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日的闹剧,龙萼连在收拾东西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挽起袖子,跟著小二一同收拾客栈,一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她相信身体力行是学习的不二法门。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映在地上,她喜欢整理完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儿,看些账,或想些事。
不过今天却多了个人在一旁。
席香边玩著涂满蔻丹的指甲,边说话,「你知道吗?我觉得真的有命中注定,我现在真的好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她怎么觉得龙萼在神游太虚?
「这句话我听了不下十次,怎么都没有后续?」龙萼凉凉地问。
席香咬咬唇.「事情总要慢慢来,只是我真的觉得这是命中注定……」又是一句命中注定,龙萼翻了下白眼,她已经听到快能倒背如流了。
不就是她遇上了一个男人,然后对他一见钟情,便觉得他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夫君?
好姐妹有了心上人,她当然也感到高兴,但恰巧现在不是时候,更何况对于席香的命中注定一词,她是忧多于喜。
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出,她应该只是单方面的爱恋。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跟我说几百次同样的话吧?」
「你好冷淡,人家想跟你分享我的幸福耶!」面对龙萼的不以为然,席香有被泼冷水的委屈。
「我知道,只是……」她现在正巧对「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有些反感。
她现在只要听到有关命中注定的事就泛头疼,再联想到昨天那些人,她的头就更疼了。
昨日,她忍受不了那多双眼楮盯著她瞧的窘况,立刻抚袖离去,也把收购的事情抛在脑后。
「如果你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你就会跟我一样的快乐。」席香幸福得像只在枝头雀跃的小鸟。
「但我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
「因为你还没遇上你的命中注定嘛!」
「呵……呵……」龙萼干笑。
苞这么天真的席香说话,还真是无言以对。
四个好姐妹当中,就数她最没心机、最天真,别人对她把黑的说成白的她都不会有一丝怀疑。
「香,其实你是来找我们家厨子买醉鸡的吧?」她知道席香她爹最爱吃他们厨子烧的醉鸡。
席香猛一击掌,「对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呢!」
龙萼失笑,真不知该说这是单纯还是迷糊?「怎么会让你来,让下人来买不就好了吗?」说来也真奇怪,这么一个单纯的姑娘居然能将杭州城最有名的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自己却没沾上半点尘俗之气。
「因为我想趁机来跟你分享我的幸福。」
「那真是谢谢你,我进去厨房帮你叫厨子准备鸡。」她起身往厨房走,却被迎面而来的张总管给唤住。
「小姐,你在这儿呀,席姑娘也在。」他朝席香点了下头。
「好久不见,张伯。」席香朝他咧嘴露出笑容,虽然她生得并不美丽,笑起来却让人觉得清秀可爱。
「呵呵,席姑娘年纪轻轻就比我这个老人家还健忘,咱们前天才在路上踫见,怎么你忘了呀?」
「啊……呵呵,说得也是……」
「没事吧?那日看你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有那位公子……」
「没……没事啦,张伯,你不是找龙萼有事?别净说我的事了。」席香有些刻意避开话题。
「张伯,你找我有事?」看她的态度,龙萼也体贴地岔开话题。
她想,那肯定是关于那个「命中注定」的事情。
「外头有人找你。」
「谁找我?」
「悦来客栈的老板,小姐,你昨天不是去找过他吗?怎么,谈妥了没?」
能让悦来客栈的老板亲自上门找人,看来他们家小姐的确厉害,真是让他感到欣慰。
「这……」对于昨日的谈话内容难以启齿,龙萼只好撒谎道:「大概差不多了。」「那真是太好了,想必他应该就是为了此事前来。」
「我想或许是吧……」暗叹了口气,她继续道:「请他到二楼最左侧的厢房,然后让人沏壶茶,我马上过去。」
钱来客栈分两层,一楼是专门给赶路人用餐的,二楼则是一间间厢房,依大小和摆设区分价位,另外若是客人想隐密用餐,也能另开厢房,不过价钱当然高许多。
而龙萼所说的厢房,是风景最佳、采光最好,通常没有达官贵人来是不会用到的厢房。
也常让她用来当作临时书房或会客之用。
「香,要麻烦你自己打发一下时间了。」
「你去吧,这儿我还不熟吗?」
龙萼走楼梯的步履有些沉重,踏得木梯子喀吱响。
若非必要,她真不想看见他。
「江公子。」推开门,她立刻看见江翰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退了几步,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跌倒。
「小心。」
「你做什么靠门这么近?」她朝他瞪了眼,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我正要开门你就刚好进来,所以……吓到你了?」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没……没有,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龙萼站定,拉开两人的距离;「下回别这样……」他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腰间,烫得有些吓人。
「哪样?」他问得无辜。
「就是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该抱住我。」
「难不成要让你摔在地上?这样我会心疼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没一句正经?
「算了,请进来再说。」龙萼抚额,率先进房,替两人各斟一杯茶。「不知江公子今日为何事而来?」
「我先为昨日的事情致歉,关于突然出现的那些家伙,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他们是……」
「他们是我不才的弟弟们,日子过得太闲,才会那么无聊。」敢妨碍他,哼,看他怎么对付他们!
「不,我不会放在心上。」只要别再拿那奇怪的条件来烦她。
「还有就是,请你慎重考虑我提出的条件。」
「什么?!」
「我是认真的。」
「你疯了,我们才第二次见面!」他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些让她无从答复还很困窘的话?
「你是我除了我家娘子之外,第一个想娶的姑娘。」他正色道。
他承认当时他年纪太小,根本不懂什么叫以身相许,会跟著龙萼跑来跑去也是因为她救了娘子,但跟了她几天,他觉得她不理自己的态度挺有意思的,便黏得更紧了。毕竟向来只有他不理人,没有人不理他,他会觉得新鲜也无可厚非。
况且他打小就脸皮厚,对于她冷淡的态度不但不难过,还乐在其中。
真正让他兴起想保护她的念头,是在她挺身为自己挨打了一下,那时候他好难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只知道他想保护她。
长大以后,他才渐渐明了,原来那就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才会想保护她。
回到杭州他没先去找她,是因为他想事业先有个成就,再去提亲,没想到歪打正著,她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你说什么,你家娘子?!」他有妻子了还想娶她?!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她都快被他搞糊涂了。
「我家娘子是我的最爱,但人狗殊途……」再怎么说它都是一只狗,而且还是一只公狗。
「人狗殊途?」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呀,唉!不知道是谁在我小时后告诉我人跟狗不能结婚,让我一颗脆弱幼小的心灵大受打击。」所以她嫁给他补偿一下,好像也不过分。
「什……什么?」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
娘子?狗?结婚?龙萼有如茅塞颜开般的大叫一声,「你!是你!」
「唉!你终于想起来了,亏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江翰佑叹了一口气。
「你你你……」居然是小时候吵著要以身相许的那个黏人精。
「既然你想起来了,那你没忘记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吧?」
「约定个鬼,我可没跟你约定什么。」都是他在说。
「我不是说如果我不娶娘子就要娶你吗?」
「是‘你说’,我可没说。」他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脑袋坏去?
「不然咱们打个赌好了。」
「什么赌?」
「要是在两个月内,悦来客栈的营收超过钱来客栈,你就嫁给我。」
「什么?!」这太胡来了,终身大事可以拿来赌吗?
「若是我输了,我可以无条件让你收购悦来客栈。」这是个诱人的赌注。
她一皱眉,「我要好好想想。」
若以这拿来当赌注,倒是个很吸引人的诱惑。
「你根本不需要想,这是个你会双赢的赌局。」他勾起唇说。
「怎么说?」
「你赢了可以得到客栈,输了可以得到我,也等于得到客栈,这不是双赢是什么?」’
乍听,龙萼愣了一下,他说的话好像真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怎么样?」眼看龙萼就快被他说动了。
「等……等等。」她出口喊停,不想让自己傻傻地被他牵著鼻子走。
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有什么魅力,能让她平时清晰的脑袋打结成一团。
「还需要考虑什么吗?」他怎么想都觉得很两全其美。
「这样真的好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想得到你,不择手段。」他伸手越过桌子,抓著她纤瘦的肩膀。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干你什么事?」她撇过头,脸颊微红。
「这样以后抱起来才舒服啊。」要是跟他家娘子一样好抱,就更完美了。
不过这拿人跟狗比,也只有江翰佑做得出来。
「我有说要给你抱吗?」他太厚脸皮了吧?
「等到你变成我娘子,我爱抱就抱,还需要谁同意吗?」他露出迷人的笑容。
「你……你就一定会赢?」他太小看他们钱来客栈了!
「还没比怎么知道?」
「好,我跟你比了,到时候输了可别哭。」她可没忘记他小时候是个爱哭鬼。
虽说输了嫁给他好像也真的是人财两得,不过她是不可能输的!
耸耸肩,江翰佑走向她,「为了怕你反悔,我们盖个印吧。」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好看的薄唇便印上她微启的朱唇。
未了,还舌忝了舌忝唇,原来亲人的滋味也不赖嘛!
「小榕,你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常常跟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的那个小男孩吗?」说小男孩好像怪怪的,她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女孩。
小榕替龙萼将头上的银钗取下,梳了几下乌黑的青丝,「不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少爷嘛!」
小榕比龙萼还大上几岁,是她从小的贴身丫鬟,鲜少有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原来你还记得他……」
「很难忘呀,难得有人找你玩,你却爱理不理的,让他自己跟在你身后跑,真有点可怜。」小榕失笑,走到一旁的大木桶探了探里头的水温。
「小姐,可以沐浴了。」
「嗯。」龙萼褪去衣裳,白皙的脚丫先踏进水里探了探温度,才将身子整个泡下去。
「你记得真清楚,我却已经记不大得了。」唉!童年往事。
「因为他真的很可爱,不过后来被那个讨人厌的表少爷打跑,就真没再出现了。」小榕一副可惜的模样。
「别说了,什么很可爱,是很无聊吧。」她拨了下水,苦笑一声。
当年他的「以身相许」可真是吓坏她了,开什么玩笑嘛,一个男孩子居然为了一只狗要以身相许。
而且居然……居然把狗看得比她重要。
思及此,龙萼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还是记得很多嘛,只是不想去回想罢了。
「呵呵,小姐,其实你当年也很喜欢他吧?」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让人不动心呢?
「胡说八道什么?」
「别不承认,有他在你身边,你也开心不少吧。」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才没有,他向来就只会碍事,我恨不得他快点离开。」
「是吗?我看你每天倒是引颈期盼他来。」小榕替龙萼搓洗著发丝。
她家小姐她还不了解吗?
表面上看起来比其他姑娘早熟,但感情方面,就差了人家一大截。
人家十五、六岁懂得念情郎,她家小姐在打算盘;人家十七、八岁要出嫁,她家小姐还不识什么情滋味呢。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说著玩的……」被打几下就不来了,早知道那时候她就不替他说话,也不用被挨一下。
亏她那时候还……还觉得他挺有用的。
「怎么,失落了?」
「失落什么,我只是……只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说嘛,她很早就不相信感情这玩意儿了。
什么注定姻缘,都是浑话。
「我知道,他不来以后,你心情低落了好久。」那段时间,小姐都提不起精神帮忙客栈,只要一有闲暇,眼楮就往外头飘。
「就说没有了。」她不想再谈,虽然话题是她挑起的,却愈说愈过了头。
想听的没听到,不想听的却听了一大串。
「好,没有、没有,你没有因为他不来而伤心难过。」小榕语带调侃。
「本来就没有!」她只是因为每天都来的人忽然不出现了,所以觉得心里有些闷,根本没这么夸张好不好!
「我自己洗就好,等等洗好了再叫你吧。」说完,龙萼就把头潜进水里,闷著气。
小榕笑著摇了摇头,「别把自己闷死了,水凉了就快些出来。」
闷死?她水性好得很,小时候没朋友一起玩,恰巧他们家后山有条小溪,她就缠著她爹教她泅水、捉鱼,久而久之,她就算在湍急的河中也能像一尾活鱼般优游自在。
却也因此救了那只小狈,认识了江翰佑。
娘子?头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
没想到居然在十年后他还会回来找她,她以为他当年说的不过是戏言罢了。
他跟以前差了好多,原本瘦小俊白,现在却又高又结实,比从前多了一股阳刚味。
他变太多了,第一次见面她根本认不得他,也不会把他跟当年那个小男孩联想在一起。
用水抹了抹嘴,龙萼手指头停在唇上点了点。
那个臭家伙,居然还亲她,该不会真的把人当狗,要搂要抱随便他吧?
虽然一直要自己别在意,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细吻,却吻乱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