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阮爷的玉佩,不然今天咱们兄弟俩真的要落魄在这家饭铺子里了。」身侧背著颜料,一手扶著他,一手拿著伞。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唉,每天他的脸色总要臭上这么几回,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整天都笑的模样。算她多嘴,竟然跟他聊起为官之道,以往,她的确是眼不见为净,今儿个是傻了脑吧。
「阮爷,你气啦?」她讨好地笑:「下回若再发生这种事也不打紧,咱们就来卖个字画,对于画画,我可专精了。」
「你以为还有下次?」她这散性子,怎么会以为他还会跟她再出门?
「出来走走也是件好事,阮爷不肯那就算。下回我找二郎出来便是。」
他咬牙,心里一股怒火又波涛汹涌掀了上来。她的语气像是只要有人陪,任何人都可替代似的。
「欸,那有顶轿子,我去雇吧,阮爷你等等──」
声音很突兀地消失,阮卧秋直觉不对劲,要抓住身边扶他的小手,却扑了个空,仿佛她突然被人往后拉走。他立刻伸手再抓,只抓住她脱落的方巾与飘扬的……发丝?
他心一跳,马上喊道:「杜画师!」
「糟,是知府大人的少爷!」陌生的声音轻呼,来自左边某家店铺,随即他听见门被关上的巨响。
知府大人的少爷?
那几个字在他耳边轰轰作响,想起店老板的话,他心里更为焦灼,没听见那已经习惯的脚步声……四周全是杂乱的足音,好像有个人被拖著走……是杜三衡吗?
眼前尽是黑暗,根本无从揣测!知府之子拖著她走做什么?他双拳紧握,对著四周怒喊:
「杜画师?」
努力侧耳,只听见几名汉子的笑声。
他咬牙,容不得那无力感在此刻纠缠,他再度压抑怒气,喊道:「知府大人之子在此吗?」他声若洪钟,同时,他不理前方有何阻碍,在黑暗之中循著那杂乱的足音上前。
有人在笑,他不理是为何而笑,只往前直走。
他眼瞎,自然没有看见杜三衡被人用力捂住嘴,一路要往小巷子拖去。
「哎啊,我就说没看错,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俏姑娘。啊,好香好香,怎么会有这么香的身子?脱了衣服是不是更香呢,小美人?」在她耳边婬笑不断,直凑著她闻著。
杜三衡用力要拉开那几乎闷死她的巨掌,却发现男女之差有多可怕。
双足踢著地,眯眼瞧见阮卧秋一脸怒气,直往这里走来。这个笨蛋,明明看不见,还要蹚进这浑水吗?
「知府大人之子,请放开杜姑娘!」阮卧秋边上前边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掳人,依万晋律法是有罪的!」
「哼,这是你的相公吗?可一点用处也没有呢,小美人。」
吹在她耳边的气,是一股令她极为厌恶的气味,让她差点晕了过去。
「哟,是个瞎子呢,小美人,你配这种瞎子也真是浪费了,不如跟著小爷一块吧。对了,你说,要让你相公就在这大街上盲目寻人呢,还是给他一顿好打?」
阮卧秋似是抓住了声音的源头,不怕撞到东西,直往这里快步走来,嘴里说什么,她也听不真切,只知八成又是一些律法。她心思移转极快,注意到他一直在侧耳倾听,她猜他是不停说话,想引起对方注意。
她半眯著眼,快要糊掉的视线注视著阮卧秋,然后放掉全身力气,当是被闷晕了,再趁著身后男人不察,从腰间抽出小小的雕刀,用力刺进他的手掌,其力道之重,连自己的脸颊吃痛也绝不松手。
男人的痛呼,让阮卧秋顿时停步。
「贱蹄子,敢这样伤小爷?」吃痛得放了手。
杜三衡连忙屈身钻出,使劲划过另一个奴仆的手臂,毫不留情。
她眯眼,哼笑:「想动我,也得看我想不想被人动!」
「你胆敢冒犯知府大人的少爷?是不想活了吗?」
「杜某还想快乐活它个七、八十岁,当然得好好保护自己啊。」任由长发凌乱披肩,抿唇笑道:「若真有人让我活不下去,好歹我也要拖个垫背,心里才快活!」
强掳她的男人身边走狗一拥而上,她眼明手快,一脚踢翻铺子外的圆凳,那些汉子措手不及,摔了个大跤,她反身就跑,不料阮卧秋就在身后,撞个正著。她连忙把雕刀反手收回,这才没伤了他,正要叫他快定,她整个身子却被用力地抱住。
「杜三衡,你没事吗?」
欸,他这是在做什么?她会胡思乱想的。
「没事没事,毫发无损,不过再不走,我可就会变成被强抢的民女啦。」她不以为意地笑,不忘拉住他的手,嘴里笑道:「靠左边,拐巷。」一点也不惊慌。
「你先走,别管我!」
「阮爷,我很像是无情无义的人吗?」她笑道。
他皱眉,注意到她语气如往常般轻浮。她没有被吓著吗?毕竟是个姑娘家啊。还是瞒著他?他问:「他们追上来了吗?」
她回头一看,瞧见那些狗仗人势的奴仆跌倒时,撞上一名贵气公子,那公子的身后有不少的随身武士,多半也与官脱不了干系,便道:「狗咬狗,一嘴毛!」
闭了弯,正好看见有轿子停著。那轿夫急忙道:「爷儿、小姐,趁他们还没瞧见,快上轿吧!」
那轿夫显然跟大街上的人一样,早就看见却不敢有任何的举动,只能趁著没人发现,赶紧帮点小忙。
「麻烦城里阮府。」她先让阮卧秋进轿,再跟著入轿。
「阮爷,你没关系吧?孤男寡女共坐一轿呢。」她笑。
「情非得已,自然没有关系。」他移向轿窗的方向,与她之间保持距离。
「情非得已啊,若哪日有人遇难,不得不在你面前宽衣解带,阮爷是不是也情非得已呢?」
「你没一刻正经吗?」他斥骂,迟疑了会儿,问:「你真没事?」
「被人拖著走,差点晕过去。」他一提,那男人的味道就扑鼻来,她皱眉,捂了捂鼻子,偷偷往他靠去。用力吸──欸,果然还是他的味道好闻。
阮卧秋并未察觉,只咬牙道:「堂堂一名官员的儿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抢人,未免太过横行!」饭铺子老板才说,一出门就遭被抢,简直太过巧合。
「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这种事太常发生了。」杜三衡读出他的想法,笑:「要不,就是他见了我貌美如花,不动点邪念就太对不起他自己了。」
貌美如花?亏她脸皮这么厚,竟能如此自夸!轿子在行走,明明很平稳,她却好像在坐船,有点摇摆不定。
「杜画师,你真没事?」
她原要说她安好,后来脸上疼痛到让她无法忽略,模上颊面,五指沾著鲜血,这才想起方才刺进那人手掌时,连带著划伤自己的脸。
「杜画师?」那眉头又皱了起来。
「脸颊受了点伤,不碍事的。」她笑,取出手巾压住伤口。
那不就是破了相?她的长相已是不怎么好看,再破相怎么得了?
仿佛又读出他的思绪,她展颜笑道:
「我又不在乎这点小破相,反正也没天天照镜子,不会看了碍眼。」
他未及答话,轿子颠簸了下,娇软的身子扑向他。他心一跳,要保持距离,却听她道:「阮爷,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
「又在胡言乱语!」要推开她,听她吃痛叫一声。五指似乎滑过她的脸颊,是踫到她的伤口了吗?
这伤口不小啊……她怎会毫不在意?
「我这是实话。原来,男子身上的味道各有不同,方才我被人拖著走,那男人身上就呛鼻许多。」
他闻言,又莫名地恼怒了,也不知是在气她气定神闲地评论男子气味,还是气她竟遭人轻薄!这一次,他双手靠放在身侧,任她半躺在自己怀里。她脸有伤,平衡不足,自然不能推开她──他如此告诉自己。
脸伤啊……方才不小心擦到她伤口的五指濡湿著,应是她的血。她必定很痛吧?若不是听她亲口说出,听她语气根本无法想到她受伤了。
「天底下还有王法吗?」他低喃。
怀里的人像抬起头看他,叹道:
「阮爷,你已经不是官了。」
「我的确不是官了。」
杜三衡听他语气淡然,目不转地注视他平静的脸庞。从轿内照进的微弱光线里,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她心一跳,脱口问:
「你后悔过吗?」见他默不作声半晌,她又问:「双目失明,一辈子都看不见,就为了一个官字,值得吗?」
「我的确恨极自己的眼瞎。不过,如果再来一次,知道我的眼瞎能够救回一条人命,那么我的确会去做。」
「即使,没有人再惦记著你所做过的事?」她轻声问。
他微微扯动了嘴角,淡然道:「我要人家记得做什么?」
她一直盯著他,盯到连阮卧秋这个瞎子都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视线充满异样。
轿子停了,她仍是看著他,慢吞吞地模上了自己的唇。
「杜画师?」他又皱眉了,连唤了几声,她都不理,又不像晕了。他恼道:「杜画师,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阮爷。」她开口,唇抹笑:「我爹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点,我向来听话,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在你眼里,真是一个很自私自利的人吧?」
他不答,那就是默认了。
杜三衡也不以为意,展颜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夜,我俩坐在长椅上,你的嘴不小心踫到了我?」
「嗯。」他轻应一声,不知她提起这事做什么?忽然之间,她又靠近,正要张口,冰凉柔软的唇瓣竟然轻轻擦过他的嘴。
他一愣。
「阮爷……」那声音很轻浮地笑,吐气如兰。「那晚你踫到的,就是我的唇。」
「你……」不及说话,她又凑上来贪恋地吻上他的嘴。他心头一跳,想将她推开,又怕踫到她的伤口,只能撇开脸,不让她得逞。
「杜画师,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唇在发烫,语气却有抹狼狈。
她舌忝了舌忝下唇,果然气味如那夜一般,回味无穷。慢吞吞地模著脸颊,咸咸的泪又掉了下来,把她的伤口弄得好疼啊。「阮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我眼泪掉不停了。」至今心里还有点发疼呢。
他迟疑了会,问:「为什么?」
「我掉泪是因为好心疼好心疼你哪!阮爷,我觉得好高兴,你没喜欢上田家小姐。」
「杜画师,请自重!要玩把戏找别人去!」身侧拳头紧握,咬牙道。
「哎,阮爷,你真要我把话说得很白吗?」
一抹晕红飞上俊秀的脸庞,他心里又恼又气又无言以对。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呢,阮爷。」随之而来的是她的一声叹息,很深很深的叹息。
阮府厅内──
「是谁这样伤你的?伤口好深哪!」凤春惊呼,连忙唤奴仆去请大夫过府。
「旁人要伤我也不容易,是我自个儿划伤的。」她笑道。
「你自个儿划伤?」坐在远处的阮卧秋,一听之下大为错愕。「不是知府大人的独子伤的吗?」
「刀子自始至终都在我手里,谁还能伤我呢?欸欸欸,凤娘,轻点,好痛!」那清水像烧她的伤口似的,痛到她差点晕软过去。
「凤春,你在做什么?由得她这么喊疼?」
「少爷,我帮她清伤口啊。杜画师,就算你要自残,也不能挑脸蛋啊。」
「人家蒙著我的脸,总不能拜托他,改蒙别的地方再划过去吧?」她边笑边叫痛,一点也不像是真痛得要死要活。
「真是胡来!」他怒道:「下刀难道不知分寸吗?」把自己的脸皮当作别人的来割,她算是第一个!
「也不是不知分寸,只是我觉得一刀解决好过让自己再度身陷危机之中嘛。怎么?阮爷,你心疼啦?」她皮皮问。
他闻言,想起轿内她的轻薄,恼怒起身。「你净说浑话!陈恩?」陈恩立刻扶他,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这女人,非得让他咬牙切齿不可吗?
「爷儿,回秋楼吗?」陈恩小心翼翼地问,不敢触怒他。
他应了一声,走了一会儿,问:「她的伤口有多深?」
陈恩愣了下,答道:「我没注意,只知道她一条手巾都是血。」
都是血吗?她却能谈笑风生,即使喊痛也没有在语气里流露任何的痛样。
「在朝为官时,我审过多少案件?有心藉著自裁嫁祸他人的案子不少,通常人在狠心划下第一道口子时,即感疼痛,接著就会本能放轻力道,哪像她……」连为自己留点余地都没有。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性子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陈恩,你听过知府大人的少爷在城里闹事吗?」沉思后,他问。
「爷,我少出府门,不过听二郎哥提过,现下世道看似繁华,上头的官要贪的还是照贪,知府大人的少爷多次强抢民女,全让知府大人靠关系压下了。像爷儿这么正直的官,真的太少了。」
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我当官的时候你才几岁?懂得了多少?」
「我……我……」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激动。
阮卧秋当没听见,又问:「最近杜画师见了你,还会怕吗?」
「不会怕了。」陈恩就是对她没好印象。
「是吗?」又默默定了几步,他再问:「你觉得杜画师的性子如何?」
「轻浮,油嘴滑舌,不能让人信赖!女子之中属最下等。」陈恩毫不考虑道。
陈恩的看法与他之前对杜三衡的印象几乎不谋而合,阮卧秋几乎要失笑了。是杜三衡本就如此,还是他们都看走眼了?
「爷儿。」陈恩小声地说:「我偷瞧过田家小姐,是个美人呢。」
「美人又如何?」他冷淡道:「我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又有什么用?」
陈恩张口欲言,但见他神色漠然,不敢随便搭腔。虽然爷儿对凤春私下瞒骗他去升平酒楼「相亲」一事已不再提起,但一个盲眼人竟然能背著大家离开升平酒楼,把他们全给吓坏,要再来一次,难保不会被吓疯。
他的视线落下,讶问:「爷儿,你手指受了伤吗?」全是血。
阮卧秋沉默一会儿,收起五指成拳。「不,是杜画师的血,沾了很多吗?」
「是啊,流满爷整只手掌呢,回头我去打盆水让爷儿洗掉污血。」
他没有作声,就沉默地定著,又过了半晌,他道:
「送我回秋楼后,别急著打水,你再回去看看大夫怎么说她的伤势。」
「好的。」陈恩抬头,看见自己最敬重的爷若有所思,又模上了他的唇──
最近,这举动真的好常见哪。
一大早,神清气爽的笑声由远而近,陈恩先是皱著眉头,帮忙拉好阮卧秋的衣襟,接著凤二郎抬进画具,最后,杜三衡进房,一见阮卧秋,惊喜笑道:
「早啊,阮爷,你今天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啊……二郎、陈恩,你们用这眼神看我,是我变丑了吗?」
「杜画师,你是伤口痛到傻眼了吗?少爷是英明神武,你用秀色可餐来形容,我真怕你是不是早饭没吃饱,要一口把少爷给吞了呢。」
「二郎!」阮卧秋低喝。
凤二郎连忙捂嘴,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中午咱们再来拼!」
「二郎要拼,我绝对奉陪。」
「拼什么?你们还在赌?」
凤二郎一见他又要骂人,连忙道:「少爷,今儿个我得出门赎回你的玉佩,快来不及了,中午我会赶回来的!」语毕,逃之夭夭。
「陈恩,你去把杜画师的酒壶换成水,一点酒气也不准留。」阮卧秋吩咐道。
她眼巴巴看著陈恩抢走她酒壶,委屈道:「阮爷,没酒我是没法画的啊!」
「你说过,只要是水都成,何必成酒鬼?」
「水无味,喝起来真的很痛苦。」她苦笑,目不转楮地注视他,道:「还是阮爷怕我酒后乱性呢?」
「胡说八道,你是姑娘哪能酒后乱性?」这女人就是没个正经,永远不知她在说真心或假话!
唇角勾起,她的视线移到画里的肖像,再对照他的相貌,然后起身往他走去。
他微怔,斥道:「你过来做什么?」
她又不是鬼,他紧张什么?不,不该用鬼来形容,世上没有鬼,是他说的。
她站定在他面前,笑叹:「阮爷这么讨厌我吗?」
讨厌……打第一次照会,他就对她不顺眼,若不是念著她的长才,早让凤春赶她出府,而现在……
「我不是古典美人,眼儿圆圆,细眉又弯又浓,肤色偏白,鼻梁没你刚硬,不过倒细致得紧,嘴唇略薄,天生花瓣色。阮爷,我这样的佳人,你不喜欢么?」
「你……」那皮皮的语气又惹毛他了。即使看不见她,也还是撇开脸,不想正面对著她。「再美貌又如何?既然我无法视物,那么美色于我如粪土!」没有当面戳破她的自夸自赞。难道她不知,就算他看不见,身边也有人能形容她的长相吗?
她眨了眨圆眼,见他又起恼怒,心里又乐了;自来阮府后,她真是天天都快乐。她笑道:
「阮爷能这么说就好,我破了相……不瞒你说,我至今不敢看伤口,我很怕啊,怕破了相,那要很坦率地喜欢自己心爱的男子可就不容易了。所幸,美色于你如粪土,那么破不破相,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爱的男人?这女人说话一点也不含蓄,不知羞耻──
阮卧秋抿著嘴,原要问她今天伤势如何,这下被她搞得火气上升,要问也问不出口。她的气息又迎面袭来,像倾上前注视著他。又想起轿内那突如其来的亲热。他恼问:「你做什么你?」靠得这么近!
「我在打量你的长相啊。」她很理直气壮。
他眯眼:「杜‘画师’你的画师之职呢?」
她笑道:「我是在做啊。这几天我一直观察阮爷……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想重新画过。」
「重新画过?」
「是啊,就是阮爷那幅打算留流传后代的肖像。现在你的长相不一样了,所以我想将画烧了,重新再来。」
她说得很平常,在他听来却是疑问重重。好好一张画,为何要重画?他的长相从未变过,还是她哪儿有问题?
「爷儿,酒壶装满了水。」陈恩走进屋,一瞧屋内景象,喊道:「你做什么?」这么接近爷儿!从他这角度,差点以为她对爷毛手毛脚!
「我能做什么?推他上床吗?力气还比不过你的爷呢!要推也是他推我才是啊!」
陈恩闻言,胀红脸,正要开骂,阮卧秋却沉声道:
「又在胡说八道。陈恩,你先出去吧。」
陈恩瞪了她好一会儿,转向他时,眼神化柔,然后退出房外。
「阮爷,你可要好好为我保护自己啊。」这小孩的眼神真毛。「我真怕哪天你一觉起来,得负起不该负的责任。」
「什么?」
她蹲在他面前,仰头笑:「我是说,哪天他若是这样学我亲你,你一定要避开!」滋味永远尝不够,她舌忝舌忝唇,想再吻上他,他仿佛生了眼楮似的,手背挡住。
「你做什么你?」双耳微红,语调却极为冷淡。
她扮了个鬼脸,起身。「阮爷,我只是做个样子,让你防范嘛。」好可惜哪。
坐回椅上,盯著画作瞧。这画,明明就是他的长相啊……半眯著眼打量他。
今天他身穿往常蓝纹白底的儒袍,漂亮的黑发披在身后,他的眼眸有点似丹凤眼,又细又长,由于睫毛浓长的关系,他的眸瞳看起来又黑又深,微微泛黑的唇形有点恼怒地抿著,唇角线条也有点硬,看得出不是常笑的人……哎啊,明明是很俊俏的长相,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注意呢?
她本以为他出府的那天是例外,是凤春巧手,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那夜从她逃到他那里去后,他的长相开始有了改变。
阮卧秋半晌听不见她的声音,按捺不住情绪,又问:
「杜画师,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我在想,阮爷你一定想把前几日在轿内的事忘个精光,就当没这回事吧?」
他沉默一会儿,道:「你行事太胡来,不该拿自己的清白来胡闹!」本想就当船过无痕,她偏要提!
「我很胡来吗?阮爷,我只是忠于自己而已。」她不以为意地说。
「你对每个被你画的人都这么说过吗?」他心里有气。时下的文人多放浪,追求快乐而三心二意的也不在少数,她既是画师,多少带点文人气息,就算她对之前被画的雇主说过同样的话也不意外……思及此,心里莫名撩过阵阵的怒火。
杜三衡闻言,也不生气,笑道:
「阮爷,从头到尾,让我久居画肖像的,也就只有你而已,哪来的其他人?你要说我头一遭就中箭落马也好,我发觉自个儿喜欢上你,如果不面对,我将来说不定会后悔呢。」顿了下,又笑。「阮爷,你放心。我一生中最向往的呢,就是那种淡如水的感情。」她模著肖像,不经心地说:「我跟我爹不一样,他极重,不像我,就爱淡淡的感情。现在我对你就是如此,还不算深,可对我来说恰恰好。」
淡淡的?不算深……恰恰好?这就是她嘴里对他的感情?
她没抬头,所以没有察觉他极为复杂的神色,只道:
「还好,阮爷也不是重情重爱的人,若它日你对我有情了,也不会下得太深,我也不必付出太多,你也不吃累,这不是正好吗?」
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只是如此啊……亏他……亏他……
她小喝了口无味的水,暗叹下回还是自己掺点酒好了。没有味道的东西真的很乏味啊。偷觑他一眼,他的脸色发臭,像她说错话似的。她说错了吗?这些时日相处,她多少可以明白他本来就不是把感情当重心的男子,他的女人若极重,搞不好他还会受不了呢……欸欸,光看他又闷又臭的脸,心里又开始乐起来了。
「少爷,杜画师,晌午啦!」凤二郎的大嗓门响起。
她一喜,起身。「我好啦,二郎,请帮我抬画作回房!」
「没问题。」凤二郎跟陈恩前后走进,前者咧嘴笑道:「待会在厨房等我!」
她应了声,瞧著阮卧秋,笑道:「既然阮爷不反对,我就著手重新再来了。」
杜三衡跟二郎离去后,陈恩将房内桌椅搬好,一如预期地听见他最敬重的爷儿开口了:
「今天她的伤势好点吗?」
「还是一样,左颊贴著白布。」陈恩老实说。
「她是不是龇牙咧嘴的,在笑的时候痛得捂住脸?」
陈恩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的眼楮能看人了。「爷,你怎么知道?早上她刚来时,我就瞧见她好像笑得太开心,扯到伤口,在那儿咧嘴咬牙的,却没发出个声音来,见我盯著她,还故意露个挑衅的笑来。」想来就很讨厌,只是每天爷都会问她伤势,害他不得不多分几眼给她。
「是吗……」痛不发声,反而嘻笑以对。现在似乎逐渐能抓到她这部份的个性,但她在他的脑中依旧只有模糊的影像。
他默不作声半晌,又问:「这几年,府里是不是多半荒废了?」
陈恩才迟疑了会儿,就听他沉声道:
「我要听的是实话,不是你们小心翼翼下的掩饰。」
「爷,府里的人手就那么几个,顾不了整座府邸也是必然的,还是,您想要哪座庭院打扫干净,我马上去做?」陈恩讨好地说。
他没理会,像在沉思什么。就在陈恩以为他忘了自己存在时,阮卧秋又问:
「她在跟二郎赌什么?」
她?那一定是指杜三衡了!「他俩在赌吃饭!昨天我看见她跟二郎哥在厨房里吃饭,这两人一碗接著一碗,把一桶子的饭都吃个精光,连我都看傻了。对了,爷,你要不要吃上一点?」
他脸色一整,挥手。「你自己去吃吧,等吃完了饭再念书给我听。」
陈恩闻言,年轻的脸庞布满失望,却不敢多作劝语。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头,道:
「爷,昨天你要我取药过去客房,让凤大娘改用这药,我不小心瞧见那画作……」不敢说是背著杜三衡偷掀,不然依爷耿直的性子,非将他骂个臭头不可。
他闻言,集中精神,问:「你看见了?」
丙然事关她的事,爷就特别注意。陈恩小声说:「看见了。那画、那画……」
「怎么?不像我?」她若真画成潘安相,那可真不像他了。
「也不是不像……」他毕竟年幼,对画的了解仅来自幼年那最风光的几年,不能算精,只知粗浅?他吞吞吐吐道:「有点像爷,也有点不像爷,是挺漂亮的,背后的景色还画了一点,可是总觉得……总觉得……」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是想藏些什么?」
「我觉得很普通啊。爷儿,听说她是民间三王之一,可这画我实在瞧不出一个画师该有的天份。一名女子当画师已是不易,要有众人欣羡的长才更是难上加难,爷儿,她该不会是个冒充的吧……」
阮卧秋闻言沉默著,沉默到陈恩都觉得不该说出这个「秘密」来。可是,他真的不愿爷儿受骗啊!那女人无德无才,竟然还想入阮府白吃饭,未免太过份了!
「陈恩,你出去吧。」他平静道,听见这孩子依依下舍的脚步声,又喊住,盯著他的方向,道:「你先别把这事说出去。」
「好……」见爷儿又不自觉地模上唇,他一脸疑惑,走出房门的同时,撞上疾奔而来的奴仆──
「外头是怎么了?」连静也不让他静一下吗?
「爷,外头来了一堆官兵!」那奴仆叫道:「说是要来征收阮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