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亚!进去,快进去。」颜忆秋抱住身体,忍住加诸在她身上的皮肉之痛,跪伏在地上,叫女儿进她的房里去。
童若亚害怕地蜷曲著身子,蹲在角落,抱住头和脚,张大惊惶不定的眼眸看著母亲涕泪纵横的喊她。
停止——停止好不好?再这么打下去,妈妈会让爸爸给打死的——
呜呜呜……零零碎碎的抽气声从童若亚的口中逸出,声音由细转强,从呜咽变成啜泣,而且愈来愈大声。
童振扬听到了,本来就火大的他在听到女儿的哭泣时,情绪反而变得更旺。
「你哭什么哭?」他跑过去一手揣起童若亚的衣领,凶神恶煞似的拎起瘦弱的女儿。
童若亚张著圆圆的、大大的,而且惊惶不定的眼楮猛摇头。「没有,我没有。」她心里好害怕父亲会把怒气转移到她的身上来,所以,不管她再怎么想哭,也不敢让眼泪再掉下来半滴。
童若亚频频吸气,把眼泪、鼻水全都吸回去,一张哭花的小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童振扬愈看心里愈火,他一个巴掌掴在童若亚的小脸上,五个手指头印马上清清楚楚的印在童若亚苍白的脸上,咆哮地叫道:「没有!什么叫没有?他妈的!你老爸我都还没死,你哭个什么劲?
「你知不知道我童振扬这一生就是被你们母女俩给哭衰的?而你,你这个扫巴星,你是嫌我还不够倒霉是不是?」童振扬一时火起来,提起脚又踹了童若亚两脚。
童若亚禁不起这两脚,额头硬生生的往墙上撞去。
她的额头撞破了,流血了,但她父亲还是不松手,他追上去,抓著女儿的头顺势猛往墙一敲。
他愈打,重若亚哭得愈大声。
原本已被打趴在地上的颜忆秋看到丈夫转去虐待女儿,急忙跑去挡在女儿前面,想拉开丈夫。
「你别打小亚,你想出气就全冲著我来好了。」颜忆秋护著女儿,不想让童若亚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颜忆秋抱著女儿哭;看见母亲哭,童若亚也跟著伤心起来。
她们愈是哭,童振扬的怒气就更旺,他一个伸手把小若亚从妻子的怀里拉开,一脚踹在若亚的肚子上。「小贱人!你母亲贱,你更贱!我童振扬是欠了你们什么,你说!你说啊?」他每问一个问题就顺手给她一个巴掌。
小若亚拼命的用手护住头跟脸,不停的求饶道:「爸、爸,我以后不敢了,你不要再打了好不好?」她边哭边逃,但她父亲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逃,他就再抓她回来打。
「振扬,别打了、别打了。」颜忆秋冲过去抱住小若亚,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女儿。「小亚,快走!快进屋去,别再出来。」
颜忆秋护著女儿,把童若亚推进她的房间,关上门,隔著门板告诉女儿。「把门锁上,别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别再出来。」她趴在门外嘶声的大喊。
被推进房里的童若亚呆滞的愣在门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父亲愤怒的脚步声朝著房间的方向走来,而后,房门倏地被打开了。
「你这个小畜生!你给我滚出来。」父亲生气的魔手伸向她。
小若亚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她好怕父亲又要抓她去打。
是母亲救了她,母亲及时护在门前,以双手抱紧父亲!不让他进来。「小亚,把门锁上啊!」
这一次,童若亚没有再思索,她火速冲过去把门关了、锁上,含泪的双眼呆呆的看著门板,而门板则不断的传来「砰砰砰」像是遭人重击的声音——
她听到母亲又是哭又是叫,又是求饶的,她也听到父亲并没有住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咆哮以及摔东西,门里门外全是哭声——她的,还有母亲的……
噩梦,这是一场永无止息的噩梦。
小若亚慌得连忙转身躲进被窝里,将自己盖得密密实实的,她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听不见!这样她就可以假装她的世界还是一片美好,是不是呢?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若亚在哭泣中睡著了,等她醒过来时,母亲已经面带笑容的坐在她的床边。
母亲脸上的笑容好甜、好温暖,要不是她的脸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瘀伤,童若亚会以为刚刚那一场暴力只是她的噩梦而已。
「妈——」小若亚的手抚上母亲脸上的伤痕,她知道那一定很痛,因为,母亲达她那一份也一起承受了。
颜忆秋温暖的掌心盖上童若亚的小手。「妈咪没事,小亚别难过喔!」颜忆秋强颜欢笑的对女儿这么说。
最后一程了,她要跟小亚好好的过,她不想再伤心流泪了。
「小亚,来!看看妈咪帮你准备了什么?」颜忆秋将搁在床头柜上的小碟子拿到小若亚的面前。
小碟子里头有童若亚最爱吃的饼干,是颜忆秋自己烘焙的。
以前,只有在特别的日子,妈妈才会亲手烘焙饼干给她吃,而且每次她都只能吃个几块,像是珍惜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一定要慢慢的品尝才行,可今天——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妈咪会烤饼干给小亚吃?」小若亚张著大大的眼楮,亮晃晃的看著母亲。
「因为……」颜忆秋在脑中想理由。「因为我们要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妈咪有个像小亚这么乖的女儿。」颜忆秋红著眼眶,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的拥住女儿。
「小亚,妈咪好爱、好爱你。」
「妈咪,你哭了吗?」童若亚听到母亲哽咽的嗓音。
「没有,妈咪没哭,妈咪是在高兴。」背对著女儿,颜忆秋偷偷抹去了泪痕才放开女儿,硬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给小若亚看。
「小亚乖,快吃饼干,吃完之后就上床睡觉,过了今天以后,你便是一个全新的小若亚,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妈咪……妈咪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再打你的。」颜忆秋说著说著又流泪了。
小若亚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难过,她只知道妈咪伤心,所以妈咪更需要幸福饼干。所以,她伸手拿了一块饼干给母亲。
颜忆秋接过手,母女俩一起品尝著幸福的滋味。
小若亚边吃还边数饼干的数量。「妈咪,这一次小亚可以吃几块饼干?」
「小亚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吗?」小若亚将幸福的感觉全写在小脸上,她真的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吗?
「真的。」颜忆秋给了女儿一个肯定的微笑。
小若亚将饼干办成两半又两半,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她的幸福。
这一次她贪嘴多吃了几块!但不要紧的是不是?因为,妈咪说过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她可以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完了饼干,小若亚还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才上床睡觉。
妈咪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一整个晚上她都睡得很香甜,没有爸爸的拳头、没有妈妈的哭声,她觉得这真是她最幸福的一天了。
颜忆秋一直等到女儿入睡,她才离开。
离去前,她给了女儿一个晚安吻,还落下泪……
她苦命的女儿啊!她希望这辈子小亚都能过得幸福,不要像她一样生活在暴力的阴影下,为此,她决定要救赎女儿的人生。
小亚,希望你能谅解妈咪的离开……
颜忆秋几乎是撒著泪离去的,而无辜的童若亚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天了。
???
小若亚在清晨醒来。
她的窗户是开著的,阳光洒进来,亮晃晃的屋子、暖烘烘的世界,童若亚觉得今天的日子似乎特别的不一样。
她没有听到爸爸的咆哮声,也没有听到任何东西被摔破,她是在一片宁静中醒来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小若亚赤著双足下床,打开门,探头探脑的找母亲。
「妈咪,妈咪——」
小若亚敲敲母亲的房间,好半天都没人应门,她伸长了手臂转动门把。
门开了——
小若亚看到母亲还在睡,而父亲就躺在妈咪的旁边,只是——爸爸在流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
五年后——
「厉行,找到人了!」卫向衡冲进雷厉行的大本营,以直捣黄龙之姿闯进雷厉行的天地。
雷厉行马上迎了上去。「在哪里?她在哪里?」
卫向衡拿出他跟电视台借来的纪录带,又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源,电视萤幕播放的正是五年前最骇人听闻的杀夫案件。
在新闻主播的后面,有这条新闻重点人物的特写。
是她!
是她!颜忆秋!他找了多年的初恋情人。
其实,说颜忆秋是他的初恋情人也不恰当,毕竟,那时候颜忆秋是个大他十岁的生命线义工,而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混混,跟著大哥在街头混,过著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
那时候他天真的以为混帮派很容易,只要一群人拿著棍子耍耍威风就有饭可以吃,而且,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所以,他懵懵懂懂的加入了「天地盟」。
从此之后,开始了他在刀口上舌忝血的日子,而遇见颜忆秋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外,也是最美的意外。
他记得那一次是老大找了一群人要去挑了「黑鹰帮」的一个堂回,在那次的械斗中,黑鹰帮的堂口死了十几个人,事情闹大了,就连老大都出事被捕。
当时他为了义气、为了兄弟,自己站出来帮老大顶罪而被关进了少年监狱。在监狱里,他被人当成英雄,那些前辈们各个拍著他的肩膀说他够朋友。
在人前,他像是过得很风光,但在内心深处,只有他自己清楚的知道他一点都不快乐。
在监狱里有打家劫舍的,也有强暴犯,还有杀人放火的,他们各个都是凶神恶煞,是罪有应得,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他要被推进这样的黑暗里?
难道就只为了那一口饭吗?
还是为了那一份看不见的义气?
头一次,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而就在这个时候,颜忆秋出现了!
她随著慈善团体来到少年监狱探访,几次下来,他才发现原来人生在世也可以过得很阳光、很有意义。
为了让她刮目相看,他开始认真的学习,他以为他的人生会变得很不一样!以为他可以跟颜忆秋过一辈子。
而以为毕竟只是以为,颜忆秋后来为了不知名的原因而不再来看他,当他服完牢役之后,他的人生也没有因为多读了几本书而有所改变。
他出狱的那一天,老大还专程来接他,说是为了感激他当年的挺身相救,所以决定提拔他。
三年前,他当上老大之后,他看到黑道更多的内幕,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他开始想带著兄弟们漂白。
罢开始,他的确面临很大的困难,手下弟兄的内哄、抗争,他不是没有遭遇过,但他都一一挺过来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人必须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代价,那么他不想象他的老大那样,在盛年时期就被仇家砍杀。
纵使他要死,他也要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之后才肯死。
然而,就在他的生命才刚开始变得有此重量之际,他急欲找寻的女人却死了!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雷厉行没心情看那些画面,直截了当的问伙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据新闻报导中看来,颜忆秋像是个冷血杀人魔。」
「怎么说?」
「根据报导,以案发现场看来,颜忆秋是杀了她的丈夫之后,还帮他换上整洁干净的衣服,擦干净地上的血迹之后才服毒自杀的。」
「既然她是冷血的杀人魔,又怎么会服毒自杀?」雷厉行指出矛盾点。
「可是,她砍了她丈夫足足有二十七刀。听说她女儿发现尸体的时候,她丈夫的身上还在流血!」这种情形足以见得颜忆秋当时下手之狠,所以,才会在案发那么久之后,死者身上还有血水流出。
「她有女儿?」雷厉行扬起眉问。
「一个,今年十五岁。」卫向衡将他所知道的全都报告给雷厉行听。
雷厉行的五官拧得更紧了。
十五岁!
那么五年前,她也才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而已。那一年他入狱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只是,那时候他还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且即将面临什么。而这个小女孩——她能明白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人生吗?
雷厉行抬起头,目光刚好对上电视荧幕。
童若亚小小的身影被媒体包围著,她的目光空洞且呆滞,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似的,霍地,她也抬起头,那没有焦距的视线透过电视荧幕对上他的视线,像是她在看他——隔著冰冷的荧幕在看他!
没来由的,雷厉行竟然好想为她做点什么。
「尽你一切所能,把那个女孩接过来。」
「接过来!?」卫向街突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你可以说清楚点,所谓的‘接过来’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我要她住进我这里。」由他来帮颜忆秋养女儿,而这就算是他对颜忆秋的一种报答吧!
「让那个小女孩住进你家?你……你知道你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吗?是极道之家,是黑道份子出入的地方耶!你让一个小女孩住进这里?你是想毁了她是吗?」卫向衡忍不住提醒他。
「我已经漂白了。」
「可是警方不信,你的敌人也不信,他们全以为你的正经生意是你为非作歹的幌子。」这就是黑道份子想改邪归正的悲哀。
「你是认为我该放任这个女孩孤零零的过日子吗?」雷厉行不悦的反问。
「她的问题有政府机构去烦恼,我们是混帮派的,混帮派的管不到慈善事业那方面的事,更何况这件事也已经过了五年!那女孩现在早就不知道沦落到哪里去了,搞不好她已经被人领养,过著正常人的生活了。」这是卫向衡心中打的理想算盘。
「也搞不好她活得一塌糊涂,正过著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雷厉行是净往坏的地方想。
「你为什么要这么悲观呢?」
「我不是悲观,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乐天而错失救她的机会。况且,她是我的责任。」
「什么责任?难道就因为她是颜忆秋的女儿,而颜忆秋恰好是你生命中的贵人,所以,你活该倒霉的在颜忆秋闯祸之后,接下她的烫手山芋去照顾她的女儿吗?」卫向冲不解他何时变得这么有爱心了?
「你错了。」他真的不是为了报恩,才对童若亚起了怜悯之心。「我之所以想帮童若亚,是因为她有一双狼的眼楮。」
狼的眼楮是孤独的、是倨傲的、是坚强的。
「她像我,她像十二岁时的我,扶她一把就像是在救赎我的灵魂。」而他不只一次的设想过,在他十二岁那年、在他犯错之前,如果有人适时伸出援手,给他关怀、给他爱,那么他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变得不一样呢?
他是没有机会再回头,再重新去过一次十二岁,但是,童若亚还有机会改变她的人生不是吗?
「我要帮她。」这一次他说得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