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这是仙乐镇自二十年前「厉鬼索命」之后最骇人的事件——也是冥界近期最头大的案件之一。
案发地点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所有的亡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晓得原本好端端的睡在房里,醒来后习惯性的起床叠被子,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唯一号称看到点怪异红光的常家老爷在见过本案负责人后,吓得手抖腿抖牙齿抖,连脑子里的记忆都一并抖掉,瘫倒在地上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了。
许点面无表情地看著瘫在地上的常老爷,冷冷嘲道:「没想到你们常家也会有今天,看来这世界上还真是因果有报。」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种死法,应该是直接切断了身体与灵魂的相互附著。对于死亡者而言,毫无痛苦,这个杀手还算有点「仁慈」。
表差小甲一路小跑上前禀报:「许大人,东边有个废弃的旧院子,被人设了结界,我们都进不去,但是看到有轻烟冒出,想必不是有人,就是有鬼,大人可否前去察看一下?」
「东边?」
「是,小甲带您过去!」
许点黯然一笑,低声回绝:「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你们知道的,我对这儿很熟悉……」
小甲不好意思的抓抓头,拿出召唤令,憨憨的说:「那……小甲去召唤此地的城隍土地问话了。」
等小甲一走,许点便起步走向那个「废弃的东院」。
曾经在那里住饼一段日子,几乎一生中最快乐和最难过的记忆都留在那里,只是快乐是假,难过是真。
沿著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他很快站在了东院的后门口。不想走正门,因为那里刻著「许苑」——那是常立为了自己给这个院子题的名字,他说住进来那一天许一个愿望,不管是什么一定都帮自己实现;他还亲自提凿刻字,刻到手指受伤,血流不止,还会笑著对自己说:「没有关系,我就是要为你亲自做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常立,就算全天下的人说他是花花公子,说他虚伪不仁,许点也不会相信。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知道,天下人是对的,自己是错的。
「劈劈帕啪」的烧柴声从院内传来,许点猛地回过神,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让自己再神游下去。二十年前的事不是说能忘就可以忘的,许点好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让思绪飘到过去,停留在那些感动的瞬间驻足不前,何时才能忘了那些虚假的片段?两百年?两千年?也许永远都忘不掉……
戳破结界,许点穿墙而入,环视四周,里面荒凉残破的样子不禁让他心底怆然,曾经精美雅致的许苑如今已是满地杂草丛生,廊柱朱漆剥落,窗子破损不堪,遥遥欲坠。
原本看到如此凄然的景象,许点会感慨伤怀一番,可是偏偏多了一个大煞风景的家伙——一个人,不,一只鬼,正背对著他,蹲在树下煽风点火,弄得院子一角是乌烟瘴气,烟灰乱飞,不晓得是在烧什么烧那么起劲。
如果说他是这里唯一能动的「东西」,那墙外的结界应该是他设的;这也表明,他懂得些道术,很有可能知道昨夜的行凶者。
许点迫不及待地想解决这个案子,大步大步走上前,在距离树下还有两、三步之遥的地方,他突然止步,整个表情都僵滞了,难以置信地盯著地面,下意识的摇著头……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常立的尸体会出现在这儿!?
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开在尸体周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常立」的表情很安详、很安详,一点都没有痛苦的痕迹,就像睡著了一般。可是……这真的是他吗?
抬起头,许点盯著这个和常立身形相同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产生一种恐慌感。
常慕拎起最后一条平脚裤往火里一扔,拍拍手说道:「好了好了,大家的衣物都烧完了,到了冥界也够穿的了!哎,我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感觉这么累?」说完,他一坐到自己的尸体上开始休息。
这下许点看傻了,从来没见过有鬼魂会坐在自己的尸体上还如此悠哉游哉。之前的恐慌顿时被谴散了一半,定下神,张开嘴,大声喊了一个「喂」字。
「唔?」常幕缓缓转的过头,优雅的眨了一下眼楮……可许点呆住了。
一模一样的、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眼前一晃,犹如置身那日柳岸初遇,常立蓦然回首……
只是常慕不如他爹那么风雅,可能是年龄尚小,或可能是在深山长大,率真不做作,他擦擦眼楮看清身后之人,脸上开始大放异彩,激动得跳起来抓住许点的肩膀用力摇晃,「天哪!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常慕兴奋得哈哈大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许点这才确定,他绝对不是常立。因为常立,他没有虎牙。
许点掰开常慕的爪子,疑惑的问:「你是?」
「我是你夫君正室的儿子,我叫常慕。你死的那天就是我出生的那天,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否见过你,年纪太小,没什么记忆,可是你应该见过我才对。」
「你在说什么!?」许点觉得从这个自称是「常慕」的人口中说出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我是常立的儿子啊,换句话说,你是我小妈。」
「你给我闭嘴!我不是你小妈!我从来没有嫁给常立!」
「可是镇上的人都说你是我爹的小老婆……」
「造谣!没有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我问你,常立之子常慕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为什么你说自己是常慕?」
「噢,是这样的。」常慕神秘兮兮的靠近一点,「十年前死的那个孩子是我师傅帮我找的替死鬼,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特别是冥界的那帮子鬼头鬼脑的家伙。你是我小妈我才告诉你的哦。」
许点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完全相信眼前常慕所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怪不得十年前在冥界望乡亭遇见的那个常慕孩儿有点呆呆傻傻,问他话只会点头摇头,原来是被摄过魂的替死鬼!这种做法太过分了,许点立刻怒斥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替死是禁术,不但夺人性命,还会报到自己头上!」
常慕认同的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没错,这就是报应啊。」
常家真是会乱来!全是些败类!也好,全家死光光真乃社会之福!可是那个会用替死术的人是谁?替常慕去死的人是谁?还有杀死常家的人是谁?许点有好多的问题,刚想开始问,小甲跑了过来。
「许大人,这一带的土地城隍都没看到昨夜行凶之人,大人这边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没有,问题一堆。」许点怕小甲一跑过来,会影响到某人的回答。果然,常慕看到了身著冥界差服的小甲立刻就问:「小妈,你认识冥界当差的家伙?」
「不要叫我小妈!」
常慕歪著脑袋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二娘,你认识冥界当差的家伙?」
「也不准叫我二娘!」唰的一下,许点袖中飞出一道锁链,牢牢地套住了常慕的脖子,常慕模了模这根银光闪闪的链子,笑道:「小妈,您这么客气干嘛?我知道我满月周岁的时候,您都没来得及送我金锁片金镯子,可是现在重逢也不用送这么粗的银链子做补偿啊,您叫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呵呵呵呵……」小甲虽然没怎么弄清楚状况,但还是被逗乐了,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这让许点很生气,使劲一拽,结果他根本不知道常慕脚跟这么软,一下子就扑进自己怀里。可恶的常慕抱紧许点的腰身,肉麻的说:「哇!我现在终于感受到母亲的怀抱是多么的温暖……」
「哈哈哈哈……」小甲放肆的大笑起来,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对冰块一样的许点说这种话,这个口口声声叫他「小妈」的年轻人可真逗。
「你放开我!」许点大声喝道。
「不要不要!我从小就没有娘亲疼著,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小妈了,我一定要好好抱一会儿,感受伟大的母爱。」
看著一个和常立一模一样的人缠著自己撒娇瞎闹,许点真的想抱住墙壁狠狠撞几下!这种乱七八糟的感觉说都说不清楚!「常慕!我是冥界无常鬼差之首,现在请你告诉我昨晚行凶的人是谁!?」
常慕贼贼一笑,他早就知道许点是冥界的鬼差,早就盘算著哪一天去冥界「认亲」,今天他也是故意告诉许点他是常慕,长著一张遗传特效过于明显的脸,想说自己不是常立的儿子都难。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想说,有些事情不能说。
常慕装得很乖地回答许点:「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喝醉酒跑到这个院子里,醒来就死了。」
「噢?」许点有些怀疑,出于本能认定这张脸长得十分不可靠,总觉得他在说谎。「那你师傅是谁?」
「师傅要我发毒誓不可以说给别人听的……」
常慕显得有些为难,许点好声劝解他:「你都已经死了,还管他什么毒誓?早就失效了。」
「这倒也是,」常慕点点头,「师傅再亲也亲不过小妈啊!」
「那你快说。」
「你承认你是我小妈了?」
「我叫你快说!」
「噢……我师傅住在无名山的无名观,自称无名道长。他常说自己的法力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无名山?无名观?」许点自认孤陋寡闻,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山名,更别提那个道观了。问了问小甲,他也只是摇摇头,便只能作罢,姑且相信常慕的供词。「跟我走吧。」
「等一下啦!」常慕把地上一堆的衣裤打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包裹,「这是我刚才烧掉的衣物,都是我家人穿的,待会儿和他们见了面,您给我点时间分分行李,突然横死,肯定不能立刻转世投胎,多少要去酆都城住一段时间吧!」
「那是!」从小就决定来冥界和你见面,能不了解那地吗?
常慕把大包往身上一背,准备走人,可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物品,于是跑回到自己尸体边,把脖子上一个红铜铃挂到了自己身上,那红铜铃看上去旧而无光,可摇一摇,声音叮叮当当,异常的清脆悦耳。
「这下可以走了!」他擦了擦鼻子,朝许点憨憨一笑。
许点骂他:「幼稚!」
等常慕过去和大家会合,见到许点的同僚们便画蛇添足的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许点许大人的儿子,我叫常慕。」
不料同僚们异口同声地回道:「知道,知道,出门前就听说过了。」
气得许点顿时语塞,让人家以为他默认了。
常慕和爷爷奶奶见了面,第一件事就是磕头谢罪,大骂自己没来得及给常家续个后人就踏上了黄泉不归路,真是天大的不孝,然后说了一堆来生孝敬父母、回报爷爷奶奶的废话。其实来生认不认得这两位老人家都还是个问题。第二件事就是分发衣物,丫头们的、家丁们的、管家进财的、爷爷奶奶的,当然还有自己的。反正死都死了,大家也不分下人主子,蜂拥而上抢到算数。到最后,冥界一整支调查小组就等著一群死鬼抢衣服……
常慕到最后扎了扎自己的小包袱,看似可以启程了。小甲过来催他:「你好了没?快走啦!」
常慕看了看许点,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正眼瞧过自己!可恶……心眼一不平衡,他就开始使坏,丧著一张脸捶著自己的背,故意好大声地叫道:「哎呦……好累啊!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要走!」鬼差的看家本领之一就是拉著不肯去阎王爷那儿报到的赖皮鬼上路。小甲很熟练地甩出一个锁链套住常慕,使劲一拉……咦?怎么拉不动?再拉!还是不动!
那常慕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唉声叹气,可怜自己从小没娘喂奶喝,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累得喘气——而实际情况是他爷爷请了三个奶娘,一直喂到他五岁才断了奶。
「你都没气了还喘什么!?」小甲怒了,唤来小乙一同拉他。可就算是两人齐心协力,也没能把这赖树桩移动半寸。无奈之下,只得向许点回报。
马上,许点板著一张脸孔来了,「你干什么?」
「小妈,我好累……走不动了,你可不可以牵著我走?」说著,常慕死皮赖脸的伸出一只手。
许点才不吃这一套,和小甲一样套上锁链就想把他拉走,可惜,结果是一样的。
常慕得意的笑著,抖著腿,伸著手,两只眼楮望天空,扫到东,扫到西。
许点暗暗肯定,常慕一定在十年之中学会了不少的法术,一下子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你到底想怎样?」
「牵手。」
「怎么这么无耻?」
「牵手。」常慕还是得意的摊著手,重复他无理的要求。
许点没辄,硬是憋下这股怒气,强迫自己握住了他的手。顿时,常慕像猴子精一样来劲儿,牵住许点的手又跳又笑。「哇!小妈的手好温暖!给我勇气,给我力量,我又恢复了活力!小妈,我爱你!」
「你够了没有!?可以走了吗?」
「行,走吧!」常慕整了整包袱,乐滋滋的出发了。看他那满脸的春风,哪像是走黄泉路的人?根本就像是个毛头小儿跟著爹娘去踏青。
一队人走在漆黑的黄泉路上,只有鬼差手里提著几盏灯笼,周围飘来飘去的鬼火,闪闪忽忽的亮点让常家的鬼魂们缩成一团,常慕依旧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有事没事晃一下铜铃,怡然自乐。
不过他走路有点拖,不一会儿就和许点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你跟紧点行不行?」
「噢!行!」常慕所谓的跟紧,就是左手臂贴上许点的右手臂。
许点也懒得再和他罗嗦,只想快点回去交差,后头还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向判官交待。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常家要好好接受一番调查。
常慕一直偷偷注视著许点的侧脸,肚子里打著今后如何吃死这位小妈的鬼主意,随著构思一套一套的出炉,心里便高兴得乱七八糟。迫不及待地问:「小妈,这黄泉路还有多远啊?」
「还要走半个时辰。」
「当年你和我爹有没有像我们现在这样子手牵著手一起散步呢?」许点突然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我喝过孟婆汤了,该忘的事情都已经忘掉了,请你不要再提你爹!」说完,又继续赶路。
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随便找个借口截断话题而已。既然他不太喜欢,那就换个话题咯!常慕立刻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小妈,到了冥界之后,我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许点白了他一眼,「谁要你陪了!?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我知道我爹对不起你,所以生下我来给你赔罪,你就接受我爹的这份相当丰厚的赔礼嘛!」
许点突然停下来,严肃的警告常慕:「我已经忘了你爹了,请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小妈,你说话好矛盾哦,既然已经忘了我爹,你怎么还记得他是个‘不是人的东西’呢?」
「啪!」许点一个耳光甩上来!硬是把常慕打闷掉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拽著常慕往前走,不再同他讲话。
常慕模著受伤的脸,撇了撇嘴,心里犯难:唉……为什么我爹那个不是人的老东西要生下我这个很是人的小东西,而且还长一样的,让许点心里一下子接受不了……嗯……要怎样才能把他从我爹的阴影里拖到我的怀抱里呢?
「呜呜……」常慕捂著脸突然原地蹲下,不再走半步。
许点拽了几下,他又不动了。「你又想怎样?」
「小妈打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呜呜……」
「打人是我的癖好。」
「小妈好凶,对我一点也不好,我不要去冥界了,不要去了!」
看到这张该死的脸在这边装可怜,还捡了根树枝蹲在地上画圈圈,许点真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从此一片黑暗,再也不用看到他。「你现在到底怎样才肯去冥界?」
常慕指了指自己挨打的脸,说:「揉揉。」
懊死的东西!和他爹一样的坏!早知道当初掐死他爹的时候就该把这只小的也一并掐了!
许点盯著他那半边脸,恨自己的贱手刚才怎么就那么轻易的扇了上去!常慕的赖皮功已经见识过了,非同寻常,无与伦比。许点只好强迫自己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的蹭了蹭,轻的就好像在他脸上撢灰尘。
常慕当然不满足,又无赖般张口要求道:「还要亲亲。」
妈的咧!许点怒发冲冠,一下子掐住他的脖子吼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掐吧,掐吧!」常慕像波浪鼓一样晃著脑袋,很无所谓,「反正你也掐不死我,你不亲亲我我就赖著不走了!」
许点眼看队伍越走越远,耳边响起冥界的警讯:身为鬼差在行事中不得参杂自己的感情,特别是前世的种种恩怨。愤定思愤,他只好认栽,他只好妥协,放开气得发抖的手,闭上眼楮,慢慢的凑过去……
常慕心里爽歪歪了,贼贼的瞄著渐渐靠近的许点,在可人的双唇即将贴上面颊的那一刻,悄然转头噘起自己的嘴巴迎接他。
许点亲上去之后立刻发现质感不对,猛地睁开眼,只见常慕的正面近在眼前,一脸陶醉,笑得犹如春天里那片灿烂的油菜花。这吓得许点连退三步,指著常慕:「你……你……你……」情急之下竟说不出话,连忙吐了口口水,用衣袖擦嘴巴。
「哈哈哈哈……」常慕得意的大笑,连夸小妈好可爱。
许点抡起锁链冲过去,「我抽死你这只坏东西!」
常慕一边嬉笑一边往前面跑,时不时地转头朝后边发飙猛追的那人勾勾食指,「来呀!来呀!快来追我呀!追到我我就以身相许!」
「妈的!你去死!」常慕这只鬼东西把许点气得鸡飞狗跳,毫无风度的在路上狂追,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大伙儿都惊讶得看著这两人一个哈哈笑,一个哇哇叫,从队伍最末跑跑跑,一路跑到最前头去了,真不知道他俩在搞什么鬼。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野兽吼叫,鬼差们立刻分成两队,一对围成一圈,保护好常家众鬼,另一队抽出佩刀向四周张望,准备迎战。看似训练有素。好奇的常慕一个急刹车停下张望,被许点趁机逮住。
「干啥呢?」常慕很八卦的问许点,「难不成这黄泉路上也有打劫的?」
许点没睬他,刚才的帐待会儿再算,先一脚把他踢到被保护的鬼群中,自己则冲到更前面去了。
耐不住寂寞的常慕拍了拍小乙的肩膀,「这到底是干嘛呢?我们身上只有衣物,纸钱冥币我还没来得及烧呢!」
「你懂什么呀!这是噬鬼兽的叫声,专吃鬼魂。我们这些做鬼差的,除了勾魂引路以外,还要负责你们的安全。」
「噢!原来还有这种事啊!小扮你也挺辛苦的。」
「是啊,除了噬鬼兽,还有食魂夜叉、乌鹏鸟什么的,都以鬼魂为食,经常埋伏在黄泉路上准备打劫。所以一般出去勾魂的鬼差最少都是双人档,一个要负责看好魂,一个要负责抵抗外敌。」
「啧啧,真伟大。」常慕摇头感叹,「民间传说把你们鬼差描绘成凶神恶煞还真是冤枉了你们啊!」
「可不是嘛!偏偏还有那么多不识相的见了咱就逃!」小乙遇到了理解这份工作的知音,打开话匣子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
青面獠牙的噬鬼兽很快就出现了,许点没料到一来就来了三只,常家不愧是常家,死都死了还这么会招麻烦,这一大群的魂魄对噬鬼兽而言的确是一顿诱人的大餐。照以往的做法,许点会用自己超强的「怨念」控制住对手的行动,然后由伙伴上前当刽子手。但是这次的数量有点多,也只好拼了!
许点全神贯注,成功牵制住三只噬鬼兽继续前进,但要完全让他们不能动弹却非常的困难。
「哇,小妈好帅哦……」身处后方安全地带的常慕跳上小乙的肩膀,手搭凉棚状远瞻著迷人的小妈,突然只觉得头上一道黑影掠过,视野就更高了……
小乙回过头一看,慌忙大叫:「许大人!不好啦!有乌鹏鸟抓走您儿子啦!」
嗯?常慕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只比乌鸦还黑的鸟叼著自己的后衣领,往高处飞去。常慕纳闷了:这只比野鸭大不了多少的鸟怎么有力气把自己叼走呢?再仔细一看,这傻鸟居然有四只翅膀!嘿!要是把它献给给师傅烤翅膀一定很不错!冥界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罢想纵火把这傻鸟给烤了,突然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真被吃掉了,小妈会不会担心?也许可以试试看!
常慕打定了趁火打劫的主意,扯开嗓子大声呼救:「小妈!我好怕啊!救命啊!」
倒楣的许点被小乙和常慕这么一叫,当即分心,三头噬鬼兽没了那股无形的束缚,立刻冲过来,鬼差们只得陷入混战。
前面是苦战的兄弟们,后边是被叼走的常慕孩儿,许点进退两难。狠心一想,常慕那死东西一定没那么简单!就算耳边叮叮当当的铃声渐渐远去,他还是专心致志地保护了大家的安全。
等到三只噬鬼兽横死在面前,乌鹏鸟和常慕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甲上前问道:「许大人,现在怎么办?」
「离鬼门关不远了,你们把这些鬼魂带回去,我去找那只鸟。」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常慕借机逃走了。
「乌鹏鸟会麻痹人的心智,只怕找到了也已经……」
说到这个,许点也不禁开始有点担心,就算那个坏东西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他不了解乌鹏鸟的特性,万一不留神的话……
许点咬了唇,告诉自己:「我想常慕一定会有反抗,我去找找看。」说罢,许点朝著乌鹏鸟消失的方向飞去。
寻寻觅觅整一个时辰,借助一丛丛的鬼火的指引,最后许点寻到了遥远的冥河尽头。
红色的河面上漂著一根根黑色羽毛,看似乌鹏鸟的羽毛。
顺著这些羽毛,许点看见一块山石后面,有只手不停的把黑毛扔出来,便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结果看到常慕那个家伙坐靠著山石,一手掐住乌鹏鸟的脖子,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拔著毛,每拔一根嘴里就念叨:「小妈喜欢我,小妈不喜欢我;小妈喜欢我,小妈不喜欢我……」
这只可怜的傻鸟已经光了一半,忍不住疼痛翻著白眼昏死过去。
臭小子没事也不晓得回去!
「常慕!」许点大声一叫,吓得常慕一抖。
「小妈!?」常慕很意外许点居然一路找到这儿来,便扔掉手里的乌鹏鸟,拍拍站起来。
「你在干嘛?」
「我在用这只鸭子算算小妈喜不喜欢我……」
「你不用算了,我不喜欢你。既然你没事,快跟我回去。」许点抓住常慕的胳膊就想往回走,可是常慕拖住了他。「等一下,小妈,我有话想问你。」
静悄悄的冥河边,两个人面对面站著,许点第二次认真地看著常慕,很奇怪的,此刻的他看上去仿佛比前一次成熟了许多。连声音听上去都不再那么轻浮。
「小妈,我知道你是因为我长得像爹,所以才讨厌我,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吗?」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就算你不是常立的儿子,我也不会喜欢你。今天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凭什么要我喜欢你?」
这个理由还算行得通。
常慕想了想,苦笑道:「小妈说的也对,我怎么没注意到呢……」低下头,很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我注视了你十年,不等于我认识你十年……」
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许点听得很清楚。常慕原以为许点听到这句话会有那么丁点儿的感动,谁知他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类似的话语你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用过了,你省省吧。」
「什么!?」自家那老头子用过?「不会吧!他怎么可能有我这么聪明煽情啊?」
想想老爹那种时代搭讪的话语顶多也就是「这位公子好眼熟」的级别,没想到居然已经……
「嘿嘿嘿嘿……」即已识破,常慕又不正经的笑起来。
许点不屑一顾的哼过,从袖子里模出一张符纸,折成小船,一放到冥河变成了一叶木舟。
「上船。」许点冷冷的命令道。
可常慕杵在岸上不肯动,光嘴里叽歪:「连船都能自带,真方便啊!就是略嫌小了—点,若是能有个草篷,能放个小桌,咱俩……」
「你给我上船!」
「小妈,我老实给您招了吧,我晕船。」
「你少罗嗦!上去!」许点把常慕推上去,自己也跳了上去,摇起小船儿向鬼门关荡去。
常慕才没坐上去多久,又开始不安分,站起来搭上小妈摇桨的嫩手,肉麻的说:「小妈,我和你一起摇船吧!」
「你放开!」
「不放不放!摇船很好玩的样子。」
「你给我坐好!很危险的!」
「不要嘛!」
两人扭在一起,小船失去重心摇晃起来,而且幅度越摇越大,终于「扑通」一声翻了船!许点倒还好,可常慕扑腾两下便像个秤砣一样沉了下去。
「糟了!」这次许点真的急了,冥河能侵蚀魂魄,凡是鬼魂体质都入不得冥河,一入即沉,时间久了就玩完,因此成为冥界的护城河,看住亡魂,阻断他们与外界的往来。许点潜下去抓起常慕立刻拖上岸。
「好痛……呜呜……小妈,我好痛……」常慕痛得缩成一团,彷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身体。
许点手忙脚乱地脱下外套拭去他身上残留的河水,一不小心弄得常慕哇哇大叫。许点坐在地上,搂住常慕,很温柔很温柔的吸著水渍。还以为常慕有多聪明多了解冥界,原来不过是笨蛋一只!早知道就不贪速度和他一起走回去了。
看著拧著眉头的常慕,有一点点的心疼和后悔。
片刻之后,许点轻轻地问:「还疼吗?」
「还有一点点。」常慕闭著眼楮,往许点怀里缩了缩。许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位母亲,不,是父亲,不,也不对,只能说是长辈吧。
「能走了吗?」
「好像还不行……」常慕伸手搂住了许点的腰,还顺带模了几把。许点一个激灵,当即扯住他的耳朵咆哮:「你还给我装死!?」
「没、没有装死……哎哟好痛啊!」常慕双手合十,连连求饶。
正当许点死拧著耳朵发泄心头愤恨的时候,判判骑著冥界的三头狗出现了,他跨下狗背,走过来问:「许点,你找到叼走亡魂的乌鹏鸟了吗?」
许点立刻放开常慕,迎上前回话:「找到了,现在正准备带他回去。」
判判看了一眼常慕,偷偷地问:「这个就是当年哭鼻子的小娃娃?」
许点点点头,判判就若有所思的笑了。
常慕唉声叹气地爬起来,捶捶肩膀,扭扭腰,第一眼瞄到那只狗。那条长著三只脑袋的大狗很可爱,一看到常慕就摇头摆尾蹭过去,常慕问刚才骑在上头的那个人:「这狗真帅,有名字吗?」
判判点头一笑,「有啊,我叫它小三。它趴在地上就可以知道需要搜寻之人的方位,也可以嗅出那人的气味。」
「噢……」
常慕自顾著逗狗,而许点向判判简要交待刚才路上发生的事情。
小三伸著三条舌头流口水,常慕随手卸上的外套给它擦擦,许点正好说完,往这边一看,大叫:「喂!那是我的外套!」
「没关系,反正都脏了嘛!」
「你这个混帐!」许点不服,急速冲过去,常慕一见小妈那气势,匆匆跳上狗背逃之夭夭,不过,他是往冥府的方向逃去。
判判「呵呵呵」地笑著,从袖中抽出一根红线,捻了捻,开始打起他的姻缘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