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是陌生的声音:「你是叫……‘朱裔’吗?」
一般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问「你是朱裔吗」?奇怪的问法让朱裔沉默了一秒,「我是朱裔。」
「哦,那就好,我是交警第十大队的……」
「……」在朱裔的脑海中,「交警」两个字等于「扣分」和「罚款」的双重代名词。他开始回忆最近的驾驶记录,似乎并没有违规停车超速闯红灯等任何不良的记录。
他的沉默让对方「喂」了一下,「喂?在听吗?」
朱裔「嗯」了一声,就听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是说,你朋友出车祸了,现在人在第一医院,你来处理一下吧。」
朱裔敛起眉头,想也不想地抓起外套,一边往外走,他一边进行确认:「是谁?」
「不知道,人撞昏了,身上也没有可以确认身份的证件,」说到这里,交警倒发出了惊讶的疑问,「哎?难道你还搞不清楚吗?我就是拿他的手机打的啊!」
朱裔确认自己对这个号码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这时候显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最佳时机。他只是回了一句「很快就到」并确认了病房号码,一边大步地向楼下赶去。
十分钟之后,朱裔赶到了第一医院。在外伤急诊室里,他看见了正对著手机一筹莫展的长发青年——
不同往日所见的那副懒懒散散的表现,此时的沈文若,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椅上。迫使他坐如钟的原因无他——两只手已然给包成了猪蹄,而手机则放在他的膝盖上。虽然此人数次尝试用被包成粽子状的手去拿手机,但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
见他皱著眉头死瞪著手机,一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样子,朱裔却轻声笑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骤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叫做「放心」。
朱裔的笑声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之中,还是显得突兀。沈文若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友人以及友人脸上欠扁的笑容,「幸灾乐祸,这就是朋友应有的态度吗?」沈文若轻轻「哼」了一声,「朱裔,我看你应该回去重修思想道德。」
朱裔没有向对方解释。在「被撞昏」和「活力十足但爪子受伤」两者之间选择,后者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无视沈文若控诉的眼神,朱裔走过去,抱著双手居高临下地打量一翻,扬起嘴角,「个头倒是长了不少,最好再撒点辣椒。」
「你当是泡椒凤爪啊?!」沈文若抬起没有受伤的腿,作势要踢。
朱裔并没有躲,只是在他的身边坐下,替他拿起膝盖上的手机,「小表的号码?」
沈文若抱了一串数字,朱裔逐一按下,接通之后,将手机举到沈文若的耳边,「沈和,我要稍微迟一点才能到家,你忍耐一下。」
「哦,」应声之后,小表的声音高了八度,「文若文若,我跟你说,今天我测试一百分,你要奖励我!」
「呼呼,说吧。」
小家伙不假思索,「鸡翅!」
朱裔轻轻「噗」的一声笑出来,然后故意以露骨的眼光,扫了扫沈文若两只不得不举在半空中的手。
沈文若恨恨地斜了他一个白眼,强忍著踹人的冲动回了一句:「知道了。」
收线之后,沈文若不由得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朋友无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朱裔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一边把玩著手机,一边问出第一个疑惑:「怎么搞的?」
一说到这个,沈文若连感慨友人无良的力气都没有了,「总之一个字:冤!」
在这次的车祸当中,沈文若完全是一个受到牵连的无辜路人甲。但更无辜的是,这次的事故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是违规的,万恶之源在于地上的一个窨井盖。由于这个环卫池很久没有被清理,久而久之形成了沼气,再加上最近气温太低,沼气浓度过高导致小辨模的爆炸,将正好骑车经过的无辜路人炸飞了两米多远。为了躲避从天而降的自行车,路过的私家车车主急急往旁边打方向盘,却一头冲上人行道——沈文若就成了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当然,如果真正跟车撞上了,此时此刻也就不仅仅是手指受伤的问题了。别看沈文若平时懒懒散散走起路来慢悠悠的,但是该闪的时候动作倒也不慢。然而急退的结果就是一个踉跄跌下去。忙用双手去撑地面的沈文若,在看清自己的落点之后发出了无声的悲鸣——哪个混蛋扔了一地玻璃渣!
最终结果就如同现下:人基本没事,只是手给扎成了刺猬。虽然先前医生已经挑出了玻璃渣也做了消毒上了药,可这两大馒头似的手,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必然将成为聋子的耳朵——摆设。
包让沈文若无语的是,这次的事故竟然没有责任单位。私家车主也是受害者,急忙转向也是情理之中,不负担任何责任。面对无妄之灾,沈文若只能自我安慰,他还不是那个最惨的。最倒霉的自行车车主,在飞起了两米高后径直砸在了地上,造成了腿骨骨折。
在听明白事情经过之后,朱裔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沈文若的好,还是诚然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感受——感慨一下沈文若这没法形容的霉运。在瞥了一眼对方哀怨的表情之后,他决定问出第二个疑问:「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沈文若答得理所当然:「名片上有啊。」
「你怎么会有我的名片?」不得不问出相同句式的问句,朱裔觉得对方是在挑战他的耐性。
沈文若「呼呼」一笑,「你桌上丢著一打呢。」
「……」朱裔顿时无语。这家伙,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从他办公室顺走了名片——这个认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再看长发青年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那种经常被写进传奇小说里的狡猾的野生动物。
只听沈文若又接著说下去:「……哈,要是房子再有什么问题,打你的号码可比物业管理用多了。」
面对沈文若的「实用论」,朱裔黑沉了一张脸。然而片刻之后,又一个问题突然袭入他的脑中:「照我的姓,应该在号码簿的最后。」
陈述事实的语气却让沈文若尴尬地「咳」了一声,「哎?那又如何?」
某人的表情典型是揣著明白装糊涂,朱裔却不容他蒙混过关,「既然在最后,交警就不应该打给我。」
「哎呀呀,这嘛……你该去问交警啊。」
不顾对方「哎呀呀」的感叹,本就抓著手机的朱裔,低头调出了号码本。映入眼帘的除了打了心号的「喵喵沈和」和「飞仔」,排在第一个的却是五个字,「阿拉蕾朱裔。」
作为「A」字打头的首字母,自然是排在第一个的。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交警会给他打电话。而那句「你是叫……朱裔」的奇怪问话,也有了合理的答案。只是,为什么是阿拉蕾?
朱裔一眼瞥过去,虽不说话,但明显只有一个意思——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文若咳嗽两声:「哎呀呀,这个……你真的要听?」
「说。」一字一句,气势不容置疑。
沈文若又「咳」了一声,「这嘛……阿拉蕾,自然就是那个……」
吞吞吐吐了两秒钟之后,长发的青年忽然笑了,笑得完全称不上「善意」,「阿拉蕾的意思,自然就是‘臭臭的大便脸’啦。」
终于记起上个世纪流行漫画中,那个不按理出牌喜欢画「坨坨」的机器少女,朱裔沉默了半晌,脑海中思忖著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要不要把手机砸到这家伙脑门上去?
然而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朱裔将手机塞回了沈文若的外衣口袋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了。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车阵排起长龙,被迫停下的朱裔,抬眼看了看信号灯——红色的「83」秒。这个数字让没什么耐性的他无意识地曲起手指、轻轻地叩击著方向盘。
对于司机来说,等红灯无疑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之一,然而今天却有些许不同,只要微微偏了视线,朱裔就能看见身边媲美《动物世界》的有趣节目——
由于手指给扎成了刺猬,就连平放在膝盖上都会觉得疼痛,沈文若不得不将两手半吊著悬在空中。
这个动作在朱裔看来,和澳大利亚的国宝有著异曲同工之妙。当然,朱裔不得不承认,比起扮演袋鼠,其实以沈文若现在的脸色更适合扮演僵尸。只要他伸直了手臂就行,连妆都不用化。
就在自己身边上演的《动物世界》,让朱裔不由得扬起了唇角。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沈文若没好气地斜了对方一眼,「喂,你的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同情心’吗?」
考虑到对方大学教师的职业,朱裔明白一句回答的后果必然是导致斗口最终上升到思想辩论的高级状态,所以,他选择忽视这个问题收回视线。启动车子穿过十字路口,他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阿拉蕾是谁写的?」
长发青年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惜裹成馒头的手无法凑至唇边做出相应的掩饰动作。半秒之后,沈文若偏头望向朱裔,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无比正直,「当然是沈和。」
朱裔没有转头,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从后视镜的边角处看见了沈文若严肃而正直的神色。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淡淡「嗯」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