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虽然她的好朋友们在听到她的决定时有些犹豫,有些不赞成,她仍毅然。
没有人可以劝她打掉这个孩子--这是她跟浪远的宝宝,她为他孕育的生命结晶。
她们怎么能因为怕她受苦就要她放弃这个宝宝呢?她是宝宝的母亲啊,她应该是第一个保护他的人。
不论他的父亲认不认他,不论他来到世上是否是个意外,她这个母亲都会展开羽翼,竭尽全力地保护他。
因为他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心爱的男人的孩子。
「你如果决定要生,那就生吧。」确认她的决心后,汪明琦首先开口,「不论他的父亲会不会认他,总之,我是报名要做他干妈了,他反正不愁人疼。」
「也算我一份。」柴晶晶笑,「生下来后你要是没时间带我可以帮你,家声一定也很乐意帮忙的。」
「那我……也可以吗?」叶盼晴眼眸清亮,「宝宝可以同时认三个干妈吗?」
「当然可以。」汪明琦微笑,「我相信他妈妈应该不会反对的。」
「你会反对吗?湘爱,不会吧?」
「当然不会。」事实上,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应该替宝宝谢谢你们。」
「别这么客气,咱们可是好姊妹啊。」柴晶晶拍拍她的肩,「来,现在好好想想,你怀了孕是不是该辞去工作比较好?」
「对啊,有了身孕飞来飞去是不方便。」
「先辞职吧,湘爱。」
「过一阵子再说吧。」她摇头,「我暂时不能放弃这份薪水,宝宝出生后一定要花很多钱的,我得多存点。」
「湘爱,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不,不能连这个都要你们帮我。」她明白姊妹们想说什么,连忙拒绝,「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养孩子。」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孩子的干妈啊。」
「只要过年时给他乡点压岁钱就好了,真的。」
「唉,你真是的,说不过你--」
于是,她又上飞机了,回到公司,参与这次前往纽约的航行。
长途飞行是疲累的,在连续站了几个小时之后,她不仅腿酸,腰部也不舒服。
「忍耐点,宝宝,忍耐点。」她只能不停地低声鼓励著肚里的孩子,也鼓励著自己。
忍耐点,事情没有那么糟的,只要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浪远看了孩子的长相,一定会相信这是他的孩子的。
那么,她的宝宝就会有一对疼他宠他的父母了。
加油。
她默默鼓励自己。
唤人铃响了,几位正打著盹的同事同时惊醒,她朝她们比了个手势,要她们继续休息。
掀开帘幕,她走向头等舱按铃的贵客。
「我的太太有点不舒服,能给她一杯热水吗?」一个中年男子仓皇说道,不安地拥著身旁挺著大肚子的妻子。
「好的,请等一下。」
回转小厨房,她为客人准备了一杯热水,想了想,又取出一条预备的毛毯。
「请喝水。」看著客人细心地喂妻子喝完水后,她又微笑递上毛毯,「你太太怀孕了,最好多盖一条毛毯,免得著凉。」
「啊,谢谢。」中年男子接过,轻轻为妻子复上。
「谢谢你啊,亲爱的。」他的妻子对他虚弱地微笑。
他低下头,亲吻一下她的面颊,「好好休息。」
「嗯。」她点头,在丈夫的拥抱里,闭上眼眸。
有半晌,董湘爱只是傻傻地看著,她知道自己这样窥探客人很不礼貌,可就是无法阻止自己。
他们看起来……好甜蜜。
眼眸微微发酸,她连忙别过头。
正欲转身离开时,飞机忽然一阵轻微的颠簸,怀孕的妇人轻声惊叫。
「请别担心,夫人,只是遇上气流而已。」她立刻回身安抚贵客,「很快会没事的。」
「是啊,别害怕,有我在这里。」她的丈夫也温声安慰道。
董湘爱微微一笑,视线有些朦胧。
忽地,飞机又是一阵颠簸,她猝不及防,身子一晃,撞上走道旁的座椅。
安全警示灯亮起了,机上开始广播要乘客们系上安全带。
没事的,只是高空的气流而已。
多年的飞行经验让董湘爱明白这样的摇晃其实不算什么,紧急广播也只是例行性的安全考量。可她却抑制不住淡淡惊慌。
或许是因为方才撞击的关系吧,她的下腹有点疼。
她伸手扶著座椅椅背,一路对几个被惊醒的客人微笑解释,一步一步走回休息区。
然后趁著没人注意的时候,躲进洗手间。
解开裙子,她果然发现令她怀疑的事实。
她的内裤,沾了血--
她怔怔看著,好一会儿,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才逐渐惊慌起来。
不会流产了吧?
她低喘一声,紧紧抓住洗手台的手指泛白,急忙低头检视。
她的双腿仍然洁白,染红的唯有内裤的一小片。
没事的,湘爱,没事的。
她深呼吸,安慰自己。
医生说过,怀孕初期,轻微的出血是正常现象。
她没事的,没事的。
一颗高高提起的心逐渐落了地,她松弛下来,软靠在金属墙面。冰凉的触感沁入体内,忽地激起眸中一阵水雾。
这样是不行的,今天的她也许只是平常的出血,可万一哪天飞机真踫上了乱流,她不敢保证自己能否保护肚里的孩子平安。
这样不行的,就算腹部还没凸起,这份工作对肚里的宝宝还是太危险。
「对不起,宝宝,让你受惊了。」她伸手抚住肮部,喃喃对孩子道歉,「妈妈太任性,我不应该还参加飞行的。」
她不该飞的,这时候,一切应该以孩子为重啊。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想起方才她察觉内裤沾血时那近乎狂乱的慌张,眼眸更加酸痛。
她扬起手,藉著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阻止自己逸出软弱的呜咽。
JJJJJJJJJJJJJJJJJJ
「什么?湘爱要生了?」
深夜,当董湘爱的好友们一个个被急电挖起来时,乍醒的面容都是难以掩饰的惊慌。
「阵痛很严重,我看她很难受的样子。」
听见汪明琦这么说,殷贤禹立刻挂断电话,以狂风般的速度飙车,亲自上汪明琦住处接了正在她家作客的董湘爱,然后将两人以同样的速度送进了医院。
柴晶晶与叶盼晴也随后赶到,正巧看著一群护士将董湘爱推进产房。
「她就快生了。」医生对他们说道,「你们哪一个要进产房陪她?」
「嗄?」所有人面面相觑,想起孕妇生产时呼天抢地的痛苦,都是一阵心惊。
「你吗?」医生首先转向殷贤禹。
「不,我--」一向冷静的他想起那场景,竟也不禁冒汗。
「我来陪她吧。」汪明琦越众而出,语气坚定,「我跟她一起上过孕妇课程,应该能帮上忙。」
「很好。」医生点头,转头吩咐护士,「帮这位小姐准备一下。」
一阵忙乱后,产房的大门关闭,隔开了忧心仲仲的众人。
医生与护士开始例行性的准备工作,而已经痛得睁不开眼的董湘爱,紧紧拽住汪明琦的手。
「好痛,明琦,我--好痛--」她重重喘著气。
「别紧张,湘爱,记得孕妇课程教的拉梅兹呼吸吗?来,深呼吸。」
「我……呼呼,好痛--」
「好了,可以开始了。」准备就绪后,医生也加入鼓励的行列,「深呼吸,董小姐。」
「呼--呼--」为了孩子,她会忍耐。
可是真的好痛,她想像过生产的痛苦,却没想到是这样撕裂全身肝胆的极度痛楚。
她真的撑得下去吗?真的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吗?
「明琦,我……好怕--」
「忍著点,湘爱,加油。」看著好友痛得大汗淋漓的脸孔,汪明琦也忍不住震撼,很不容易克制住情绪。
「好……好--」
一个多小时后,宝宝依然没有出来的迹象,看著好友愈来愈纠结的脸孔,汪明琦也急了,「医生,怎么这么久还没生出来?会不会难产啊?」
医生安慰她,「放心吧,第一次生产总是比较困难,胎位看起来很正常,应该不会难产。」
「可是--」汪明琦咬唇,望著好友一次次濒临昏厥却又痛醒,她实在不忍啊。「湘爱,加油。」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哑声鼓励她。
「明琦,我……受不了了,宝宝……宝宝不会有事吧?」董湘爱狂乱地问,痛楚一点点夺去她的理智,几乎崩溃。
「不会的,只要你加油,宝宝就不会有事的,来,勇敢一点,深呼吸。」
「明……琦……我想见他--」
她想见他啊!她也许快死了,可如果能见到他,她死也无憾。
「湘爱。」汪明琦不忍地说。
「我想……见……他--」她苍白著脸,「他在哪儿?」
「你忍著点,湘爱。」汪明琦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深呼吸。」
「呼……呼--痛,我好痛--」
「加油。」
「明琦,我不要……生了,以后……再也不了。」
这样的痛苦,一次就够了。这样的煎熬与思念,一次足够了。
她再也不要生了!为什么男人后能那么潇洒地离去,却留下女人独自承受这可怕的一切?
「我……不生了--」
泪水冲上她的眼眸,甚至还来不及坠落,便被全身体热蒸发。
「好好,以后不生了。谁敢要求你生,我们这群姊妹替你拿刀砍他,好吗?」
「谢……谢--」她想微笑,可却无法牵动唇角,只能强展著朦胧的眼眸。
忽地,一阵激烈的痛楚袭来,让好不容易稍微平静的她再度爆出惊声尖叫。
「啊--啊--」狂野的叫唤清晰地传出产房外。
「湘爱。」守在病房外的几人听闻了,一个个面色发白。
生产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就连只是在外头陪著的他们,在听著那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呐喊时,也忍不住心惊胆战。
她不停地尖叫,一声接一声,叫得嗓子都哑了。
「浪……远,你……在哪儿?啊--」
JJJJJJJJJJJJJJJJJJJJJ
徐浪远恍然从梦中惊醒。
有人在叫他,呼唤著他的名字。
他坐直上半身,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沿著前额坠落。他伸手抚去汗水,一面听著自己在耳畔不停回响的心跳。
是梦吗?可他从来不曾作过这样的梦,梦中的他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周遭尽是漫漫迷雾。
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蒙雾中,他听见了椎心刺骨的痛喊。
那令他整个人在雾中颤抖起来,他急急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究竟……是谁在喊他呢?
为什么那既尖锐又微弱的嗓音听来如此痛苦、如此压抑、如此令人不忍的绝望?
是谁呢?
他惊怔地想著,虽然还是凌晨,却已睡意全消。
翻身下床,他套上睡袍,走向窗前,拉开窗帘。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薄雾,在玻璃淡淡漫开。
城市,很安静,放纵了一夜的台北似乎累了,静静地躺在白金色的月光下休憩。
这样宁静的夜,宁静得让人觉得好倦、好累,却也好安详。
这么宁静的夜,所有人都该悠悠沉入遥远的梦乡了。是谁?还那样痛楚地呼唤著他?
是谁?
莫名的寒凉蓦地窜上徐浪远的脊椎,他绷紧身子,抵抗著那股迅速占领他全身的惧音i。
懊死!他究竟在怕什么?
低低诅咒一声后,他旋转身,打开房门来到客厅的酒柜前,找出一瓶威士忌。
愣愣地望著威士忌酒瓶,好半晌,他脑海一片空白。
然后淡淡的哀伤,一点点、一点点笼上他的眉眼,一点点、一点点沁入他的肌肤
看来,他又将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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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抱,给我抱啦!」
生产一星期后,当董湘爱还微微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坐月子养体力时,她几个好友已完全无视于她,在房里抢起她的宝宝来了。
「不行!你刚刚不是才抱了很久吗?现在换我了。」叶盼晴拒绝柴晶晶的恳求,一面伸手逗了逗怀中婴孩粉嫩的小睑,「宝宝,你真可爱啊。」说著,她忍不住亲了他一下。
「!瞧你看他的样子,像要把他吃了。」抢不到宝贝的柴晶晶气闷难抑。
「呵呵,刚刚是谁不停地狂亲宝宝啊?亲到连男朋友都看不下去,索性走人以示抗议。」
「我哪有?」柴晶晶脸红,「而且家声是因为公司有事,才不是什么看不下去呢。」
「总之,我就是要亲宝宝,怎样?你嫉妒吗?」叶盼晴调皮地道,又亲了婴儿一口。
柴晶晶攒眉,上前一步,正打算不顾一切抢过来再说时,另一双手灵巧地劫走宝宝。
「明琦!」两个女人同时瞪向眼明手快的程咬金。
「都别争了。」汪明琦优闲地说,「也不想想是谁亲眼看著宝宝出生的?我才是最有资格抱他的人。」
「明琦--」两个女人愁眉苦脸。
「你们要抱也行,等我先玩够了再说。」汪明琦不怀好意,一面说,一面果真不客气地「玩」起宝宝来。
「完了,完了。刚出生就被这魔女茶毒,看来宝宝将来一定会吃女人亏了。」柴晶晶哇哇大叫。
叶盼晴听了,忍不住笑。
就连躺在床上的董湘爱也不禁笑了,苍白的脸染上几许红晕。
正当几个女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时,宝宝忽然小嘴一扁,哭了起来。
「哇!怎么哭了?」听见婴孩宏亮的哭声,一向冷静的汪明琦立时手忙脚乱起来,「怎么回事?我没怎样啊。」
「看吧,宝宝很聪明的,不要以为他还小就欺负他。」
「可是我真的没怎样啊。」
「宝宝懂得察言观色嘛,一看就知你这女人绝非善类。」
「柴晶晶!」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儿子的哭声实在抽得她心疼,董湘爱连忙直起上半身,伸出双手,「宝宝大概是饿了,我看看。」
「原来是肚子饿了啊。」得知不是因为自己「不善」的脸孔惊吓了宝宝,汪明琦明显神情一松。她将孩子小心翼翼地递还给母亲。
于是,几个女人围坐在病床畔,几乎是著迷地望著董湘爱以母乳哺育的画面。
「对了,也该给宝宝取蚌名字了。」叶盼晴忽地开口。
「对啊。」柴晶晶一拍手掌,眼眸灿亮,「我已经想到好几个了,就等大家来投票。」
「还是先问问妈妈的意见吧。」汪明琦泼她冷水,「湘爱,你想到取什么了吗?」
董湘爱不语,只是低垂著头喂奶。
「没想到吗?」
她仍然沉默,好一会儿,才细声开口,「我想……应该等他爸爸见过了再说。」
三个女人同时皱眉。
「湘爱,你的意思是--」叶盼晴犹豫地问,「要让这孩子姓徐?」
「他当然姓徐,他是浪远的孩子啊。」
「问题是要看对方认不认啊。」柴晶晶心直口快。
话一出口,董湘爱立即容色一白。
柴晶晶顿时懊悔,「不是,湘爱,我的意思是--」想弥补,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汪明琦解救了她,她看向董湘爱,「你还是相信徐浪远会认这孩子吗?」
「他应该要认的,不是吗?」董湘爱蓦地扬起头,语气蕴著某种迫切,「宝宝的眼楮跟鼻子都长得很像他啊。」
汪明琦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柔柔地抚过孩子的脸颊。
是的,也许这孩子的五官长得还挺像徐浪远的,但那又如何?长得漂亮的婴儿其实看起来都差不多,除非验DNA,否则很难证明这就是他的亲骨肉。
他肯认最好,问题是,也很可能不认啊。
「湘爱,其实……」
「我相信浪远一定会认宝宝的,人家说父子天性,对吧?」
「这个--」汪明琦暗暗叹息,转向另外两个女人,以眼神寻求她们的协助。
接收到她的目光,两人都是一阵犹豫,终于,还是一向直率的柴晶晶负起点醒梦中人的责任。
「湘爱,有件事我们一直没告诉你。」
不祥的语气令董湘爱身子一颤,她咬牙,强迫自己勇敢地迎视好友严肃的眼神。
「你知道为什么殷贤禹最近都没来看你吗?」
「禹哥不是……出差了吗?」
「对,他出差安抚客户。接连几个大客户取消了合约,这几天他忙著跟他们谈。」
「为什么?」
「听说是英华集团对他们施加压力。」
「什么?」董湘爱一惊。
「你也知道,商界的人彼此都有来往的。」汪明琦接口,「徐家的人脉广,要是他们到处散发对贤禹不利的消息,他确实很难做生意。」
「我不相信,明琦。这不可能……跟浪远无关--」董湘爱拚命摇头。
望著她一心一意为那个负心人辩护的模样,柴晶晶既生气,又为好友不值,她锁紧眉头,「好吧,就算这件事跟他真的没关系好了,还有一件更让人气愤的事。」
「还有……什么?」
「听说徐浪远准备跟一个世家干金订婚,今晚就会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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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订婚了,一个月后就要结婚,对象正是她曾经见过的女人--丁琴媛。
乍听这个消息,董湘爱第一个反应就是往英华的办公大楼冲去,即便几个好友拚命阻止,也挡不了她的决心。
最后,是英华的警卫挡住她的。他们依然对十个月前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一见她这个曾经惹得老板雷霆大怒的女人出现,立刻警戒地围上来。
无论她怎么恳求,他们都不肯让她越雷池一步。
她无奈,萧索返回医院。
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她作了另一个决定。
为孩子穿戴温暖后,她抱著他跳上一辆计程车,直奔徐家位于天母的豪宅。
这栋西班牙式的白色别墅,正是今晚订婚宴的场所。
为了配合主题,整栋宅院妆点得浪漫细致,一团团的玫瑰态意绽放,为沁凉的月夜平添几许美丽风华。
宴会,露天举行,在徐家端丽的庭园里,长长的餐桌上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冰雕招惹著宾客们的视线,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更让人食指大动。
室内乐团悠悠奏起了华尔滋舞曲,一对对的宾客翩然起舞。
她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正跟未婚妻跳著舞,从前总是漾著调皮笑意的唇此刻只是冷酷地抿著,线条分明的脸庞也不见那令她心悸的满不在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霸气。
唯有他的身材,依然和她记忆中一般挺拔。黑色西装,黑底银条纹领带,条纹衬衫,衬得他整个人英气勃勃。
依然是帅气非凡啊。
睁大朦胧的眸,她拚命想看清夜夜在她梦里萦绕的身影,可愈看,心愈慌。
他依然那么好看,那么迷人,可她,却憔悴得连自己都不忍卒睹。
离开医院前,当她对著镜子审视自己时,几乎被镜中反照的影像吓去了三魂四魄。
她……看起来竟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浮肿的眼皮下浮现著淡淡的黑眼圈,身材也因刚刚生产完较以前发胖许多。
她紧抓著镜子边框,拚命想寻找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美丽空姐,可看到的,却只是一个面容沧桑的单身母亲。
这样的她--这样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她,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吗?能够让他多看她一眼,甚至唤回他曾经的情感吗?
她还能让他像从前那样对她邪邪地笑,甚至伸手捏捏她的鼻尖吗?
她还能做到吗?
不,她一定能做到的,她必须做到!
深吸一口气,董湘爱试图凝聚全身的勇气,纵然胸口忐忑,纵然心跳狂野,她仍强迫自己挺直身子,一步步走进徐家富丽堂皇的庭园。
没有人拦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豪华轿车一辆辆驶来,华衣贵客一个个穿梭,几乎忙坏了所有白衣侍者。
她顺著川流人潮走向了他。
他看到她了,正踏著舞步的身子一僵,好半晌,才又继续跟上节拍。
他看到她了,却没有理她。
她的、心,开始下雪……
「小姐,请问你是?」终于有个人发现她了,一个穿著深色西装的男人好奇地注视她与她怀里的孩子。
很少人带著婴儿参加宴会的,这女人的行举太过特异,而且她的打扮也不够时尚奢华,不像受邀的贵客。
「你找人吗?」注意到她的眼神飘飘然的,朦胧若雾,男人更加好奇,继续追问。
「你是谁?」她像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转过头,漠然瞥他一眼。
「我姓张。」男人急忙抽出一张名片,「媒体记者。」
记者?
听闻他的名饺,董湘爱倏地警觉,连忙旋身,抱著孩子就走。
「请等一下,小姐。」张姓男子追上,「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而已。」
她没有理他,依然快步前进。
这下可完全勾起男人的兴致了,职业的本能教他迅速嗅出不寻常的味道,直觉这女人身上一定有故事。
也许,又是一桩豪门八卦。
「小姐,请你等一下,请等等。」他追上了她,硬生生扯住她的衣袖。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挣扎著。
「别紧张嘛,小姐,我没有恶意。」
「你放开我!」
「小姐,我只是……」
「放开她!」低沉的怒喝忽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迎向一张青筋进动的阴沉脸孔。他正是今晚的男主角,而他的眼神,寒酷、冰冷,足以令人胆寒。
张姓记者吓了一跳,不觉后退几步,「你别误会,徐先生,我只是……」
「走!」徐浪远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也很识相,立刻转身离去,一秒也不敢多留。
CCCCCCCCCCCCCCCCCCCCCC
「你来干什么?」
男人仓皇的背影淡去后,徐浪远才瞪向董湘爱,目光一触及她苍白憔悴的容颜,剑眉立即一蹙。
「我……有话跟你说。」
「我无话可说。」
「可我有!」她扬高嗓音,明眸蕴著祈求,「求你,只要几分钟就好。」
他瞪视她,半晌,发现她怀里还抱著一个孩子时,脸色一变,倏地伸手拽住她的臂膀,一路将她拉到庭园某个隐密的角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低吼。
「我……带孩子来看你。」她颤声道。
他愕然,好一会儿,唇角讥诮一扬。
她呼吸一停,「浪远,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看看好吗?」
他只是瞪她。
冰寒的眸光几乎夺去了她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克制打颤的牙关,捧高孩子,央求他垂怜,「你看一眼吧,浪远,这孩子……真的很像你。」
「是吗?」他冷冷地说,眉眼下动。
「是……是真的!」她失声喊,快被他的眼神击溃了。「你看他的眼楮,他的鼻子……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他沉默不语,随随便便瞥了一眼婴孩后,嘴角缓缓扬起怪异的笑弧,「长得挺漂亮的。」
「是……是啊。」
「男的女的?」
「是男的。」她勉力微笑,「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他也对著她笑,笑得令她心惊。「替我恭喜殷贤禹。」
她一愣。
「这孩子长得很像他。」
「像禹哥?」她不敢置信,「可这明明是你的孩子啊。」
「是吗?看来连你这个母亲都搞不清楚他是谁的孩子吧。」他仍然笑著,湛深的眸却冷得令人心寒。
她身子一软,差点抱不住孩子,「你……你--」想说话,却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心爱的男人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她!
容颜扬起,明眸蕴著盈盈泪光,「宝宝……是你的--」嗓音半梗在喉头,沙哑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别对我说谎,也别再演戏。」他眼神清冷,「滚回去!回去找你的殷贤禹!就算你总算明白他的条件还是不如我,也来不及回头了。」
「我--」
「因为现在殷贤禹事业不顺,所以你才会想又回头来找我吧?别作梦了!我不会要一双别的男人穿过的破鞋。」他不屑地冷哼。
而她听著他绝情的冷语,忽地崩溃了。几个月来,她一直不停在心中鼓励自己,强自支撑,为的就是能让徐浪远理解她。
她以为,生下他的孩子能证明自己对他的爱。
她以为,见到自己的孩子他便会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以为,给他这么长的时间已然足以平复他的心情,能让他愿意静下心来听她解释。
可原来,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她,再也无法假装坚强了。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她哽咽著,泪水成串自眼眶滑落,有几滴落向了正沉睡的孩子,惊醒了他。
于是,宝宝也跟著心碎的母亲一起哭了起来。
听著一大一小的哭声,徐浪远更加心烦意乱,他恨恨地瞪视这对扰乱他的母子,胸膛郁积著咆哮的冲动,却偏偏无法出口。
他紧紧握拳,克制著激动的心绪,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闪光攫住了他的目光。
「怎么回事?」他蹙眉,在瞥见草丛后一个背著相机的男人匆匆逃离后,下颔一凛。「怎么回事?!」他大步走向董湘爱,用力摇晃她纤瘦的肩膀,「你找记者来拍照?」
她没说话,不承认,也不辩解,只是任他摇晃。
「你该死!董湘爱!」他忽地狂怒了,认定这一切是她早有预谋,「没想到你这女人手段如此阴狠!你到底想怎样?带著孩子跑到我的订婚宴来大闹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记者来拍照!你说!你究竟想怎样?你这恶毒的女人!」
「我……没有--」在他震天怒吼中,她低哑的辩解听来微弱无力,「你放开我,孩子会被你吓到。」她抬头,紧紧护著怀中的婴孩。
他怒瞪她,脸色忽青忽白,好一会儿,才厉声开口,「原来这就是你今晚的目的,带著孩子想强迫我认帐。」
「我不是……」
「好,你想要钱是不是?多少?一百?两百?这样吧,我给你五百万,行吗?」
「五百……万?」她怔了,完全弄不懂现在的状况。
他却把她的讶然当成惊喜,眼神更加不屑,「不必客气,就当我谢谢你陪我睡了几个晚上。」
陪他……睡?
她全身发凉,如坠冰窖。
被自己最爱的人如此轻贱--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明天我让人把支票送给你,你目的达到,可以走了。」他冷淡地下逐客令。
她却动也不动。
「我要你滚!」他暴怒。
愤怒的咆哮终于引来某个窈窕的倩影,是丁琴媛,她正走向两人,妆点得万种风情的脸写著不满。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徐浪远,眼眸却直直瞪著抱著婴孩的董湘爱。
「没事!」徐浪远粗鲁应道,正想把她拉走时,她却认出了董湘爱。
「你就是那天到办公室来找浪远的人?」尖锐的嗓音满蕴嘲讽,「怎么?你带著孩子专程来向我们祝福吗?」
董湘爱没有回答,定立原地,一动不动。
「你该不会想说这孩子是浪远的吧?哈!想麻雀变凤凰也不要用这种可笑的手段!」
刻薄的言语宛如利刃,剜割董湘爱的心,她身子忽冷忽热,颤颤扬起一张苍白似雪的容颜,这才发现会场内部分宾客已经发现此处的异样,纷纷将疑问的眼光投射过来。
这么多人看著她,看著她跟宝宝。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董湘爱蓦地咬牙,偏过头。
徐浪远也注意到众人异样的视线了,下颔肌肉一阵激烈抽动,「你还不走?难道还想在这里让别人看笑话吗?」
看……笑话?
他是这样想的吗?她是个……笑话?
扬起眸,她凄楚地望向他冷淡的脸,「浪远,你真的认为……我会拿你的钱?」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心,凉了。
当著这许多人的面,他如此侮辱她,她还能再说什么?再求什么?他根本……毫不在意她啊!
「……如果你想要婚姻的话,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娶你的!」
婚姻?听闻这个名词,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嗓子都哑了,笑得徐浪远心神不定。
然后她终于扬起沾上泪珠的眼睫,「我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你呢?浪远,究竟为什么呢?」
「你确定你是真的爱上我吗?」黑眸掠过讥嘲暗影,「好吧,就算你真的爱我,那也是你的不幸,谁要你爱上一个负心浪子呢?我早警告你,我不相信爱情。」
「是的,你不相信爱情--」她哑声重复。
或许,是她的错吧。明知道他是个游戏情场的浪子,却还是被他吸引;明知道他曾对其他女人负心,还痴痴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明知道他不相信爱情,还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或许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吧。
谁要她爱上一个负心人?谁要她一颗心全掏给一个不该爱的人?
是她自己傻,所以,不该怨的……
「我懂了,浪远,我终于懂了。」她喃喃,眼眶依然发红,泪水却风干了。
「……你走吧。」
「我会走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缠著你的。」红肿的眸定定望他,「可是浪远,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他不耐地说。
「你要记住,今天是你要我走的。」她好轻好轻地说,「我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头。你明白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怒斥,暗暗气愤自己莫名的心惊。
「你明白就好了。」她浅浅微笑,好深、好长地看他一眼,然后缓缓旋身。
他瞪著她挺直的背影,她走得那么坚决,那么飘然,那么毫不犹豫,头也不回。他瞪著,又是激动、又是烦躁、又是无法抑制的憎恨,忽地,胸膛漫开一股很想重重刺伤她的冲动。
于是他开口了,像从前那样温柔亲匿地唤她,「湘湘,告诉我实话。该不会连殷贤禹都不要你了吧?所以你才把自己弄得那么憔悴。」
那么,他的确是嫌她难看了。
董湘爱木然想著,木然应道:「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生了个孩子。」
「啊,原来生孩子真的会让女人变丑。」他哂然一笑,「我想你以后应该不会想再生了吧。」
她闻言,步履一滞。
她的心,还活著吗?或者,正一点点地死去……在泪水完全风干后,她的心也会皱缩成一团干扁吧。
那也好,也好‧……
「你说得对,浪远,我不想生了。」她也笑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又不能帮我骗到一个金龟婿,还让我变得又丑又胖。」
是的,她不会再生了,不会再为任何男人怀孕,为任何人孕育生命的结晶。
对她没什么好处,不是吗?
她不会了,不会再像这样去爱一个男人--
永远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