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禹满身大汗离开了拉坯的小房,才踏出房门,他便敏感的察觉她的靠近。
他吸了口气,转身一看,果然见她在不远处四目张望著,像在找寻什么。
「找什么?」
宁心惊讶他突然出现在身旁,她敛了下眼,没有回答,继续的寻找。
「我问你,你在找什么?」唐文禹又问了一次。
「绘料。」她不是很情愿的回答。
「你的绘料不见了?」
她沉默不语。在窑场里有几个工匠喜欢捉弄她,爱把她的工具给藏起来,虽然被制止过,但成效不彰。
毕竟有几个工匠原是窑里的老师傅,要养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工匠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连郎大人都不太敢得罪他们。
她几乎可以说是在窑场长大的,他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遇到任何不公不平的事,她总像个闷葫芦似的,啥都不说也不怨,不然以郎夫人对她的关爱,只要她开口,郎夫人定会替她出面。她就是不想要自己的恩人因为自己而徒增困扰,于是选择息事宁人。
或许工匠们就是看中她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才更大胆的欺负她。她丝毫不以为意,只要不影响她干活儿就行。
顶多过午膳,如果再找不著,再请曲老走一趟,替她去问一声,便能找得回来。
终于,宁心在放著烧坏的陶器土堆旁发现了她的绘料,她面无表情的弯腰收拾好,转身就走。
唐文禹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讶异问道:「有人捉弄你?」
她挣扎的想要他放手,但他不放,她皱起眉头,「我习惯了。」
这不是他所乐意听见的答案,原以为她在这里可以自在生活,却没料到有人欺负她。但细想这一点也不让人意外,毕竟她才来没多久,却拥有一身令人眼红的好功夫,难免招嫉!想起了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来来去去,他的心一拧。
他不顾她的反对,拉著她走回他做事的小房。
小房里的几个工匠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看著眼前的这一幕。
「在这里摆张桌。」唐文禹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曲老不解的看著唐文禹。
「摆张桌,放上她的釉料,以后巧儿就跟在我身旁干活儿!」唐文禹看著曲老仍一动也不动,声音一沉,「怎么,不成吗?」
曲老连忙摇头,虽然不太合规矩,但是唐文禹是郎窑的贵客,郎窑还得借重他的能力才能安然渡过这次太皇太后的寿宴,就连郎大人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他这个小小堡匠。
「小的马上办。」曲老立刻交代下去。
「我应该跟绘坯的工匠在一块儿才对!」宁心忍不住出声抗议。
他眼神一冷。「我说什么你照做便是,哪那么多废话!」
他强硬的态度使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允许她拒绝,所以最后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他安排的位置,做著他交代的事物。
这样的景象就好似回到了唐窑的日子,唐文禹因为有她在一旁陪伴,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每日天还未亮,他都会找到她,不论她躲到哪里,他都有办法找到她,与她分食一颗冷硬的馒头。
她替厨娘干活儿的事他也看在眼底,虽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制止,毕竟她骨子里的倔强没变,若是他坚持插手,只怕她对他会更觉反感,所以他暗自交代,让厨娘找个可以帮忙的小丫鬟,如此一来,厨房的粗重活儿就轮不到她头上。
蚌把月过去,他专心的拉著坯,前几日他已经拉好了三尺高的底部,剩下上半部,瓶口的大小算计更得拿捏得当,不然到时上下两个瓶身无法完美的接合成一体,等同废物。
突然他眼前一花,身子一晃。
在他还没回过神,原本坐在不远处画坯的宁心竟然已经赶到他身旁,扶住了他。
「二爷?」一旁的卫子照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
唐文禹摇著头忍著晕眩,大口喘著气。难不成在这节骨眼,他体内的毒性要发作了吗?这可不成!
「扶我回房。」他急促的对卫子照命令。
卫子照连忙照作。
「你不用跟上,」他却推开了她,「去做你的事!」
宁心迟疑的看著他。
唐文禹不再看她,因为不想让自己虚弱的模样被她瞧见。
卫子照难掩担忧,扶著主子离开,「二爷,你这样是不成的!就算你没身中剧毒,每日过了子时才休息,天还没亮就又起来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唐文禹抿著嘴没有答腔。
卫子照将唐文禹扶回房,让他坐在床上,立刻替他倒上杯水。
他喝了一口,深吸口气。来到这里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那感觉就好似回到未中毒以前的日子。
他原在想,或许是因为知道宁心安然无恙,他心情好转,身子也跟著改善,不过毒未解,依然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些时日他刻意忽略。
「爷,要不我派人给你找个大夫。」
「不用了。」他摇头拒绝。
若真是毒发,找大罗神仙来也无用。他拿出放在一旁的药瓶,里头是他离开王府时姚华交给他的,要他按时服用的丹药。
这是神医所赠,里头的丹药所剩无几,所以他决定非到必要,不然他不会吞药,他想要多留些时日看看宁心。
「爷,若不找丈夫,你就歇会儿吧!说不定是因为这阵子你太疲累了。」
他思忖了一会儿,叹口气,将药瓶再次放下,放弃服药。
确实这阵子他总没日没夜的做事,就怕误了大寿之日,总没能好好休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
他挥手要卫子照退下,躺在床上合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唐文禹睡得很沉。
醒来时,还未睁开眼,便察觉到她在身旁,待张开眼,果然就看到她一脸沉思的坐在床沿。
宁心一见他转醒,立刻起身,「爷,你可终于醒了!饿了吗?我替你送了些吃的来。」
他缓缓坐起身,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道:「这不该是你的工作。」
「我在灶房听到厨娘交代要给爷送吃的来,新来的丫头在洗菜,我又没什么事,便由我来送。」
看著窗外一片漆黑,他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快过了。」
没想到他竟睡了大半天,不过睡了一觉起来,人也觉得有精神多了。
「你吃了吗?」
她老实的摇了下头。
「坐下来,跟我一起吃。」
她还是摇头。
他不允许她拒绝,直接将她拉坐到一旁。
「吃!」他交代一声,拿起筷子,看她没有动作,他不由得轻挑了下眉,又将碗筷放下。
她困惑的看著他。
「你不吃,我就不吃,咱们就这么耗著吧!」
她的眉头微皱起来,见他执拗不动手,她只得不情愿的开始动筷进食。
他嘴角一扬,这才跟著拿起筷子。
「巧儿,你怎么从不笑?」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既然她不愿承认自己是宁心,他只能顺著她的意唤她巧儿。
她愣了一下,防卫似的回嘴,「没事为什么要笑?」
以前的宁心脸上总是挂著笑,随时看到她总是笑口常开,但是自从他与她重逢后,便没有见她笑过,他实在很怀念她的笑容。
「女儿家多些笑容,比较讨人喜欢。」他只能随口找个借口,怕若坦言是他想看,她会刻意再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静静吃著饭菜,强忍住想要反驳他的冲动。
曾经他也说过他最爱她的笑,最后呢?他恋上了另一个女子,并且将她送走,要把她随意嫁给另一个男人。
「能笑一个给我看好吗?」他情不自禁请求,好怀念她的笑容。
她一愣,缓缓的抬头迎向他漆黑的双瞳。
「好吗?」他柔声要求。
他的眼神里有著没有说出口的期望,她曾以为自己懂他,或许她从未真正的了解他,如果他真那么在乎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如此绝情的赶走她?
想起那时的情景,她冷著脸,放下手中的碗筷,「巧儿是在窑场吧活儿,不是在窑子,不卖笑!」
她的话令他哭笑不得,「你……」
「巧儿说大不敬的话,爷若不高兴,可以要了巧儿的脑袋!」
「我对要人脑袋的事不敢兴趣,更何况是你的。」他一叹,也跟著放下了碗筷。唉!这女人骨子里还是这么倔强。
「所以爷的意思是,不管巧儿做什么、说什么,你都绝不会要我的脑袋?」
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