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cky,我不喜欢这个玩笑。」把Pocky推到一边,我开始清洗那些看来油腻腻的碗盘,借以掩饰我的不安。
Pocky还是那个表情看著我,感觉有点认真,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他真的这么跟你说?」我摆了个踫上麻烦的表情。
「他是没有明讲啦,不过他说了,他对你‘很有兴趣’。」Pocky把后面那四个字说得又重又响。「才短短十分钟耶。他从你的名字问到你家里有什么人啦、兴趣是什么、喜欢什么……」
「你全告诉他了?」我把眼楮撑到最大的程度瞪向Pocky。「你这算什么?卖友求荣?」
「当然没有。不是每个美女都没有大脑的好吗?」她从冰箱里拿出柳橙汁,杯子也不拿就往嘴巴里倒。「最重要的是,他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敢说他对你没什么吗?鬼才相信。」
「那你说呢?」不否认我松了一口气,洗碗的动作也变慢了。
「我跟他说啊。说你是感情白痴,又对男性抱以无懈可击的厌恶感,所以劝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早日放弃比较好。」说得口沫横飞的咧,我看著Pocky忍不住笑意。
「你说得对。」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我的确是。
「不会吧!那是我用来唬烂他的耶。」Pocky用看怪物的眼神瞥向我。「喂!说真的,我们现在这种年纪就是要享受青春的啊。你真的不考虑?我看阿恺长得蛮帅的呀,带出去也应该蛮有面子的……」
「那是你想要的,又不是我想要的。」我撇撇嘴,不置可否。「我没有那种心思,要我花精神去谈恋爱?算了吧,拿刀在我脖子上抹一道比较快。」看著Pocky,感觉脑子里突然又有些什么快要想起,我甩甩头,下意识地逃避……
「你说阿恺喔!我才不要,一看他那个脸就知道他天生犯桃花,而且搞不好还是桃花精咧,千年不死的那种。」把整瓶柳橙汁放回冰箱,Pocky娇俏地用她的美臂把冰箱门一撞。「霈霈,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要阿恺的吧?」
私底下Pocky总喜欢叫我霈霈,不过我不喜欢,因为猛一听,好像在骂人一样,呸啊呸的,听起来乱难听一把。
「当然不是,我只是……」原因我也说不上来,害我顿了好一阵子。「哎呀!才认识多久?我哪想得到那么多?」把湿淋淋的手用擦手巾擦干,我迳自走身浴室,准备做睡前的最后工作——刷牙洗脸。「你不要鸡婆了,万一让我知道你又给我在后面搞鬼的话,你就知道惨了。」我举著牙刷朝她警告的比划。
「好啦好啦。」镜子里挤进Pocky的脸,手上也拿了牙刷。「我像那种会出卖好朋友的人吗?」
「就某些方面是不会,不过这个我不确定。」我拧了她的腰一把,她尖叫著跳得老远。「我老觉得你比我妈还想要把我推销出去,所以……」
「所以怎样?」嘴里充满牙膏泡沫的Pocky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让它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地口齿不清。
拿起毛巾抹净了脸,我悄悄地退向门外……
「防患未然啦!尤其是小……人……」话一说完,我一溜烟跑进卧房,顺道带上锁……嘿嘿!
「曹雨霈!你这个女人!」
蒙进棉被里的我只听到Pocky在门外忿忿不平的尖叫声,魔音穿脑啊……
基本上,我是不把Pocky今天说的话当一回事的,原因有二。
其一,我相貌平凡,充其量有人说过我可爱,但是安慰人的话有很多种,此形容词榜上有名,所以我自然放它当耳边风去;我不穿裙子,自然是没有什么美腿可以养别人的眼;也没有大眼楮挟带著高压电力把人电得团团转;买内衣时勉强买BCup,理由是比较「宽松」,穿起来比较舒服。综合以上几点,你们应该清楚明白本人平日根本不可能引来什么注目,而我也落得清闲;我不擅交际,要本人主动的机率根本是微乎其微,我这种人天生不适合抛头露面,当个隐形人更是我的专长,我敢打赌,全校实际认识我是谁的人保证不出十位数。
其二,阿恺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也算略知一二。应该说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认识这个人开始,我就不时地会听到他的一些「风声」:什么某某系花暗恋他啦、看到他和某某女生在某餐厅吃饭啦、连姊弟恋这种事情都可以从他的风流史上找到,啧啧啧……这让我不禁想起前几天那两位来找阿恺的学姊……恐怖喔!
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连扫都懒。
所以结论是,我不认为这位吃遍山珍海味(或者珍禽异兽?)的江恺先生,会看上我这道乏而无味的清粥小菜。我宁可当他跟Pocky所说的那些都是废话,玩笑话。要是当真了,那可不行。
当朋友我没关系,就是不要跟我谈感情。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不过尔尔而已。
「早。」才推开大门便撞见蹲在一旁正在绑鞋带的阿恺,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在意的,我费尽了力气吐出这个字来。
「早啊。」一看是我,阿恺脸上随即换上了灿烂的笑脸,很快地整装好,站在我身边。「还是这么早的课啊!你还真命苦。」
「你不也是?」我瞄了瞄他手上抱的那本书。Mythology?那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我今天十点的课。阿邦还在里面睡得跟猪一样咧!你要不要参观?看在朋友的份上,我破例不收门票ㄜ。」
「够了吧你。」我笑。真的是没一句正经话。
和阿恺并肩走在往学校的路上,我发觉他要有空闲的时间来跟我说话还真是难。从家里走到学校的路程不过短短五分钟,他已经不下十数次停下来和我眼中所谓的「路人」打招呼了(附注:以女性居多)就看他脸上那一0一号笑容始终没变过,这种人的确有当大众情人的本钱哪。我想。
就连现在在站在美而美早餐店排队等著我心爱的火腿蛋切边的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著阿恺在那边滔滔不绝地跟早餐店阿桑哈啦。
「阿姨!你纠辛抠ㄟ呐!ㄟ累吗?」
(阿姨?明明看起来都可以当我们祖母的人了。)他夸张的招呼方式让我简直不敢承认这个人我认识,连忙站到一旁,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不会啦!」阿桑笑得花枝乱颤,看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就见嘘寒问暖的招呼声不断,等到我终于盼到我的火腿蛋切边时,才发现阿恺的手上早就拎了一袋。
「咦?你什么时候买的?」明明没看到他有点啊?
「战利品。」阿恺咧嘴一笑,一排牙齿露出来,自得有如牙膏广告里的那般夸张。
这样也行?看著阿恺满足地拎捧著他豪华的总汇三明治啃个没完,我真的是……败给他了。
绕进学校大门,我还是刻意的和阿恺避开一些距离。阿恺的身上似乎天生就有座聚光灯架著,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地照射著他。我可不想跨进他聚光灯的照射范围。
就在我隐约看见资讯大楼时,有两个女生从一旁窜出,倏地跟我擦肩撞上。
「喔。」我闷叫一声,刚才撞上的力道还不小。
阿恺很快地跑过来。「有没有怎么样?会痛吗?」
我用手抚著此刻正一阵一阵痛著的肩膀,一脸疑惑看著眼前把担心写在脸上的阿恺。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事……我没事。」眼看阿恺的手就要伸过来,我直觉地退后。「我……我想我该去上课了。再见。」匆匆忙忙地丢下这句话,我急著想要逃开,目前这个让我不知所措的地方。
我不自觉地想到Pocky昨晚告诉我的话,突然害怕起看阿恺灼人的眼光。
但,事情并不如我想像的这般,阿恺只是淡淡地,依旧笑笑地跟我说:「好吧,我也该走了,报告还没出来,我得到计中去一趟。我走了,拜了。」
一直到阿恺走了,我的思绪还一直停格在刚才阿恺那张焦急的脸。
是我想太多了……吗?
***
「霈霈,电话。」听到Pocky在门外大喊的声音,早就已经埋在程式设计书堆里睡死的我,几乎是用匍匐前进的方式爬出门外,接过Pocky手上的电话。
脑子里早就被睡意混成一团浆糊的我哈欠声不断,压要没看见Pocky比手划脚的怪异举动。
「喂~」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咧,我那亲亲老妈的超级大嗓门便有如魔音穿脑般直冲我的大脑,吓得我差点没把好不容易存钱买到的可口可乐电话机给摔掉。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呀你,自己在外面生活,居然给我变得这么懒散?你实在是……」下面老妈说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因为不想被她的无敌嗓音搞到我这么年轻就双耳失聪,我马上把话筒拿得老远,一面看向站在一旁等著看好戏的Pocky。
「你怎么没说是我妈打的?」我用微弱的声音向Pocky逼问,控告她陷我于痛苦的事实。
「我说过了,你自己没听进去的。」Pocky把手往旁边一摊,要我自行负责。
「喂~喂喂喂?喂!」老妈等得不耐烦的声音威力大到扩散到空气中,只差没有回音出现。
「我在听啦。干嘛?我这个礼拜不回去。」每次我回去,被我老妈当养猪一要灌些中药的汤汤水水是在所难免的事,谁知道最近一次回去我那老妈居然变本加厉,连平日三餐她都能像被洗脑一样直念:这个要多吃,补血的对身体好、多吃一点,这个对你们这些学生最有帮助了,可以增进记忆力,还有一堆强身、促进血液循环……一堆拉哩拉杂的名词听到我叫不敢,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不回家总行了吧。
一顿饭吃得这么痛苦,那我宁可不吃。想当初我还是为了老妈做的家常菜,所以才没事就往家里跑,现在那股动力都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知道你不回来,所以我自己来了。」老妈在电话的那一端如是说。
「什……什么?」我吓得开始结巴,仿佛听见天方夜谭。
「我叫你马上给我下楼来,我提了一堆东西重死了!」一辆摩托车的声音从电话的那端传来,我们公寓外头好像也有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真巧。
「快一点!」说完,喀啦一声,挂掉前仿佛还听见公共电话零钱被吃下肚的声音。
呼~完了。我哀怨的想。
「妈,你来干嘛啦?」我盯著眼前摆在餐桌上的大包小包、瓶瓶罐罐,无奈地看著老妈在我面前晃啊晃的,忙东忙西。
「你好久没回家了,你爸叫我来看看你。」
又来了!每次都用这招,拿爸来当挡箭牌,明明就是自己那边穷操心。唉~没办法,天下的妈妈果然都是一样的。
「怡君啊,来来来,你也过来吃啊。」招呼Pocky过来坐下,果然才一接近,Pocky也是跟我一样有苦难言的脸。「谢……谢谢曹妈妈,我吃饱了,吃不下了。」
「这样啊。」听到这儿,老妈居然也有办法对付。「那就喝汤吧,汤是精华啊,多喝一点,对身体很好的。」
Pocky盯著眼前那碗乌漆抹黑的十全大补汤,脸绿得跟什么一样。
我倒是认命。反正耍赖不喝完的话包准没有好下场,倒不如咬著牙捏著鼻子一古脑喝下去,省得老妈在那边罗嗦老半天。当然啦,一面喝,一面还是得听听老妈的谆谆教诲,顺便摆出一副受教的脸,这样包准老妈念完了主动走人,省时又省力。
喝到一半,门铃声倏地又响起。
「谁呀?」我和Pocky对看了一眼,没有答案。
「等一下,你们俩继续吃,我来开门。」老妈站起身,往门的方向走去。
想来不放心,我还是跟在老妈后面瞧瞧去。
门咿呀一声打开,是阿恺。
看到开门的人,阿恺显然大吃了一惊,之前的「欧巴桑杀手」形象已经消失无踪,现下摆在脸上的是一脸错愕。看他一脸结巴的样子,我忍著笑意,迎向前。
「阿恺,这位是我妈妈。」我想我的脸就快要因为憋住笑而抽筋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喔!」听了我的话,阿恺礼貌地点了下头。「曹妈妈好。」
「好好好。」老妈直点头,说完便迳自进屋里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妈刚才那个表情有些诡异。
「阿邦说他身体不太舒服,好像是感冒了,所以要请你帮他请个假。」
「怎么感冒的?」我皱眉。现在不是夏天吗?
「我也不知道。」阿恺摊摊手。「你今天要打工吧。要不要我载你去?」
「不用吧。」我很快地拒绝。「又不是很远,我自己去就行了。」我自顾自地说著,像在急于掩饰什么一样。「你帮我跟阿邦说,我会帮他请假的。」
「好。」阿恺低头开始找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顺手拿了放在一旁的安全帽,「那……不说了。我得走了,还有事,拜拜!」
「拜~」我目送阿恺用飞快的速度下楼。转身正想关门,便看到老妈拎著皮包,看来是要回家的样子。
「这么早?」我有点不敢相信。每次老妈来我住的地方都是待到要老爸来载她才肯回去,今天居然这么自动?
「我有话跟你说。」才说完,老妈挽著我的手便往车站的方向走。
「妈,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我一路被老妈拉著走,真不知道她在急些什么。
「我问你,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眼前的老妈目露精光,只差没有像卡通人物那样,一道光划过鼻梁上的眼镜。
我就知道!「邻居啊。你以为是谁?」
「真的吗?不是你男朋友?」老妈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可不要唬弄我唬过去就算了,我又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妈,跟我说你也不会少块肉……」
是啊!要是这件事真给你知道了,可想而知,我接到你关心的电话会增加,你三番五次借著老爸名义来探视我的次数想必也会暴增吧。更何况还是邻居呐,是不是也要一起关心进去?我可不想让人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何况根本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记得我们刚才什么事也没做不是吗?就只有讲话而已耶。妈,不是我在说你,你会不会太敏感了一点?」
「那那个叫什么阿邦的呢?」
God!原来老妈一直在偷听?
「妈!你真的是够了。你女儿条件差,没人敢要我啦。」我压抑著排山倒海而来的怒气。「我可不可以打击报复你不要再继续瞎猜下去了?」
「哎呀!不是我在说,我还不是怕你被那些男人骗?你还年轻,又还没有谈过恋爱……」
你怎么知道,你女儿我早就已经被骗过一次了。我在心里低喃。转头看见远处急驶而来的公车,不让老妈把话说完,我急忙道了声再见转身就走,丢下在我身后仍唠叨不断的老妈。
隐约中,那个我深埋的记忆,似乎又快要浮现,教我忆起爱情的滋味。
爱情的滋味,是苦涩。
***
上班时间。
「雨霈!为什么阿邦今天没来?」一群以丫丫为首的花痴女阵容把我团团包围,显然她们全瞎了眼,没人看见流理台上堆积如山的碗盘和我臭得有如厕所里石头的脸。
「阿邦旋风」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拜托一下,别殃及我这个无辜好吗?
「感冒。」我惜字如金,没有忽略经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眼神。
「他生病了?好可怜喔。」花痴甲紧拢著眉头一脸捧心状,看得我真的很想直奔厕所而去。
「有没有去看医生?」
我怎么知道?这会换花痴乙。我看著一群人担心至极的模样,不禁诅咒起那个现在因病请假在家的沈至邦先生,他凉在家里休息,我却要在这里回答一堆人连珠炮似的问题。
总算挨到下了班,却还得拎著两手满满的慰问品代为探望。
唉……天理何在呦。
叮咚~一声门铃,出来应门的是害我今天晚上耳朵被念到长茧的阿邦。
「怎么是你?阿恺不在呀?」
阿邦苍白的脸在铁门的缝隙中出现,打开了铁门让我进去,一手还捂著频频咳嗽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