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我是水铜镜。」
记忆中,他的母亲时常带著他和姊姊们进宫。
场景永远是在后宫和众多的嫔妃闲话家常,将他们介绍给更多嫔妃认识。
「哎呀,镜儿又长大啦!」
「好像高了些呢。」
嫔妃们总是围绕著他说著一成不变的话。
前些日子才进宫的,他自己都没感觉,她们是从哪里看出他长大的?水铜镜脸上挂著大人最喜欢的笑容应付,心里却感到好笑。
「好漂亮呀!将来肯定会迷死长安京的女人,就像水大当家一样。」坐得离他很近的嫔妃模模他的头。
「当年水大当家的英姿可是连男人都著迷,镜儿简直就跟水大当家一个样。」另一个掐掐他的脸颊。
「尤其水夫人也长得绝色动人,难怪会生出镜儿这么可爱的孩子。」有些嫔妃不忘拍拍他母亲的马屁。
那还用得著她们说!这一点用不著别人说,他也很有自信。
「有婚约了没?我有个和镜儿差不多大的……」
「慢著,我也有个女儿……」
「我的女儿才是……」
又开始了!水铜镜目光飘向被众多嫔妃分别隔开围绕的姊姊们,他知道她们一定也踫到同样的情况。
于是他借著尿遁,悄悄躲开带著他出来的梅姨,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同时让耳根清净。
第一眼,他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个蜷缩在阴暗角落的身影。
在衣食无缺的环境里成长,有对人人称羡的恩爱父母,他生在一个有著满满的爱的家庭。
他是幸运的,不幸连与他擦身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环境合该是跟他一样的。
生长在帝王之家,她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即使是个小孩也应该要昂首阔步,走路有风,拥有生在皇家的霸气才对。但是初次见面,她却比落水狗还要可怜的缩著小小的身躯,躲在不仔细找绝对不会发现的隐蔽处。
初时他怀疑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刚进宫的小爆女,可是她的年纪实在太小,再加上那一身虽然染上脏污,但质料上乘出自他家铺子的衣裳,他怎么也不可能会看走眼。
所以,她确实是个公主了。
一个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难以亲近的气息,躲在这绝对是不想被人找到的角落的公主。
「少爷——」
小心翼翼地避开出来找他的梅姨,水铜镜躲进角落,确定梅姨走远后才看向那团黑影。
既然这是个隐密难以被发现的地方,他当然要留下来,但是身边有个不断散发出低沉气息的存在,要他视而不见实在很难。
本来他只是打发时间,况且对伤心难过的人伸出援手,乃人之常情。
于是他出声问——
「你在哭吗?」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并不可怕,但是她抬起的那双眼里盈满了对他的恐惧。
他的声音虽然比不上六姊好听,但也绝对不会可怕到吓到人的地步吧!
「被骂了吗?」为了不让她那么害怕,他蹲下来看著她,还不忘用上无往不利的笑容,亲切地问。
没想到她继续往后缩,像是希望自己能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这可令他感到挫败了。从小到大少有人会不买他的帐,如今竟被她当成洪水猛兽般躲避,要他如何轻易服气?
「不要怕啦!」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你看,我的手臂这么瘦,力气很小的,也跟你差不多高,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不是他在说,从小到大他可是没拿过比茶杯还要重的东西,也不像其它姊姊为了自身安全需要学习武术,所以他可以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最佳表率!
十九这次注视著他好长一段时间,才稍稍放松戒备。
「被打了吗?」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实在太明显,令人难以忽略。
她是个公主,又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次她总算有了反应,先是默默地点头,然后又像想起什么飞快的摇头。
「不痛?」他伸手模了模她眼角下的淤青。
可以想见对方出手一点也不留情,肯定很痛。
这次十九没有犹豫飞快的点头。
看她的样子,大概是非常恐惧打她的人吧,不然不会连躲在这种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都还需要说谎。
「都淤青了,应该很痛吧。」那种淤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生长的环境里,未曾出现过「打人」或是「被打」这种事,他很完善地被保护在不会接触这类事情的环境中。
应该跟他相同的她,为何会踫上呢?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一定充满同情,但是谁看到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被打成这样会没有反应的呢?就算他只是个孩子,见到了都不免感到心惊肉跳,更何况是被打的她,想必她当时一定很害怕。
想到这里,水铜镜的手劲更轻,好怕一不小心会弄疼她。
蓦地,眼前这个始终不开口说话的小女孩哭了。
如果说泪水夺眶而出是没声音的话,他发誓自己真的听见她落泪的声音!只是……
「哭也要哭出声才有用啊。」怎么会有人不发出哭声的呢?
他一边想著,一边张开双臂抱住她。
娘都是这样安慰因为生病或受伤哭泣的自己,他也很喜欢娘温柔又温暖的怀抱,所以要安慰她的话,他只想得到这招。
最重要的是,在他受的教育里,「绝对不能让女人流泪」是早已深植脑海的观念……虽然她还只是个女孩啦!
十九也想要抱住他,却感到却步,两只手只敢轻轻地攀在他的背上。
「没关系的,我娘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皇宫,所以我有的是时间可以陪你。」他边说边收紧两臂。
十九终于紧紧的抱住他,发出了清脆的哭声。
他猛地一愣,原本要拍抚她的背安慰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又放下,改成用力地抱著她。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不想只是像平常被安慰或是安慰人时那样拍拍对方的背,因为他感觉到了,她在向他汲取温暖,强烈的渴求著,所以他只想抱著她。
她哭泣的脸庞令他怎么也放不下。
即使她是他见过哭得最难看的一个,却也是哭得最真实的一个,在她滴落的泪水中,他第一次了解到何谓说不出口的痛楚。
从她哭泣时颠三倒四的话中,他好不容易拼凑出事情大概的情况。
当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时,他才轻声开口问:「那么,你和你的母妃说过这些吗?」
十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出了一切。
他没有理会胸前被她鼻涕眼泪抹成一片的衣裳,反倒掏出干净的手巾递给她,又问了一次:「你说过吗?」
十九摇摇头,愣愣地看著手巾,不知该不该接下。
见状,他干脆拿起手巾替她把脸擦干净。
「那就试著说说看吧。」他一边擦,一边这么说。
结果就如他所料,她用著惊惧的眼神瞪著他。
「你怕再被骂吗?」他再认真不过地问。
迟疑了片刻,十九点点头。
水铜镜看出她的惊骇,偏著头思索片刻,有些苦恼。
看来她恐怕不只是怕被骂,看看她身上的这些伤痕,有些都已经结痂,绝对不是只打了一两次所造成的结果。
眼前的她是那么的弱小,他不懂,身为她的母亲怎么能够不顾血缘的情分,如此狠心的毒打她?
十九目不转楮地盯著他,深怕他再说出任何她不敢置信的话。
蓦地,水铜镜扬起大大的笑容,一掌拍上胸脯对她说——
「没关系,如果再被骂的话,就来跟我说吧!我会给你出好主意的!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负责你的快乐!」
那是一个秋意微凉的午后,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终于见到她破涕为笑的神情。
在那个时候,他只是为了自己终于找到一个最理想的女孩儿兴奋不已,还不能理解十九的母亲——蜜妃的怨恨有多深。
是的,尚未能理解。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http://www.yqxs.com
www.yqxs.com☆☆☆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http://www.yqxs.com
www.yqxs.com☆☆☆
十九端坐在艳七别院里最长、最大、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
水铜镜很懂得享受,这张可以整个人横躺的贵妃椅上摆满了有著精致刺绣的软枕,几本闲书和一些怪异的玩意儿,上头还有著躺过的痕迹,她几乎可以想象他躺在上头的模样。
交迭在双腿上的小手几乎忍不住想要去触踫那些留有他踪迹的地方,即使那上头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他的温度。
「公主请稍等,雨桓已经差人去找七当家了。」
「等到当家来了,立刻开始。」
交迭的双手握紧,她忍著不做出抚模他躺过的地方的动作,脸上的神情略显僵硬。「没关系,不急的。」
她并非和艳城的师傅都很熟,就连水铜镜的几个姊姊,她也是有熟有不熟的,是以这种单独和温雨桓以及苗司空相处一室的情况,令她非常的不自在。
她和水铜镜踏进艳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在水铜镜将她带进别院去替她找古玩的时候,温雨桓和苗司空跟著就踏进艳七别院,简直像早就注意著他们的动向似的。
「十九——我找到了!」
水铜镜兴奋的声音和急切的脚步声涌进艳七别院,一听就是快跑的声响。
在艳城里也只有他敢不把「艳城规」放在眼里,放肆地乱来。
听见他的声音,十九暗暗松了口气。
「十九……」水铜镜兴匆匆地踏进别院,差点又退出去。
「当家。」苗司空冷淡的面容第一个出现在水铜镜眼底。
「呃……你怎么在……」他还特别避人耳目的把十九带进自己的别院,怕一回来就被抓去忙婚宴事宜,结果还是被逮到了。
「我以为是约好半个时辰前见面。」苗司空冷冷地开口。
「是吗?」水铜镜立刻装傻。
唉,他向来最不会应付这个以前跟在大姊身边的苗师傅。虽说艳城的师傅各有各的骄气和难搞的地方,可就属苗司空最不把他放在眼底,那声「当家」给他叫起来硬是有种瞧不起的感觉。
是啦,他是很不上进没错,可好歹也是主子啊!
「七当家,雨桓也以为一大早被叫起来是为了处理公主的事。」温雨桓的表情则可爱多了,但是出口的话也没好到哪。「不知道七当家记不记得雨桓昨晚是过了亥时才回到艳城……」
「也不过才半个时辰,你们干什么那么在意。」水铜镜撇撇嘴。
「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守时是基本功。」苗司空数落起他来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没有打算要成为商人啊……」水铜镜低喃,不敢太明显的反抗。
苗司空听见了,锐利的眸光如千万根细小的针刺了过来。
「还是快点开始吧。」水铜镜见风转舵的功力高强,一边朝十九使眼色,要她原谅。
十九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水铜镜把抱满怀的珍奇古玩——都是跟女人有关的珍奇古玩——放在一旁,很自然地走到十九身旁坐下。
「咳、咳。」温雨桓暗示性地轻咳了几声。
水铜镜漂亮的眼儿转了一圈,随即了解他的意思。「温师傅,舟车劳顿辛苦你了,如果你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
「当家,温师傅的意思是在提醒你太过放肆了。」苗司空干脆挑明了说。
「放肆?我又没躺著。」水铜镜以为他们指的是他平常「没人看见」时,躺在贵妃椅上吃东西、看书兼玩些有的没有的东西的懒惰模样。
「七当家,您和公主过于靠近,依照世俗观念,这是不允许发生在未婚的男女身上。」温雨桓点明了说。
「没关系,十九就要嫁人了。」水铜镜轻而易举顶了回去。
十九的脸色一僵,除了水铜镜,温雨桓和苗司空都注意到了。
「已婚也不行。」温雨桓只好再补充。
「十九不会介意的。」水铜镜边说边对十九笑了笑。
「但是外人会介意。」重点是公主绝对很介意。
主子的「无心」可真是杀人利器,那句满不在乎说出的「十九就要嫁人了」的话,对主子有情的公主来说肯定是一记重击。
「这里又没有别人。」水铜镜噘起嘴。
闻言,温雨桓放弃和在某些事情上异常执拗的主子晓以大义。
于是由苗司空接棒,祭出威胁,「看来当家是很想进礼仪房了。」
「我记得路师傅到湘绣城去看丹儿姊姊了。」水铜镜可开心了。
苗司空凌厉的眼一瞇,「用不著路师傅,由我来即可。」
这下可不好玩了。
「呃,那个……」十九垂著头,迸出话来。
三个气质容貌迥异的男人同时看向她。
「其实不碍事的……」十九越说,头越低。
「公主,您过于纵容当家,这样下去只会让当家越来越不知分寸。」面对好说话的十九,
温雨桓立刻重新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