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亦刚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老家,开车前往政大。
他实在受够了这一切。里雅的纠缠、母亲绝望中带有一丝希望的眼神……
想到母亲,他不禁微叹口气。对于母亲,他始终怀有一份歉疚,年轻时的他因为双腿残障,因而对母亲暴躁无理;而如今他却还要抱著独身主义。这对她而言,不啻是个重大打击,但他真是无可奈何呀!他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再和别的女孩在一块了,只除了玲玲……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昨晚他已经很明白的告诉里雅和母亲,这辈子是绝不会娶这人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他十分清楚他伤了里雅的心,但是,他呢?他何尝不也被玲玲伤了心吗?他仰头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玲玲曾说过,无论爱一个人爱得有多深,只要有时间的存在,终究有消退的一天。
她根本是大错特错。
只要真心爱一个人,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无论地方隔了多远,他的爱只会有增无减,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但又有谁能将这份不灭的爱意传达给天堂的玲玲呢?谁能呢?这些年来他实在活得太无聊、太乏味了,他只要一想到他的未来里并没有包括他所爱的玲玲的内,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陪伴著他,他就几近发狂……如果他当初没有遇到玲玲的话……他……可能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了吧……
他挟在手指的烟突然被抽起。
他吓了一跳,心里被震回。
一个笑容可掬的女孩朝著他甜笑,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感受。
她小心的把烟熄掉,找了个最近的垃圾桶丢弃,再跑回来。
她丝毫不顾亦刚讶异的脸色,自始至终,她始终保持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柔柔的开口:「抽烟不但会危害人体,同时还会污染地球清新的空气呢!罗大哥,我可是为你好,再说,我无法想象一个经常做善事的人竟然连这一点小善行都会给忽略掉了呢!」她停顿一会儿,继续说道:「这样你可是很难上天堂的唷。」
亦刚微微震动一下。
他细细打量她。「你是……小缘?」
「当然,除了我还有谁呢?」她顽皮的说道。
她注意到他一闪而逝的失望,并未说什么。
亦刚突然无精打采起来,连话也不想说了。
一时间,沉默在这两人间持续著。
小缘倒也不在乎他不说话,她自己在他身旁挤出个位置,两手托腮跟他一块看著乌云密布的天空。
沉默的气氛逐渐变成祥和的平静。
这是亦刚许久以来未曾感受到的。他略略惊奇的盯著她稚嫩的侧脸,自从他成名后,他的四周永远充满著喧扰、谄媚、阿谀……还有女人永无止境的追逐,他一直无法享受到这股心灵上的平静,就连母亲偶尔的陪伴也令感到结婚的压力,但这小女孩……这小他十多岁的女孩只是脸色安详地在他身边静静的坐著,陪著他,他就能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柔和感……难道他在不知不觉中,把她当作玲玲了吗?……
他的神色突然寂寥起来。玲玲啊玲玲!难道你以为安排一个跟你长相一般的女孩,我就会移爱了吗?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亦刚暗道。许久,亦刚才摔开柔和的气氛,淡淡的朝她说道:「快下雨了,你还是回家吧。」
小缘眨眨眼:「你呢?也要回去了吗?」
他抿起嘴,有些不快她如此问他。
但他仍耐著性子回答:「也许。」他简洁的口气充分显示出他的淡漠。
小缘倒是不以为意,她仍保持笑容。「那么我的答案也是也许。」
他生气了,气眼前这个小女孩,也气他自己。他气这女孩为什么要一直打扰他思念玲玲,仿佛要强迫他习惯于她的存在,他更气自己多年来未曾爆发过的怒火被她一挑而起。
她看穿他的思想。
「罗大哥,这地方可不专属你一人的唷。我爱坐哪儿就坐哪儿,谁也拦不住我的。」她的嘴角挂著俏皮的笑意。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二话不说的站起来,朝他的车子走去。
她急忙跳起来,跟在他后头。
没一会儿,她撞上一块厚实的人墙。
她皱眉,揉揉撞疼的鼻子。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跟著我?」他愤怒的咆哮道。
她无畏的抬起头来,迎向他的是一双澄明的眸子,他胸口一紧,这仿佛是玲玲站在他面前似的……
她的下句话令他差点喷火。
「因为我要劝你,别沉浸于以往的回忆中。」她平静的回视他,眼里只有一股详和,对于他发怒的脸孔视若无睹。
她继续说道:「罗大哥,过去的一切,就让它随风而逝吧!你再眷恋著,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徒增烦恼罢了。」
「你懂什么?」亦刚对著她大吼:「你这个世事、不解人事的小孩懂些什么?你没有经过那种椎心的感情,你是无法了解的。说说说,每个人都只会说,那么谁能告诉我,如何毁灭一个人感情的方法?你吗?你能告诉我,如何收回对玲玲的感情吗?能吗?能吗?」他威胁性的抓住她的手,声音之大引起不少出来运动的老人投来侧目。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不能。」她平静的声音下隐隐约约带著一丝哀伤,她的目光仿佛停留在好遥远的地方。
「但起码你能尝试看看吧!试著接受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说不定将来你会发现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情只不过是过住云烟,而平淡的幸福才是真实的。」
他冷笑。「你以为你是谁?爱情专家吗?你以为我们才不过见几次面,你就有资格指责我吗?还是……」他突然恍然大悟,他冷冷的打量她,就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货品般。
「我正奇怪为什么我们三番两次巧遇,而且都还是你主动出现的,原来你也是别有居心的啊!」他的声音虽低沉,却明白的听出他语中的愤怒。「这些年来,追求我的,不乏名门淑女,但你这种追求法,我倒还是头一遭见识的。你是打算要我忘掉玲玲,她让你来个趁虚而入吗?你以为你有跟玲玲同样的容貌就能占得先机吗?你根本是在痴心妄想。」他抬起她的下巴,冷潮道。
不知为何,他想伤害她,羞辱她一番。他实在不希望她再出现在他面前……那就好像是玲玲在他面前一样……他却不能踫也无法踫……
她迎视他的眼楮里,并没有任何的羞惭。她的眼里仍是先前的详和,足以让任何人的愤怒之火平息下来。
突然之间,亦刚觉得自己卑鄙得无以复加。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完全抚平亦刚的愤怒。
「我并没有打你任何主意,你是一个出名的大摄影家,而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孩,你我之间万万不可能有红线勾搭上的。我之所以缠著你,是因为我无法看著一个失意人孤独的活著,却不伸手帮他。罗大哥,你我心里都很明白,在你这一生中,玲玲姊姊是再也不可能重生的了,既然如此,你何不试著放弃对玲玲姊的感情呢?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就足够了,至少你不会再这么痛苦了,玲玲姊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亦刚痛苦的闭上眼楮,再张开时,他的眼里写满寂寥苦涩之色。
「是的。她是会开心……那么我呢?」他愤怒已消,留下的除了无尽的苍凉还是苍凉。「我只恨当初为什么要认识她!我只恨为什么要在不知不觉中付出这么多的感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她呢?拍拍就走了,走得干干脆脆……她太无情了……太无情了……」
他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
小缘咬著下唇。她知道不该问,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罗大哥……如果时间再倒流一次,你……还愿意认识她吗?」她的语气有些紧张,事实上她整个人因为等待答案而紧绷起来。
「愿意。」他毫不考虑的回答。「就算我知道会发生这种结果,我还是愿意认识她、爱她。」只因为他现在虽孤独,但不曾认识玲玲,只怕他会更孤独吧!
他看著小缘复杂的可爱脸孔。没想到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对认识不深的小女孩吐露这么多心声……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把她当作玲玲的化身了吧……
一滴雨挟著强风飘到他的衣领上。
他抬头一望,不知何时,绵绵细雨开始飞舞起来。
「该死!」他咒骂著。他注意到小缘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柔和的开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他的态度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对待小妹妹一样。
她回过神来,发呆的瞪了他一会,才惊讶发觉愈飘愈多的雨丝,曾几何时不知不觉中愈下愈大……不知不觉中……任何事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就像她……
「小缘!」
她眨眨眼,看向他。「不了!我家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了。罗大哥……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迟疑的点头。他并不想时时刻刻见到酷似玲玲的那张脸……但他更不忍拒绝她的期盼。
她明显的松口气。「那太好了!」她稚气的伸出手。
亦刚叹口气,不情愿的笑了。他回握住她温热的小手。
「罗大哥!我还是那句老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我相信里雅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你可以试著交往看看。」
亦刚苦笑,但他回视她的眼神里有著狡黠。「我也是那句老话,如果人类有控制感情的方法你教我吧!」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挑衅。
她愣了会。「你的意思是不可能的?」
他高傲的看著她。「有可能……除非等地狱结成冰的那一天。」
她无奈的摇摇头,但马上又鼓起勇气。
她抽回她的手。「我是绝不会放弃的。」她的小脸上写满坚决。
「我知道。」他淡淡的回答。
她满意的点点头,连再见也不说一声,转身就想走。
「小缘!」他叫住她。
她回过身来。「还有事吗?」
「我很抱歉,对于刚才对你大吼大叫的。」
她甜甜一笑。「我早就不在乎了。再说一场大骂能换来你的友谊,那可是绝对值得的。」说完,她就走了。
亦刚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原来是来这里逃避压力、思念玲玲的,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孩给训斥了一顿,到头来还半强迫式的成有朋友。他摇摇头,看来在他没回来的几年前,台湾的风气又变了不少,但无庸置疑的是,他的心情的确比刚来时要好得许多了……他叹息地走向车。
在开车门的刹那,一个问题蓦然浮现在他脑海。
她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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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哥,你确定今天不用陪你的里雅出去玩玩吗?」小缘半躺在草坪上,眼楮骨碌碌的跟著土壤里翻来翻去的蚯蚓转来转去。她随口再补上一句:「其实里雅一定很希望在回国的前一天能和你在一块,你应该成全她的心愿才是。」
坐在她身边的亦刚嘲弄的勾起嘴角。「她不是我的里雅。再说,如果我陪里雅,今天我可就不能陪你这小家伙了。」他仰起头,享受温暖的阳光。
说来好笑,自从那一天的争执后,他倒和小缘成了忘年之交。这可不是他所愿意的,而是他无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跟屁虫……他倒也不太在意,其实跟谁在一块,他都不在意,他只求不要再见到里雅纠缠的脸孔,他就心满意足了。
像今天,他出门没多久,就在路上看见小缘,他们才会一块结伴到这中正纪念堂来。
他轻轻叹口气,在绝大部分时候,人类都是活得身不由己啊!
小缘微抬头瞥他一眼,又回头专心注意她的蚯蚓,似乎在她眼里,小小的蚯蚓远比他来的重要许多。
「罗大哥!你还好吧?难得的好天气,配上一副坏心情,这未免太对不起阳光了吧!」
亦刚不情不愿的笑了。跟小缘在一块要比只知道死缠的里雅在一块要好的太多了,起码小缘不会像是个蜜蜂看到花蜜就猛沾,她只会……
小缘开口:「其实,罗大哥,论人品,论钱财你都是上上之先,实在没有必要一直抱著独身主义啊!」她看似无意的说道:「再说,你这种作法会让不少女孩伤心的呢!」
是的,她只会唠叨。亦刚下意识的看表。这次是她的最长期限,每回跟她在一块,隔不了几分钟她就开始唠叨起来,话题不外乎重新开始新的恋情。某些时候,他真怀疑她是母亲派来的间谍,但久而久之,他对于她的话题倒也不以为意,毕竟她有权说她的,他有权不听她的,事实就是那么简单。
「罗大哥,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她首次侧目盯著他。
相处这么久,他仍然会把她和玲玲的影像叠……
「罗大哥!」她略放大声音叫道。
玲玲说话的表情就像小缘一样,除了偶尔无理的大骂之外,绝大部分她的表情是详和的,一种真正天使的详和……他到现在还是不太相信他会如此镇定和一个长得和玲玲酷似的女孩在一块交谈,甚至谈玲玲……
小缘翻过来,瞪著他。「罗大哥!你还好吧?也许今天的太阳过大,把你给晒昏头了?」她忧心的说道。
他回过神来,透过墨镜看著她。「我很好,你刚才说什么?」
她扁扁嘴,神情像极了玲玲,这使得亦刚又失了魂似的。
「我说,你是不是该偶然和女孩子在一块!你再这样,等你四十、五十、六十岁的时候,可就没人要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他嘴角挂起平淡的笑容:「那正如我所愿。」
她爬起来,对著他的正面坐下,蚯蚓对她已经失去吸引力了。
她不满的双臂环胸,气呼呼的瞪著他。「罗大哥!我这是为你好耶,就算你不在乎……说不定有人会把你当成同性恋呢!」她为这个说法暗暗喝采。
他又惊讶又好笑的瞪著她。「同性恋?你打哪听来这个说法的?你才不过十几岁啊!」
她撇撇嘴,又是让亦刚心猛跳一下。「我可是很大了。」她神秘的朝他看一眼。「罗大哥,我的岁数可能比你想像的还大也说不定唷!」
准是这小妮子生日快到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女孩子家都如此……他想起当初几个年头和玲玲欢度过生日的情景,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啊……
「罗大哥!」她不满的皱起眉头。「为什么我每次跟我说话,你总不理我,自愿自的陷入自己的思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他轻笑:「我没有。我怎么敢看不起小缘大小姐呢?不过,我倒有一件事不太清楚,希望小缘大小姐能为我解答。」
「什么事?」
「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你老有时间缠著我,难道像你这种年纪的可爱女孩没有男朋友吗?他不会吃醋?」他取笑道。
「吃醋?」她突然正经起来,仿佛大了好几岁。「我是有一个男朋友,他也很会吃醋,但可惜的是我们注定一辈子不能相守。」她淡淡的笑容里写著悲伤。
亦刚发愣了会。他没料到她会回答得如此成熟,如此心碎;他更没料到会从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嘴里听到这么认命的话,他以为在她这种年纪,应该是无忧无虑的!
「小缘……」他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安慰。
反倒是她露出个不在乎的微笑。「这种境遇跟罗大哥很相似吧?不过,他没死,他还活在这人世间的某个角落呢!」
「他抛弃了你?」他的语气中隐隐约约带著愤怒。
他想不到会有哪个薄情男人会舍弃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她耸耸肩。「不是,是我抛弃了他。」
她话一说出,亦刚又呆住了。他以为……
「很讶异吧!」她扭怩一笑。「罗大哥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抛弃他吧?」
亦刚恢复过来。「或许他配不上你?」他还是很难想像,像小缘这么温和的女孩会狠心的甩掉男人,或许他是真的太久没回来台湾了。
「不是配不上。就是因为太配了……」她闭上眼,痛苦的、呢喃的说著:「但是……世俗不允许我们在一块,再说……他值得更好的……」再张开眼时,她的眼里浮满雾气。
亦刚心动了,他实在无法在面对和玲玲长相一样的女孩时不心动啊!看著她说话,就好像玲玲在他面前栩栩如生的说著……看著她落泪,就好像……看见那晚玲玲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掉泪,只为否决他对她情分……他不知不觉的靠近她的她的脸……靠近她的唇。……玲玲……玲玲……他闭上眼,满脑了浮现玲玲活生生俏模样……
在四唇踫触的刹那,魔咒被解开了。
小缘迅速的向后退,不慎的跌了一跤。但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一迳的向后退。
她的双颊飞上两抹红晕,泪珠还挂在她的睫毛上。
亦刚被震醒了!他刚才到底在做些什么啊?他竟然吻……这个跟玲玲一模一样的女孩?他……是发狂了吗?怎么会在一瞬间把她认作是……玲玲?但她们是如此的相像啊!相像到……一颦一笑……伤心落泪……竟是完全的一模……他真的发狂了吗?他真的思念玲玲到如此发狂的地步了吗?
他盯著尴尬的她。「小缘……」他困难的吞咽。「我很抱歉!罢才……我错把你当作另一个女孩了……」他并不想让小缘误会。他这辈子只专情于玲玲,他不想让小缘这个朋友误以为他对她有情。
她仓促的笑笑。「我知道。」但她依旧满脸通红。
亦刚叹口气,走上前想扶她,但马上被她避开了。
她平静详和的表情早已不复见,留下的是满脸的张惶失措。
她自己勉强站起来。
「我……我……」她低著头猛拍衣角的灰尘,借以掩饰她的心乱如麻。
亦刚看出来,他想他是失去一个朋友了。
她暗深吸口气,抬起头来面对他。「罗大哥!我知道刚才是……是你把我当作玲玲姊,所以你一时……一时情不自禁……」她舌忝舌忝干燥的唇。「我……我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我也有错。」
「小缘……」
她勉为其难的笑笑。「但我还是不会放弃的。世界之大,终会有一个适合你的女孩子。罗大哥!我衷心希望你会遇上一个比玲玲更好的女孩子,我得走了!」
「小缘……」他不知如何接口,但他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这种时候,她在乎的只有他忘不忘得掉玲玲。他皱起眉头来。
她的脸蛋微红。「再见,罗大哥。」她转身迫不及待的跑走了。
「小缘……」他本想提议开车送她回去,但又住了口。在这种时候,还是少惹一些是非吧!不过在经过这次后,他恐怕再也见不到小缘了吧!
一想到这,他似乎有些落寞起来。
他甩甩头,这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吗?
他走下草坪,朝反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阴暗的一角始终有一双眸子在看著他。
其中充满冷意。
接下来的数天,正如亦刚所料。
他并没有再见到小缘。她没有再出现过。
这只有给亦刚更深的内疚感,同时他也才震惊的发现到,他对小缘认识并不深,不知道她家住哪里,不知道她的背景,有几个兄弟姊妹。他唯一知道的是她跟玲玲长得一模一样,年方十九还有一段伤心欲绝的爱情故事;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平时一向都是小缘无缘无故冒出来,回家她也不曾让他送过……她现在不再出现了,照理来说,他不也乐得轻松吗?可是他心里总怀有一分歉意和……某种不对劲的感觉,那好像……好像……好像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似的,连他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再见到小缘,正式的跟她道歉。
可是要到哪里找人呢?每思及此,他总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这一切都是玲玲惹的祸,要不是他一时错把小缘当成她,他怎会……要不是玲玲这么绝情的离开他……他真想朝著上头大喊大叫,直到玲玲叫出来为止。事实上他也曾那么试过,只是天堂依然如昔,没有丝毫动静……他抿著嘴,虽然他现在还在开车,但他还真想大吼大叫。该死!送走了里雅这个大包袱,却换来一个更大的包袱。
他愈想愈气,愈想愈怒,把一切罪过全怪在玲玲身上。
她倒好,这么一走一了百了,他呢?还尽是些凡尘俗事缠在他身上。
他的眼角瞄到走在路边前头的一个女孩。
扁看背影,他就知道是谁了。小缘不但和玲玲长得像,连背影也都如此相像。
他把头探出车窗。「小缘!」他叫道。
面前女孩依然走她的路。
他皱眉。他相信他的声音足够让她听见,她怎么丝毫没感觉?
他再叫一声。她依然走她的路。
难道这小妮子一气之下,决心不理他了?
他不甘心的把车开到她前头,探出头看她。「小缘!」
她吓了一跳,怀里抱著的塑胶袋掉了地,滚出几粒只果。
他靠边停车,下车替她拾起来。
她仍是眼楮瞪得大大的。「罗大哥!你吓了我一大跳。」
他嘴角一撇。「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是。」他把只果一粒粒的放进塑胶袋。
玲玲也爱吃只果。
她嘘口气,摇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但罗大哥,下回你叫我的时候,不要叫那么大声嘛!我的心脏可只有一个,禁不起吓的。」她抱怨道。
亦刚小心的观察,她似乎不把那天的事给放在心上了。
「罗大哥?」
「什么?」他收回心神。
她好奇的看著他。「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啊!」
「我在想你刚才是为了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他加重语气:「连我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他把袋子塞进她的怀里。
她的脸微微红起来。「你有叫我?对不起,我没听见。」
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他看见她困惑的眼神。「是为那天的事情。」
她恍然大悟。「我……没关系的。」她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不是都已经说过,那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再说……你已经向我道过歉了啊!」
「你原谅就好。」他苦笑。「那天我实在太失礼了……也许你会觉得好笑,但我跟玲玲从没接过吻……」他又陷入沉思之中。
「那是很平常的事。」她安慰道,脸不禁潮红起来。
「平常……」他猛地抬起头,瞪著她的眼光仿佛她说了什么奇特的话。
她困惑的回看他。「罗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心思迅速转动。
有!当然有不对!她怎么会用上「平常」两个字?他和玲玲,一个是人类,一个是天使,永远都踫触不到的……他们无法接吻,的确是算得上平常,但她怎么知道?这个人类女孩怎么会知道?
「罗大哥!」她试探的轻唤。
他强制镇定下来。「你……怎么会说‘平常’?」他看见她脸色大变,不禁怀疑加深。
「我……」
「小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一瞬间,她的思绪转了几百圈。她决定吐露部分真相。「事实上,我和我男朋友也从末——呃——接过吻……」她鼓气勇气说道:「我以为……我以为有些情侣也是这样的。」
「是吗?」他用怀疑的眼光打量她。
她猛点头,紧抓住这个借口不放。
「罗大哥!你来就只跟我道歉吗?」她睁著无邪的大眼楮问道:「没其他的事吗?」
他眯起眼,接受她的话题的改变。以往他心不在焉,从不细心注意到她一举一动,但现在她的一句话引起他极大的震撼。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怎么随时知道他在哪里?怎能……如此清楚他和玲玲之间的事?
「罗大哥!」
他抑止住满腔问题。「你……」他瞄到她怀里的装的食物的袋子。「你饿了?」他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起码对玲玲就很有用。
她迟疑的点点头。
他嘴角浮出一个笑容。「我可以请你吃东西。」
「真的?」她眼楮一亮。
这是多么和玲玲酷似的眼神……就连贪嘴的表情也是如此逼真……他的心突然撞击了一下。
他的额头无故冒出冷汗。
一丝希望突然从绝望中升起。
他保持微笑,事实上如果那可以称得上是微笑的话。「当然!随你爱吃什么就叫什么。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快餐店,路不是很远,从这里走去不用几分钟,你要去吗?」
「那当然。」她猛点头,让他带路,一点也没发觉到他奇异的眼神、奇异的举动。
他们在红绿灯前停下。
「小缘……你最喜欢吃什么?」他状似无心的问道,他的手心早已汗湿。
「水饺。」她满脸笑容的回答,仍是没发觉他大变的脸色。
他闭了闭眼。上帝保佑!他暗自祈祷,千万别在给他希望的同时,连失望也一并给了他。绿灯亮了,亦刚下意识的过马路,小缘跟在他后头。
「罗大哥,地方还有多远?」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没多远。」他镇定的随口答道,但他的心却在恐惧期待中狂跳。
他该如何试探呢?
他清咳一声。「小缘,我们是好朋友吧?」他暗赞自己的平稳声音。
「当然。」
如果他的预料错误,那不是连一丝希望也没了吗……
「罗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小缘警惕的侧身打量他。
「不!」他急促的回答。
「我是想问你,既然我们是朋友……我连你家、你的背景都不知道……不如我们买去你家吃吧!」他急中生智的说道。
她浑身一僵,这全落在他的眼里。
「小缘?」希望又加深了几分。
她立刻改变表情,故作轻快的耸耸肩:「我想……我们不太方便去……我家……」她嗫嚅的断续道,在红灯亮起前,及时跑到行人专用道。
他急跟而上。「为什么?」他喜孜孜的问道。
小缘怀疑的瞄他一眼。「罗大哥……有必要这么高兴吗?」他马上收敛笑容,但他的嘴角上仍忍不住漾著一丝笑意。
「小缘!到底为什么……」他话就此打住不言,整个人盯著马路上的拿著拐杖的老人。
她松口气,虽然不知为何他停住不语,但起码她不必受谎言之累。她抬起头,顺著他的眼光看去。
一个老盲人。
红灯的马路。
她大惊。「罗大哥……」她直觉的朝他求助,但她的话随之中断,因为罗亦刚早已迅速的冲过马路。
一辆机车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驰而来。
车主似乎毫无停下的意思。
他正向亦刚直驶过去。
小缘霎时一阵惊惶,她来不及细想,也跟著跑到马路上。
「小罢!小心!」她尖叫一声,狠狠的推开亦刚和老人。
机车直挺挺的朝她撞去……
被撞向安全岛的同时,亦刚的思绪缓慢的运作著,刚才的一幕仿佛慢动作般,要不要小缘及时推开他,他恐怕就此……
小缘!他恐惧的想道,她还在马路中央啊!但在恐惧这外,隐然潜伏著一分……不明所以的喜悦……
他忍痛挣扎的转过身去,但转身的刹那,他的心思停住了。
他终于知道那不明所以的喜悦了。
因为她说了一句话:小罢!小心!
这辈子只有两个人会使用这个昵称。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
他蓦地面对面容不变,但却使他心情大相迳庭的女孩。
玲玲!
眼前的女孩柔柔的苦笑。「你好吗?小罢!」她正式以真正的身分开口。
他仍不相信的瞪大眼,原本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地握紧成拳。
「你是玲玲?」他嘶哑的问道,根本不在乎路人投来的怪异眼光。
「我是玲玲。」她答道。
他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小缘就是你,你就是玲玲?」他低语道。
「是的。很显然的——」她温柔的说道:「我的演戏功夫不错,如果我没死,或许我可以在演艺圈打出一片天地呢!」
他一听到这时,脸上就充满气愤之情。「玲玲,为什么?你为什么让我误以为你是另一个女孩?为什么你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什么……」他停了半晌,突然紧张起来。「玲玲,你……受伤了吗?刚才……」
她颇为得意的一笑,虽然她做天使有十多年之久,但她的心仍如生前一般不失赤子之子。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你没看见那个男人的样子,活生生的从我身体穿过去的表情,好玩极了。」
「活生生?」他冲动想模她,却又扑个空,就像是……十年前他极欲渴望的踫触玲玲,却再也踫触不到……但……
他瞪视著她。「玲玲!」
「做什么?」她开始东张西望起来,神色之中带著紧张。
「你成为小缘时,能成为人类,为什么现在还……」
「什么?」她漫不经心的打岔。「小罢,我们别一直在这里,人家会奇怪怎么会有一个神经病对著空气说话。」
「我不在乎!」他低吼道。
她瞥了眼他。「但是我在乎。我不希望你变成人家眼里的神经病,我也不希望以后都再下不得人间来。」
「什么?」
「我看,我们回你老家再谈,怎样?」她不待他回答,就匆忙忙的飘走,她还不放心的到处张望。
亦刚愣了半晌。
在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他怎能还让玲玲从他手里溜走呢!
她既然来见他了,这辈子,玲玲就休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