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暗,窗帘拉上,李云许的手搁在她的腰腹,长腿一只跨过她的双腿,身体半融合的与她的贴著。他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她也什么都没穿。
身体内还残余他的热度,鼻息仍急促,感觉却已变慵懒。她不想动,李云许却要她动,他翻过她的身,让她身体叠著他的,双手搁在她的臀上。
这姿态真不堪。她动一下,落身没成功。便罢。他想怎样,便就怎样,安份贴著他。
「这样不重吗?」忍不住还是问一句。她偏瘦,但还没瘦到等同羽毛的轻。
想她睡觉,棉被稍重一点,就压得她觉得透不过气。有时他压在她身上,负荷太重,她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便换个方式,让她叠压他身上?
「你像只小猫一样,怎么会重。」搁在她臀上的手并不偷闲,在她大腿和臀间轻轻摩挲。
这算调情吗?男人喜欢把女人形容像猫,李云许也不例外。徐爱潘索性伸出手指刮刮他的脸,然后舌忝舌忝他脸颊。
「这样更像了吧?」
「不。像小狈。」李云许好心情笑起来。他翻个身。这回,换她被叠在他身体底下。
「你好重。」泰山压顶差不多就是这样。比盖了二十斤又日久硬化了的棉被还要难透气。
看得出他眼里又升起的欲情。说:「你今天不回去吗?」提醒他。更深了。
「要。」这么说,却似乎没有离身的意思。
「真的不早了哦。」她再提醒。
李云许这才翻身坐起来。她但觉呼吸整个顺畅。
「下个月我要到德国参加书展,然后转到巴黎,大概会花上半个月的时间。你想要我带什么?」
「香水。」不知道他跟那个模特儿会是怎么说。跟他太太呢?她突然好奇起来。
「就这样?」
徐爱潘懒懒嗯一声。不知道李云许是否也是准备了这样一间公寓包藏起那个模特儿。
「会不会想我?」李云许弯身亲她。
「会。」
「多想?」他要量度。
「这么想。」她比个泰山也似的高度手势。
科学文明进步,技术发达,再谈不出什么生死缠绵的爱情。再怎么隔山隔水隔两个浩浩大洋,超音速飞机一坐,十几二十多小时就见得到面,触踫得到彼此。古老爱情里,空间与距离时间隔成的爱情里的辽远的悠悠思念,都被杀死光。何况,她与他,没那么缠绵俳恻。
但他爱听,要问,她就说给他听,给他软言低语,柔情的慰藉。这是她的义务。
李云许似是满意,又弯身亲她一下,才转入浴室。
徐爱潘仍旧躺著不动,连翻身都懒。
等李云许淋浴罢出来,她还是躺著。李云许穿好衣服,拍拍她,说:「你还不起来了,小懒猫。」
「我困。你要回去了?」
「嗯。对了,你这儿有没有字典?刚刚冲澡时忽然有个词想不起来。」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只是大脑闲散漫游不经意会窜冒出来的没系统的琐碎,偏偏冒出一半,他一时想不出来,怪难受的,当下不查清楚觉得怪不舒服。
「在小房间书桌旁那个书柜下面。」她顺口回答。
李云许走出去。片刻,像有什么敲了她一下,徐爱潘蓦地翻跳起来,匆匆套上李云许脱下的浴衣,赤脚跑到书房。
李云许半蹲在书柜前,底柜拉开,左手拿著一本字典,右手捏著那张特别加护贝的照片。
他抬起头,扬扬浓眉。
「你不高兴,可以把照片护贝给我一张,我会天天带在身上。」她不想说明,更不想解释。
「我只问一句就好,都过去了?」他直起身,大方地把照片递给她。
徐爱潘一楞,迟迟没接过手。
都过去了吗?实在,她跟沈冬青根本就不曾有过开始,怎么算结束了没有?可是,到今天,鬼影似的都还搁著,是都过去了吗?要怎么算才对?
「过去了。」终于,她接过照片,丢回柜子里。
「那就好。」他再过来吻她,手探进她胸口,她也不拒绝。
他只是在宣示所有,他拥有她的主权。所以她没让他失望,温顺又记本份。
她跟他,毕竟不是在谈少年似的恋爱。她少年时代该落未落的那场春雨,在成年后不合时宜的下尽。老式火车那温吞的隆奥声,也消失进废弃的铁轨里头了。
想不想,都走不回了。
她应该明白,当年运载她和沈冬青的那节老式火车厢,早已生锈报废被弃,早已帮她把一切画上句点。
都过去了。
虽然俗语说「见面三分情」,更多情况是「相见不如不见的好」。没料到李云许的太太会找上门,诧讶之余,徐爱潘只觉得不适应。
她请她坐,没把握她是不是来兴师问罪。想想,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请问要不要喝点什么?」开口招呼,才想起她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就只有鱼目混珠的伏特加。
「不用了,谢谢。」李云许太太客气推辞。
从表情到语调到举止,显示这是个有风度的女人。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喝!话才脱口,徐爱潘便惊觉自己的蠢不可及。正室找上门,还会有什么事。
「我只是来看看。」就好像逛百货公司随便看看一样。李太太没有掩饰她眼楮里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应该生气,也相当气忿的,偷情也就罢了,这样堂而皇之,弄个金屋藏娇,未免太令她难堪。
从她的表情窥伺不出任何端倪,徐爱潘这次聪明的保持沉默。
「听说徐小姐是个作家?」打量徐爱潘的目光没有稍离过。
「我写爱情小说。」那两个字听起来真刺耳。气氛这样悬吊著,更难受。
「我特别去找来翻过。写得不错,笔调相当大胆。」
就当作是赞美好了。徐爱潘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等著。
「徐小姐是怎么与我先生认识的?」
如果不明所以,倒像在闲话家常。徐爱潘暗自苦笑一下,说:「在某个聚会吧。我不记得了。」
「我可以请问,你们,你和我先生来往多久了?」
「几个──嗯,半年多了吧。」那么客气,她都以为她真的上门来跟她叙家常的。「李太太,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还是速战速决,她真负荷不了这气氛。
李太太停顿片刻,才说:「你有才华有条件,长得也不差,不愁找不到好对象,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哉问。所以通常没有匹配的答案。
「为钱吗?」一般都是这样的。
算是吧。徐爱潘想点头,又不甘心承认。
李太太又说:「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爱上我先生吧?」
啊?徐爱潘动一下,一时有些迷惑。想都没想过。李云许太太怎么会如此以为?
持续沉默实在令人不耐,李云许太太却耐性惊人地静坐著,不露一丝浮躁。她望望四周,撞见窗旁插著的玫瑰,说:
「你喜欢玫瑰?女人泰半都喜欢玫瑰。不过,总觉得俗艳了一点,我习惯买兰花。」
是啊,她也这么觉得。徐爱潘冲著李云许太太笑一下。
笑得李云许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徐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将心比心,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也会这么做的。」
好像吧。本来不听不看什么都不想知道,但现在对方清晰具体地坐在她面前,徐爱潘开始觉得内疚。她倒希望李云许太太泼辣一点,最好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摔烂割坏,或者大吵大闹地掴她一巴掌,告她妨害家庭,她或许还可以理直气壮一些。
但现在,一直表现得很有教养风度的李云许太太,突然显得那么哀怨。或许只是她的错觉,那感觉却磨灭不掉,使她更加内疚心虚起来。
来吧,狠狠掴她一巴掌。她几乎要这么祈求。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这么久。」李云许太太优雅地起身站起来。掩不住眉间那丝疲态,笑也像在强笑。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眉间的疲态更甚,扩布到整张脸庞,仿佛一下子憔悴掉。
「徐小姐,你大概听说过我在一家外商公司工作吧?看起来光鲜亮丽,能干聪明,其实骨子里我也和所有女人一样,希望有个好归宿,有个依靠。你应该能够明白吧?」
徐爱潘略低下头,下意识避开那变苦涩似的笑。
其实无所谓,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都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谁还玩家家酒似的「分手不分手」游戏。李云许太太可以直接开口,她不在乎,偏生她不要求,她让她内疚。
这种感觉很讨厌,摆脱不了。想想她跟著李云许究竟在图什么?如果是沈冬青,沈冬青的太太,女朋友找上门──
啊!她顿住。
怎么到如今还?还──
实在不堪。
听说李云许的太太找上门,胡英英眨眨眼,问:「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徐爱潘发神经似笑,对著镜子侧看后顾的。胡英英给她的这件小洋装,她自己穿起来贴身,她不够丰满,胸口地方空荡荡。
「英英,这件洋装太大了。看!」她抱怨,指著空荡的胸口。
「你自己太瘦了,别怪东怪西。」
「那怎么办?」
「修改一下就可以。」
换下衣服,徐爱潘动手要拆缝线,胡英英大惊失色说:「小姐,你行吗?」
「试试看嘛,反正闲著没事。」嘴巴说,手没停,美工刀像柴刀,砍柴似笔直划下去。
她蓦地怪叫一声。美工刀划过她左手腕,连同洋装掉落到地板。
「阿潘!」胡英英惊慌大叫,抓起小洋装手忙脚乱包住徐爱潘的手腕。
跋到医院急疹室,包著伤口的洋装染红了大半,也不知道血止了没有。值班医师边处理边摇头说:
「年纪轻轻的,好好的干么想不开自杀!」
胡英英嘴快回说:「她不是自杀。她拆缝线,不小心割到手腕。」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原因更荒谬。
徐爱潘脸都白了,没力气反驳对方的话。她也不是存心要受伤,虽然值班医师没恶意,对方的话听起来就是不受用。
尽避是乌龙意外,无需费事的心理辅导,徐爱潘还是在医院待了几天才被放回家。伤口又直又深,差一点就割到动脉,存心自杀都没有这么干脆俐落和精准。
出院没两天,游利华电话就到。徐爱潘才发出声,她便劈哩啪啦说:
「阿潘,听说你割腕了是不是?你这个傻瓜!那样做不值得!」当头棒喝想喝醒她。
「你在说什么?小游。」游利华骂得又急又冲,徐爱潘一时反应不过来。
「谁啊?」胡英英从厨房端了汤出来。
徐爱潘朝她比个手势。游利华在电话那头冷静下来,说:「我在KK听他们传说你割腕自杀──」她顿一下。「真的吗?你怎么那么蠢!」
「没有。只是不小心受伤。」她不想大费周章解释。
「真的?你没事了吧?」
「我很好。谢谢。」
「听我说,阿潘,李云许那混蛋不值得你为他做傻事。你千万别再想不开!」
「小游,我没有想不开,那只是意外。」
游利华是朋友,她只好费点力气解释。但游利华还是半信半疑的,徐爱潘也莫可奈何。
「怎么了?」胡英英问。「谁打来的?」
「一个朋友。她以为我割腕自杀。」
「那不好?一举成名天下知。」胡英英忍不住好笑。「你这个乌龙也真的弄得太离谱,真就有那么巧!」
不是当事人才有心情说笑话。徐爱潘当然没那个劲,安步到桌旁坐下喝她的汤。
香菇鸡汤炖得出味,光闻就流口水。炊煮女红这些家务事,胡英英的确比她强。
才喝第二口,门铃响等不及开门,游利华说的那个混蛋就自己开门进来。
「阿潘!」他有些气急败坏。一眼瞥过徐爱潘包著白纱布的手腕,也不理胡英英在场,急冲冲问:「怎么回事,我听说──」皱眉顿住,望一眼胡英英,一接到电话,他立刻赶来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说你刚出院,他于情于理该来探视一下吧。」胡英英自己先招供。
「阿潘,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那么明显,担忧之余,李云许还觉得有些烦躁,不住望著她缠著白布的手腕。
「没什么。」真要自杀,就会通知他,让他第一时间知道兼内疚。
「可是你的手──」他忍不住皱起眉。「你该不会──」希望不是。真的麻烦。
徐爱潘居然笑起来。「放心,我还没痴情到那个地步。我只是拆缝线时,不小心割到手腕。」
李云许还是存疑,转向胡英英。
胡英英也笑。「你以为阿潘为你殉情自杀是吧?她根本自不量力,笨手笨脚的,硬要自己拆那缝线。」
唠叨加埋怨把经过告诉李云许。
「放心吧,她还没痴情到会自杀的地步。」最后终结地拍拍他肩膀。
李云许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表情松懈下来,随即又显得有些不快。胡英英说得徐爱潘全没将他放在心上似。
「要不要喝点汤?英英煮了香菇鸡汤,挺好喝的。」徐爱潘用没受伤的手朝他招摆。
「我不饿,你喝就好。」他走过去。
胡英英说:「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到店里去。」
等胡英英离开,李云许轻握住徐爱潘受伤的手,问:「痛吗?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痛死了。不过,我想没什么大碍就没急著通知你。」
「以后有什么事第一个告诉我。」一半担心,一半他也好掌握情况。
「好。」徐爱潘点头。她连他太太找上门都没告诉他。「有一件事……嗯,我们这样,你想还要持续多久?」
李云许微微变脸色。「我从没瞒过你我已经结婚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问,你想这样跟我下去到什么时候?」
「阿潘,」李云许表情僵了一下。「我以为你明白我们的关系。」
是明白。她又没有要逼他离婚。但他以为如此。
「我们结束好不好?」好聚好散,这样比较好。
「为什么?阿潘,你不要闹脾气,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李云许搂她。
她怎么会知道?哪有什么事都这么理所当然?
但这种事多解释多费事,还是保持沉默好了。主意她自己拿定。
李云许贴近吻她,手探进她衣服里。她伸手去挡,说:「我受伤了。手会痛。」
「我会很小心,不弄痛你。」欲情从他胯下升起,他需要。
她没再拒绝,如之前无数次的温顺。敞开让他尝她。而她,也同尝那欲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