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殿内,曾子昂埋首批阅奏折,这一叠叠的都快高过他半个身子了。他手中的朱笔挥个不停,头也没抬地问著刚端茶入内的王伟,「益王从南察回来了?」
王伟应声,「回陛下,益王殿下是回来了。」
「那在外头的可是益王?」
「这个……殿下虽回来了,可是他还没进宫向您复命,外头求见的只有闻大人与马大人。」
听出蹊跷,他终于放下朱笔,抬头往外看去,「让这两人先进来吧。」
「遵旨。」王伟立即去领闻鹤与马松进殿。
两人入内先跪安。
他让两人起身后即问:「益王赈灾回来,一路辛苦,朕不是让你二人前去城门接他,怎么他没来向朕说明南寮百姓的状况,只有你们过来而已?」
曾子言好面子,此番以代替天子的名义赈灾回来,自是想风光一番,要人迎接,曾子昂虽不屑他这行径,但只要他安分地做他的益王,别四处惹事,这点排场自己还是愿意给的,所以才派亲信两人去给他接风,以表自己对他的重视。
闻鹤与马松互看一眼,闻鹤先说:「陛下,臣等接到益王殿下了,可殿下才刚踏进城门,就有人告诉他七天前世子发生的事,他一怒之下顾不得先进宫复命,直接冲往国相府去了。」
曾子昂愕然,他晓得自己这位兄长沉不住气,可怎料到会连宫也不进就先去找莫亮珍拼命,益王眼底还有没有国事跟君王?他恼怒的道:「别停,接著说!」
「是,益王殿下大怒,亲自去找莫小姐兴师问罪,国相府的人见他怒气冲冲,拦不住也不敢拦,本该通报国相出面,可国相伤才好就急著到城郊去视察皇室宗庙重建的工程,人正巧不在,由莫小姐自己接待殿下。」
「益王一副凶神恶煞的出现,吓坏莫亮珍了吧?」曾子昂嘴角冷冷扬起。
「这个……」闻鹤表情突然怪异起来,像是不知该怎么启口。
马松接了下去,「闻大人,接下来让我说吧。陛下,咱们怕莫亮珍出事,会对国相过意不去,所以跟著殿下去了国相府,想说殿下若暴躁起来,咱们冒险拉住他就是,总能挡一挡,谁知莫亮珍见到殿下半点害怕也没有,还将益王单独请到后院去,两人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曾子昂脸色立刻沉下,「两人到后院去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臣不知,不过益王殿下由后院出来后,竟是半点怒容不见,嘴角还像是刚被春风拂过般隐隐含笑,对世子差点被害死之事完全没责问,就这样离开国相府。」
曾子昂的神情瞬间如乌云遮天蔽日,阴风阵阵,叫人不寒而栗。那女人竟敢不知廉耻的对益王投怀送抱!
他语气森然地再问:「益王既然离开国相府了,怎么没有来向朕复命?」
「殿下本来这就要进宫复命的,但不知太高兴还是怎么地,一出国相府就摔了一跤,膝盖肿了一大包,只得先回益王府疗伤了。」马松发现他的怒气横发,胆战心惊,开始后悔方才将话说得「太生动」。
「混帐!是南寮百姓重要还是益王的腿伤重要?让他立刻进宫!」他拍案。
「亮珍,说好今天不醉不归的,你怎么这么早离开?」
莫亮珍才走出酒楼,苏志清就追了出来。他二十几岁,身材高大,长相不俗,是个俊男。
「不了,今日本姑娘不喝了,改日再来拼酒吧。」莫亮珍带著几分微醺,轻轻摆手。
「这可真不够意思,说好为你庆祝摆平益王,你这主角都走了,那咱们这桌还唱什么戏?」
「那就别唱了,再说,摆平益王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几个动作的事。」
「我知道你本事不小,连益王也栽了,可咱们兄弟一场,就好奇是怎么回事,可你怎么就像蚌壳似的不多说两句,解解咱们一票兄弟的疑惑。」
「没什么好说的,你若真好奇,改天我私下告诉你,我今日累了,而且你上头还一堆人要招呼,就别拦我了,让我回去休息吧。」她非走不可。
「那好吧,你坐我的马车回去吧。」苏志清不再拦人,不想为难她,谁教他与她是真格的至交。
他是首富之子,人人说他是轨裤、是燕都的浪荡子,与谁交往都会带坏对方,京城的名门子弟没人肯与他交往,唯有名声跟他一样「响亮」的莫亮珍不在乎,两人多年前在某个场合见面后一见如故,即以兄弟相称。
几日前,那毛没长齐的曾俊章纠缠她时,他在一旁嫌烦,是他动手将人给打下水的。事后他当然担心获罪,毕竟自己家中虽然有点钱,但对方是皇亲国戚,真要问罪,谁也保不住他,甚至可能连累家中老小,可她一肩扛下责任,没牵扯到他半点,其实这桌酒菜是他要谢谢她的庇护之恩。
「不用,我喝了点酒,正好走点路吹吹风,免得回去祖父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又要数落我了。」她嘻笑著,婉拒他用苏家的马车送她回去的提议。
「可天黑了,你一个女子自己走在街上总是不好。」她独来独往惯了,身边连个丫头也不带,说是讨厌一旁有人叽叽喳喳,嫌吵,可他晓得她是不想连累丫头受罚,否则照她的行径,陪她「干坏事」的丫头回去能不受国相责罚吗?
再说了,哪个丫头有胆子跟著主子上妓院喝花酒或进赌场苞人赌一把,现边不带人,也就没包袱了。
「你婆婆妈妈什么,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回去继续喝,我走了!」莫亮珍再度摆摆手,转身就走,一点也不给他嗦的机会。
苏志清心想,国相府就在两条街外,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便由她了,但瞧天空似乎飘起雨来,忙向酒楼要了把伞,追出去送给她,「你要走也得带把伞,待会雨变大,酒气没了,人却染上风寒了,岂不更惨。」他把伞塞给她就又转回酒楼去了。
莫亮珍惬意地在街上漫步,天色确实已晚,街上已没什么行人,带著些许酒意,她独自走著,不一会雨逐渐大了,她撑起伞来,心里感谢苏志清的细心,要不自己真成落汤鸡了。
想想那苏志清人不错,要不是苏家太复杂,他老爹妻妾太多,生的儿女也多,争家产争得厉害,逼得他不得有作为,只能天天出来寻欢作乐才不至于陷入争权的漩涡中,否则他应该也能有一番成就。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又何尝没有苦处……
雨越下越大,雨水串成珠子,叮叮当当打在大街的石板上。
她加快脚步,不好再惬意下去,要不就算有伞,也会弄湿衣裙的。
忽然间,几道黑影伴随著疾风出现,挡在她面前。
她吓一跳,差点让手里的伞掉了,「什么人——」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打晕绑走。
一个时辰后,莫亮珍缓缓醒来,发现自己被丢到一处典雅且精致的民宅内,手脚并没有被束缚。因为不晓得绑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绑她,教她十分忐忑,想出去看看,又怕出事,正不安之际,一人由外走了进来。
这人头戴著纱帽,在她面前取下纱帽露出清俊的面容后,她瞬间瞠目——「怎么是您!」
「怎么,有何问题?」男人眉目冷峻,沉声问著。
「陛下想见小女子,大可让王公公来宣人召见,这样绑人像土匪干的事,不合您的身分。」莫名其妙被绑,莫亮珍心里窝火,讲话没法收敛。
曾子昂瞪著她,「你说朕是土匪?」
「小女子没说您是土匪,是说土匪都是像您这样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当真是不怕死!」
「陛下要不要试试让人糊里糊涂地绑来,受足惊吓的滋味?」
「整个大燕没人不敬畏朕,为何独独你敢在朕面前放肆?凭什么可以想笑就笑,想怒就怒,想调戏就调戏!」这调戏说的是初见时她就大胆地模他的身子。
「陛下的指控不确实,小女子何时不怕您了?您可是咱们大燕的皇帝陛下。」她语气嘲讽得很,挺直身子回视他。
他没马上动怒,而是将脸往她靠去,近得连她脸上细小的茸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她竟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瞪人的眼楮连眨都没眨过,这令他更加愤怒。
一个女子与男人呼吸相融,近到几乎耳鬓厮磨的距离,却依旧能冷静自持,除了青楼女子做得到外,还有谁能这么镇定?这女人分明放荡惯了!
思及此,曾子昂猛地转身怒将桌子给掀了。
见他突然暴怒,莫亮珍吃了一惊,「这个……陛下若绑小女子只是闹著玩的,那没事,小、小女子回去了……先回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他发什么疯,还是赶快走,免得等会儿真的没命。
她缓缓移动脚步,可刚挪到门口就让站在外面的王伟给拦了——「陛下还有话要说,莫小姐等等再走吧。」王伟将人请回曾子昂面前,而后关上门继续守在外面。
走不了,她只得瞧曾子昂的脸色,但说实在的,那面色不佳,活像谁偷宰了他家的母猪,她不敢吭声惹他生气,干脆站著不动,低头盯著自己的足尖,盘算著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先开口,那就耗著吧。
片刻后,曾子昂咬牙问:「莫亮珍,你说说,你是怎么打发益王不追究你险些溺死世子的事?」
这下她明白了,本以为这事太后没认真计较,只将祖父找去数落两句,益王回来后自己摆平了益王,一切就过了,可原来还没完,皇帝是来替佷子出气了。
「小女子没怎么打发,就真诚地认错而已。」怕有生命危险,她声音压得极低,态度谦卑,小心翼翼的回答。
他冷笑,「你不是说摆平益王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几个动作的事,什么样的动作,也摆出来让朕瞧瞧。」
莫亮珍愕然,这家伙从酒楼就开始跟踪她了,还把她与苏清志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吞吐起来,「其实……没什么的,小女子就、就……」
他忍不住喝道:「还不从实招来,你找益王到后院做什么去了!」
她一惊,吞下口水马上道:「没做什么,就是给了他一样东西,又让他知道怎么用而已。
「你给他什么东西?」只要想到马松形容的,益王走出后院后,嘴角像刚被春风拂过的德行,曾子昂浑身就像被细针扎著般难忍,满脑子都是不堪的画面,这才决定非得将这女人逮来问清楚不可。
「小女子给他一瓶神油,然后告诉他怎么涂抹。」在他的龙威之下,她乖乖和盘托出。
「什么神油能让怒气冲天的益王息怒,还高兴得不追究你伤他儿子的事?」他问得十分仔细。
她顿了顿,有些难为情的说:「这东西是东洋来的,一瓶价值不斐,有钱还买不到,青楼里的花姑娘说这是男人的圣品,展现男人雄风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