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九歌来到乘风殿,这里是她亲娘皇后的寝宫,母女俩一同共进早膳。
席间,皇后提起道﹕「对了,昨天你父皇说要给你太子哥哥办喜事,很快你就会有一位大嫂了。」
「新嫂嫂?是什么人?」九歌生起一丝兴趣的问。
「是丞相的女儿,叫云初浓,人又漂亮又端庄,以后你要和你大嫂多学学,不要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让人看了笑话。」
「哼,母后就是看著人家的闺女好,看著自家的闺女丑。」
女儿颇有醋意的话,惹得皇后哈哈笑道﹕「傻闺女,母后看著你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
用完早膳后,从乘风殿离开,绕过了几重宫院,前面不远就是莺和院了,远远的,九歌看到不少太监扛著箱子从里边走出来。难道今天是鸾镜搬家的日子吗?
她绕进小院里问道﹕「你们是给鸾镜皇叔搬家吗?」
「是的,公主,我们要把王爷的东西搬到清心苑去。」太监放下箱筐,急忙躬身回答。
「镜皇叔人也过去了吗?」
「还没有。王爷说,这些书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怕我们弄坏了,所以一直在这里看著。」
「好,我进去找他。」九歌说著向里走,厅上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她非常熟悉,是鸾镜的,另一个却是很陌生的女子——
「我找这本《青云大典》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找不到。我爹说这本书绝迹世间,只怕是找不到了,没想到今日能在你这里看到。」声音中满是柔柔的惊喜。
「你若喜欢,就先拿去看吧,我已经读过几次了。」鸾镜平和的说道。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咯。我向来惜书,你不必怕我看坏。借书一月,届期必定完璧奉还。」
九歌踏步进去,只见在厅中坐著两个人,一个是鸾镜,他对面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对方一身淡雅紫色衣裙,云鬓松松缩就,秋波流转之时,极具神韵,她注视著鸾镜的眼神里饱合倾慕,两人的笑容竟出奇的相似,同样的平淡从容、幽远高洁。
她的心中猛地像是被人捶了一下,挂在嘴边的笑容垂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两人侧目过来。鸾镜笑道﹕「九歌,特意来为我送行吗?」
九歌的眼楮却只盯著那个女子,眉心紧皱,倏然一转身,走出院门。
一股无明火此时占据在她的心底,郁结成球般让她烦躁不已。
眼前不停徘徊旋转的,都是刚才那女子和鸾镜微笑相对的样子,渐渐的,那两张笑脸竟然迭成了一张,她忽然鼻子一酸,悲从中来,泪珠几乎就要滴落。
「九歌,走慢点好吗?」
没料到鸾镜会追来,他声音有些急喘不定。她诧异地回头,只见他走得满面通红,正扶看一棵大树大口喘气。
她连忙跑过去,责备道﹕「你走这么快干么?你身体不好,禁得起这样行走吗?」
他冷不防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的一点湿润。「九歌,你哭了?为什么?」
「不是哭,那是被风吹的。」她抢著抹掉最后的一点泪光,强作漠然。
他一笑,改握住她的手,「刚才怎么一语不发就跑掉了?」
「你院子里有客,我不该打扰。」她说著违心的话。
「那个「客」,其实是你未来的家人。」
「啊?」九歌不解地抬起头,「是谁?」
「当今云丞相的女儿,你来来的大嫂。」
「哦,她就是那个什么云初浓啊。」
「她的闺名我不知道。」
她瞥他一眼,「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还和人家聊得那么开心?」
「她正好入宫见陛下,路过院门口看到我在搬书,就好奇地进来问问。」
「这么说来,你们今天才认识?」
「片刻之前。」
九歌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扁著嘴,却换了教训他的口吻,「鸾镜皇叔,你别怪我多话,她既然是快要当太子妃的人了,你还是不要和她太亲近为好,要不然流言蜚语传出来,对你不利。」
他好笑地看著她,「她只是我的晚辈,就如同你一样,能有什么流言蜚语?」
「哼,什么晚辈,你也只比我大十岁而已。」
「但辈分就是辈分啊,民间不是有句俗语说﹕‘拄拐杖的孙子,摇车里的爷爷。’吗?」
她睁大眼楮,「你真的看重辈分这种东西?」
鸾镜反问﹕「世人有谁不看重?」
九歌低下头,呢喃道﹕「我就不看重。」
「那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他的手指轻轻拉了拉她的小发辫。
「我已经不是孩子!」她有点生气地甩掉他的手,「别人把我当做孩子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把我当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了吗?九歌公主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镜的眸子里亮起意昧深长的光痕,「不知道哪家的公子有这个福气娶到我们的九歌公主呢。」
九歌忽然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丢下一句,「不用你操心,你又不是我父皇母后。」然后就飞也似的跑掉了。
鸾镜缓缓走进礼宫正堂的大门,两边的礼官都只是扫了他一眼,没有立刻站起身,众人抱抱腕,零散地唤著,「王爷。」
他含笑点头致意,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鸾镜王爷的出身,他没有可以倨傲的本钱。在这里,他名义上是礼宫持文理事,但其实也只是个闲差,休想掌什么大权。
偌大的屋里,他拣了一处角落坐下,有人抱过来一堆书卷放在案上,对他说﹕「王爷,这些是昨日刚刚由陛下御批的公文,要誉录一份转发至各地的府衙。」
卑就到此,意思就是﹕所有誉录的工作都必须由你这个王爷做了。
鸾镜依旧面带微笑,「什么时候要全部录完?」
「最好今日都能录完,因为各地府衙催得很急。」
这厚厚的一落公文,若要全部在今天誉录完毕,意思就是他这逃诩必须坐在这里,从白天埋头苦干到深夜。但鸾镜只是点点头回应,「我知道了。」接著亲自动手磨墨铺纸,动手誉抄。
旁人不免好奇,这王爷的脾气真如传言中的那般好啊,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恼了。
「纵使金鳞池中物,未必腾云便是龙啊。」不知哪位大人故意感慨的吟了这两句。
他声音不大不小,全屋的人都听到了,唯有鸾镜充耳不闻似的,只是低著头,奋笔疾书。
眼看日头到了正午,所有官员相互邀约著出公门去吃饭了,可鸾镜依然低头抄写,四周空空荡荡的,他也不以为意。
「人都去哪儿了?」清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带著十分的恼怒之意。
鸾镜闻声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肩脖,眯著眼看向门口的那道身影,阳光刺得他的眼楮几乎都要睁不开了,只能依稀看到来人的轮廓。
「九歌?」他不确定地唤道。
丙然是她,她手中提著一个大大的食盒,愤慨地大步走进来,「我就知道这些文官最会偷懒把你丢在这里饿肚子,他们倒出去享受。」
「该是用饭的时辰了,他们只是去吃个饭,一会儿还要回来的。」鸾镜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竟麻得站不起来了,几乎没了知觉。
九歌发现他的异状,几步跑到他跟前,将食盒放下,急急地伸出双手帮他按揉著两条腿,无限心疼地说﹕「你坐了一上午都没有动一下吗?」
眼角余光看到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她再度恼怒。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丢给你做的?他们把你当成什么了?」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鸾镜解释,「我是持文理事,就该负责这一类誉录抄写的案头工作。」
她诧异地看著他,「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父皇给你的是这样的苦差事,我宁可你还留在蛮和院弹琴读书,绝不来这里受这份闲气!」
鸾镜笑道﹕「出来走走也好。说实话,常在宫里还真不知道外头是这么大,天高气爽的,连雪景都比在莺和院看时壮观了些,一眼望去,绵延十数里的白,煞是美丽。」
九歌皱著眉心,将食盒打开,每一层都是精致的菜肴,她捧著一个小碗,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我猜你第一天来这里,那些狗奴才肯定是狗眼看人低,绝不会好好伺候你,所以我从宫里带了这些吃的过来。只是没想到他们恶劣至此!算了,以后我天天送饭给你吃,才不希罕他们的破狗食!」
他笑著接过筷子和碗,「多谢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只是天天来还是不要了,会被人唠叨闲话,陛下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闲话?我们有什么闲话可说?」
「好歹你是个姑娘家,虽然人人都知道我们是叔佷,但你正当青春妙龄,而我……也不算太老吧?走得太近难免会引人非议,人家才不会想我们之间只是亲情相护,万一传出些中伤你清誉的话,我就罪大恶极了。」
九歌静静地听他说完,却一笑道﹕「我才不怕这些,让他们去传好了,谁敢在背后议论我的长短,我就叫父皇把他的舌头剪了。」
「好大的公主脾气。」他伸出一指揩了她挺俏的小鼻子一记,笑道﹕「但是我的话你必须听,否则以后无论你再给我送什么吃的穿的,我都不敢要了,走路也只得绕著你走,躲得远远的。」
她急急地答应,「好吧好吧,听你的,以后我一定少来。但是这帮人要是欺负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你好歹也是个王爷,凭什么给他们做下人?」
鸾镜叹了口气,「九歌,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我是——」
「是罪臣之后,是吧?」她截住他的话,「我很不爱你总是记著这件事。哼,我只恨我不是个男孩,倘若我是皇子,就一定要争当这个皇帝。」
「为什么?」他深邃的眼中幽幽闪过一抹光。
「如果我当了皇帝,就可以给你平反,恢复你所有的爵位封赏,不允许任何人再看不起你,拿你爹的事情羞辱你。」
鸾镜笑了。「可惜你不是皇子,只是一位公主。」
她耸耸鼻子,「听说中原还有女人可以做皇帝,我们四海邻国也有女皇的,说不定有一天我真的能当皇帝呢,哈。」
「好,你就慢慢想吧,但是这样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让别人听到了,被太子和陛下知道,你想他们会开心吗?」
九歌哼了一声,像是不想再和他争辩什么,没有再多说。
今儿个九歌到凤栖殿时,凤皇正在和太子聊天,看到她忽然来了,他高兴地对女儿招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九歌,朕正和你太子哥哥说你的事情呢。」
「我的事情?」她娇笑地问﹕「我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父皇和太子哥哥在背后嚼舌根的?」在父皇身边坐下,她一边撒著娇,一边和父兄们打趣。
凤皇扬手做欲打状,笑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了,敢这样说你的父皇和兄长,什么嚼舌根?我们又不是长舌妇!而是在讨论你的终身大事。
九歌心头咯噎一下,脸色一沉,「父皇是嫌养我太费神,所以要早早把我打发出宫吗?」
「怎么会?父皇巴不得你一辈子留在宫里,做父皇的乖女儿,可是眼看过完这个月你就满十八了。你去民间打听打听,到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的闺女有几个?外面大概会传言说朕生了个丑八怪的女儿,嫁不出去了。」
她板著脸说﹕「我就是一辈子都不嫁人,随他们说去,反正又不会缺胳臂少条腿儿的。」
「那怎么行。」凤皇一摆手,「那天我听了你母后的一些意见,她说你挑三拣四,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要,看来寻常男子是不能人你的眼了。今天你大哥到朕这里来,和朕提了一个人选,朕倒是觉得很不错。」
九歌心弦一紧。「谁?」
凤皇看著她的表情,不解她的心事,哈哈笑道﹕「看你这丫头,嘴上说不急,其实心里才急呢。愉儿,还不赶快告诉她?」
凤星愉笑咪咪地说﹕「九歌,这夫婿你肯定满意。他是南黎国的南昭英王子,自少年时期渡海来我凤朝学习文化,今年正好十九岁,到了明年就要回国登基。他的文采武功父皇都亲眼见过,绝对是一等一的人物——」
「我不要则九歌喝道,「原来你是想把我远嫁到外国去!什么南黎王子!什么文采武功!我才不要!」
凤皇沉下脸来,「九歌,这是大事,不仅关系到你,也关系到两国的邦谊。你既然是一国的公王,就该知道你肩负的使命。父皇也不忍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看来看去,只有让你嫁到南黎为后,才不算辱没了我朝九公主的名号。」
「什么怕我辱没名号,分明是你们要把我当做和亲的礼物送人。」眼泪倏然冲出她的眼眶,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著,一手指向凤星愉,「太子哥哥,我以为你是真心疼我的,没想到你这样设计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和他还有个心结未解呢,日前,他在朝上举荐鸾镜去南方赈灾,这舟车劳顿啊,哪是鸾镜受得起的,但皇命既下,鸾镜那死脑筋根本不可能违抗,还阻止她去向父皇说情。说来说去,都怪太子哥哥多事。
凤星愉沉沉地说﹕「九歌,大哥是为你好,不想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怕你有一天误入歧途。」
九歌暴怒反驳,「你们都是正道,只有我是歧途?我还没有走歧途给你们看呢。」
撂下话,她冲出殿门去,凤皇心中不忍,想命人去安抚,但凤星愉摆手阻止。
「父皇,此时您不狠心一点,这丫头是不会答应嫁人的,难道您真的要她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不成?」
凤皇叹道﹕「但是嫁到南黎那么远,朕和她母后实在是舍不得……」
「父皇别忘了,南黎答应了我们,只要联姻成功,就会送来大批的铁器当做聘礼。眼下大氏国磨刀霍霍,似有准备向我们发动一场大战,我国的铁矿向来匾乏,如果两军交锋,只怕会无法应付,更无胜算了。如果九歌一人就能保得凤国两百年的基业,让她牺牲一下又算什么呢?」
沉默许久,凤皇虽然没有发表意见,但显然已算是默许。
饼了一阵,他又抬头问道﹕「这丫头这么坚决地反对嫁人,无论提亲哪家公子她一慨否决,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这丫头的胆大性格,该不会和人私定终身了吧?」
凤星愉心中想起自己平日里的观察,古怪地笑笑,「儿臣想……应该没有谁有胆子敢觊觎我们的九公主的。」
那个人……谅他也无法有什么作为吧!
九歌跑得很急,泪雾迷眼,让她看不清路,她知道自己一路撞到了很多东西,包括许多人,但她根本不想抬头去看,风将热泪吹飞过脸颊,冷了心那种冰凉的流动,是她此刻唯一的感觉。
猛地,她的身子被人硬生生地扯住,一道久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九歌,怎么跑得这么快?」
她霍然仰头,泪眼蒙胧地看著眼前人,顿时眼泪骤然如溃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她一下子扑进对方的怀里。
这泪水是思念,他被派去南方赈灾,他们已一个月不见;这泪水也是委屈,她真气她自己的人生没法自己作主,非得像这样被父兄捏在掌里。
鸾镜一怔,轻轻拍拍她的肩头,柔声安慰,「有人惹九歌伤心了吗?我希望那个人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她边哭边说﹕「我之前不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赈灾放粮,我都说过了,会去找父皇为你说情,不让你去,可你偏要去,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抹去她的泪水,「原来是这样。我说过,那是太子和陛下对我的器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在陛下面前能好好表现吗?现在我总算平安回来了,公主殿下该笑,不是该哭啊。」
他浅笑盈盈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平复九歌心中的焦虑和悲伤,不过总算稍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你……你好像又瘦了点。」
「天天在河堤上转,总是要累一些的。」
「我听说你要过几天才回来。」
「本来是要晚几天,但后天就是公主殿下的芳辰了,我要赶回来送寿礼啊。」
九歌双眸一亮,心底的乌云被吹散了些。「你为我准备寿礼了?是什么?」
鸾镜笑道﹕「金山银山公主都见得多了,会在乎我的寿礼吗?」
「哼,你一定根本没给我准备礼物,所以拿话绕我。」她娇噎著转过身去。
须臾,一个小小的吊坠出现在她眼前,这是一颗莹白如王的石子,石子上刻著一个小小的「歌」字,石头被钻了眼儿,用一条红色的丝绳穿过,长度刚好可以戴在颈上。
她先是一怔,然后惊喜地说﹕「呀,这是什么?」
「是我在河边捡到的一颗石子,不知道被河水冲刷了多少年,已经像块玉石一样圆润晶莹了。不知怎的,我看到它,忽然觉得好像看到你,就亲手在上面刻了你的名,找工匠打眼穿绳。这礼物微薄,公主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手丢掉。」
她急忙从他手上扯过那个吊坠,逞自挂在脖子上,对他嫣然一笑。
「我喜欢,我会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到死也不拿下来。」她拉起他的手,「走,到我那里去,看你这么瘦,我那里有好多吃的,一定可以把你喂胖些。」
鸾镜摆手道﹕「今天先算了,陛下那里等我去复命交旨,我若是先去你那里,就乱了规矩。」
「那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到清心苑去。你等我啊。」九歌终于破涕为笑,让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看来更加惹人心怜。
他点点头,目送她喜孜孜的捧著那个吊坠离开,正要往凤栖殿迈去时,花木扶疏之中不意走出一个人,那人像是站在那里许久了。
「你离开了一个月,还是这样拴著九歌的心啊。」说话的是宋星桐,「只可惜啊,九歌这枚棋子你是用不了多久了。」
鸾镜侧目看著他,「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故作防备的说﹕「太子已经向陛下进言,要将九歌许配给南黎王子南昭英,父皇好像也已经答应了,估计一年内,九歌就会嫁到南黎去。虽然她在宫里是可以帮你不少,但是好在这一次你顺利赈灾,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将来就是没有了她,你也可以平步青云。」
鸾镜的手指在身侧悄悄捏紧,指上依稀留有的余温残香都在这一刻渐渐冰凉。
九歌,要出嫁了……
晚上的清心苑,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清澈如水,宁静如心。
鸾镜在院中摆上一壶清酒、两个杯子,九歌打开手边的食盒,端出几个果盘。
他看了一眼,有些讶异地问﹕「桃花酝?」
「你认得这个?」她笑著解释,「这是太子傍晚送来讨好我的,说是大氏国的什么水果做的,味道很特别,我都还没有吃呢。」
「这种水果长在大氏国的水边,叫酝芒,颜色是粉色的,远远看去,好像一片桃花林,听以做出来的点心又叫桃花配。」
听了他的解释,她不禁啧啧称赞,「还是你博闻强记,宫里就没有几个人说得清它的来历名字。」
他打趣道﹕「你一个下午哭哭啼啼,别人就是说给你听,只怕你也没心思去听。」
「谁一个下午都哭哭啼啼了?我就是生气掉了两滴眼泪,结果被你看到,别拿这事来取笑我。」她故做不悦地打了他肩膀一下。
「到底为什么哭?你一直都没说清呢。」鸾镜瓣了一块点心,递了一半给她。
九歌接过来,却变得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这次出去,有没有看到什么漂亮的姑娘?」
他失笑回应,「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秦楼楚馆的,哪能遇到什么漂亮姑娘?」
她的神情显得心事重重,一脸欲言又止的,又好一会,才再问道﹕「鸾镜皇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想了想,却摇摇头,「不知道。」
「总有个大概的样子吧?比如,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不好说,也许等有一天我见到她,心中有了「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就算是遇到了。」
「那,你现在心中对谁有过这种感觉吗?」她的心都提到喉咙了。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没有。」
四周一下子陷入寂静,只有鸟叫虫呜。鸾镜吃了口饼,再抬头时,看到九歌竟痴痴捧著酒杯,杯口放在唇边,似是忘了喝还是不喝。
他一笑,伸手将她的杯子拿过来,「杯中都没有酒了,你捧著它做什么?」
她干笑道﹕「是啊,我怎么会忘了斟酒呢?瞧我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我听说,你要大喜了?」他将杯子注满,再递给她。
九歌低下头,「这件事连你都知道了?」烦躁的情绪已经少了许多,似乎她正逐渐开始接受这个现实,认命了。
「南昭英那个人我认识,的确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日后如果能统领南黎,应该会是一代明君。」
「可我不想嫁他。」她闷著声道﹕「我不想嫁给我根本不喜欢的人。」
「你只是还没有见到他,如果见到了,也许你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
「如果你的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你还会喜欢别人吗?」
九歌的质问让鸾镜怔了怔,她火热的目光让他一时语塞。
最后,他苦笑了下,「也许……不会,但怎知后来的人不会好过先前的人呢?」
「我就是知道。」她喃喃细语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眼神却是清灵灵的看著他的。
「后来的人再好,也好不过先前的人,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她眼中的深情和坚决,足以让人动容,鸾镜望著她纠结在一起的眉心,缓缓开口,「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也并非没有办法。」
「真的?什么办法?」她闻言大喜,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快说!是让我去向父皇求情吗?」
「这件事关系到两国邦交,如果陛下认定了,是不会改变的。你要想从这种联姻中逃出来,关键要看那位南黎王子的态度。」
「我去找他!」九歌急急地站起来。
鸾镜连忙拉住她,「现在天黑了,你堂堂公主去找他做什么?当面退婚?这种羞辱你让他怎么受得了?」
「那,我怎么办?」她焦虑急切的问。
他笑盈盈,引导似的问她,「你知道怎样让别人讨厌你吗?」
「啊?」她一愣。
「让别人讨厌你,甚至是厌恶你到恨不得绕著你走,躲开你,逃离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九歌到底是冰雪聪明,明眸闪烁了几下,赫然明白了。
她嫣然一笑,「我想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