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喧闹的笑语声,而唯有夏侯容容安静地坐在客栈前的石阶上,偎著廊柱,注视著从她面前来去的人们。
她看见了几匹骆驼,先前在银川城时,她也见过,不过来到这里,骆驼的数目更多了,在它们的背上,都驮著少说数十斤重的商货。
此刻,她有点想家,想念京城了!
她想念京城春天时的繁花盛开,想念京城最热闹的街市,在那里绝对不会有如此重的牲畜骚味,以及这恼人的风沙,甚至于就连她一向最讨厌的漫天杨柳花絮,都开始觉得亲切了起来。
「容容。」
乔允扬提著一袋以巾子包好的饼,走到她的面前停住脚步,他们这一路上,她都是精力旺盛的,如今见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真教人觉得不习惯,「我买了些玉米煎饼,才刚做好,煎的底面还酥香著,你吃些吧!」
夏侯容容抬眸瞅著他,半晌,才朝他伸出手讨饼要吃。
他勾起微笑,取出一块黄澄的饼交到她手里,见她仍旧是默默地吃著饼,却在吃了几口以后,忍不住拧起眉心,敛眸瞪著咬了一半的饼。
「这家的煎饼做得不好吃。」
「没得选,这城里就仅此一家了。」他失笑,没想到让她开口打破沉默的,竟是一块不好吃的煎饼。
「也不香。」她仍旧继续嫌弃它。
「就说只有一家了。」
「那你也吃啊!」这么难吃的饼怎么可以只有她被茶毒呢?夏侯容容抬眸朝他努了努下颔,要他同甘共苦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好。」他坐到她的身旁,也拿出一块饼啃著,才吃不到两口,也忍不住要瞪手里的饼,怎么如此简单的干粮,竟然可以做得如此难以下咽?!
「剩下的你要负责吃完。」夏侯容容见他也被「茶毒」到,忍不住扬起浅浅的微笑,耸肩笑说道。
闻言,他转眸瞪她,好半晌无言以对,他好心替她买饼,想要安慰她低落的心情,而她竟是用这种方法报答他的吗?
夏侯容容意识到他投睨过来的目光,故意别过娇颜不看他,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啃著手里难吃的煎饼。
乔允扬撇撇唇,也是继续吃著饼,默著声,与她一起看著商旅来来去去,没想开口打破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隅宁静。
「大乔兄台。」最后是夏侯容容在努力啃完整块饼之后,开口打破了沉默,「我问你,从这里到‘龙扬镇’还需要几天工夫?」
「慢则三五天,快的话,不到两天时间。」
「喔。」她以一手托著腮,淡声答完,就再没开口。
乔允扬转过眸光瞅著她平静的容颜,她安静著不说话时,美得就像是一朵最娇艳的牡丹,但是,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她虽然拥有绝色至美的容颜,却不屑也懒做什么花中之王。
她就是她,是一心只想当自己的夏侯容容。
而这份倔强与傲气,令她的容颜更加生色,也更加令人倾倒。
这一瞬间,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沉,唇畔噙起一抹浅笑,伸出长指想要撩开拂上她颊畔的发丝,却在这时,虞洪大步走了过来。
「乔兄弟!」
闻唤,乔允扬的手顿在半空中,最后生硬的抽回,回头仍做出自若的神色,望向迎面走来的虞洪。
虞洪见乔允扬略显得尴尬的神情,知道自己打扰到这位主子爷了,不过,他当做没事般哈哈大笑,道:「乔兄弟,容妹子,你们要的马车我已经让人安置好了,你们来瞧瞧,如果满意的话,卖家就要向你们收银两了!」
「嗯。」乔允扬站起身,回过头看著夏侯容容。
虞洪也看著她,笑道:「妹子不过来看一下吗?」
「不去了。」夏侯容容摇头,伸手揉著脑袋两边,「今儿个的风有点讨厌,吹得教人头有些疼。」
「那你快进屋去吧!我快去快回。」乔允扬微笑说道。
「好。」她抬起头,给了他们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仿佛花朵乍然盛放般的笑,教两个男人见了都为之怔愣痴傻,她看见他们好半晌一动也不动,扬了扬手,赶人道:「去吧!去吧!把银两付了,我们好早点动身起程啊!」
「好……那我去了!」乔允扬讶于自己的失态,点了点头,率先提起脚步,领著虞洪离开。
夏侯容容一瞬也不瞬地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一阵风带著尘沙卷过他们之间,让她澄澈的美眸显得有些朦胧,蓦地,她勾起浅笑,再不见一丝毫怅然若失的神情。
她随手招来一个路过的八、九岁男童,将方才乔允扬搁置在一畔的那包饼交给他,招招手,示意他耳朵靠过来,交代了几句话,从怀袖中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再扬扬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男童拿到饼和银两,笑著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开去!
马市里,各色的马匹纷陈,黑白五花,任君挑选。
「如何?还满意吗?」虞洪笑拍著体型壮实,极适合拉车的马匹背部,「这是我精心挑选饼的马匹,是这城里能找到最好的了!」
「虞大哥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道理。」乔允扬淡笑颔首,「让人把马配上车,我想早点起程出发。」
不知怎地,在这驿城里拖待得越久,他就觉得越可能节外生枝,一日不将夏侯容容带到「龙扬镇」,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是。」虞洪领命,回头去照办。
这时,抱著那包饼的小男孩像泥鳅般钻进人群之间,照著夏侯容容的叙述,找到了乔允扬,来到他的面前。
「请问,你是风爷吗?」他以带著童稚的嗓音问道。
「孩子,这名号是谁告诉你的?」乔允扬略眯起眼眸,心觉有异,嗓音依旧持住淡然。
「是一位很亲切的姊姊。」他将手里还沁著温热的饼交到乔允扬手里,「她给我一块碎银子,要我替她办趟差,说这袋饼是风爷你落下忘了带走的,姊姊要我把饼还给——?!」
男童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乔允扬的脸色沭然一变,扔掉手里的饼,箭步上前,就近套开一匹黑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朝著客栈的方向奔去,扬动的马蹄险险就要踩到前方走避不及的人,他扯动缰绳,熟巧地避开,速度却是一刻也不敢慢,就怕迟了,要让夏侯容容那妮子给跑了!
不,只怕她现在已经是跑掉了!
乔允扬在心里低咒了声,加快了驰骋的速度,他早该看出她这两日的不对劲,又或者说,他该看出她已经意识到的不对劲!
懊死!他早知道她与众不同的聪明,但是,终究还是太小觑她了!
夏侯家的老太爷说得对极了!
她那双眼楮不只是漂亮而已,还十分的雪亮清楚,任何事情要瞒过她,要瞒得很辛苦,要不,绝对会被她给瞧出来!这一点,从今往后,他记上心了!
深夜里,皇宫大内一片静寂,中宫的灯火却是过了三更仍未见熄灭。
凤雏皇后一个人站在敞开的宫殿大门内,望著门外的阗黑,一时想出了神,没发觉檠天帝脚步悄静地走到她身后。
「不睡吗?」他笑问。
「还不觉得困,要是皇帝乏了,就先睡吧!」她回眸觑他,笑著摇头。
「皇后在想什么?」檠天帝走到结发妻子的身后,大掌握住她纤细的膀子,浅笑道:「还在想咱们珂月?」
「不瞒你,我心里确实还是担心她,不过,既然当初决定将她交给九王,如今再多想也无用了!」
「不然呢?依朕猜想,该是今天你见过了尉迟先生,而他告诉了你些什么事情的缘故吧!」
「是,今天尉迟先生进宫,我们聊起了一些往事,说起了一个人。」
「谁?」
「那人皇帝应该也知道。」凤雏皇后转过身,直视著她天子丈夫有著明显胡人血统,深邃而分明的脸庞,「纳雅王妃。」
「朱蜃国的纳雅可敦?」檠天帝的眼眸在瞬间变得锐利。
「果然皇帝出身西域,叫法便与我们不同,对,在朱蜃国,他们喊王妃,不,该说是王后为可敦,纳雅可敦,倘若当年她的原配夫婿,伯颜可汗没在战场上为她挡箭,伤重而亡,凭她的聪明与她夫婿的骁勇善战,说不定如今的情势会被改写,入主中原的人,不见得会是皇帝你。」
对于她的说法,檠天帝仅只付之一笑,但就算他不承认,却也不能完全否认,在西域,纳雅可敦与伯颜可汗的爱情,一直是被歌颂的传说。
「朕记得,她后来改嫁给继位的小叔,不过,据说他们一直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多年来,她与伯颜可汗所生的儿子一直住在分封的可敦城里,向不过问都城的事,只是,纳雅在十几年前也已经撒手人寰,皇后怎么会与尉迟先生说起她呢?」
「我们说起的是他们的儿子,昊王,朱蜃国的三皇子,在纳雅死后,再没人听说过他的下落,如今,在朱蜃国的皇宫里,只有伯罕汗王与原配所生的两位儿子,宁王与端王,他们两位资质一般,倘若伯罕挑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对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威胁,但就怕继位的人是昊王,尉迟先生这次进宫,向我说了一些关于这位昊王的说法,他说,纳雅是倾毕生之心血在教导她的儿子,当年,在那昊王还是个少年时,已经小试过身手,见识过的人都说,那少年尽得父母的真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朕知道皇后心里的忧虑,不过那昊王终究是伯颜的儿子,朕与伯罕交手过几次,也派人探查过,他不是一个度量宽大的君主,倘若他有心要传位给伯颜的儿子,朕想如今那三皇子也不会不知下落了!」
「但愿皇帝的料想是对的,当初,伯颜汗王是在与中原的战场上失去性命,我怕……纳雅会要自己的儿子替心爱的夫君报仇,天晓得当初要不是那一箭令伯颜伤重,以当时中原欲振乏力的国势……?!」
凤雏皇后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只能摇头苦笑,以叹息做终。
檠天帝将妻子搂进怀抱里,轻柔地拍著她的背,「如今的皇后有朕,不怕,再大再难的险,朕都在你身边。」
「嗯。」听到天子夫君的允诺,凤雏皇后笑著点头,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胸怀里,但是,在她的脑海里,仍旧回响著今早尉迟先生对她说过的话,最终,在她眉心的那点愁,终究还是难解难消。
她与纳雅同样身为女人,同样深爱著一个男人,同样身为皇后,同样都是多了点盘算的心眼儿,所以她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