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朝天望去,祁天寒有些心神不宁。
这烈阳移得还真慢哪,这般龟行,要到何时才到正午时分?
他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
洪骅看出了他的分心,轻咳了咳,拉回他的注意力,似笑非笑的重复著先前的话题。
丙然,祁天寒的注意力集中了。
「不是同伙?」他微讶。
「没错。」
「查出是谁指使的吗?」
「一帮人是赵金荣买的杀手。」
「意料之中。」无奈的喝口茶,他再问:「那另一帮人呢?」
「尚未查出来路。」
这又让祁天寒面露惊诧。
「查不出?」
「全都是生面孔,得花上一些时间。」依他推测,八成是从大漠请来的。
闻言,祁天寒沉吟,没作声。
洪骅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他手底下最顶尖的探子,机敏能干,身手更是了得,那天,他会落单,进而著了那伙人的道,是因为他将洪骅支开,要他模清楚胆敢在他背后扯造船厂后腿的人是不是赵金荣。
而洪骅虽没来得及与他并肩抵抗,但他达成任务,也一并揪出袭击他那伙人的底。
只是,始料未及的是,那天堵上他的竟是两伙人,互不相识,可目标皆是他。
「主子,你认得他们的招式?」
「不,一招一式全都陌生得很,下手却够狠厉。」他摇头自嘲。
「我呢,只得孬样的逮了个机会落荒而逃。」
背上的伤口得再过几天才能愈合,热痛虽然不再,却骚骚痒痒,难受得很。
「那是自然。」跟他交情已深的洪骅冷笑附和。
「谁叫主子落了单,以致孤掌难鸣呢!」
祁天寒不会听不出他的嘲讽,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是我大意。」
「主子知道就得了。」
他依旧是那副冷笑。
那天,他根本就不赞同主子的主意。
出门在外,尤其他们这趟南下也没带帮手,就他们两人,一分散,更容易遭人突袭,更何况他们压根没料到会临时多了另一伙人搅进来惹事。
无论主子的身手再如何了得,也难挡蝗蚁般的敌手连番突袭呀!
「你的笑容令我汗颜。」像是讥他活该被砍。
「还有没有隐伏未出的角色?」
「你嫌他们人不够多?」
「我只担心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呀。」不经心地朝高悬的烈日投去一眼。「真没想到,我的项上人头这么多人想取。」
难怪那天尽避他奋力击退了许多人,还是寡不敌众。
「主子,你的项上人头的确值钱。」
祁天寒立即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赵金荣又提高价钱了?」
「主子聪明。」
笑了笑,他将凉茶注满空杯,顺便也替洪骅斟满。
若他没猜错,那帮生面孔铁定是来自大漠的杀手,洪骅也一定心里有数,能让一干高手千里迢迢赶到江南杀人,这赏金之高,可想而知。
即使洪骅没挑明这点,他也约莫揣测得出。
饮口茶,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赵金荣的手头不是挺紧的?」
「赵家在周转上的确是出了大问题。」
「看来他快狗急跳墙了。」他前些时候的策略奏效了。
「可不是吗,所以他更觊觎主子造船厂的生意呀。」
洪骅也不催他下一步该怎么做,安心剥著那盘红泥花生。
祁天寒的心情的确是挺复杂的。
赵金荣视他为眼中钉,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祁家堡是塞北的第一大堡,或许该说,这个荣称已然失而复得。
凭借著先祖的偌大遗业,祁家堡的势力扩展得相当迅速,然后,成功的开采了数座矿山,几座颇具规模的冶铁场包奠立了祁家财富的根基,直到二姨娘赵敏芬嫁人祁家,不到十年,一切的荣景逐渐成了镜花水月。
对于祁家老爷看上大女儿,赵金荣没挣扎多久,就允了这桩年龄差距甚大的亲事。原本,他指望精明干练的女儿能暗地牵制祁家扩展生意的脚步,甚至乘机斩断祁家的财路。
而赵敏芬也几乎成功了。
曾有一度,祁家堡的各项生意岌岌可危,老爷子更因此而一病不起,拖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
当时,未满二十的祁天寒硬扛下了这个重担。
将近十年的勤奋经营,凭著他不服输的毅力与独到的经商眼光,祁家堡在他的努力之下重新展耀光芒。
他知道这一、两年来,赵金荣处处找他麻烦。甚至到了欲杀他而后快的地步,著实惹恼了他。
若不是当年允诺过只剩一口气的爹,不到忍无可忍,他绝不对赵家大开杀戒,否则,赵家的生意早就没了。
对于赵金荣的得寸进尺,他姑且再忍忍。复仇的网若收得太快,还有啥乐趣可言?但,另一伙杀手是谁找来的?
除了赵金荣,还有谁这么想要他的命?
专心过滤著心中的嫌犯,祁天寒的神情已见凝重,半晌,眼角瞥见洪骅悄然起身,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你要上哪儿?」
「四处晃晃。」
四处晃晃?「怎么,又有岔子?」
「不,有人找你。」
是谁?
洪骅的身影才退开几步,随著一串快步声,淡淡的沁凉橙香飘进他的鼻梢,他情不自禁的放柔紧凛的神情。
原来是沐心到了!
沐心的脚步总是轻盈明快,而他百听不厌,人未到,娇脆带笑的嗓音已搔进他的心里。
「你倒是挺清闲的嘛。」
「清闲?佳人迟迟不来,令我不禁因为等待而心忧难安哪。」搁下茶杯,他笑望著跑得娇喘不已的她。
「你一路赶来的?」是为了想早点儿见到他吗?
昨儿个,他强行介入他们兄妹的扬州之行,约他们今日晌午一块儿用膳,而今,时候未到,她就先独自赴约,这其中的含意他的胸口冒起了自大的愉悦。
为了见他,所以她才跑得这么急?
「我一路赶来?」
「不是吗?」
「算是,也不是。」
祁天寒对她的回答有些失望,替她倒了杯凉茶,忍不住问:
「这代表是还是不是?」
嫣然浅笑,因为胸口仍喘,她仍站著,没如他所愿的给予解释,反倒提出了疑问。
「方才那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你瞧见了他?」
「嗯。」沐心端庄优雅的坐上木椅,捧起凉茶的动作却少了几分优雅,多了点率性,见他依旧在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连饮几口。「好渴。」
「既然渴,为何不早些进来?」
「瞧你们聊得起劲,怎好打扰呢。」
「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呀。」挑挑眉,她正经八百的咳了咳。「说不定那位公子他也在意呢。」
「他不会。」
「话都由你说,既然他不介意,那为何一见我来,他就急匆匆的走了呢?」
「他有事要办。」
「呵呵。」她才不信。
祁天寒看出了她笑容里的阳奉阴违,苦笑摇头,见她咕噜咕噜的将茶一饮而尽,他为她重新斟上凉茶,忽地想起一事,不觉拧起眉心,疑惑蓦起。
「唐兄怎么没陪著你?」
「他呀?谁知道他逛呀逛的逛到哪儿去了。」
沐心鼻头微皱,一派潇洒的俏模样,偏偏颊上飞染的微红坏了伪装。
唐沐天不见了?!
凝望著忽然只顾著喝茶的腼腆笑颜,他蓦地灵光一闪。
「是你又走丢了吧?」
「才不,我怎么可能会走丢呢?」她强辩。
臂她言行,祁天寒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揣测无误。
「算你聪明,还知道先上这儿来找我。」
「找你?」噗嗤一笑,她嘴快的道出答案。「我找的是沐天,只不过远远的瞧见了你同人在这儿喝茶,害我不自觉的渴了,就先过来喝杯凉的再说喽。」
这么说来……
「你是凑巧见著我?」
「可不是吗,没沐天带著,我哪找得到路呀,连沐天我都找不到呢。」三两口又将茶饮尽,她应得理直气壮。「待会儿,我还得再出去将他翻出来。」
祁天寒听得俊颜一垮。
耙情是因为口渴了,所以她才误打误撞地找上了他,而不是专程赶赴他的邀约?
「已近晌午,你不饿?」
「饿呀。」
「或者,先叫些吃的填饱肚子……」他不动声色的提醒她,别忘了今天的午膳之约。
他宁愿放无辜的唐沐天在外头当无头苍蝇,也希望能与沐心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不。」
她斩钉截铁的谢拒了他的好意。「喝了茶,我就要走了,沐天比吃的更重要。」
无奈的盯著她不以为意的为自己又斟满了茶,心满意足的喝著,眼中只有那壶该死的凉茶,完全没有他。唉,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涌起一丝失望。
即使是在家道中落的那一年,年方弱冠的他都还不曾遭人如此漠视,他只需敛起笑容,旁人莫不闪避丈远,就怕遭他冷眼所伤,而她却视他为无物?!
初次尝到毫无份量的配角滋味,尤其这味儿是她赏的,他胸中真是五味杂陈。
稍晚,满头大汗的沐天也赶到了。
他并非赶来赴约,而是因为跟一早严拒小婉随行,少个人注意的沐心又走散了,心慌意乱,寻到饭馆不远处时,不经意地想到晌午之约,又想到若有祁天寒的帮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尽快找到妹子,才走向饭馆。
远远的,他就看到十分熟悉的身影,快步冲进饭馆,口未张,瞧见祁天寒果然在座,而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喝著凉茶的,不正是他一心寻找的正主儿?
懊死。她竟然先来赴约了!
「沐心?」他很想揍人。
而这倒楣鬼……算啦,待会儿再另择教训的人选,他对自个儿妹子下不了手。
沐心不知自己已然逃过一劫,抬起眼,见沐天竟找来了,她朝他笑得甜甜蜜蜜。
「呵呵,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著喝完这杯茶,解了渴,就再去街上找你,可你就找来了。」
找他?就凭她?!
沐天苦笑连连,拭著额头的汗水,拳头依旧握紧。
「你在这儿。」他勉强松开拳,旋即又忍不住握紧。
「是呀,走得好累,先进来喝口茶,歇歇脚。」
听她应得悠哉,沐天心里替自己大喊委屈。
她累了,先歇歇脚,而他呢?为了找她都快跑断一双腿啦!
还是好想揍人,怎么是好?
「沐天,你好像很生气,谁惹了你?」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
狠瞪著妹子,他也不待祁天寒招呼,自行入座,不掩埋怨的嘀咕起来。
「好妹子,就算急著跟祁兄踫面,你好歹也跟我打个招呼再走吧。」
「急?」她一脸诧异。
而祁天寒心情反倒很好,眉眼皆泛起笑意,忙不迭的替他斟茶,降降他的怨气。
沐天的抱怨,他很中意听!
「我才不急著见他呢。你们是怎么回事?一个说我赶著来,一个说我急著来,我说呢,你们都说错啦。」睨著祁天寒一脸的怪笑,她不禁挑眉问道。「你笑啥?」笑得她又开始紧张了。
耸耸肩,祁天寒才不想破坏现在的好心情,多说多错呀。
沐天可没他这层顾虑,一如沐心初冲进来时的情况,他连喝了两杯茶后,浅啜著第三杯,这才开始追根究底。
「要不,你们怎会坐在一块儿?」
「别瞧我,我一直在这儿等著你们来。」一句话,祁天寒撇清了关系。
祁天寒没说错,是她找上门来的,可她怎么听,就是觉得他话中有活,偏又捉不到缝儿查问。
下颌微斜,她瞪著茶碗分心思忖。
「沐心?」
「嗯?」
「你还没说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不见了,我在找你时凑巧见著他,就进来先讨杯凉茶喝。」怎么,她喝口茶而已,不行吗?
「这么巧?」
咦,沐天的口气很怪,就跟祁天寒脸上的笑容一个模样的怪。
「你呢?怎么你也会在这儿?」沐心反问。
「我是恰巧经过这儿,想找祁兄一块儿去找你。
「唷,这么巧?」
「可不就这么巧嘛!」
「那话说回来,你能恰巧经过,我就不行?」哈哈,她逮到他的话柄了。
「我会走进来,是因为我记得祁兄的邀约,猜测他应该已经到了。」纯粹是想多个帮手,如此罢了。
邀约?
她这才想起,随即又多了个反驳的理由。
「他邀的是咱们两个人耶。」沐心不满地补充说明。
「你能记得,我就不能?」
「真的?你记得饭馆的位置?」他才不信。
闻言,她顿然语塞,眼角瞥见祁天寒打趣的眼神,下意识朝沐天轻逸出一抹狠笑,强词夺理。
「就算不记得又怎样?我一样找著啦!
「那是你运气好。」
「所以我说是凑巧,凑巧呀!」她狠笑加深,连白牙都微露。
沐天真是讨厌,他有必要在外人面前拱出她的缺点吗?
见兄妹俩说呀说的就互瞪起来,谁也不肯先喊输,祁天寒笑咳一声,温声插话打起圆场。
「你们既是同胎所生,心思自然转的是同个方向了。」
不约而同,兄妹俩将脸转向他,异口同声道:
「你别插话!」
剑眉一扬,祁天寒从善如流,不再打扰兄妹俩的唇枪舌剑,举手唤来伙计,嘴角浮起微笑。
呵呵,真不愧是同胎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