊!你没有把我的丈夫带回来,我又能怎么办?我有做错什么吗?我在家里等了两年多,每天都盼望著我的丈夫回来,可是最后,我有等到吗?」
她哭著发抖,声音也频频颤抖,甚至泣不成声;他跟著心痛,只能再度伸出手紧紧揽住她,给她这迟来的安慰。
「安,放下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你付出的代价也够了,够了……」她也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
点头,「我已经放下了。」
「没有再踫了吧?」
摇头,「有时候觉得很孤独、很茫然,那时候会很想踫;可是戒掉了就戒掉了,我没有再踫过。」
「过程很辛苦吧?」
「是啊……很痛苦,我的毒瘾深,特别难戒。我差点没死在勒戒所,不过幸好,撑过来了。」
「我知道你可以的……」罗思绮轻声说著,想要压抑自己的颤抖,「很抱歉,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他凝视著她,突然一阵冲动,低下头吻住她;她没有躲,也没有一丝不悦,仿佛如此自然,态度大方。
初始只是轻吻,随即深深吻入,像是想要倾注所有感情;吻得深入,又挑拨,两人都意乱情迷——这三年的分离突然消失,彼此以比光还要快的速度向彼此接近。
突然,安德鲁惊醒了,他赶紧退开,看著她一脸茫然的眼神,他的心里一紧,也想起小威曾经说过的话,突然他觉得很自责。「对不起……我……」
罗思绮想说什么,突然在水桶里睡著的小洁醒了,喊著好冷;安德鲁赶快解开绳索,下了木板,发现水退了许多,高度只到他的膝盖上方。
「我去找条干净的毛巾。」赶紧离去。
罗思绮看著那被他解开的绳索,看著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突然她又觉得一阵凉意袭上身。
她什么话也不说,他的吻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夜晚而意乱情迷,但她的吻却是出自真挚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真切,没有一丝虚假。
整整一个晚上的狂风暴雨,终于在隔天早上平息,大水逐渐退去,从一开始淹到成年男子胸部那么高,退到仅有脚踝高度。
下了木板,解开绳索,把小洁与小治从水桶里抱起来,一起走到外头看,真是一片狼藉、不忍卒睹。
庭院里,所有东西都漂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堆泥沙;大门还被洪水冲坏,难怪昨天安德鲁要进门还得用撞的。
可是小朋友们竟然都笑得很开心,因为淹水可以放假,而且最重要的是,爸爸跑来保护他们。
左邻右舍哀鸿遍野,家家户户全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展开清扫工作,直称真不敢相信,这一带从未淹水这么严重,这一次竟然发生了。
小洁踩在水里还摇摇晃晃的,她说搭了一个晚上的船,有点「晕船」;小治不会,但有样学样,也晃来晃去。
罗思绮没时间胡思乱想,赶紧带孩子把身体洗干净,再用家里所剩无几的干毛巾帮孩子擦拭身体。
自来水供应正常,没停水,不过糟糕的是只有冷水,而且热水器又坏了,幸好还有瓦斯,只好用最克难的方式,烧了一桶热水,对著冷水,帮孩子们洗澡,再换上放在衣柜较上层,没被洪水淹到的干净衣服。
趁著空挡,安德鲁拿起工具开始清扫家里,趁著积水尚未完全退去时,将水混著泥沙往外扫,以免水全退了后,泥沙反而更难清理。
小威看著,也在一旁帮忙,父子两人通力合作,但是看著那些大型家具占著空间,没搬出去也不是办法。
「怎么办?」小威看著,完全举双手投降。
这还真是灾难,一夜之间,家里所有东西都坏了,什么都没有了——电视坏了、音响坏了、电风扇坏了、冷气坏了,台灯大概也不会亮了……
「小威,这些桌椅洗一洗还可以用,留著等一下再来清理;至于这些家电,还有沙发,大概不能留了,先搬到外面去吧!」
小威只能听父亲的吩咐,将电视等电器,还有最麻烦的大型沙发统统搬到最外面去,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父子两人通力合作,很快就完成这项工作。
接著父子俩再把那些要清洗的家具搬到外头,拿著水管接起水龙头,拿起抹布开始擦洗这些家具。
罗思绮带著孩子走到客厅时,讶异的看著眼前的空旷,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安德鲁带著孩子,这么迅速的完成了一大半的清理工作。
客厅里其实原本家具就不多,可能许多电器泡水过后只能丢掉,一些家具清洗之后还能使用。
小洁跟小治冲到屋外,看著爸爸跟哥哥在忙,他们也嚷著要做事,于是安德鲁让他们帮忙洗几张小椅子,算是让他们有点参与感。
罗思绮没有出去帮忙,反倒是在厨房整理,她先将那块供他们避难整个晚上的木板拿了下来放在一旁,再将餐桌往客厅推,餐桌上面也都是泥沙,等一下也要冲洗。
回头看向橱柜,打开来,里面果然流出泥水,看著,她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老天这是要考验她吗?
她蹲著身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迅速分成两堆,可以清洗的需要拿出去洗一洗,不能清洗的像是食物,只能丢弃。
安德鲁这个时候走进来,「思绮,你赶快去把衣服换下来,不要感冒了。」
「你身上也湿了,怎么办?」
他笑了笑,「没关系,我是男人,我不觉得冷,你赶快去换衣服。」
「我的衣服都泡水了,没得换了。」
安德鲁皱眉,「不然……」拿起扔在一旁的那个水桶,「赶快把衣服放在水桶里泡水,不然等泥沙干了就难洗了。」
「可是我们家的洗衣机被大水冲走了。」
「啊?」
老天啊!这什么啊?
哭笑不得,气氛却很轻松,安德鲁想了想,还是说:「不管,先把衣服拿出来泡水,我再想办法。」
罗思绮听话的抱著水桶回到房间,把自己的衣服、三个孩子的衣服统统整理出来,果然是惨不忍睹,每件衣服都泡过污水,上头都有著泥沙。
安德鲁跟小威一起将餐桌、椅抬到外头,再吩咐小洁进来接替妈妈的工作,将柜子里的东西分成可以清洗的,跟不能清洗的两堆。
小洁很开心,像个队长一样带著小治一起投入「重建工作」,除了要将东西分类,还得阻止小治将脏东西吃到肚子里。
「要吃……」
「好啊!你吃啊!等一下你拉肚子,给你打针喔!」
「不要……」
「那就乖一点,姊姊很忙。」
罗思绮将一大桶衣服搬出来,小治看到了,立刻兴匆匆的跑过来帮妈妈抬著另一边。
罗思绮很意外,也很高兴,现在连小治都长大了。「谢谢小治喔!」
「嘻嘻嘻……」
来到庭院,看见安德鲁带著小威不断清洗著家具,其实屋内除了厨房,还有房间已干净多了;多亏了安德鲁,能以这么快的速度迅速恢复,果然是军人出身的,凡事讲求效率。
她拿起水龙头对著桶子里注水,看著衣服泡在水里,果然漂出许多泥沙。泡了泡衣服,将衣服换到另一个桶子,然后将泥沙水往外倒掉。
再回房内又装出一大桶脏衣服,重复这般动作,跑了好几趟,气喘吁吁;事实上,全家每个人都很累。
「女儿啊……」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呼喊声,是罗父、罗母。
而开车送他们来的就是何信宏,他们住的地方灾情不太严重,所以看到电视说罗思绮住的这一带大淹水,水深几乎让一个人灭顶,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来看个究竟。
罗母想,女儿这个家没个男人,昨天晚上是怎么过的?老人家手里提著吃的喝的,赶过来看看女儿需不需要帮忙?
孰料,才走进,就看见这副景象,连何信宏也看在眼里——
罗思绮忙著清洗衣物,那个外国男人带著小威清洗著大型家具,连小治都在旁帮妈妈的忙,小洁跑了出来问她还能做什么?
罗母很讶异,也很不好意思,竟然让信宏看到这一幕。毕竟,这个画面实在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这就是一个家庭。
看向罗父,「这个‘阿斗仔’昨天晚上就过来了吗?」
罗父很讶异,看著那男人,瞧他一身狼狈,也是湿透,应该不是一早才到的,看来他昨晚就赶过来了。
昨天晚上狂风暴雨,而且新闻不是说这里从昨晚七点就开始淹水吗?那他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涉水过来的吗?
何信宏也看著,原本他以为那个外国男人不会赶过来,毕竟谁能料到淹水会这么严重?以为只是一夜风雨,天亮就雨过天晴。
所以他没赶过来,没想到,这个男人赶来了……
原本还想公平竞争,现在看来,他没机会了——在危急的时刻,如昨晚,也要亲自过来一趟,这个男人肯定也爱著思绮。
包或许,爱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