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一早,闹铃都还没响起,她倒是先接了通电话。
「喂……」她耐著隐隐头疼,萎靡地赖在床上接听,甚至连来电者是谁都没看清楚。
「喂,我啦。」
一听到这个声音,周静潇头更疼了,「嗯,七早八早就打来干么?」
「你还在睡呀?」
「连七点都不到,你说呢?」
「啊、抱歉抱歉,我忘了算时差啦。」彼端的女人笑著道歉,可那口吻里似乎听不出抱歉的意思。
那是小她五岁的妹妹,周芝颖。目前人在航空公司里任职国际航线的空服员。
她猜想对方现在又不知道在哪个国家了,反正她也没兴趣知道。
「所以你想干么?」这妹妹打电话来通常只为了一件事。
「借我钱。」
就知道是为了这桩。「不要,我不想借。」
「为什么?!我又不是没还钱。」
周静潇闭上了眼,揉了揉太阳穴,「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没必要的花费就省下来,你也不想想你今年都几岁了,一点存款都没有象话吗?我这是为你好,免得你又乱买一些根本不实用的东西。」
这个妹妹其实没什么缺点,唯独就是败家。她赚得很快,花得更快,尤其她经常来往国际各大时尚之都,空服员间彼此又喜欢竞争比较,于是,家里的奢侈品愈来愈多,但她存折里的数字愈来愈少,最近更是已经入不敷出。
「唉唷,拜托你啦,别那么残忍好不好?我的卡刷爆了、身上又没太多现金,我搞不好会在这里饿死耶!」
周静潇冷哼了声,「你好意思说?卡爆了又没现金是我的错吗?」
「下个月领薪水就还你了,干么那么小气?」
这女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居然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她叹了口气,撑起身体坐在床缘,指腹在太阳穴上轻揉。
「你要钱干么?」
「吃饭啦、坐车啦……」
「你连吃饭钱都没有?到底有多穷啊?」
「唉,你知道的嘛……」周芝颖答得挺心虚。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好啦好啦,哩叭嗦的,要借多少?」
她放弃了挣扎。反正她就是那张嘴犀利而已,左胸口里的那颗心永远都硬不起来。
「六万。」
「六万?!」周静潇这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饭钱和交通费要六万?你骗鬼啊!」
「不,你听我说,我现在在巴黎,同事说好了要去几家米其林餐厅吃饭,机长、副机长都会去,我总不能说因为我没钱所以不去吧?多丢脸啊。我会在这里停留三天,算一算大概会吃掉三、四万台币。」
「你……」三天吃掉四万台币?这女人真是有够欠揍,「不要,我只愿意借你四万。」
「那五万。」
「还想讨价还价?」
「五万比较保险嘛。」
「你……」周静潇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避免自己不小心爆三字经出来。
「啊、有人叫我了,晚一点再打给你,记得汇钱给我哦,拜托拜托,要五万哦」
说完,周芝颖很不客气地挂了电话,连声「谢谢」都没有。
周静潇恶狠狠地瞪著电话。该死的臭小表,这是跟人借钱应该有的态度吗?!
她正想低声咒骂几句,电话很快又进来了。
她冷笑,立刻按下接听键,「你也知道要表示一下感激啊?怕我临时改变主意不爽汇钱给你吗?」
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了几秒。
「汇什么钱?」传入耳里的却是男人的声音。
她错愕,连忙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者的名字——范姜淳。
糗了,她居然不分青红音白地对人家说了那种话,「不、不好意思,我刚以为你是我妹……」
「没关系。」他在电话里轻笑了声,「你呢?身体好点没?」
她这才想起昨天几乎是三更半夜把人家Call来当救兵,而且还当著他的面前瘫软得像坨烂泥……
「嗯,好多了。」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昨天真的很谢谢你,那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那没什么,帮我开个门。」
她愣了愣。「……开门?」她听错了吗?
「我在楼下。」
「啊?」一时她还真没听懂,「你是说,你现在在我家楼下?」
「对。」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范姜淳替她带了早餐。
瞧他逐一打开微波餐盒,陈列在餐桌上。有猪肉拌菠菜,有蛤蜊乌鱼汤,有可可香蕉片;还有烹煮过的新鲜洛神花,包裹著少量的木瓜泥,再以结晶蜂蜜来提味等等,这是哪门子的早餐?
「喂,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看著桌上的玻璃餐盒,周静潇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你到底几点就起床准备这些?」
「六点半左右。」
「欸?」她有些意外,「做这一桌不需要两小时吗?」
「哪需要那么久?」他笑出声,「差不多半小时而已。」
「怎么可能?光是这锅汤就要二十分钟了吧,还有这个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甚至说不出一个精简扼要的名字,「唉呀,反正就是这盘奇怪的蜂蜜甜心,这也要花不少时间吧?」
他却耸耸肩,不以为意,「我习惯同时做四、五道菜。」
闻言,她故作惊奇又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对耶,我都忘了你有六只手了。」
他被她的言行给逗笑,却没打算陪她斗嘴,递了支叉子给她——老天,他居然连餐具都备妥了。
「快吃吧,不是还要赶上班?」
她静静地接过那支叉子,低头看了他的手掌一眼。不知怎么的,她的脑袋突然有「这男人的手指真漂亮」的念头闪过。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呢?不吃吗?」她抬头,反问「一句。
「我吃过了。」
「哦……」她应了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则是顺理成章地坐在她对面,托著下巴盯著她。餐桌其实不大,坐对面与坐旁边的距离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被他盯得有些困扰……不,不是困扰,是尴尬。
罢才因为赶著替他开门,她只是简单洗脸刷牙而已,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好好打理自己的门面。所以,她其实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模样是不是很吓人。
「我看你还是吃一点好了……」
「嗯?你吃不下吗?」
「与其盯著我发呆,你不如帮忙吃一点。」
「但这些全是适合你吃的食材。」
闻言,她抬了眼眸,看著他,「什么叫作适合我的食材?」
「我想这些食材应该可以舒缓你的……嗯,不适,所以你能吃就尽量吃,真吃不下了我再帮忙吃一点。」
原来是他用心思考过的菜色。
她张著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迟迟吐不出一个字,胸口被满满的感激与感动给塞满,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有些困难。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照顾她、呵护她,连亲生妈妈都没这么细心,更别说是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前夫或前男友。
思绪至此,她眼眶一热,双眼泛了点湿意,她赶紧落下视线,随便戳了片猪肉塞进嘴里,埋头专心咀嚼。
那模样简直像是受人虐待的小媳妇。
「不好吃吗?」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心里却想应该不至于难吃才是,好歹他也是个名气不小的大厨……
「不是的,」她连忙抬起头来否认,唇边有著淡淡的苦笑,道:「真的很好吃,我想嫁给你的女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是吗?」他轻笑了声,睇著她瞧,「那正好,我现在单身,你有没有兴趣跟我结婚?」
一支叉子就这么停在空中。她瞠目结舌、茫然错愕地望著他,心想这家伙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呀?
好吧,是她的错,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说出那句话。
不一会儿,她故作自嘲地笑了声,意图化解尴尬,「啧,神经病,说什么傻话?就算是真的求婚也未免太随便了吧?」
她表现得冷静自若,可目光里一闪即逝的羞窘却没逃过他的眼。他没戳破,很乐意配合著她。
「原来这样的求婚太随便啊,那要怎么做才算正经?」
她瞪了他一眼,「争气点好吗?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女人想。」
「说的也是。」他笑了笑,没继续逗弄她,怕待会儿害她消化不良就糟了。于是他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女儿呢?你说过你有一个女儿吧?」
「她没跟著过来……」语落,她又改口说:「或许过一阵子会过来吧,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安排。」
「为什么?怎么不把她带过来?」
「我妈认为小孩好不容易才熟悉了幼儿园的环境,要是突然搬家再加上新的学校,怕会适应得太辛苦;后来我自己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暂时没让她过来。」
他听了,没表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了?」她倒是讶异他会突然提起龌 的事,「为什么问这个?」
「嗯?」他抬眸,与她的视线对上,「对你的事情感兴趣需要理由?」
她静默了几秒,锐利地瞪回去,「你在逗我吗?」
他却视而不见,反倒举起左臂看了眼手表,「快八点了,我先去市场买今天要用的食材,下次再聊。」说完,他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啊、等一下,」她急忙叫住他,「这些微波盒怎么办?」
「你有空再还我就好,叫我过来拿也行。」
「……好吧。」
「干么一脸不情愿?」他笑出声。
「我哪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拿给你而已。」拿去他家吗?可他下班回家都半夜了;拿去餐厅?打扰人家工作好像也不太好……
「别想得太复杂。」他打断了她的思绪,「拿去餐厅也没关系,直接跟外场说要找我就行了;如果你没空的话,我很乐意再过来一趟。」
都吃过人家几顿饭了,怎么可能还麻烦他来收碗?这男人到底把她想得多么白目?
「对了。」离去前,他在门口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嗯?」
「刚才那句话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嗄?哪句话?」
他没有解释,转身径自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杵在门口纳闷。几分钟后,她才想起那句话——那正好,我现在单身,你有没有兴趣跟我结婚?
她红了耳根,可下一秒钟,又立刻推翻了自己那荒谬的猜测。她想,对方指的大概是那句「我很乐意再过来一趟」吧……
嗯,应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