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战骁却迟迟未入新房。
按照古礼,凤冠霞帔是要等新郎倌来替新娘亲手褪除的,所以,玉荷郡主仍是姿态优雅地坐在床边,表面上虽是力持镇静地等待,可内心却已燃起熊熊怒火。
「佳佳,你去问问,为什么姑爷还没进房。」
几个时辰前,玉荷郡主便差遣佳佳去探问,却带回令她意外的答案。
「郡主,听说是姑爷的妹子兰心小姐不见了,姑爷知道了,正生气地动员全府找人,喜堂那儿正闹哄哄的呢!」
「不见了?」
「是的。」佳佳忙道:「兰心小姐好像是擅自跑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吗?」
「听说兰心小姐异于常人,是个小白痴、小疯子,糊里糊涂的,所以……」
所以,她就活该多等了这些时辰吗?
贝齿恨恨地咬著粉唇,玉荷郡主不自觉地将绫罗丝袖绞扭成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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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一脸茫然地被人从大街上带回了将军府。
「哥哥!」兰心眼儿一亮,高兴地发出呵呵的傻笑声。
「该死!你上哪儿去了?」战骁冰冷地问道。
「呃?」偷悦的表情一垮,兰心呐呐地道:「兰丫头、兰丫头……」
「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该再这么幼稚了,老是让别人担心,你以为很好玩吗?」战骁口吻温怒,心情更是差劲得很。
「兰丫头……没有……」委委屈屈地扁起小嘴,兰心的头低到不能再低了。「兰丫头,想哥哥,没有……」
「想我?」战骁撇了撇嘴,「想我做什么?要我陪你玩,是吧?」
「嗯……」
「该死!」一记怒喝伴随著一掌重击,狠狠地拍向案面,战骁的怒火骇得兰心噤声不语了。
看道她委屈的模样,战骁更是生气了。
其实,他不是真的生她的气,而是……
「该死、该死!懊死……」末了,他只能发出连串的诅咒声,回头却又看见她苍白的神色。
他启口欲言,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头绪,只得浑身紧绷地转身掉头离去。
懊死!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不对!他本来就应该这么生气的,因为,他担心得要命啊!这几个时辰,他是多么怕她在外头会被人占了便宜、会吃了亏……
「呜呜……」兰心以手捂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滴滴掉落了下来,她难过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兰心在里头哭,战骁却是站在门外听,一声声哭泣直直地钻入他的心底,仿佛幻化成千百支铁锤,用力的敲打在他的心头。
战骁咬牙暗忖,不要理她!算是给她个教训,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四处乱跑?
「呜呜……呜呜……」
可战骁却发现她的哭声愈来愈教他喘不过气了。
末了,他还是投降了。
往回走,他看见蜷缩在墙边的瘦弱身影,教他的心头震颤不已。
「别哭了。」
然而,兰心还是止不住连串地哽咽。
战骁只得在她的对面席地盘膝而坐,耐心地等待她哭完为止。
「呜……哥哥……」哭著哭著,兰心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旁,顺势地将脑袋瓜儿枕在他结实曲起的大腿上。
「哥哥……」许是肢体上有了实在的接触,她总算是安心下来了。
一会儿,她哭累了,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声响。
「不会吧?」是鼾声吗?战骁瞪著她的后脑勺,哭笑不得地伸手轻拍她的脸颊。
「呼……」
她发出呼声,脸颊在他的大腿上用力地磨蹭几下,又睡得更沉了。
对她实在无可奈何,战骁摇摇头,拦腰抱起她,步出大厅。
一踏入她的闺房,鸟笼内的黑黑便敏感地发现是主人回来了,它高兴地想大念著口头禅,却因战骁一记凌厉的目光而噤声了。
拉上锦被,他将她的身子盖得密密实实的。
战骁触抚她乌黑亮丽的秀发,才不舍地放手离去。
唉!懊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现在他必须到新房去了。
战骁一走,空谷幽兰便现身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看这里,又望望那边,重重地颔首,心中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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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骁揭起红盖头,露出玉荷郡主白玉无瑕的娇容。
两个人的眼神一对上,却不是初次相逢的钟爱情衷,而是暗别苗头。
「郡主,让你久等了,在下先向你赔礼。」
几句生疏的招呼语,战骁就拉开了夫妻间该有的亲密距离,他暗示著他们夫妻最好遵照「相敬如宾」的游戏规则。
「哪里,相公日理万机,辛苦了。」玉荷郡主面露媚笑,挑逗地抛去一记媚眼。
她含羞带怯地牵起他的手,想让他感受她妖娆的身段,试图迷惑他。
「郡主一夜未睡,想来也累了。」战骁不知道是真的不解风情,抑或是刻意唱反调,他慢斯条理地收回手。「请早点安歇。」
「啊?」
玉荷郡主眼睁睁地看著战骁从容不迫地退出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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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客房内传出两人的交谈声。
「好了啦!战,你别再走来走去了。你走得不烦,我瞧得头都晕了!」李昕悠哉地拿著酒杯啜饮,修长的中指戴著灿亮的玉戒,正如他眼中的笑芒。
这个家伙准是来看他笑话的!
懒得理会他,战骁停下脚步,掉头欲抢过李昕手中的酒杯。
「嘿!」李昕皮皮地闪过身去。
战骁身形动都不动地出招,翻掌往上,李昕应招,翻掌往下,一只酒杯在阵阵掌风里来来去去的,宛如汪洋中的浮舟。
战骁念头一转,突然放弃酒杯,改往酒壶逼近。
「啊!可恶!」李昕万万没想到他只夺了一只空酒杯,满满的酒壶却被战骁夺走了。
「你欺负我!」打不过战骁,他只好用胡赖的,手下仍是伺机而动,眼光却不肯移开寸许。
「那又怎样?」战骁不想理睬他,拎著酒壶,仰头直直地倒入嘴里。
「你今日成亲耶!摆个笑脸给我看看嘛!」李昕用两手的食指拉开唇角,见战骁仍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战,你真是无趣耶!你这样是讨不了女人欢心的,知道吗?」
「我何必讨女人欢心!」战骁睨著损友的痞子样,火气狂燃。「无聊!宾!」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啊?」李昕依然故我地说下去,「你将新娘子摆在新房里晾著,不太好吧!」尤其玉荷郡主背后的靠山,不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
李昕闲闲地提醒,却是意味深远地警告。
「无所谓!」战骁不听还好,一听就想起自己是如何被迫奉旨成亲的,他的怒气炽燃到了极点。「璋啸王爷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他的妹子我都给他娶来了,妻入夫门便由不得他插手,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她乖巧不生事,至少我们还能够相敬如宾!」
「好了!别生女人的气了!」李昕改口安慰他,「男儿壮志阔天地,儿女私情算不了什么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呢!再娶、再纳就有如意的啦!」
「谁说我在生气的?」战骁冷嗤了声。「我生的是自己的气,生气自己居然没有照料好妹子,还害她落个去处不明。你说,我疏职怠责,还能不生气吗?」
「我还以为……」李昕呐呐地道。
战骁狐疑地投来一记冷凝的目光。
「没事、没事。」李昕干笑著,很快地转移话题,「现在你都已然娶了璋啸王爷的妹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战骁答得干脆。「他去当他的璋啸王爷,我做我的虎将军,皆大欢喜,井水莫要来犯河水!」
「恐怕对方不是这么想的喔!」李昕哼了一声,「我有消息来源指出,他们已经开始有行动了,近来他们似乎极力地拉拢各国使节,尤其是以楼兰的萨辛瑞为首要。」
「楼兰?」经李听这么一提,战骁倒是有点印象了。
萨辛瑞是楼兰王储之一,蓄著一头金发,身形高大,为人温和,是个不错的人。
「他的眼光倒是挺好的嘛!」
「不过,却不怎么顺利。」这点教李昕松了一口气,「萨辛瑞为人正气,应是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难讲!」战骁倒是不同意这一点,「战技中,兵不厌诈、威胁利诱,你是没听过吗?说不定,萨辛瑞会屈服在其中一项。」他可不像李昕那么乐观。
「我晓得,所以,我还是有叫人盯著点。」李昕状似无聊地挥挥手。「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来这儿拜访过好几趟了,却总是没见过你的妹子。怎么?她一定是个天仙大美女吧!难怪你会对她擅自跑出府外这么火大了,这的确是值得担心的嘛!」
战骁懒得说那么多了。兰心是天仙、是丑女都不是重点,她是他的妹子,是他必须照顾一生一世的人。
「少嗦!」战骁仰头灌下一大口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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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再会!再会……」
「嘘!笨鸟,不准再吵了!」
「再会、再会!再会……」
「先将鸟笼提开好了,省得这只笨鸟把小姐吵醒了。」
「再会……」
「唔……」听不到黑黑惯有的噪音,兰心反而开始清醒了。
从甜甜的梦乡中醒来,她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舒服极了。
「嗯……」她还躺平在床上伸懒腰,床幔外头就传来阵阵大惊小敝地迭声叫喊了。
「啊!兰心小姐起来了!」一阵骚动声立刻响起,简直就像是「可汗大点兵」,所有的下人都快快立正站好。
只见三五个丫鬟捧著衣裳、绣履、水盆、软帕、早膳、茶点,诚惶诚恐地立在当场,齐声道:「请小姐更衣、洗脸、用膳!」
奥?兰心有点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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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被这等阵仗吓得一紧张,她用力地蜷起脚趾,原本小小的眼楮瞠大到快脱窗了。
「姊姊们……」
「小姐,请让奴婢们来伺候你吧!」一名丫鬟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开始动作了。
一个丫鬟才从右边褪去兰心的衣裳,另一个丫鬟就从左边给她穿上新的,其他的丫鬟则替她套上绣鞋、抹面洗脸,才簇拥著她到案前落坐,再开始替她摆筷子、布菜、盛膳食。
「小姐,这是厨灶精心熬煮的雪里蕻小米粥,您非得尝尝不可。」
「啊唔……」
「小姐,这几盘小菜还合您的胃口吗?」
「啊唔……」
「小姐,膳后不妨喝些莲子银耳甜汤,近来天气较为闷热,相当祛暑的。」
「啊唔……」
兰心张大嘴巴,吃得满口,简直快招架不住这番轮流上阵地「伺候」了。
「姊姊……对兰丫头,好好。」总算吃个饱饱,拍拍小肚皮,兰心好心情地朝丫鬟们傻傻地笑了起来。
「呃……」闻言,丫鬟们全尴尬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的目光中有著些许的心虚以及惭愧。
从前,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好好服侍过兰心的,因为她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大伙儿都晓得她痴笨如稚儿,所以,对待一个早就瞧不起的人,她们的服侍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呢!
若非这回战骁怒火大发,众人才有点意识到他其实非常宠溺这个傻妹子,否则,她们是不会一大清早便自动自发跑来「服侍」她的。
「小姐,奴婢有事要求求您。」身著黄衣的丫鬟率先跪下磕头,「求求您去向爷说情,奴婢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不能被辞退啊!」
「是呀!」见状,其他人也纷纷跟进,「小姐,求求您,咱们不能少了这份工作呀……」
原来,战骁不许再有人不敬重兰心,打算将所有的下人都撤换掉。
所以,这群丫鬟才怕了起来,也才会一大早就跑来自动「服侍」了。
「小姐,您行行好,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大、大……大人?」兰心东瞧瞧、西看看,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海战术」包围住了。
「你们在做什么?」盛装而来的玉荷郡主,瞧见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在此诌媚,原本从昨日便不曾停止的愠恼,更是燃到了最高点。
洞房花烛夜,有哪个新嫁娘同她一般,苦等良人至天明的呢?
包教人火大的是,一大清早,她连战骁的面都来不及见上,管家便前来禀告她说战骁已入宫面圣、商议军事,可能数日不回府了。
这究竟算什么啊?
她将这笔帐全记到「小泵」的身上去了。
「你就是兰心?」玉荷郡主的秋水盈眸锐利地审视著兰心。「我是你的大嫂玉荷郡主。」她等著兰心对她打揖行礼。
「哦!」兰心只是应了这么一声。
就这样?玉荷郡主面露嫌恶。
「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本郡主还不行礼?」
「哦!」兰心还是不懂,「要怎么做啊?」
「好!我来教教你!」玉荷郡主微扬双唇。「首先,跪下!」
彬下?「哦!」兰心乖乖地听话,双膝弯曲,跪了下去。
此时,一群丫鬟又开始交头接耳了。
她们跑来向兰心小姐求救,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啊?
看来,夫人好像是更强势的呢!
以后当家主事的人可是夫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兰心小姐啊!
她们怎么全忘了这一点呢?
「懂了没有?」玉荷郡主又道:「双手放在地上,磕三个响头!」
「哦!」兰心乖乖地照办了。
「夫人万福!」见状,众人又改变了狗腿的对象。
「呵呵呵……」嫁入将军府后,玉荷郡主就属这一刻最为开怀了。
她大摇大摆地往檀木椅上一坐,仿佛是在昭告自己的威风。「以后,你就必须这么尊敬我,懂吗?」
一股强烈的不舒服感直上心头,兰心不假思索地大声叫道:「不要、不要!讨厌!」她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
「你胆敢反抗我?」一气之下,玉荷郡主俏美的五官变得狰狞不已。
「兰丫头,大嫂,讨厌!」
「你居然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从椅上起身,玉荷郡主指著兰心的鼻尖。
「长嫂如母,我要好好地惩罚你!佳佳、丽丽,把她给我架住,我要好好地赏她几个耳光!」
「不行啊!郡主。」佳佳急忙低声劝道:「从昨儿个的事情看来,姑爷是很重视她的,她是打不得的。而且,来日方长……」
嗯!佳佳说得是呀!玉荷郡主总算稍微控制住怒气了。
要是真的捆了这个小白痴,她很有可能被扫地出门,届时岂不就深受羞辱了。
有了这番计较,她嚣张的气焰便勉强收敛了几分。「哼!放你一马!」
她又扬声吩咐,「你们都知道今后我便是战家主母了。方才的事谁都不许泄漏出去,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元气十足地响应。
墙头草,风吹便倒,转眼间被奉承阿谀的对象便换了边。
「夫人,我是小秋,以后我会尽心尽力伺候您的。」立刻有人紧巴著玉荷郡主了。
「啊!夫人!还有我,我叫佩佩喔!」又有人跟进了。
「夫人,我叫冬儿……」
此时,兰心傻傻地看著这群人来匆匆、去也匆匆的离开她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