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元凯娣受伤的消息,耿慕与夫婿连忙赶往医院。
一见到正坐在手术室门外的耿慕桓,耿慕不顾自己大腹便便,脚步急促的跑到他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娣娣会受伤?而且还伤到了眼楮!」
神情憔悴的耿慕桓抬头看著姐姐,心痛愧疚的说:「是我、是我、是我害的!凯娣的眼楮……眼楮……」
他痛苦的用手猛耙著头发。「如果我没踩到那捆电线,凯娣她就不会……」他将发生意外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耿慕。
「噢,天哪!那娣娣她……」耿慕看向手术室,耽心之情溢于言表。
「已经送进去好几个小时了,我——」
「慕桓,你通知方子亦了吗?」她问。
「通知了,可是他不在公司。听接电话的人说,方子亦今天出差。」
「怎么会这样?这种紧急时刻……他怎么会选在今天出差?」
「难道他没手机什么的?没有其他可以联络的方法吗?」
「他手机一直关机,我只好留下我的手机号码,请他们公司的员工转告。」
「唔,我看也只能这么办了。」耿慕和耿慕桓一样的紧张,她频频往手术室张望。
在众人期盼下,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终于熄灭,元凯娣被推了出来。耿慕桓立刻冲上前去,焦急的拉住医生问道:「医生,凯娣她……」他看见元凯娣的眼楮,被层层的绷带缠起。
替元凯娣执刀的黄医生先吩咐护士将元凯娣送进特别病房,而后对著大伙儿叹了一口气。「眼楮里的玻璃碎片都拿出来了,但仍怕她有失明之虞。」
「什么?娣娣她会……」耿慕惊叫出声。「黄医生,你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你不是眼科权威吗?娣娣她怎么会……怎么会失明?」
「你们听我说。现在医学非常的发达,我有把握元小姐的眼楮会复原。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九十五,并不是百分之百。其实,就算她真的复原了,她的视力也会大受影响!」
「医生,那你的意思是?」耿慕桓问道。
「她的眼楮也许不能再面对强光。」黄医生语重心长的回答。
「噢!天哪!天哪!这……」耿慕听到这番话,伤心地啜位起来。她的丈夫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医生,我现在阿以去看看凯娣吗?」耿慕桓问,他痛苦的眼神带给黄医师极大的震撼。
思索了会,黄医师点点头。「她还要有一段时间才会醒来。我想,如果她醒来时,有人在身旁陪著,会比较好。」
黄医师话还没说完,耿慕桓早就不见踪影。他叹了口气,对耿慕夫妇又交代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特别病房里,耿慕桓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紧握著元凯娣的手。他心痛的直瞅著她。
如果他不是那么大意,凯娣也不会……看著她苍白的容颜,还有那里著眼楮的层层纱布,耿慕桓不断地自责自己。
突地,躺在床上的人儿动了一下。耿慕桓忙起身观视。
「凯娣、凯娣,你醒了?」他轻声呼唤。
元凯娣觉得头痛欲裂,她睁开眼楮,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她伸出双手,努力在黑暗中模索。
雹慕桓急忙抓住她在空中挥舞的手。「凯娣、是我。」
「慕、慕桓。」元凯娣举住他的手臂。「慕桓,这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
「凯娣,别乱动!这里是医院,你刚动完手术。」他支吾的说道。
「医院?我为什么会在医院?动什么手术?」元凯娣突地顿住。她想起了那个爆炸……「难道是我的眼楮?」
「凯娣……」
「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元凯娣焦急地吼道。听不见耿慕桓的回答,她自己用手踫触脸上的绷带。「所以我才会觉得暗,是因为我瞎了。对吗?」
听到她大过冷静的声音,耿慕桓忙紧搂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肩窝上。「不,不是这样的。医生说你只是暂时失明。只要你好好休养,一定会复原的。你放心,黄医生是眼科权威,他会这么说,就表示你的眼楮没什么大碍。」耿慕桓不断地对她说话,安慰她。
「是……是这样吗?」她换著覆眼的纱布,悲哀地道。
乍听自己眼楮受创,元凯娣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任凭耿慕桓如何安慰,她都听不进去。最后,他只好赶快请医生进来。
黄医生给元凯娣打了一剂镇定剂,她终于安静入睡。临走前,他安慰性地拍拍耿慕桓的肩膀。「这是正常现象。多让著她一点,也尽量开导她,我们医护人员也会配合你的。」
「谢谢!」耿慕植向黄医师道了声谢,又回到座位上,重新执起元凯娣的手,愣愣地瞅著她。
从知道自己眼楮失明的那天起,元凯娣就不吃不喝,对耿慕桓也不理不睬。
身上其他的伤已经愈合,但她的身体却因为不进食而日渐衰弱。搞到最后,耿慕桓一定要用强迫的方式逼她吃饭,或是打点滴帮她补充体力。
今天,又是一样的情形。
「凯娣,我求你。吃碗稀饭,好吗?」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谢谢,我不饿。」元凯娣撇过头,冷漠地回答。
「难不成又要我用强灌的,你才肯吃?」耿慕桓倏地站起身,准备付诸实行。
元凯娣仍是不理。
「凯娣……」
「不劳你费心,反正我是个瞎子,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凯娣,我不是说过吗?你只是暂时失明,你的眼楮一定会好起来。」
「对我而言并没有差别。看不见就是看不见!」她自暴自弃地道:「如果它真的好不了呢?」
「就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耿慕桓冲口说道。
这句话,让元凯娣愣了半晌。而后,她冷笑:「你是在诓我吧,耿先生!有哪个正常人会自愿照顾一个瞎子一辈子?除非他是疯子。」
「那么,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疯子。」他执起元凯娣放在身侧的手,诚挚地说道。
「你——」
「凯娣,我说的是真话。」
「你……」元凯娣急著将手抽回,但却被耿慕桓紧紧握著,无法动弹。
「我永远不会放弃你的。凯娣!」
「……」
就在此时,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她低声对耿慕桓说了几句话,耿慕桓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柔声地对元凯娣说道:「凯娣,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先好好休息。」说完,耿慕桓眷恋地看了她一眼,便和护士走了出去。
元凯娣躺在床上,思索著耿慕桓刚刚对她说的话。
哼!他真是个傻子。元凯娣苦笑著。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病房门又被轻轻地打开了。
虽然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声音,而且还夹带著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敏感的元凯娣立刻紧张起来。「谁?是慕桓?还是慕姐?」
「是我!子亦。」来人回答。
元凯娣没料到方干亦会来,她冷漠地问:「有事吗?」
「娣娣,我来看你啊!我才刚回到台北,就听到你出事了。我立刻就赶过来看你!」方子亦连忙冲到病床前,想握住元凯娣的手,却被她甩开。
「谢谢你的关心。你现在看到了?那可以走了!」
「娣娣,你别这么不近人情。我们是男女朋友啊!听到你受了伤,我当然会耽心——」
「我现在谁都不想见。你看到了吗?我是个瞎子!我、是、个、瞎、子!」她大声吼道。
「我……我看到了……」方子亦小心翼翼地问:「伤得严不严重?」
「暂时性失明。」
「那……」他咽了咽口水,又问:「会好吗?」
「对我而言,暂时性失明跟永久失明没什么两样。医生说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机会可以重见光明,但也有可能是会失明的百分之五。怎样,你还想娶我这个瞎子为妻吗?」元凯娣想起方子亦正等著她的答案。
「我……」
「一定不会的,对不对?」听到他这般吞吐,元凯娣发出一声冷笑。
「我就知道,你应该不会当疯子。正好你今天来了,那么,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吧!我们还会继续下去吗?」
「娣娣,我……」
方子亦暗自忖度,如果元凯娣一辈子都好不了,那他岂不是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想到这里,他决定打退堂鼓。就算元凯娣怨他、恨他,他绝对不会这么傻的跳下去。开玩笑,谁会愿意照顾个瞎子一辈子?
方子亦相信,就算他父母喜欢元凯娣又如何?老人家一定也会赞同他的决定。况且,他正跟他上司的女儿打得火热。不管怎么比较,元凯娣就是弱了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娣娣,对不起。」
说完,方子亦便一溜烟的跑走了。他可不愿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钟。
一直等到耿慕桓回来,元凯娣依旧维持同样的姿势。
他见到放在病床上的一大束玫瑰花,笑问:「谁来了?」
「一个有花没处送的人。」她回答道:「慕桓,我肚子饿了,可以喂我吃稀饭吗?」
「可以,当然可以。」
雹慕桓虽不知为什么元凯娣突然会有这样的转变,但他不想去深究其因。他赶忙将病床的位置调整成元凯娣可以坐卧的高度,然后拿起桌上已经放凉了的稀饭。一小匙、一小匙,小心翼翼地往她口中送。
「刚才你去做什么?」趁著咀嚼的空档,她问。
「黄医生找我,讨论你的状况。」
「医生怎么说?!」
「娣娣,搬到我那儿去住一阵子吧!」
「住你那里?为什么?」
「其实,你身上的伤差不多都痊愈了。医生说,你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但我不放心。我想让你住我那里,我和姐姐随时都可以照顾你。」
「这……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应负的责任。」
「可以让我好好想想吗……」咽下最后一口饭,元凯娣躺回床上,不再说话。
而耿慕桓则是暗下决心,不管元凯娣未来的答案如何,他都要将她接回家里照顾!因为,这一切的灾难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他一定要补偿元凯娣才行!
在和黄医师谈过之后,他就打电话和耿慕商量,决定在等待元凯娣复原的这段时间,他会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元凯娣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礼拜。
这天一早,元凯娣坐在轮椅上,由她的主治大夫和耿慕推著她从病房出来,搭电梯来到大厅,最后到了车旁的走道上。
雹慕桓早已在那儿等著了。
一见到元凯娣的身影,他立刻下车来到她身旁,准备随时抱她上车。
眼楮包著纱布,元凯娣敏锐地感受到耿慕桓的气息,她极力按捺住想逃跑的冲动,将双手置于膝上。她早知道,不管她怎么逃避,这里人还是会用他霸道的方式迫她就范。
「嗨!」她僵硬地对耿慕桓打招呼。
「你准备好了吗?」
元凯娣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间,她就被腾空抱起。耿慕桓身上独特的男性麝香味,顿时盈满她整个鼻尖。
这个怀抱,她并不陌生。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似乎都在他的怀中哭泣。
雹慕桓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就好像她是个易碎的珍宝似的。姐姐耿慕跋的一步,把后车门打开。
雹慕桓轻轻地将她放下安妥,并在座位两旁各加了一个软垫。「你这样靠著,会舒服一点。」
等安置好元凯娣后,耿慕也跟著坐进。
随著另一阵开关车门的声音,以及车子微微下沉的感觉,她知道耿慕桓也坐了进来。不过,她知道耿慕桓并没有把钥匙插进启动处,反而觉得他正转过身,察看她的一举一动。
在他灼热目光的回视下,她的两手又不自觉地微颤起来。其实,她的心情比他们姐弟俩还来得紧张。
由于车里的气氛始终有些紧张,元凯娣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与他们取得协调。因此,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慕桓,我已经准备OK了,你可以上路啦!」
这是元凯娣现在惟一能做到的,不过,这两句话果然消除了车里紧张的气氛。
「我会小心开车。」耿慕桓愣了片刻才回答。「如果途中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赶快告诉我们。」
「是啊!娣娣,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马上说!我就在一旁照顾你。」元凯娣感觉到耿慕轻握住她的手腕,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为了今天出院的事,她几乎整晚没睡。对于未来,她想了很多,总不能一直自怨自艾下去。她必须赶快振作,不能成为耿慕桓姐弟俩的负担。
元凯娣侧耳倾听车子奔驰的声音,现在她看不见,一切只能依靠触觉与听觉来感受周遭的活动。
汽车的喇叭声、机车疾驶而过的声音,这些以往她视为理所当然,而且厌恶的噪音,现在竟全成了天籁。
元凯娣静下心来,仔细地听著这座城市所发出来的各种声音。这让她觉得活著真好!
雹慕桓一面开车,一面自后照镜注意元凯娣的举动、
当他看见她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时,一时之间竟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在她住院期间,他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但每见一次,他的内疚就更加深一分。
车子缓缓煞住,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趁著短暂空档,耿慕桓回过头,关心地瞟了元凯娣一眼,却在她露出的右手臂上,看到数条半好的疤痕时,他愣住了。
元凯娣就是靠著这只手臂挽救了脸部的命运,如果当时她的手臂能再攀高一些的话,那她的眼楮就不会……
想到这里,耿慕桓又感到一阵锥心的痛苦。
他无法忘却她那一双明亮澄澈,像是会说话的黑色眼瞳,更无法忘记在意外发生前的那一刻,他的绝望与无助。
他曾试著努力挣脱电线的束缚,冲上前保护她,但是到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的望著玻璃碎片像雨点一样的剌向她。
在那一刻,他真的希望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元凯娣的完好如初……
车子的喇叭声惊醒了他的思绪。耿慕桓连忙收敛心神,专心开车。
又过了十来分钟,车子终于开到耿慕桓的住所。他将车子开进停车场,并平稳的停妥。
元凯娣知道即将要开始过她的新生活了。当她准备跨出车门时,耿慕桓出声制止她。「别动!让我抱你上去。」
「慕桓,虽然我眼楮失明,但是我的四肢并没有残废,请别把我当成废人。」她倔强地说,不愿让耿慕桓看出她内心仍是多么脆弱。毕竟她已经决定不能再给他添任何麻烦,她必须快点独立!
元凯娣的拒绝,让耿慕桓更显痛苦。但他力持镇定说道:「至少让我扶著你,避免摔跤,待会还要上五个阶梯才能到达乘坐电梯的地方。」
「娣娣,你就让我那个蠢弟弟扶你一把,要不然他铁定会内疚至死。」耿慕苞在一旁劝说。
雹慕的话,让元凯娣觉得似乎太夸张了点,不过,她还是应答道:「那就让我扶著你的手臂好了,这样比较容易保持平衡。」
元凯娣握住了他的臂弯,强迫自己发软的双腿向前迈进。她集中精神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然后,她听见耿慕的脚步声,以及开门的声音。
「慢慢来,台阶到了,总共有五阶。」身侧的耿慕桓轻声地警告她。
元凯娣往前抬起了脚,却踢到了阶梯。她惊呼一声,一手本能地扣紧耿慕桓的手臂,另一只手反射性的挡在前面,就怕自己跌倒。耿慕桓另一手连忙扶稳她的肩头。
「对不起,我应该要说清楚。这些台阶有点高,你可以再抬高一些。」
元凯娣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沮丧又尴尬,一时间,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既不敢尝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我抱你上去吗?」耿慕桓又问。
从元凯娣咬著下辱的动作看来,她似乎正在天人交战中。耿慕桓不说二话,直接将她抱起。「这一次,就听我的。」
元凯娣惊呼一声,双手忙搂住雹慕桓的颈脖,害怕自己会掉下去。
「如果早知道你是这种反应,我早就这么做了。」耿慕桓笑道。
她默然不语,顺著耿慕桓抱著她。
三个人进入了耿慕桓的住所,他才将她放下。
雹慕慢慢领著她,介绍家里面的环境。「这里是厨房、这里是客厅,小心!前面有个阶梯,那边是你的卧室,原本是慕桓的,他现在空出来让给你。还有,原本地上铺的是磁砖,现在全部复上一层地毯,你不用怕会滑倒。」
「这怎么好意思!」
「因为他的房间比较大,没什么柜子,你走动会比较方便。对了,我家就在楼上,所以我每天都会来陪你。」
「慕姐……」
「这没什么!反正慕桓跟我老公每天都要上班,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也不放心,干脆我们两个女人一起作伴,也没什么不好。」
「谢……谢谢!」
「还道什么谢,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
雹慕扶著她来到她的临时卧房。「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等吃饭时间,我再叫你。」
元凯娣听话躺下,才一沾枕,睡意就来了。
她的最后一个意识是:我要坚强、我不能拖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