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衣玉露冷眼瞧著晴雨呈上来一碗清香的药汁。
「拿来的人说是厨房炖来让大夫人尝尝的补品,听说很珍贵,是皇宫内院公主们经常补身的极品。」
「是吗?」她目光依旧泛冷,斜睨站著的霞姊。「宋家的大厨都这么贴心,不用主子吩咐,也会自动熬补品呈上是吗?」
「呵呵——是、是啊,大夫人您先喝吧,奴才的事不急。」霞姊看了一下补药的色泽,心里有数,再被衣玉露的眼一瞪,顿时冷汗冒出。
没有捧起药碗,她深思了一会又问:「以前二夫人也喝同一帖补药吗?」
「……是的。」霞姊回得战战兢兢。
明明是笑,却完全没有温度,衣玉露的反应让她很不安,这女人跟数儿可不一样,总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你对补药很有研究吗?看一眼就知道什么药,怎么我看什么补品都差不多,除了……对,除了常喝的药方,我一闻就知道了。」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都打进霞姊的心里。
霞姊心惊。她这话是暗示什么吗?
完全不在意她呆愣的反应,衣玉露继续接著说:「你这么有研究,不如就去厨房帮忙吧,不用留在我身边委屈自己。」
厨房?不,不要,她才不要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霞姊连忙讨好,「大夫人,您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气质、最有教养的主子,奴才想留在您身边伺候,跟您多学习学习。」以前宋美华、王竞珊听她这么一说,都会笑得花枝乱颤。
「喔。」
「之前二夫人推您下水,我还大义灭亲出面指证,可见我对大夫人的忠心。」
抬起头,衣玉露好像有兴趣了。
霞姊一喜,再接再厉,「要不是多了我的证辞,这件事还……」
「晴雨,如果我推别人下水,你知道了,会不会指证我?」
「不会。」
「可是有人看到凶手的衣服是我常穿的怎么办?」
「我会说衣服是我偷的,顶下这个罪。」
偷的?霞姊腿都要软了。这对主仆真不好对付,她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听完婢女的话,衣玉露转身对著霞姊,一脸正经的说:「那我不需要你了。」
「呃……大夫人刚进宋宅不久,可能有些规矩不懂,有个熟人陪著会比较好做事的,我想您还是留下我吧。」软的不行来硬的,霞姊打著如意算盘。
「晴雨,以前你刚到我身边做丫头时,管家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叫规矩?」
「管家说,主子说的话就是规矩。」
没再看霞姊一眼,衣玉露转身进内室,冰冷的声音传来,「霞姊,既然宋宅你很熟,那去厨房就不需要人带路了。晴雨,等会把门闩上,我要小憩。」
看她这么难搞定,霞姊气呼呼的走了。
晴雨看人一走,便疟进内室伺候主子,见她不拘小节的和衣躺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睁开眼,衣玉露不解的看她,声音仍是冷冷的,「什么事这么好笑?」
晴雨不以为意,她听惯这冷声了。
「大夫人,我在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没外人就叫我小姐,那声大夫人听来真不舒服。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叫霞姊的奴才走时脸色很难看,兴许是以为小姐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什么?晴雨,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就知道,小姐根本不把别人的事放心里,刚刚跟霞姊的对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有人作贼心虚了。
「小姐什么都不用知道,记得补药别吃就对了,等会我去跟连祈少爷报告一下今天的事,让他心里有个底。」晴雨边说边帮主子盖上被子。
衣玉露早闭起眼楮了。她打算小睡一下,晚点再去模模她的宝贝古筝……想到筝,她突然出了声,「等等。」
「怎么了?小姐有事?」
「告诉宋连祈,别以为他心情不好就可以赖帐,他说要帮我找的那把筝最好快点出现,如果找不到,我就……就一辈子当他娘子。」
这招真狠啊!「知道了,我会转告连祈少爷。」
「还有……」一个翻身,衣玉露半睡半醒,含糊说了什么。
晴雨掩嘴笑了起来。她伺候小姐多年,小姐的话虽小声,却一字不漏传进她耳里,让人忍不住想发笑。
一推开房门,就瞧见有个男人从屋檐上跳下,笑得一脸灿烂的走来,想必今天也是以「贼」的身份进宋宅的。
「敏申少爷,好功夫。」她甜甜的打招呼。「看起来很厉害吗?」颜敏申兴致勃勃的问。
「很厉害。」
「那我要表演给玉露看……」说著,他就要推开房门,却被晴雨挡了下来。
「小姐说要小憩一会。」
胡敏申一听,眼楮都亮了。「又」可以看到玉露睡著的样子了!
「那我进去等她。」他连忙拨开晴雨的手。
晴雨没再拦,只是声音悠悠传来,「小姐睡前有留话给敏申少爷,说:‘告诉颜敏申那个登徒子,如果我一醒来就看到他那副欠打的样子,我就……我就一辈子当宋连祈的娘子。’敏申少爷,你要进去吗?」
本来颜敏申一脚都要跨进门槛了,随即又退了出来,将房门结结实实的关上,人就坐在门外的阶梯上,显得有些苦恼,而晴雨早就走远了。
别笑得这么缺德,往后你落魄了,我绝对不救济你。
炳哈,不可能……
他就知道,那时会有一股寒意袭上,就是预兆了。
唉,玉露什么时候会醒啊?他好想见她……
啊,从窗户看不犯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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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间简陋的下人房,一个胖胖身躯的人躺在床上昏睡,她的脸、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但床边站著的两个男人仅是专注的盯著她,没有要帮她更衣的打算。
房里唯一一张木桌旁,一站一坐两个女人,坐著的面无表情的喝著茶,但站著的女人知道——小姐觉得无聊透了。
湿冷的人终于转醒,在看清床边站著的人是谁后,惊愕的睁大眼。
「少爷?!」
「醒了,就说吧。」宋连祈目光凌厉,透著冻人的霜。
「说……说什么?」霞姊一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说你如何勒索不成,反遭杀人灭口的始末。」颜敏申出声提醒。
他们可是盯了她好久,才终于等到这个揪出幕后主使者的机会。
「啊,你们都知道了?!」她再度露出错愕的表情。
「说!」宋连祈没什么耐性,况且他还急著将事情解决后去找人,没时间跟她罗嗦。
「我……」看著他的怒容,霞姊简直吓破胆,更说不出话了。「你就快说吧,你家主子没什么心情等你回神了。」颜敏申凉凉的劝,免得好友犯下杀人罪。
霞姊这才低头瞧著自己全身湿漉漉,恶臭得像刚从池底泥泞里爬起的模样,随手往头顶一模,竟还淌著血。这……她想起自身的遭遇了!
「我死过一回了?!」她咬牙切齿起来。
「就是,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有必要还护著他们吗?」
霞姊恨恨的点头,这一点,头上的血涌得更凶,湿红了她整个左脸庞,看起来煞是吓人。
「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宋连祈沉声催促。
她第一次送补药给数儿的时候,他就起了疑心,之后向厨房一问,便证实这药不是大厨熬的,是霞姊每次偷空自己熬的,会这么偷偷模模,他直觉认定补药有问题。
但以霞姊奴才的身份,实在没理由非要害数儿不可,所以为了一举揪出凶手,也不动声色,让人天天跟著霞姊,却发现她十分狡猾,久久都不跟主事者踫头,直到这次——
霞姊想了一下开口,「少爷用‘他们’?所以,少爷早就叫人暗地里跟著我了是吗?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是早怀疑你,但不知是谁唆使,所以让人跟著你,但宋美华一家要杀你灭口时倒是让我看清楚了,你把事情说详细。」
「哼,不只是宋美华,还多了一个王利本!」霞姊愤愤不平的托出。
这话让宋连祈跟颜敏申都皱起眉,颜敏申先问:「怎么回事?」
「欠了一债的王利本,不甘心被少爷骗的事,一听说后来宋美华一家又进了宋宅,便找人跟我们踫头,说他愿意出他所有的私房钱换宋家无后,宋美华一家拿了不知多少两,但答应给我一百两,要我敞内应。」
原来王利本没有失踪,还在他们附近,真是留了一个祸害!
知道幕后主使者,宋连祈在心中有了算计,「要宋家无后?所以你给数儿喂药是吧,你给她吃的是什么药?」
「这药是来自西域,是当年宋美华一家密谋毒杀您之际,顺道向人买来的解眙药,一开始是怕二夫人有孕,阻挡她们谋夺宋家财产,后来跟王钊本的要求不谋而合,药就持续喂了。」
「我要解药!」宋连祈的声音满含怒气。
他当时拿了空药碗给大夫,但几个名大夫都查不出问题,让大夫以例行检查为由检查数儿的身子也查不出什么,原来是西域的秘方。
在他面前数儿已经喝过一回,可在他未察觉他们的阴谋前,她不知已喝过多少次,不知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因为怕只有主事者有解药,颜敏申建议他不要打草惊蛇,所以他只能在之后吩咐府中的忠仆想尽办法趁霞姊不注意把药换掉,并将计就计娶进偏房,让主事者转移目标,将凶手一网打尽。
「没有解药。」
「你说什么?!」他呼吸紊乱,眼神已趋狂暴。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解药,这药固定时间服一次,就能让饮用者无法受孕,但停止服用自然可恢复受孕。」
「那你之前为什么送药送得这么频繁?」他还是不能放心。
「用药的次数越多,就越可能从此不孕,于是王竞珊便加银两要我天天送。」
闻言,他满腔怒火,几乎要杀人了。但一直旁听的晴雨突地出了声,「我不懂,那为何要送同样的药给我家小姐?小姐已经对宋宅的人宣布有喜了,吃这药还有用吗?」
霞姊这时才发现晴雨跟衣玉露也都在房里,不免讶异,但仍老老实实的回答,「都说叫解胎药了,受孕前吃会不孕,受孕后吃会小产。
颜敏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恶狠狠的瞪著她,「之前玉露落水的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你太恶毒了,不仅下药,还推我家小姐落水?」
霞姊笑了,笑得阴森森,「你们太不了解王竞珊了,她这人最会记仇,二夫人得罪了她,不也被整得很惨,大夫人抢了她的位置怎么可能没事?」
宋连祈脸色沉了下来。衣玉露落水的事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他惊觉把数儿留在宅里太危险,所以才赶走她的,只是没想到她最后会做出那种决定……他得快点去找她!
颜敏申眯了眼,「说清楚,推玉露下水的凶手到底是谁?」
「王竞珊出的主意跟银两,我下手的,没想到大夫人命大,见这招失败了,他们才照原计划喂药。」反正都被抓到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但她要宋美华一家垫背!
「那你怎么又会被他们灭口?」
「因为他们给大夫人下药的事没跟我商量,我是上大夫人那求她收留我时才看到那碗药,就猜想他们一定是又跟王利本收了钱不分我,所以上门找他们讨,威胁不给钱我就把事情爆出,没想到他们干脆灭我口!」霞姊越说越气。
那些人趁夜敲昏了她,看自己这狼狈样,说不准是让人丢进池子里了,这些人可真狠!
宋连祈沉默的转过身走出房门。虽然现在很晚了,但他想见到数儿,事情解决了,他要去接她回来。
看好友走远,颜敏申也不拦,心里盘算著怎么处理害心上人落水的罪人。
反倒是一直没出声,安静看戏的衣玉露突然想到一件事,难得扬高声音,「宋连祈——我的古筝呢?」
宋连祈的身影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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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都没有行人了,宋连祈熟悉的穿过巷弄,来到一间小茅屋——曾经是他眼数儿的家。
他敲敲门。没人应?
他轻推开门。门没闩?
等会要好好骂她几句,怎么这么粗心?万一盗匪小偷闯进来怎么办?一个女儿家还这么不小心!
不用多思量,他的身体自动往数儿的房间走,门一推,很暗,她该是睡了。
他嘴角挂著笑,不怀好意的往床边靠近,坐上榻,脱了鞋,躺平再侧身,伸出魔掌,然后数儿就会在他怀中惊慌的吓醒,然后就会……空的?
呆愣三秒,宋连祈心一惊,连忙起身点了烛火,顿时房间一亮,东西摆设清楚多了,他眯著眼,将这小小的房间来回审视三次。
没有,完全没有数儿的身影!
不安的在茅屋前前后后的搜索,叫喊著数儿的名字。
没有,没有她的声音跟身影!
最后他才发现桌上放了一把古筝,筝上的弦都断了,筝下压了一张纸,纸上落了几行字——
连祈,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喊你,明知道你不可能回来,还是留了信给你。
我只想告诉你,我走了,这一切是我福份太薄,守不住你的爱。
但这些日子以来,我确实受到了伤害,想要单纯的幸福竟是这么的不容易,我努力过了,真的努力过了……
记得蝶恋花的最后一句吗?多情总被无情恼。回来这儿,我几乎无法成眠,因为这屋子里有太多美好回忆了,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既然多情总被无情恼,那么我也学你无情吧。
留下这把你送我的筝,断了的弦,代表情意也断。
抓著信纸,宋连祈久久无法回神,坐了一夜都无法释怀。
他错了吗?他以为是对的作法,其实错了吗?原本他是要保护她,却反倒将她推得更远?
数儿去哪了?怎么不等他?怎么不像以前一样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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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著简单的两条辫子,数儿穿著一身布衣,专注的看著街头要杂技的人踢瓶、弄碗、踢缸、壁上睡、虚空挂香炉、烧火……
「就是这里!」她津津有味的看著花鼓表演,突然喊了一声,吓了身旁同样绑麻花辫的女孩一跳。
「哪里哪哩,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被吓一跳的女孩抚抚胸口后,又抬起头四处观望找寻「异象」。
「小巧,你胆子真小。」数儿指折女孩的鼻子笑。
「胡说八道,我哥说我艺高人胆大,除了个子小点、志气少点、聪慧减点……欸,提我做什么?我是问你怎么了?」
数儿笑得更开心了。小巧这人就是有些笨笨傻傻的,跟以前的她很像,所以两人的交情很好。
「我怎么了?没怎样啊。」轻轻松松就把话题带掉。
其实她是想起以前跟「他」在一起时的事了,那时候他拉著她街头巷尾到处买东西,一次就买几百斤的米粮、包子,吓得每间铺子老板的脸都呆呆愣愣的。
那个时候啊,她就是看花鼓表演看到这儿,被硬拉走的,可现在不用担心了,她以后可以都把花鼓表演看完了……
想想,离开杭州都快三个月,时间这样过,到底是快是慢?
小巧嘟著嘴,「又不说,怎么你常常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巧,你哥他们快表演完了,还不快把筛子拿出来?」
「又来了,每次都爱扯开话题,不管你了!」赌气似的,小巧将筛子递给数儿后,自己也拿了一个,往聚集著看杂耍的人群走去。
笑著摇摇头,数儿也跟在她身后,之后两人分开向观众要赏银。
只是她走近一名青衣男子时,可以感觉到男子在打量她,没有恶意的眼光,却盯得十分明显,她忍不住向后喊了声,「霸子哥。」
杂要团的团长,也是小巧的哥哥,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人一走近,青衣男子就走远了。
「怎么了?」
「刚有个人很奇怪,一直盯苦我,不过你一来就走了。」数儿眉都揪紧了。那人会不会是在杭州看过她?
「不用担心,他要再来我帮你赶走他。再说,咱们等会就要赶到下个镇,就算他回来也看不到人了。」霸子粗声粗气的安抚。
「霸子哥,谢谢。」
「好了好了,说什么谢,我疼你就跟疼小巧一样,不用跟我客气。」他豪爽的笑了两声,就吩咐其他团员收拾东西,准备到下个镇。
数儿是他们上杭州表演时遇上的姑娘,看花鼓表演看到泪流满面,他是第一次看到,表演结束后,她双手捧著包袱,久久没有离去,让他起了怜悯之心,他知道这丫头肯定是遇到了什么。
「姑娘,你喜欢看我们的表演吗?」
「吾欢,很喜欢。」
「那你想不想跟著我们大江南北跑?」
「……会走很远吗?会离开杭州吗?」
「会,说不准下次回杭州都是好些年后的事了,也说不准就不回来了。」
「这样啊……那我想去。」
「数儿,你跟哥哥杵在那干啥?我留了好东西给你。」小巧漾开天真的笑容,朝她招招手。
自记忆中回神的数儿一走近,就瞧见小巧手上捧著几个精致糕点,顿时失笑。
这肯定又是哪个客人看小巧可爱赏给她的。
「分你一点,这些糕点样样名贵,我只吃过一种呢。」小巧分了一点给她。
可数儿没接过手,「都给你吧,我不喜欢这些。」
小巧手上的糕点她样样都吃过,还有更高级更名贵的,但她现在不喜欢了,因为现在的糕点里,只吃得出「他」的味道。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好没用,都离杭州这么远了,怎么那些东西还扔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