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还在下雨。伊藤大左坐在轮椅中,有人为他撑著雨伞,遥遥望著在风雨中跪坐于母亲墓前的千寻雪樱,他沉寂了好久才叫人将她推了过去。
「行了,樱子,无论是凭吊还是忏悔,你都已经做够了。」他开口劝阻。
千寻雪樱的浑身皆已湿透,目光仍然呆滞地看著墓碑,问:「母亲生前是什么样子的?」
伊藤默默回答:「有著如你一样美丽的外表,温婉而娴静。」
「为什么我会杀她?」她攥紧了拳头,眉尖痛苦的纠结在一起。
伊藤微叹:「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后来据人推断,你可能是从哪里发现了那把枪,随手拿来玩,结果造成了悲剧。说起来也是你无心之过,你那时毕竟还小。」
她的嘴唇轻抖:「您也认为我是个罪人,是吗?」
「你还是个孩子,是夏子最爱的女儿。」伊藤大左回答得似乎避重就轻。
她倏然转头瞪著他:「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深田光?杀筱原秀作?他们的死是你造成的吧?在伊藤组的行动档案中有追杀他们的记录。你不要否认!」
「我没想否认。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生活得更幸福!」伊藤大左的声音高昂而激动。「我在夏子的灵前发过誓,要让你活得幸福!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深田光和筱原秀作企图联手公开我好不容易才隐藏起来的夏子死亡的秘密,我决不会允许他们做出这种错事!为了阻止他们破坏你的生活,我是不惜一切的,哪怕是杀人!」他眼中的阴寒千寻雪樱曾经见过,就在很多年前,目睹他命人活埋自己的属下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就是这种凶狠的寒光。他的气势像一只在沙漠上饿极的狼,两眼放射出的凶光可以让人为之胆寒。
面对一个为了保护她不惜以别人的生命作为代价的人,她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还是恐惧。咬住牙根,瞪著墓碑上的字,绝决地说:「如果母亲活著,是不会让你为我去杀这么多的人的。」
「可惜她死了,」伊藤冷哼一声,「你的一切只有由我为你作主了。」
「我现在已经成人了,我希望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挺身而起,「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关爱,爱对我来说只是个沉重的负担,无用的包袱,再背下去,我会累死。」
伊藤对她的话并未指责,只冷冷问:「风间夜这个包袱,你也准备甩掉了?」
她的心骤痛,表情却很淡:「我与他之间的事不需要别人操心。更何况……」她的眉垂了下来,「他从来不是我的包袱,我才是他的负累。」
…………
「你们兄弟都不可理喻!」北川绫子将买来的鲜花狠摔在风间夜的床上,几乎将他的脸都埋去。人在屋中来回转著,「我还以为你和风间日向不一样,爱的勇敢又坚决,没想到到了最后你也是选择放弃,你太让我失望了。」
风间夜用手拨开挡在脸前的花,淡淡道:「如果你所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你会为他伤心吗?」
绫子一下就明白他话中的潜意,大声答道:「会!而且我会永远记住我们之间曾经共同拥有过的那份爱,因为那是属于我们共同拥有过的一份永远美好的记忆!」
风间夜轻轻一笑:「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你的心会不会也随著他一起去了呢?」不等绫子回答,他又自行解释:「如果没有,说明你们爱得不深,如果有,会令活著的人更痛苦,面对如此的局面,你会选择哪一边?」
绫子被问住,瞬间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风间夜自花束中抽出一支百合,独自摆弄,「所以,唯一能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方法只有分离。」
绫子深吸一口气:「好吧,看来你认为自己做的很有道理,那么,我问你,你做出这种选择时,是否考虑过她的心情?她究竟是愿意生不如死,还是生死相随呢?」
风间夜的手又顿住,轻拢起手掌,将那小小的花蕊藏于指间,仿佛轻呵著她的心情。即使眉宇间隐藏了多少寥落的心情,即使外表如何的漫不经心,每看到屋外纷飞的樱花,他的心痛都会为之加剧。
他知道,在选择分手的那一刹那,他又自私地为她作出了选择,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任性的行为了,也许会伤她更深。他本不愿如此,但当她那样哀恳的望著他,求他离开自己的时候,他无法拒绝。也许,这也是她的心意吧。能让两个人都遂了心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无法言明,这心愿得偿的代价究竟又是用多少碎裂的心片换来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没有光亮的小屋,隐在黑暗中的剪影,一双如夜灯的眼散发著狂魔般的光亮,拳头重重的击在桌面上,痛斥著:「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
在他桌前的人,频频地深深鞠躬,似乎立刻就要跪地叩首,「我们派去的人没有找到筱原秀作的母亲,邻居说,几天前她被远方的亲戚接走了,我们正在继续查。」
「胡说!」那声音如狂:「筱原秀作早就没有任何亲戚在日本了,如果是国外的,出境处应该能查到她的下落!」
「是,我们也曾调查过出境处的记录,但是,找不到任何和她有关的登记,如果不是偷渡,她应该还在国内。」
「那还不去找?你站在我这里只是在浪费时间!」手一挥,打翻了桌上的茶杯,眼看属下慌忙著要走,他忽然又叫住:「等一下。」
主人的喜怒无常令属下惴惴不安。
那双眼楮沉稳了很多,思忖著问:「依你看,会是谁接走了那个老太婆?」
属下忙答:「能做得这样干净利落,很难让道上的人查出来的,应该只有帮会里的人才行。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六神会最可疑。」
「六神会?」眼楮眨了眨,蹙紧眉头,「风间夜不是和千寻雪樱分手了吗?六神会还有什么义务做这种事?」
「他们的分手不会是假相吧?」属下继续揣测著。
眉蹙得更紧,最后还是松开,「不会,凭他们那点演技,要想演得如此逼真骗过我的眼实在是不可能。你继续去查,看看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势力在插手我们的事。」
「是,我立刻去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人急急忙忙地离开。
桌上的一盏台灯忽然「啪」的打开,照亮了桌上一帧嵌在镜框里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浅笑盈盈,明眸皓齿,纯美而动人。
桌边的人痴痴地望著她,轻声低唤:「夏子,你永远都是那么美,永远都是我的夏子。没有人能从我的身边将你夺走,所有妨碍我们的人我都会为你把他们解决的。再为我笑一个吧,就像我们初见面时的那样,樱花就是我们爱的见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的爱才是最伟大的,最永恒的!」
…………
樱阁的樱花在谢了。
风间夜凝眸望著满园飞舞的花瓣,怔怔的出著神儿。看了二十多年的樱花,每一年的感觉原本都是一样的,只有今年,看到樱花雕谢,会觉得格外的凄清。是因为这将是他最后一年欣赏樱花了吗?最后的美丽,应当是珍藏于心底的,不知道当他死时,是否会有樱花这样的坦然?而那个像樱花的人,会不会与他含笑送别?还是带著恨意与他诀别?
他笑笑。无奈而无生趣的笑。
有人影走近,他知道是哥哥,所以没有回头。
「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风间日向站住。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禁不住皱起眉头:「回来这些日子,你一直在看樱花,看不腻的吗?」
风间夜将头轻抵著廊柱,低笑:「看它们就像在照镜子,有谁会看自己看到倦吗?更何况,我能看它们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风间日向的眼眸一沉,「你无需太悲观,其实整个家族一直没有对你放弃希望。」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悲观。我只是在想,我曾经说过我若有一天死去,一定要死在最爱人的身边。而现在,我的爱人可能就是这些樱花了。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它们其实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没想到真的会实现。」他回头对著风间日向一笑;「所以说,美梦成真这句话原来也并非谎言。」
「放弃她你很伤心吗?」风间日向忍不住问。
风间夜的黑眸幽幽然闪著伤情,「我的伤心恐怕还远比不过她的百分之一,若我当初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情感,多为她去考虑,也许……是我错在前,纵有再多的痛苦需要我来承担也是应该的。」他苦涩地笑著:「其实我真的很想自私一回,把她抱在怀中,让她成为我的人,让她永远都记得我,为我伤心,为我流泪……可惜,当她为我付出时,我却已没办法回报。有人说,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生离死别,其实背负著情债而死,即使死去,也会将这份愧疚带至来生,痛感岂不更甚?」他望著哥哥,诚挚的说:「所以,如果有时间去自私的爱一回,就放任自己的自私吧,尤其是,当你们皆彼此相爱的时候。」
风间日向被他清雅的声音打动,眼前隐隐的一片都是北川绫子嗔怒而又哀怨的神情。自私地去爱,会让彼此都快乐吗?
…………
千寻雪樱又一次走进「相遇在涩谷」的酒吧。北川绫子在吧台前,一如上次见到她时她坐的位置,只是那一回,身边还有一个人。温和的执著她的手对绫子介绍:「我朋友。」当时感觉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现在想起来备感沉重。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一双手,一个声音了。
推给她一杯酒,绫子点起一枝香烟,呼出一口烟雾,说起了开场白:「最近忙么?听说前几天伊藤组的一幢房子出了火灾,以为你会脱不开身。」
可能是酒吧内的灯光太暗,她懒懒的睁不开眼,「我现在已经不再过问组里的事了。」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吗?」
「知道。」一定是好奇她与风间夜之间的故事,她轻啜著杯中的酒,咽下无尽的伤心,「我来,只是为了和你告辞。」
「你要走?」绫子并不显得吃惊,「去哪里?」
「不知道,」她干脆将酒一口饮干,「也许是天涯海角吧。」
「那么,不准备再回来了?」
她沉寂著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看腻了京都,很想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太大,也许一辈子都看不完。若是死在外面,也就不用回来了。」
绫子古怪地微微一笑,「这边就再也没有能值得你牵挂的人了?」
对绫子的所指,彼此其实心知肚明,索性直接回答:「我牵挂不起任何人,他有他的人生,我不想介入。」
「古怪的逻辑。」绫子继续吞吐著烟雾,「你们两个好象都在为对方寻求幸福,可是谁也没有得到幸福。就这样咫尺天涯的站著,还摆出一副人人都不得不赞许的姿态,真搞不懂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千寻雪樱微微一笑:「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会有一份很精彩的人生,我是个不祥之人,与我在一起,只会亵渎了他的光芒。」
绫子的烟蒂停在空中,烟灰一串串掉在台面,她也没有理会,只是睁大了眼楮瞪著千寻雪樱,好象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令她吃惊的事,于是问她:「你该不会是……对他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吧?」
千寻雪樱犹不自知的还在笑:「他?夜之子,风间家族的继承人之一,我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一只手又去拿那只酒瓶。
绫子下意识的模著自己的额角,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看千寻雪樱又要倒酒,她一把抓住瓶身,死死地念出:「冬天,你知道冬天吗?没有樱花的冬天,没有生命的冬天!」
被她的眼神震住,千寻雪樱恍惚有种很不祥的预感。握住酒瓶的手忽然开始僵硬,原本泛起酒红的脸颊渐渐失去了血色,一字一顿地问:「冬天,代表了什么?」
北川绫子的眸中被蒙蒙的雾气遮住,所有的笑容都已退去,她无奈地低诉:「那是他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不是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就在今年,就在这个冬天,在没有了樱花的季节里,我们会永远的失去他——小夜。」
…………
千寻雪樱的车闯进樱阁。在空荡的走廊和屋中奔跑,她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只有屋外漫天飞舞的樱花似在响应她的造访和她震痛的心情。
她一再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察觉到他身体上的异样?当他一次次虚弱得晕倒时,她只是被一个简单的「贫血」轻易地骗过。当她深陷生死之间,苦恼著徘徊时,是他在竭尽全力地鼓起她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但是,潜藏在那些温柔笑容背后的,却又是怎样一颗孤独而凄冷的心?
犹记得他曾说过:「不要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当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生存的时间可以用分秒计算的时候,你只会感到无边无尽的恐惧,然后在心底不断地对自己呐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当时听来虽然震撼,却未曾真的留意他话中那份沉重的由来,只当是他好心的规劝而嗤之以鼻。现在重新思量,才骤然明白那是在讲述他自己生命的悲歌。
她想死,他拼命挽留她生的勇气。而当她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时,他却一个人孤独地迎接死亡。
与他分手的一刹那,她明白地看出他眼底的悲壮与伤心,却未曾领悟那种心碎竟是源于他对自己生命短暂的悲泣。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地放她走吧?否则他一定会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绝不肯放开的。
「樱花凋落的一天就是风止的时候,但我却不愿就这样死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啊。樱子!」
「即使有一天我不能陪在你的身旁,你自己也能以坚强的笑容面对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离开!」
「樱子,我究竟还可以爱你多久?」
「从没有心甘情愿去死的人,无论死的多慷慨,多么情有可原,如果可以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活下去的机会,没有人会选择去死。就是因为生的美丽无人可以抗拒。包括你我。樱子。」
他曾经那么多次的明示暗示过她了呀,但她从来都是无知无觉,只自私地接受他单方面爱的信息,而很少给以回答。
「这世上最美的誓言无过于用生命作交换。倘若……」
倘若什么呢?那天他并没有说出来,自己也没有问,其实他是想说,如果他的生命还有时间,他也一定会为她许一个永恒的诺言吧?
傻呵,被爱迷惑的她,和独自品尝死亡的他。即使曾经一次次的交流,却始终没有将心底的话真诚地袒露,只是任时间流逝,任真心交错,任心灵破碎,任生命之火渐渐耗尽,却始终不肯多说一句为彼此减轻痛苦。
为什么人活著就有痛苦?
为什么人要痛苦地活著?
多少年来反复自问的一句话,原来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总在寻找爱与被爱的理由,却又一次次地失去。难道真的只有等到生命消失,一切归于风尘,才去无尽的感叹惋惜,然后在樱花中凭吊一切吗?
错了一次,决不能让错误成为永远。擦肩而过的人很多,但是真能与自己心意相同,相知相许的只有一个。
这一次,她不会逃避,她要尽全力去挽留他的生命,哪怕只有一刻能够相守,便已足够。
…………
风间家的祖宅。
风间夜穿著深蓝色的和服靠在栏杆前微合著双眼,似在沉睡,唇边淡淡的笑意酷似在枝头盛放的樱花,如暗夜般深黑的长发在风中缱卷,虽被牵绊,却在无尽的向往与风同舞的世界。
小院幽静,花香轻浮。在这个世界中,无论生死,或是悲喜,都已非外人所能感受。在那看似沉静的面容下,潜藏著的究竟是对生的依恋,还是对死的幻想?这一切,只有樱花知道。
急促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沉睡的人睡姿未变,笑容仍在。
「二少爷。」有人在轻唤他,尽避为难,却不得不来打搅。
他没有睁眼,只简单地应了一声,似乎还在留恋梦中的世界。
来人小声地禀报:「有个女的来找您,被大少爷拦在门外了。」
睫毛闪动,那双瞳眸倏然睁开,瞳中清澈而幽黑的光亮如天边之星,令人心动。「那人叫什么?」他低低的询问,其实早已猜出答案。
「似乎是姓千寻。我听大少爷称呼她为千寻小姐。」
清澈的眼眸中出现一片震动的涟漪,为什么她要来?是因为有谁要对她不利吗?不,依她的性格,就是遇到危险也决不肯求人,更何况她已心甘情愿地离开,两人的情丝已经斩断,不应该再有交集。
「说我不在吧。」他简单地吩咐。努力抑制下自己想再见她的心情,如果再次相见,只恐他会忘了自己应该坚守的立场而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中,若果真如此,又如何能完整地归还她的人生?他的瞳眸轻闪,眼前的樱花还在飘坠而落。他最爱的樱花见证了他的一生,包括爱情,甚至他的死亡。与千寻雪樱只在咫尺之遥,又是樱花相隔,若它们能给他一个答案,会告诉他什么呢?
…………
千寻雪樱面对风间日向,一字一沉:「我知道他在里面,我一定要见他!」
「你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再见面的必要。」风间日向冷著心肠回答,却也禁不住被她眼中的那份狂热震动,是怎样的变故让她回头,还带著一份如此坚决的信心?
千寻雪樱紧咬住下唇,固执地重复自己的话:「我要见他!就是现在!」
「不可能。」风间日向冷酷地回击,「我决不会让你们再有接触,你和小夜在一起,只能伤害他。」
她的身子一晃,想起那通神秘的电话和那如鬼魅一般的咒语:「你的痛苦应该由你自己承受,连累别人只能给你身边的人带来更大的不幸。如果你还懂得一点点爱的话,就离开他们!永远的,离开!」
不!在他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决不会再离开。解决痛苦的唯一办法是面对,而不是逃避。这是他教她的,而现在她要告诉他,当他面对痛苦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共同面对才能真正领会生的喜悦。
「他,真的活不过今年冬天吗?」她打著牙颤。
风间日向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病?」
风间日向冷硬的嘴角渐渐垂下,脸上一片黯然,「血癌。」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著,紧张的气氛被悲哀的情绪替代,几乎忘记了此刻彼此敌对的立场。
「去年,他第一次发病后,没有人注意到病情的严重性。直到他又一次晕倒,才被诊断出已经到了中期。唯一的治疗办法是骨髓移植,但是整个风间家族居然没有一个人的骨髓可以与他的相匹配。这一年来,我们费尽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到世界各地去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者,依旧是一无所获。」他长长的低叹:「或许真的是天妒英才,注定他的生命要像樱花一样,璀璨却很短暂。」
她的拳头始终紧紧地攥著,好象要把这一切的不幸用拳头敲个粉碎。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将这样的不幸强加在风间夜的身上?他有著那样温暖的笑容,光明的心情,美好的理想,而这一切却要被一个冰冷的死亡全部残忍地扼杀。这不公平!
她紧视著风间日向:「让我见他。我必须见他!」
从她的眼中,风间日向似乎突然读懂了很多自己从未领悟过的感情,那种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地疯狂与执著,是他自己一直弃如敝屣的,或者说,是他能够感受,却从不敢去追随的。没有试过勇敢的去爱一次,但是旁观千寻雪樱和风间夜的感情,除了震撼之外,那心底酸酸涩涩,又微带慨叹的,也许就是感动吧。
在自己三十年的生命当中,此刻突然有种从未经历过的警醒,似是有谁在内心深处不断的提醒他,要去抓住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幸福。冲动的热潮一下子向他袭来,但他又不免踌躇,这世上总有些事是做出后就已无法挽回,若自己现在再去争取,是否还能来得及?
…………
风间夜还在轻睡。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很清凉,便如儿时第一次感受的一样。闭上眼,依然可以看到樱花在黑夜中轻旋的样子,很美,又很凄凉。不知道母亲自杀前的一刻有没有对生的眷恋?那种极度的心灰意冷是他所不能领悟的。若有一线的机会,他都不会选择死亡,活著,无论是爱人还是被人爱,都是一种幸福。
风声很轻,和著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不知道冬天的风是否还能这样轻柔而温暖,在寒冷的北风中,他是否还能继续坚守这份对生的热情与渴望?还是把自己最后的希望也冻僵在寒风里了?
于是他又忽然自嘲地一笑。最近的他似乎除了胡思乱想之外,已经不曾去真正地做过什么了。放走了最爱的人,寂寞地等待死亡,他真的是在热爱自己的生活吗?还是在扼杀自己的生活?
有些倦怠,在人生最后的岁月里,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忽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闭的双眸再次睁开,眼前除了樱花之外,蓦然多了一个比樱花更加艳丽的人,用一种近乎责备的目光深沉的凝视著他。
他眨眨眼,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境后,轻轻然说了一声:「总是能在樱花前见到你。」
她走近,声音僵硬而古板:「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骂你一声混蛋!」
他的神情惊愕,笑著:「是么?为什么?」
她似笑非笑:「因为你从未真正地爱过我!」
为她的话,他不觉再次惊诧,却保持自己一贯如风般的优雅,笑而不答。
她逼近一步,狠狠地说:「你以为你抛下我,一个人静静地等死就是最美丽、最神圣的事了?你以为你就可以因此走得无牵无挂了?你自私到不管不顾别人的感受,只为了自己心情的宁静与释怀,宁可让别人为你去承受痛苦……风间夜,这就是你对爱的伟大证明吗?」
他轻恻著颤抖,喉咙哽咽,幽幽地长叹出声:「樱子——」
她突然奔向他,全无顾忌的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用尽力气大声地喊出:「活下去!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活下去!」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声音依然清晰而坚定:「我要活著的你来爱我!我要能触模到你!听到你的心跳!听到你的声音!我们的微笑,我们的眼泪,我们的爱,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整地拥有它们!我不想只在回忆中幻想你的一切,我希望能一生一世都这样拥抱著你啊!」
风间夜再次闭上眼,抱著她的手臂抖得厉害,没办法回答她,只有一滴热泪滚落到她的脸上。与她的泪融在一起,仿佛彼此的生命都已融合。
沉默了近半个世纪,他终于哑哑的开口:「曾经以为爱人和被人爱是件很幸福的事,直到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不能去回馈对方的爱时不禁从心底透出近乎绝望的寒冷。我不会说‘要你一辈子都将属于我’的这种海誓山盟,因为我没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拥抱你,守护你。不离不弃,生死相随的意境虽然很美,但对你却绝非公平。如果我的放弃真的伤害到了你,请原谅我,因为我真的是在用生命去爱你。」
她却尖锐地阻断:「你若放弃我就等于放弃了爱,你说过,如果我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是不配被人爱。那么放弃了爱人的你,是否也放弃了被爱的权利。又何谈是在用生命来爱我?」她的眼楮再次黯然:「在我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曾拥有,只有不断地失去,是你让我感受到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份被人爱的美好。若上天真地注定要让我们永远的分离,这份美好也必会永驻我心。因为——我的生命已经给你,你的生命也已给我,在我们灵魂相融的一刻,便得到了永生。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
他悠悠地笑了,往事一幕幕想起,共同经历的一切何曾忘记?还有那风与樱的传说,其实早已为他们的感情作了最好的注解。
「樱子,我们真的可以永恒地相爱吗?」他轻轻的问。
她回答:「除了爱,没有永恒的生命,即使失去了生命,只要我们的爱还在,便得到了永恒。也许有一天我无法再拥抱你,但我们所给与对方的爱是谁也不能夺去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你的死亡而憔悴神伤,只要真心爱过一次,便已无悔!」
风间夜的脸缓缓仰起,所有的泪都已隐在眼底。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需要眼泪,也更不需要悲伤。只要爱过,便会无悔。只要爱过,便无须心伤。即使失去了生命,还能拥有对方的爱,为爱而活,不正是他们长久以来最渴望的梦想么?
谁管它来生如何呢?今生,今生已爱过,这便足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