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后山的这条小径崎岖起伏,细碎突起的的小石子遍布,若非对地形十分了解的人,一不小心就容易绊倒。
秦甄步伐平稳的踏在小石子上,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胜于任教的这所贵族学校。
她知道什么时候阳光会在这儿的树梢闪烁,每一株植物散发的气息,风儿温柔和生气时吹拂树叶的音符又有什么不同,还有松鼠跳跃枝丫时,不小心让松果掉落下来的声音。
四季的起落在这儿会有什么不同的变化和景象,她无一不晓。
因为,这座后山的连接处,是一片广阔的墓园。
那儿,埋藏著她永远沉睡的情人。
三年了……
三年前,所有的国、高中学校和研究心理学的专家组成了校外医疗体系,因为社会问题已波及恶化了教育环境,所以学校辅导处所无法处理的问题学生,便转交心理学家负责开导和潜移默化,她当时的心理学教授要她接下了这个责任。
于是,她来到这所贵族学校,成为心理医疗体系的一员,也成了这些高中学子们口中的老师,任务则是将其中迷路的羔羊引导向世俗认定的正途。
然而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可以无时无刻接触这所学校后山的墓园。
是的,她医治学生的心灵,这座墓园则医治她的回忆。
为了追溯记忆,所以,她努力接近、挖掘记忆。
她的情人永远沉睡了,她的爱情却永不入眠。
「含羞草……」步伐起落间,一株被学生顽皮拔起的青绿植物跃进秦甄的眼帘。
她蹲身拾起,指腹轻轻拂过那无法再闭合的绿叶,闭上眼楮,闻著和风吹来含羞草的气息,半晌,美丽的嘴角再次逸出轻声的叹息。
想不起来!
三年了,她的脑袋却还是一片空白,连一点儿斑驳的记忆都没有……
秦甄将含羞草握在细嫩的掌心,想起自己的任务,起身迈开脚步。
心理辅导并没有一定的地点,只是这个未曾谋面的迷路羔羊怪了点,他要求在墓园等她。
起风了,午后的秋阳依然温柔,均匀的洒落在她放目可及的每一寸土地,包括她眼前的墓园。
突然,秦甄的目光像是被刺痛的微微眯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伫立在她再熟悉不过的墓碑旁,侧著身躯若有所思的凝视碑上的文字,那眼神、神态、身影……
手中的含羞草忽然间被放开,轻轻的坠落在草地上。
秦甄恍惚了,她以为她看见了记忆中已经消失的那个人——
透……
☆☆☆
踏响落叶的轻微脚步声,让他侧过身子。
阳光下,那张如出世般清丽无尘的面容,长到腰际的直发,澄澈如秋水的眼中微微愕然的神情,无一不映入他深邃充满渴望的瞳孔。
随她接近的步伐而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淡淡幽香,沁入他的鼻间,占据他的嗅觉,一切是这么真实,他这才真正相信自己是重生了。
三年了,物换星移,应当已人事全非,但她却是得天独厚。岁月没有多为她增添痕迹,清丽无瑕的小巧脸庞依旧透著出尘的气息,就像那些学生口中纷传的,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师。
老师……
他的秦甄成了老师了。
「你是戴邵恩?」秦甄走到视线清晰的距离,不禁微微怔然。
原来只是幻觉,眼前这名男孩不过是个十九岁的高三学生罢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将这一头五颜六色的大男孩认成她的透?他们明明有著天壤之别,除了那双冷厉得像电光的眼楮。
秦甄强自压下心中兴起的波澜,不让它乱了她的思绪。
这男孩的确有一张称得上好看的脸,但,不可能有人真的会像透的。
赵子透炯炯的眼神被记忆朦胧。
戴邵恩三个字从她的口中传出,好听得像是这个名字是串悦耳的音符,就像她从前唤他透……
「戴邵恩?」她再次的呼唤惊醒了他。
对了!他现在叫戴邵恩。即使已经附身了两个礼拜,他还是觉得很别扭。
「什么?」他不由得拧起眉,装出一脸的不驯,以搭配戴邵恩小痞子的身份。
老实说,扮演这个顽劣的小表一点儿也不难,只要把他过去十四、五岁的模样揣摩个三分像,就很令人头痛了。
「你认得他?」秦甄质疑的看向他,很难忽略这个大男孩出口的嗓音是很低沉、很好听的浑厚,比他的年龄成熟得太多。
「他?」赵子透瞥向墓碑上的名字。
真怪!他明明就站在这儿,底下却埋著他的躯体,而秦甄的表情像是在说如果戴邵恩和他非亲非故,就不被允许站在他墓旁似的。
这样的情况实在诡谲得让他想发笑,忍不住就扬起嘴角,「他是我的朋友。」
一句话让秦甄的表情冻结,一双秋水大眼迅速浮出的严厉可让任何人领悟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是,他到底说错了什么?
她冰冷的眼神足以让人发冷,语气也同样带著寒意,「他没有朋友。」
「噢?」赵子透的眼神微微眯起。
他从以前就晓得她温柔的外表下有著不可撼动的倔韧,而此刻这双秋眸说明了这份倔韧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含羞草的根睫也是带刺的呀!只是过去在他赵子透的跟前,她收敛了她的尖刺,唯独对他吐露她的羞涩与含蓄,叫他忘了她原就与生俱来的捍卫能力。
而她此刻这副刺猬的模样,叫他不得不忆起当年她自愿承担一切,又拼命抵抗众人为她安排婚事的那幕情景。
为什么?只因为他现在不是赵子透?还是,他的死足以让她封闭了一切?
按下心头诸多浮起的念头,赵子透露出浅浅的笑意,过去那副慵懒逗弄猎物的神情再次出现,一点儿也不像是十九岁的大男孩会有的世故表情。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朋友?」他开始觉得有趣了,这个冷硬的秦甄是他所不熟悉的,而他很想挖掘她这一面。
秦甄冷睨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大可不必这么光火,学校里本来就有些学生对她失忆的过去极感兴趣,更对她常常到透墓前的事情猜测纷纭。
但,这样大胆的恶作剧真的少见。这个十几岁的大男孩,难道不明白他可能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决定无视他的疑问,她翻开手中的资料,用著冷淡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戴邵恩,两个星期前被迫转进‘裔华’,而这两个星期内与他校学生持械斗殴、跷课逃学、恐吓师长同学,最新纪录是因为头发不合格,昨天将军训教官打得骨折送进医院。」
现在还得加上一项,撒谎。
阖上了资料,她望了一眼他手上还包著的纱布,「成绩非常辉煌,戴同学。」
赵子透耸耸肩,嘴角抿成一直线的嘲讽。
这一切的使坏还不都是为了要见她一面?
除了成为超级麻烦的问题学生,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正当理由,可以让他和心理辅导师这样面对面的接触。
「这些不过是两个礼拜内的纪录,在裔华之前,你已经转过六所高中,其中还曾有过逃学一年的纪录……戴邵恩,学校对你而言是一座牢笼吗?」
他露出了微笑,「如果你肯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方才的问题?」
他指指墓碑,「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朋友?」
秦甄先是一愕,眼神跟著又淡漠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心理状况也与你无关,不是吗?」
秦甄一怔。
赵子透冷笑的看她,「心理辅导师只懂得挖掘别人的心事,却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这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吗?」
「公平?」她从没想过这点。
「我这个人最讲究公平了。这样吧!」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对她提出建议,「一个问题交换一个问题。如果你答应,我就接受你的辅导。」
「交换?!」秦甄再次讶异。这个问题学生在和她谈判?
望著那张哂笑的脸庞,她这才发现他有一双超乎他年纪的成熟眼神,除了精锐冷利,眼底看不见一般问题学生常见的暴劣,反而盈满让人不知所措的邪气笑意。
那神态满满的自信和笃定,言辞间更透露出善于谈判的冷静和犀利,一点儿也不像是资料上记载的那样,一个顽劣得只懂得用暴力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儿大脑的恶质学生。
只怕是再品学兼优,甚至常上讲台侃侃而谈演讲的资优生,也不可能有他现在一半的自信和冷静。
这个大男孩自有一股引导说服人的莫名强烈力量,一种几乎伸手可触,无法忽视的特质……
事实上,那股力量让她觉得极熟悉却又异常陌生,好像像极了某个人,总是能轻易影响她的感觉。
「如何?」他的轻笑打断她震惊的思绪。
到底怎么回事?
向来清明的理智告诉秦甄,她实在毋需向一个暴力破坏的小表妥协,然而心里又有另一股声音传来,告诉她他和一般的问题学生不一样,他,是很特殊的。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发现自她老师生涯开展以来,舌头第一次这样不听她的使唤,「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答案就这样冲出了口,让自制力向来坚强的她觉得不可思议。
「亲口?」那张溢笑的眉眼忽然间冷却下来,「你失忆了,不是吗?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可能记得对方亲口说过什么?」
望见秦甄投来惊诧怀疑的眼神,他连忙回复镇定干笑一声,「我听、听很多人说的,说你在某次事故后丧失了记忆。」
秦甄一怔,神情间浮现明显受伤的脆弱,叫他不忍的想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刚伸出的双手立刻警觉的缩了回来。
天!他差点儿忘了自己不再是赵子透,而是十九岁的戴邵恩。
「失忆只是丧失脑部的记忆,我周遭的事物却没有改变,事实上,」秦甄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解释,只是心里的话再一次无由的冲出了口,「我有一本日记本,里头载明了我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
「日记本?」秦甄手上挂著的含羞草银色腕链,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银色的含羞草在阳光下闪著他熟悉的光芒,腕上一道依稀可见的疤痕,更刺痛了他的眼。
难怪她还记得他……
原来是那两个老家伙毁尸灭迹得不够彻底,竟然留下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事物,虽然她的脑子忘了他,却让周边的事物提醒她他的存在。
「我回答了两个问题,现在该你了。」
「什么?」他怔然回神。
「对你而言,学校是一座牢笼吗?」
「学校?」对了,他又忘了他现在是戴邵恩。
「说是牢笼也不为过。」他冷冷一笑,脑海里老早就将戴邵恩的资料背得极熟,「你曾见过有哪个成绩特差,又不爱念书的学生喜欢到学校来的?」
秦甄翻阅他的成绩,果然一堆红字和鸭蛋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柄内现今的教育体制是以高中各科成绩申请进入大学就读,而以戴邵恩的成绩看来,的确前途堪虑。
「你没有升大学的计划?」她想拉他一把,这么一个资质聪颖的学生,不求取包高的知识恐怕是浪费人才。
「不知道。」
「你对自己的将来难道没有任何的希望和目标?」想改变一个人,了解他是第一步。
「没有。」他的答案干脆利落,还将问题掷回给她,「你呢?」
「什么?」秦甄微微愕住。
「你的人生就有目标和希望吗?」赵子透看著她的表情十分讥嘲,伸手比出三的手势,意思是这是他的第三个问题。
她人生的目标和希望?
「我——当然有!」秦甄不觉迟疑了一下。
「是吗?说来听听。」赵子透眯起眼,直接将两人的身份对调,好像他才是心理辅导老师。
「我没必要告诉你。」她不自觉的高筑打防。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沟通就到此为止。」他冷笑转过身。
眼见他真的转身离开,秦甄不禁大吃一惊。
从没见过有哪个学生像戴邵恩这样的,决定谈话结束与否的主导权,通常是在老师的身上。
「戴邵恩,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秦甄眼中浮起被冒犯的怒气,在他身后喊道。
「我不认为。」离去的步伐毫不停留,「我要的是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这个问题学生要求她坦诚相待?
「我是你的老师,戴邵恩。」她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觉得心脏忿忿的跳动,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顽劣的小子闻言终于顿步,只是回过头来所作的冷哼挑衅令人更气结,「老师了不起?」
「你想再被迫转学吗?戴邵恩?」话一出口,连秦甄自己都大吃一惊。
她竟然对学生使用她向来最不屑的威胁手段!这个小表竟如此轻易的把她的怒气给逼到极限。
只可惜,赵子透一样无视她的怒气,轻蔑的冷嗤一声,掉头就走。
「戴、邵、恩!」
见他头也不回,秦甄不禁深吸口气,「如果你不跟我合作,我就必须找你大哥做访谈了。」
「请便。」
请便?难道他什么都不在乎,就只要她对他坦诚相待而已?这是什么逻辑啊?!
「等等,」秦甄绞紧了双手,不知为什么自己这么亟欲将他留下,只是无可控制的声音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告诉你。」
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是走到后山路口的高大身影已停步,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等待她的回答。
她知道自己可以睁眼说瞎话,只是那双冷锐的眼楮让她觉得她不可以对他说谎,甚至让她真的想坦诚相待。
天啊!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十九岁的小表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轻易的影响她、牵制她,没来由得硬是让她随著他的游戏规则走。
秦甄深吸口气,「我告诉你,我现在唯一的希望……」迎视他炯炯的目光,她真的脱口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唯一的希望是,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
便大的墓园忽然静寂得只剩唧唧的蝉鸣。
好半晌,当她从失神中回复过来,却发现戴邵恩的神情比她更复杂。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我已经努力三年了,即使一无所获。」
她苦涩的笑了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坦白,三年来,她明明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内心隐藏的情绪的。
「为什么?」
她抬起头,不知戴邵恩何时走近自己。
「为什么?」她继续苦笑,「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记忆中明明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存在了,可是我的日记本里,周围的一切,却都告诉我生命里有一段被遗忘的记忆,而其中有一个我深深爱过的男人。」
她不由自主的蹲,抚模著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著,「我应该很爱很爱这个男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忘了他……」
「为什么非要想起过去的事情不可?」
「什么?」秦甄茫然的抬头。
「遗忘或许是件好事。」赵子透将企图拥抱她的强烈冲动握在拳中,哑声道:「记忆中的事物有可能是很丑陋的,为什么不永久保存你日记中那些完美的片段就好?为什么一定要想起过去的事情?」
没想到一个问题学生会说出这些道理,秦甄怔怔地笑了出来。
「你说得没错。我的朋友和家人也都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你们无法了解。」
「无法了解什么?」
她隐去了笑意,「你们无法了解人生突然空白了一段的感觉。」
「空白?」
她直起身,眼神空茫的注视著前方,「就像是你从台北买了到台中的火车票,可是却没在台中下车,等你发觉时,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然,这么形容也许不妥。」秦甄转头对他微笑,「因为你永远可以在下一站下车,搭另一班车回去。但人生不同,你不可能再回头。」
她似笑非笑的,不知为什么要让一个问题学生知悉她内心的想法,只是直觉认为他能了解,「就因为不能再回头,所以不管过去怎么丑陋,我也想要永铭心中。」
「永铭心中……」这情意过重的字眼让他的心脏感到无法负荷。
他就是不想让她永铭心中,才叫黑白鬼让她失去记忆的,可是她却想要永远牢记。
秦甄凄然一笑,「向爱致意最好的方式,就是记忆,永不遗忘,不是吗?而如果我还记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不知该有多好。」
还记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这样的感觉你们肯定是无法了解的。」
赵子透哑口无言的握紧拳头。
他的确无法了解。
可是他看得见,她的笑容离得他好远,她笑得那样茫然凄楚,缥缈疏离,而他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拥她入怀,给她她所要的抚慰。
赵子透的心顿时抽痛起来。
这是老天在罚他吗?就因为他这辈子从没爱过任何人,就为了他生前辜负了这个女人?
要不然,让她失去记忆,为什么却让她更挣扎、更痛苦呢?反而让她的后半辈子都封锁在对他的记忆里?
不!她不可以这么做,她才二十四岁,还有大半的美好人生等著她。
「你真的想帮我?」他沙哑的问。
「什么?」还沉浸在过去,秦甄一时回复不了思绪,只是茫然的看著他。
「你想将一只迷途羔羊引向正途吧?」
「当然。」她终于想起她身为老师的职责。
「那么,」赵子透微微一笑,「我们来谈条件。」
「条件?」困惑写在一双大眼中,秦甄注意到他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他一直为所欲为,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决定游戏规则。
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竟如此轻易的掌握他俩之间的主导权,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说来奇怪,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感觉反感,甚至心中还有股奇异的、熟悉的感觉。
「像方才那样,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也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他笃定的笑容让秦甄犹豫。
「如果你要求的事情,我无法做到的话……」
「我的要求不会太唐突,你可以听了之后再做考虑。」
她踌躇的点了点头。反正她有反悔的机会,不是吗?
况且,她有预感,这是一个可以引回迷途羔羊的机会。
「那么,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你必须和戴温哲访谈。」
「戴温哲?」
「戴邵恩的大哥。」
秦甄呆了呆。那不就是他大哥吗?瞧他说得和自己压根儿没关系似的,现代新新人类的思考逻辑还真是令人费解。
还有,一般学生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访谈,这个戴邵恩却主动要求?这也是怪事一件。
秦甄不可思议的点点头,「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的。
似乎早料到她的答案,赵子透点点头,「现在你也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一件事?」她眯起了大眼,盯视他在空中飞舞的凌乱发丝,忍不住伸手捉住其中一绺,皱眉道:「要你剪掉这五颜六色的头发,回复原样,行不行?」
手心的温度仿佛能透过发丝,蔓延到他的身上,她靠他靠得如此近,熟悉的淡淡幽香再次沁入他的心脾,他的胸膛因为渴望她而微微发痛。
蓦地惊觉自己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大手蠢蠢欲动,他即刻退后一步,提醒自己不可再有造次的念头。
老天!就算他现在在戴邵恩的躯壳里,想要了这株含羞草的冲动却依然不变。
可是,赵子透啊赵子透!你重回阳间的目的是为了把含羞草交给戴温哲,不是重新再来占有她的,你该不是真的想在人间蒸发了吧?
「怎么?」手中的发丝因他的后退而溜走,秦甄不禁呆了呆,浑然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激起多大的涟漪。
「没什么。」赵子透勉强牵起笑容,「我想说的是谨遵师命,我早巴不得将这头乱发除之而后快。」
☆☆☆
如同往常,秦甄开著银色房车,回到那幢宽阔的白色英式古典建筑。
她把车驶上绿草如茵的车道,抽出钥匙。
这里有几幢形式相同的白色别墅,周围的气氛宁静恬适,是赵子透当初为了结婚所挑选的新屋。
三楼半的别墅共有八间卧房,围绕在屋外的私有林园有数十公尺,自大门处进来,还要一段距离才能将白屋映入眼帘。
赵子透特地从国外找来的各式含羞草家具,将别墅里头摆置得典雅温馨,他说,这是适合含羞草的房子。
推开白色门帘,门口悬挂的含羞草风铃随风叮当作响。
三年了,岁月的齿轮带动改变了一切,白屋的摆设却依然如同三年前。
屋子外的四季变迁著,屋里的一切却恒常不变,犹如她对他的思念。
哪怕家人要她搬离这幢别墅,秦母甚至不惜以死相胁,秦甄都不愿妥协,离开这个充满赵子透过去的地方。
穿过精致宽敞的客厅,她来到主卧房,在赵子透展眼舒眉的相框前,倒了一杯伏特加,替他燃起一根大卫杜夫。
不加冰块的伏特加、红色的大卫社夫,是透的习惯,而三年如一日,她也维持著同样的习惯,回到家就重新为他倒一杯酒,重燃一根烟。
她抬起相框旁的赭红色日记,倒进身后的黑色真皮皮椅,在夕阳的余晕下,对著相框中的赵子透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
这本在她失忆前所写的日记,满满记载了她和赵子透的一切,他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对他所有的感觉,都在字里行间无一遗漏。
抬起头来,床头上悬著的婚纱照,清楚的看出当初她在他怀中羞涩倩笑的模样,说明她当时沉浸在爱情的幸福。
这所有的一切,包括她不惜为他奉献生命,在在都证明她曾经深深的爱过这个男人。
只是,为什么当她为他服药自杀后,眨动眼睑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莫名地,她竟然忘了他的存在?
谤据医师的解释,当一个人受到过大的冲击,在精神无法负荷的状态下,就可能会产生这样的选择性失忆,而且,很有可能会是终生的遗忘。
然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怎能将一个自己深深爱过的人终生遗忘?人生是她的,她应该可以选择,不是吗?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现在日记本里的一切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总有那么一天,她相信自己终会想起他,想起赵子透三个字在她生命中扮演的意义,而不光只是靠日记本来回忆他们的爱情。
她,执意要将他烙印在记忆的折痕里。
三年来,她还养成每天向他倾诉的习惯,像透依然活在人世间那样。
「今天拯救了一个奇怪的迷途羔羊,透。」指尖轻拂过相框中的笑脸,她对他微微一笑,「他姓戴名邵恩,像那些问题学生一样,出身在一个破碎的家庭,只懂得用暴力解决事情。」
「可是,」想到戴邵恩,她不禁拧起眉,「这个大男孩不像典型的问题学生,我在他身上看不见暴力的影子,还觉得他聪明得过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他说了有关你的事情。」
照片中的赵子透只是笑著,像是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也许我就如你所说的,不适合研究人的心理,我不知道戴邵恩在想什么,就像我也不了解你一样。
「知道吗?他事事和我谈条件,而我处处退让,这一点你们是很相像的。」她浮起了淡淡的笑靥,「你们总是对我予取予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够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