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打算要给我兔子了?」他一语双关,借由兔子隐喻她的忠诚,再次向她索求她的臣服。
「就如你所说的,不过就是半只兔子,若是交出一半就能换回自由,确实划算。」她反应极快的勾起嘴角,却不是为了微笑,而是为了嘲讽。「你要,就拿去吧,反正我还有另一半。」
一半的忠诚?
拓跋勃烈微微挑眉,不禁仰头大笑,完全没想到寡言冷情如她,竟然也能如此伶牙利嘴,在唇舌功夫上斗赢他。
灰眸往岩地斜扫,大脚接著踩上大石边的一双弯刀,以防将人放开之后还要惹来血光之灾。
透过比划,她的动作显然比他离去之前还要凌厉,足以证明她的伤势又好了许多,看来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她休养得还不错。
「听说你这段期间几乎都待在外头?」他问,总算松手放开她。
而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她也唰地起身,迅速离开他坐在炊火的另一头。
虽然她气、她恼,甚至恨不得一脚踹上他那张笑得好可恶的俊脸,却也清楚自己斗不过他,尤其他还故意将她的弯刀踩在脚底下,她压根儿没有胜算,意气用事只会让自己又陷入困境。
确定他似乎不打算再刺探她的身手,她才将树枝抛过炊火。
「是又如何?」她回答。
「不如何,只是想问你过得好不好。」他利落接下树枝,就著炊火,惬意的烤起野兔,焰火烤出野兔体内的热油,发出噗滋噗滋的焚油声响。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她冷哼,没有正面回答。
他勾起嘴角,早料到她的反应。
她冷漠少语,不爱与人打交道,就算真的受到刁难,也能自行处理,绝对不可能埋怨,只是她老是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还真的有点寂寞呢……
越过跳跃的火焰,他凝望她冷漠又孤傲的身影,不禁加深唇边的笑意。「这段期间你没逃走,是决定留下来帮助塔克干了?」他换了个话题。
「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
「所以?」
「所以这场仗我会打,但不是为了塔克干,而是为了南朝百姓。」她冷哼。
「你最好信守承诺,而且事成之后我要回南朝。」除了他先前所作出的承诺,她还另外加上条件。
灰眸深处瞬间掠过一抹幽光,他依旧保持笑意。
「你回南朝,只是自寻死路。」他忍不住提醒她。
「那是我的事。」
「就算你把人杀光,死去的人也无法复生。」
「那也不关你的事。」她加重语气,全身发出刺人的冰寒,极度厌恶他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
「既然你想回南朝……那好吧。」他爽快答应她的条件。
她皱紧眉头,敏锐的嗅到一丝阴谋,他答应得太过轻易,反倒显得可疑。
不过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届时他出尔反尔,她也早已模清塔克干四周的地理形势,她要走,谁也挡不住她。
无论如何,总有一天,她都要回南朝将那些狗官昏君除尽!
火焰在彼此间燃烧,月魄暗暗握紧拳头,转头望向岩洞外的天空。
缇红夕阳褪去,紧接而来的是玄黑色的黑幕,和寒凛的夜风,大大小小的星子纷纷燃破黑幕,在无尽的幽黑间绽放光芒。
夜开始冷了,也开始亮了,而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刮起沙暴。
她闭上眼,全神聆听那潜藏在风中的危险讯息,愈来愈能掌握沙漠中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却没发现火焰的另一头,拓跋勃烈始终瞬也不瞬的凝视著她。
那全神贯注的凝视,就像是要她困在眼底,永远不放她走。
***
族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当拓跋勃烈结束议会,自毡帐内走出,就见到远方有几名妇人神情犹豫的交头接耳,手中各自拿著一个羊皮水囊和一钵石榴,不知在讨论什么。
讨论了会儿,妇人们似乎有了结论,于是唤来在附近玩耍的孩子,指向月魄所居住的毡帐,低声交代孩子们将东西放到毡帐内。
灰眸微闪,他特地绕过几座毡帐,比孩童们早一步抵达月魄的毡帐外。
昨晚因为沙暴来袭,她才回到营地过夜,谁知道天还没亮她又消失了踪影。
他知道她在训练自己习惯沙漠,也知道她在探勘周遭的地形地势,更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却没料到族里的妇人会暗中送水和石榴给她。
虽然他归来之后,族人应该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刁难她,却也不至于会主动让孩童们送上饮水和石榴,毕竟在这茫茫大漠之中,水和石榴都算珍贵,唯有亲友客人才能得到这样的赠礼。
拓跋勃烈若有所思的在毡帐外等著,果然就等到孩童们一块儿走来。
「王……王!」没料到会在月魄的毡帐外遇见拓跋勃烈,四名孩童慌张的想要单膝跪地,却被拓跋勃烈阻止。
「这些石榴看起来相当甜美,是要给谁的?」他明知故问,伸手拿起其中一颗石榴审视。
「禀王,是要给那南朝女人的。」孩童学著族里的大人,也用南朝女人称呼月魄,一双双眼楮却是十分畏敬的看著拓跋勃烈。
「她的名字叫月魄。」他用南朝语念出月魄的发音。「你们可以喊她月魄。」
「月魄?」孩童们仰著头,眨巴眨巴的看著高大的拓跋勃烈,学他念出月魄的发音。
「嗯。」拓跋勃烈勾起嘴角。
「月魄?月魄?」孩童们重复那陌生的南朝语,虽然不仅月魄的意思,却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
「为什么要给月魄这些东西?」拓跋勃烈又问。
「因为月魄救了我们。」孩童们快言快语,天真的道出实情。「扎克罗的娘说若不是那南朝女人……呃,不对,若不是月魄及时吸出蛇毒,扎克罗就会死了,所以要我们把东西送给她。」虽然他们还是讨厌南朝人,但是月魄救了他们,他们绝对不会不知恩图报。
拓跋勃烈加深笑意。「就是你们发现毒蛇的?」
「是。」四名孩童一致点头,全都是先前劫后余生的小孩,而被毒蛇咬伤的扎克罗,此刻还躺在毡帐内休养。
「做得好。」大掌将石榴放回到钵内,模了模四个小孩的头颅。「进去吧。」
「是!」得到赞美,孩童们立即咧开大大的笑容,开开心心走进空无一人的毡帐。
直到孩童离去,拓跋勃烈这才敛下笑容,肃穆的望向远方。
看来扎库司是故意隐瞒了些讯息,不过无妨,族里有人愿意放下仇恨释出善意才是最好的消息,而这就是他所期盼的改变。
毕竟他和斑图离开王都已过了三个月,巴丹、古特、拉玛三族不是傻子,必定早已猜出他和斑图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们彼此都在养精蓄锐,和等待时机的到来。
何况昨夜王都更紧急传来急报,西方古特、巴丹两族已有兵力暗中会合,并悄悄往东移动,完全证实了他的推测。
引蛇蝎入塔克干果然只是个幌子,两族真正的目的是打算联手东进,共同占领古尔斑通,将他推下王位,而位于东方的拉玛族则是负责南进,击垮腾格里。
只是巴丹族究竟派出多少兵力与古特族会合,日前还不得而知,也无法确定巴丹族不会另外派出军队往南攻入塔克干,但无论巴丹族和古特族会如何派兵,他们的动作都比他预料的还要快。
身为新王和古尔斑通一族族长,他都必须尽快赶回王都指挥作战,看来他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塔克干族人完全接受月魄。
倘若巴丹族和古特族打算联军进攻,那么他至少可以牵制两军行动,大大损耗两军兵力,就算巴丹族打算另外派军攻打塔克干,也不至于对塔克干造成太大的威胁。
只是战争无情,就算最终获得胜利,仍然避免不了伤亡。
十二年争战,十二年血腥风雨,北国血流成河,死伤惨重,他费尽心思维持北国太平,最终仍然避免不了再次争战。
区区太平两个字,究竟要用多少牺牲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