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烟雾,台北文兴医院不动如山地傲立在阳光下。
「你的手没事吧?」
「疼得要命,今天一定要叫医院拆掉!」
两个小姐拿了挂号单爬上楼梯。
穿了一件白袍的汤子凯行色匆匆地从楼上疾走下来,离开医院大厅,笔直往外面走去。
距离医院大厅门口不远处有三个电话亭,他顺势躲人其中一个,抓起话筒,投进零钱,迅速地按下电话号码。
嘟——嘟——嘟——
在等电话接通时,他不时谨慎地盯著医院门口,严防丁忠伟会突然出现坏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别无选择!
「明德国小您好,请直拨分机号码或按零,由总机为您服务。」
汤子凯快手按下分机号码。
嘟——卡!电话接通。「敝姓王,请问哪位?」
「我找言秋云,这不是她的分机号码吗?」
「这是她的分机号码,不过下午她请假,请问您哪位要找她,我可以帮您留言。」
「知道她去哪里吗?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告诉她!」
没错,他要表白!虽然选在这种时机拆散别人,可能会被五雷轰顶,但是先爱上她的人是他,他就快失去她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再不争取,他就是永远的失败者!
但是言秋云的同事却浇了他一桶冷水。
「她去试婚纱。你要找她,要去婚纱店找哦!」
「啊?」他突然一阵呆滞。「试婚纱?」
「中山北路二段的英皇婚纱店。」
电话挂断后,汤子凯一度无法反应,一脸阴沉。但很快的,他马上清醒过来——他怎么能够这样就打退堂鼓呢?
推开电话亭的玻璃门,他霍地脱下白袍,拉大昂阔的步伐朝排班计程车走去。
但才走了几步路,就瞥见丁忠伟从医院里走出来。他顿时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垂下黑亮的眸子,不想被认出来,不仅如此,连路线也走斜了,故意斜人骑楼,绕道去搭计程车。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子凯,你要去哪里?」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
汤子凯暗地里捶胸顿足,但一回头,马上扬起帅劲十足的和善笑容。「是你啊,这么巧。」
「你要去哪里?等一下你不是应该还有一场手术吗?」
「手术?」汤子凯咋舌,无言以对之际,突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从牙缝里送出喷喷声,佯装痛苦万分的说:「我的头已经痛了一个早上,大概最近睡眠不足的关系,造成脑压太大。我很不舒服,非回家好好睡一觉不可。」
那张俊脸适时皱成一团。
「那手术怎么办?」
「不如你帮我吧!」他忽然贼溜溜地诱导他。「王医师那里需要人手,你替我出席,对王医师造成的不便至少不会那么大。」
「我?!」丁忠伟傻眼。
「你虽然没上过王医师的课,但他的为人你也知道,他喜欢认真好学的学生。」他信誓旦旦。「你只要告诉你崇拜他,无论如何都要观摩他动这场手术,他一定会点头同意。」
丁忠伟说:「我并不反对,不过有个问题,我是骨科的!」
「骨科、妇产科本是一家亲,没问题的!」
丁忠伟原本是要赶到婚纱店,陪言秋云试礼服;此时他搔搔头,心想既然自己的好友开口了,这个忙是非帮不可了。毕竟因为秋云,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他,现在帮他也算还他一个人情。
「好吧,我帮你,我现在就去找王医师。」
汤子凯马上扬起一朵感激万分的笑容。「谢了!」
「没什么。」
丁忠伟不疑有他地转身走回医院,等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医院里,汤子凯马上变脸,拔腿就跑,拦下一辆计程车跳上去。
「中山北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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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皇婚纱店
二十尺高的天花板,柔和典雅的鹅黄色彩灯,镀金刺绣的长榻,微微反射光影的高级原木地板,这里就是为许许多多新人打理终身大事、执拍婚纱照的地方。
二楼试衣间里,女店员小心翼翼地将紫罗兰色的礼服提到言秋云面前。
蓝蓝就坐在镀金的扶手椅上,轻轻支颐,静静看著、听著女店员与言秋云之间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
「这是一件紧身礼服,线条高雅、大方,设计的形式完全不同于一般的白纱礼服,在结婚当天穿著,可以明显突显出两件礼服的特色。」
站在大镜子前的言秋云,听得两眼发亮。「真的吗?那我试穿看看!」
在女店员的帮助下,言秋云隆重地换上这袭礼服,站在展示台上透过镜子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穿著礼服的模样。
丙然就如女店员所说的,真是太美了!
美的不仅是礼服本身,穿它的人更美,紫罗兰色的布料十分适合言秋云白皙的肌肤,若是再配上专业的彩妆与发型,她的美势必无懈可击。
「很适合你,就像专为你设计的一样。」
女店员嘴甜得像块糖。
「真的吗?」言秋云问,转头询问蓝蓝。「你觉得呢?」
蓝蓝微微愣了一下,她刚刚在发呆,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的意见。「很、很好啊,很适合你。」
下一秒,附上笑容一个。
言秋云笑了笑,转回去面对镜子。「那就这一件。结婚当天除了白纱之外,还需要两件礼服,白纱选定,敬酒时穿的礼服也选了。现在还剩最后一件。」
「浅黄色系的,你喜欢吗?」
「我比较喜欢红色。」言秋云笑答。
「喜气洋洋。不过可能得请你跟我到三楼挑选,我们将深色系的礼服统一放在三楼。」
「那有什么问题,蓝蓝,你要跟我上去吗?」
蓝蓝绽出笑容,掩饰心里的不自在。「不了,我在这里等你,顺便帮你看皮包和丁医生送你的珍珠项链。」
言秋云看了一眼暂放在扶手椅上的项链,马上一脸幸福地点头。「那好吧,麻烦你了。」
她索性不脱礼服,拎起裙摆便离开试衣间,女店员则跟在后面。
试衣间的门在眼前关上,蓝蓝的视线移回到珍珠项链上,珍珠项链旁躺著的是言秋云选定的结婚白纱。
她深深被它们吸引,自然而然的,下一秒她已经伸手触踫它们——
然后,转眼之间,她已经扔开身上南非风格的蟒蛇皮洋装及西门叮买来的二手长靴,穿戴起言秋云的白纱和珍珠项链,甩开华贵的礼服下摆,她出神的站在大镜子看著自己。
比起那袭紫罗兰色的礼服,这件纯白色的白纱礼服更令人惊艳,上半身经过设计师的巧手,剪裁出精细的线条;礼服的下摆则绣著不对称形状的华贵蕾丝图案;背部腰际还拖了一条远比裙摆还要长的同型式布料,成功衬托出女性的柔和曲线,在灯光的照射下,整个人犹如包裹在圣洁的光辉中。
蓝蓝迷失了!
如果试这件礼服的人是她,等著嫁人的人是她,那该……
叩!叩!叩!
毫无预警的,试衣问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蓝蓝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直接从展示台上摔下来。
「秋云,你在里面吗?」一阵温柔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飘然从门外传来。「我是子凯,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可以进去吗?」
蓝蓝瞪大眼楮盯著门看,愣住了。
子凯?谁?!
忠伟——糟了!她身上的项链!蓝蓝低头瞪著自己颈上的饰物——
「完了!」
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反应,她立刻像火烧似的跳下展示台。
偷穿秋云的礼服就算了,惨的是她还戴了人家准老公送的订情之物!从他刚才的话听来,这个叫子凯的男人大概是秋云和忠伟的朋友,如果他认得这条项链,然后又看见她寡廉鲜耻的戴著它,她怎么解释?
她双手伸到后面,情急地要脱掉项链,然而越紧张越做不好,忽然之间,她眼里出现错愕过度的恐慌——「不会吧?卡住了?!」
「女店员告诉我你在二楼试礼服,里面的人是你吗?」
叩!叩!叩!
别再敲了……蓝蓝无声的对著门喊。
已经汗流挟背的她,手忙脚乱地在原地打圈,情急之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见人,就只有躲了!但是躲哪里?
她眼尖地瞥见室内有个置物柜,于是马上冲过去打开门往里边挤,但这是个堆白纱衬裙的小瘪子,她必须跟一大堆衬裙抢空间。好不容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所有衬裙往胸前推,但人是塞进去了,礼服的庞大裙摆却还留在外面,门根本关不起来。
「秋云?秋云?」
哎呀,干脆换个方向!
裙子勉为其难挤进来了,但胸部却凸了出来,任凭她怎么吸气,身体依旧压在门板上,拐的一声,柜门顶开了。
不行!再找其他地方!
她冲出柜子,一堆白纱衬裙跟著散落满地。
她改找别的地方,想想可以躲在沙发下,但是肯定会卡在外面。
火烧地绕了半天,终于让她发现了墙壁跟柜子中间的空隙,宽度可能窄了一点,不过深度应该够她连同礼服挤进去,感激之余,她刻不容缓地吸足气往里边挤。
有点困难,但应该还可以……
再挤、再塞,直到柜子后三分之二的地方,她突然傻了。
为什么?因为这次卡住的,不是项链,而是她的人,进不来、退不去,她被卡死了。
完了——
她瞠大双眼,汗如雨飙。
「不论你想不想见我,今天我一定跟你把话讲清楚。我开门进去了,秋云。」
汤子凯说开门就开门,门没锁,他顺利进到内室。
他没到过婚纱店,乍然看见里面的情形,不禁惊异试衣间里头怎么会乱成这样,一件一件的礼服随意地摊放在情人椅上,应该是有人更换过,但不用收拾吗?
除此之外,一团一团像灯笼的白纱衬裙,从柜子里跳了一堆出来。
他一脸疑惑地看了几秒,直到突然想起「要事」,才打破沉默从容喊道——「你在哪里,秋云?我从门外听见试衣间里有声音,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见我好吗?」
当然不好!
蓝蓝在心里反驳,已经分不清额头上的汗是因为热,还是紧张而流的,她只知道,如果他再不快点滚出去,她就有八成的机率闷死在这夹缝里。
她急速地呼气、吸气、呼气、吸气,拼命搜集活命的空气。
考虑片刻,汤手凯决定试著找她,试衣间井不大,除了几排礼服、几个玻璃橱窗之外,就是几张扶高椅和情人椅。
蓝蓝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并不晓得他轻而易举地已将房内比较可能躲人的地方都找过一遍了,然后冷不防地——
他出现在夹缝外,她吓得倒抽一口气!
「秋……云?」
有好半晌的时间,汤子凯只是蹙紧眉宇、瞠大眼楮地看著她,想试著解释眼前的状况,却一头雾水,只觉无比的错愕。
她怎么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还有,她头上那像鸟窝般黄黄绿绿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假发吗?
蓝蓝两眼大瞪,下巴险些没掉下来。
好在她的脸向著夹缝深处,只要抿紧嘴不讲话,应该就不会露馅。
「选在这时候来见你,你一定觉得困扰,所以才躲起来不愿意见我!」这是他唯一想到可以解释的答案。
我当然觉得困扰,快走呀,你!
蓝蓝在心里骂道,试著想把柜子往外推出一点空隙,却完全动弹不得,她快断气了。
不知情的杨子凯,盯著她的后脑勺索性倾诉起自己的情感,以男性独特的感性嗓音道:「是我的个性太不积极了,始终无法对你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拖再拖,竟然拖到你即将出嫁的前夕。」
蓝蓝无力地摇头。哈,又一个被骗了的呆头鹅!
「自从知道你和忠伟的事后,我想了很多,直到今天我才想通,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
让她知道,然后惨遭拒绝,你才会后悔一辈子!蓝蓝想。美丽脸孔,蛇蝎心肠,应该听过吧,呆头鹅!
「秋云,我喜欢你,请你别嫁给忠伟。」他说,言词诚恳而大胆。
「当然好!」蓝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但随即发现自己破功,完……完了!
即使现在懊悔地闭紧嘴巴、皱起五官也是惘然。
「你、你是谁?!」汤子凯倏地板起面孔问,一下就认出她的声音不是言秋云。
蓝蓝紧闭著嘴巴,背著他拼命摇头。
「把头转过来!」
不行!她坚决地摇头。
汤子凯太生气了,见到她不配合,于是干脆伸手去扳她的脸。「你问声不响的偷听别人的告白,实在太卑鄙了!不是秋云,就该早点说,像只老鼠躲在这里,算什么?啊——一」
他惨叫,倏地把手缩回来。
「你咬我?」他讶异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盯著手背上的齿痕。
真让人人大——
他的双眼冒出火光,开始不客气地出手扳人。他手一来蓝蓝就咬,她越咬,汤子凯就越执意要看清她是何方神圣,忙了一阵后,蓝蓝的脸挥不及防地被扳过去了!
蓝蓝震住,他也呆了。
蓝蓝锁紧眉头,刹那间目光凝住,一刻也移不开他古铜色的脸庞——俊挺的鼻梁、优雅的唇瓣,配上目光深邃的两只大眼楮,在蜜般的室内灯光照射下,他未免好看过了头。
如果不是他刚才言行轻狂,还仗著自己强壮就对她手来脚来,她八成会为他著迷。
汤子凯亦被她这张陌生的脸孔震慑住,但接著就发现了那条项链,若有所思地呢哺:「忠伟送给秋云的项链……」
蓝蓝霎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偷!」他突然蹦出出人意料的指控。
蓝蓝傻眼。「不是……我才不是!」
「你戴著别人的项链还说不是?」他毫不客气地开骂。
「我……」
「怎么这么晚才来?」
就在蓝蓝正要极力澄清时,门外忽然传来言秋云的声音,不但如此,也同时传来了丁忠伟的声音。
「我替子凯见习一场手术。」
「手术也可以找人代替见习的吗?」
「所以我被骂得很惨,这次执刀的是王医生,我照子凯告诉我的话告诉他,结果他气得快断气,一下子就把我轰出去,还骂我不务正业!」
脚步声渐近,汤子凯冷汗狂飙,暗叫不妙之余,索性学起蓝蓝一股脑儿地往夹缝里钻。
「你别进来呀!」蓝蓝阻止,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汤子凯极力顽抗,怒气冲冲。「你怎么这么自私?」他竭力往里面挤。「只准自己躲不准别人藏,算什么?」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快点让我进来!」都什么时候了。
「不不不,别进来……」
她最后一句话还没讲完,汤子凯早一股脑儿地塞进缝隙里,因为怕被发现,还拼了命地往更深处挤。
门打开了,丁忠伟等人相继进屋。「你不是说你的朋友在这里等你吗?怎么没看见人影?」
「可能有事先离开了吧!你不用替她担心,她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言秋云说。「我先去换衣服,你等我。」
「我来帮忙。」女店员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言秋云换回自己的衣服,从围幔后面走出来。「我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订了烛光晚餐。」
言秋云惊喜地睁大眼楮。「真的吗?你真体贴!」
小俩日与女店员大概谈了婚纱的尺寸后,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女店员跟著下楼送客。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完全全消失,警报宣告解除,汤于凯才松了一口气。「好险……
蓝蓝则再度很伤感的认清一件事,自己的好友连未婚夫送的项链都会忘记拿,是否真心爱这个男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人走了,可以出去了。」
汤于凯挺起肩膀,背贴著墙、胸顶著木柜,企图横著移出去.但没多久就疑惑地蹙起眉头。「为什么……我觉得动不了?」
蓝蓝在一旁凉凉地说:「看吧,所以我才叫你别进来。」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睁大眼楮,惊讶地瞪著她。
「我们两个被卡死了。」
「不会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会。」她拉长了音。
汤子凯一言不发地望著她,仿佛在衡量话的真实性,并试著动一动身子,沉默片刻,突地——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救命——」
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暗了,平行排开的各家婚纱店看板,一家接著一家一路灯也跟著亮了,这就是中山北路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