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原本是喜乐无限的日子,可是,孤衾冷帐,只有道不尽的幽怨哀愁。
吴奈伸手抓下胸前的大红花抛在桌上,看著床铺中央蒙著盖头的牌位,只觉无比讽刺与凄凉。
伸手抽掉红盖头,看到灵牌上刻的「唐门唐氏清瑶之灵位」九个字,她黯然一叹。
「这究竟是你的不幸,还是我们共同的不幸?」
对著灵牌呆坐了一会,她起身将它放到准备好的龛位上,点了三炷香,插上。
转身环顾新房一圈,她摇摇头,离开,推开隔壁属于自己的房间。
陈设依旧,没有任何喜庆的点缀,她伸手解开衣带,想要脱上的吉服。
熟悉的脚步逼近,她不由得蹙起眉头,看著那人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而后顺手将门落闩。
司马云天走到她身边,继续她刚才的动作,替她除下外袍,露出一如往常的灰衣,然后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你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搂著她,语气轻柔地道:「我来陪你。」
吴奈的心中一暖,伸手抱住他,「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可我不应该娶她的,让她连死后都……」
「也许她是愿意的,愿意认下这个虚无的名号。」
「云天……」
「嗯?」
「找到叶凤阳了吗?」
「还没,会找到的。」
「你也找不到他吗?」
「要我牺牲色相引诱他出来吗?」
「好。」
司马云天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手顺势落到她胸前揉捏了下,不禁蹙眉,「本来就小竟然还束胸?」
吴奈啐了他一口,难掩尴尬地道:「要不是你多事,我被人软禁看管时又何必束胸?」
「怎么能说是多事,那攸关我的幸福。」他顿了下,继续道:「即使不束也不会有人看出来的。」他当初若非接触日久又生了异样的心思,也不会注意到她其实是女儿身。
「司马云天——」
「我只是实话实说。」
吴奈五指轻转,在他身上几处大穴轻拂而过,然后一脚将人踹下床。
司马云天从地上起身,轻撢衣裳,摇头叹道:「少林向来不做以武凌人之事,阿奈,你果然修为尚浅,做不到四大皆空。」
「我今晚不想再看到你。」她扯落床帐,翻身面床而卧。
他掀帐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秀发,「心情不好的话喝杯酒如何?」
「云天,我只喝水。」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只喝水?」
「怕中毒。」
「骗骗别人吧。」他轻悦的笑声在房中轻轻荡开。
※※※
十一月初五,大雪。
炎教教主遭三大世家围攻,重伤,人被阴爪鬼索截走,在青柳镇枫林山失去踪迹。
叶凤阳得到消息后,在十一月初十赶至枫林山,疯了一样叫人搜山。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满山满谷皆成银白的世界。
这处山谷极是偏僻,在悬崖之下,若不细查便可能错过。
叶凤阳找到这时,惊喜地发现有人迹。
顺著那些蛛丝马迹,他寻了过去。
一道人影静静站在一处山壁前,寒风吹拂起他身上的披风,整个人立在雪中有种乘风欲去的谪仙之姿。
「师弟!」叶凤阳蹙眉。
司马云天淡淡一笑,「师兄,别来无恙。」
「这是个局。」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司马云天点头,「阿奈寻你不著,便托我替她找上一找。」
叶凤阳目中闪过戾气,阴冷一哂,「他人呢?」
「叶公子,找我吗?」
叶凤阳倏然一惊,看向侧前方。
不知何时出现的吴奈撑著油伞朝他走近几步,「我向来也不是怕事的人,无论是任何手段冲著我本人来便好,不料叶公子偏偏喜欢跳过我这个当事人,朝不相干的人下手,这实在让人气馁,不得已我只好耍些手段,与公子当面一晤。」
叶凤阳看向司马云天,眼神有些受伤,「师弟要与外人联手吗?」
他云淡风轻地一笑,「师门训诫云天不敢或忘,我只是帮阿奈寻人,其他便不是我要管的了。」
他朝两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吴奈的身上,眼中带了笑意,眉目都柔和了下来。「我到外面等你。」
「好。」
叶凤阳看著他们眉目交流,心中怒极。
司马云天没有回头去看两人之间的争斗,一步步走远,终至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那柄绘著翠竹的江南油伞始终在吴奈手中交互往来,不曾或离。
在叶凤阳眼含不甘倒在雪地上时,她轻轻阖起了油伞,抚著伞身对他说:「唐大小姐生前最爱这柄油伞。」
「吴奈……」嘴角的血不断地溢出,叶凤阳强撑著最后一口气。
「想对我说什么?」
「莫负云天。」说完,他死死印著她的眼。
吴奈轻缈的一笑,抬头看著纷纷而下的雪花,「我是要出家的人。」
「你——」
吴奈冲著他微微一笑,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从他的身边走过。
她一走出山谷,就看到司马云天含笑伫立的身影。
「云天,他死了。」
司马云天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刺目的血印扎入他的心口,伤口因为天冷,已经与衣物冻结在一块,他的眉头不禁蹙紧,「伤得严重吗?」
她低头看了眼左臂,摇头,「不碍事。」她看著他问:「同门一场,不替他收尸吗?」
「这些年我一直容忍他至今也算对得起同门之谊了。」他伸手抓过她的右手,探了下脉,心下大定。
「他临死前求我莫负你。」她淡淡彷佛漫不经心地说。
司马云天亦淡淡地道:「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便是让他死不瞑目。」
「嗯,所以我说了,我是要出家的人。」说完,她越过他朝前走去。
司马云天脸色一变,追了上去,「阿奈,你不会现在还想要出家吧?」
走远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有大雪簌簌而落的细碎声响充斥在山谷中。
※※※
吴奈受的伤并不重,但司马云天仍旧找了最好的膏药送到江湖客栈。
眼见年关将近,炎教教主却似打算定居在客栈,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吴奈也不赶他,房价照旧翻倍收取。
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必外穆宗主闭关二十年武学大成,逐一挑战中原武林各门派,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终于,身为正道之首的少林寺代表江湖同道发出武林帖,请穆宗主移驾少林一晤。
少室山下的江湖客栈也因此再次热闹起来。
一日,吴奈看到一个路过的少年剑客长得颇为俊秀,忍不住调戏了两句,结果,那剑客离开不久便被人重伤抬回。
然后,司马云天从外面走入,朝她微微一笑,笑得她毛骨悚然。
「司马教主。」她照例打个招呼。
「阿奈,」他靠近过来,一手闲适地在柜台桌面轻叩,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喜新厌旧是阿奈的个性吗?」
「这话从何说起?」
他倏地凑近她,冷笑,「收敛一下性子,你应该不想看到凡是被你调戏过的都是这样的下场吧?」
她睁大眼,「你——」
司马云天眨眼间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模样,「阿奈是聪明人,不是吗?」
吴奈郁结于心,面上却依旧维持著微笑,「教主所言极是。」目光朝一旁的小丁一瞥,「去给那位少侠送点伤药,双倍收钱。」
「是,老板。」
「阿奈真是怜香惜玉啊。」
「哪里哪里,我跟银子没仇。」
两人正你来我往时,一道宏亮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来。「给大爷泡壶热茶,准备间上房。」
话音未落,人已走入客栈,是个头陀,满脸的横肉,眼露凶芒,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一身修为不低。
小乙沏了壶茶送过去,那头陀左掌一翻直直朝他的咽喉劈去。
小乙侧身变招惊险避过,手中热茶洒了一半出来,烫著了手。
吴奈将一切看在眼里,趴在柜台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偷袭小二,茶费加收一百,请继续。」
头陀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脸惊艳,贪婪的目光在司马云天的身上梭巡良久,才移向柜台后的吴奈,目光带了些轻蔑地打量她一遍,哼声道:「你便是这里的掌柜?」
「不才正是。」吴奈一脸淡笑,淡定如斯。
「看你细皮嫩肉的,莫非是个兔爷?」头陀的目光又移到司马云天身上,「两个兔爷凑一块能干什么?不如一起来伺候大爷我好了。」
客栈内的其他人有志一同地将目光落到柜台那边,看戏的心情顿起。
一个名门祸害,一个邪教教主,再加一个猥琐而又棘手的头陀,戏很精彩,不知鹿死谁手。
吴奈神情自若,笑意不减。
司马云天目光微寒,嘴角的笑倒是益发地欢畅,好整以暇地倚在柜台旁,冲著那头陀道:「要看搁下有没有这份能耐了。」
吴奈右手一伸,「教主请随意,损坏桌椅照旧要双倍收费。」
「少不了你的。」他笑睨她一眼,直起身子朝那头陀走去。
小丁送完药下楼,挨到柜台边,小声道:「老板,胜算如何?」
「五五开。」
「平手?」小丁低呼。
「这是乐观的看法。」
「不乐观的呢?」小丙也凑了过来。
吴奈拿过算盘拨了两下,推给他们看。
小丙、小丁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老板,「不会吧?」
吴奈右手模著下巴,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他练成了云龙邪功,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小乙处理了烫伤后也挤到柜台前,跟著小丙、小丁一起把目光投向打斗中的那抹白色身影。
只见司马云天双手在胸前轻画一圈,一个推手击出,那头陀已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路向后倒飞,撞坏不少桌椅,跌到客栈外。
小丁咋舌,「好厉害。」连百招都不到。
吴奈摇头,「这头陀惹得司马教主真怒了,自然讨不了便宜。」
小乙三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惹得师叔祖真怒那更是了不得。
看到司马云天朝柜台走来,三个店小二一哄而散。
近来只要他们在老板跟前待的时间一长,就会收到司马教主如刀般锐利的眼神关注,心里压力很大。
老板长年调戏美男子,如今终于踢到大铁板,他们的心情很复杂。
掌门说的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吴奈看到他过来,倒了杯水递过去。
司马云天接过手,喝了一口。
吴奈看著客栈外倒地不起的头陀,自若地问,「如何?」
「不弱。」
「这样看来,那位宗主的武功真是高深得令人肃然起敬了。」说到这里,吴奈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身为一教之主不是应该回到总坛坐镇的吗?」
「我听到的消息却是,」他转著手中的杯子,微笑,「少林掌门已经代表中原武林同道向关外的穆宗主下了武林帖,邀他正月初五少林一晤。」
「真是多事之秋啊。」
「阿奈,你的感叹真假。」
「教主何出此言?」
他指著她的眉眼,「你的笑出卖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