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独角戏(下) 第14场︰在你背影他守候(1)

三年很长吗?其实短得很,转眼就到。

娅娅刚过完三岁生日,小彼已经在找她讨论这个问题。

「你想好了吗?」

「要想什么?」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会把自己说过的话吞回去吧?如果你还没看清他在想什么,那我替你翻译——我杨仲齐,不当任何人的备胎、婚外情,这是我身为杨家人最底限的原则与骄傲,你要嘛跟我走,要不就断得干干净净,再难我也愿意一次痛到底,把你从生命中彻底根除。」

报云颦瞥他一眼。「你改行算命了吗?」连读心术都会了。

小彼嗤笑。哪用得著算,他顾某人阅人无数,这种人格特色的男人,他太了了了。尊严跟骄傲多得可以当饭吃,腰杆子宁死不弯的。

「现在的重点是,你要离婚吗?」不离,就等著失去杨仲齐,那人真的会跟她一刀两断,从此萧郎是路人。

以后,是想看都没得看了,她最好想清楚自己受不受得了。不像现在,相思难忍时一通电话call了就出来,乖乖任她招惹。

她张了张口,被他阻止。「不用急著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清楚,等我从日本谈完原料供应的合约回来,再告诉我答案。还有……」

他微微一笑,神态是难得的认真,像个疼惜小妹的温柔好哥哥,揉揉她的发。「他应该是爱你的,如果这是你迟疑要不要回到他身边的原因的话。」

这是顾政勋出国前,他们最后一次的谈话。

她没有想到,从此成了永别。

离开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成了一坛灰。

她想起,他离开时,送了她一只别针,他说,设计这只别针时,是希望她像别针上的这只蝶,破茧而出,舞出属于自己斑斓绚丽的美,勇敢去追寻幸福。

她戴著这只别针,去将他接了回来。

回来的那天,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她也曾经历过地震惊吓,这是不是一种警讯?在预告她将会以这种方式,失去她生命中极重要的一个人?

「是吗?」阿国听完她天马行空的想像,反问她:「那你当时,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小彼临死前,想的会是什么?

想什么?她用力回想了一下。

那时,杨仲齐正牢牢抱著她,有一秒钟,她曾经闪过……

「他就在我身边,就算现在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死前,她眼底看著的,是此生最爱的男人,还有什么好埋怨?

阿国抚著冰冷的坛身,说:「我应该答应跟他一起去的。」

原本,小彼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就当两人的小旅行。

虽然老大没有不准他的假,但做人要懂礼义廉耻,那时修车厂忙不过来,他也不好意思把事情全丢给老大忙,自己一个人逍遥度假去。

早知如此,他应该要去,至少这样,就不会让小彼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反正他在这世上也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

两人决定在一起的那天,他曾问过小彼:「为什么你以前都没办法定下来,好好谈一段感情?」

小彼说:「大概是我太烂,没人要吧。」找他玩的人很多,要多都没问题,但若要说到天长地久,对方会嗤笑他头壳坏去,跑得比飞还快,没有人相信他可以认真定下来,好好谈一段感情。

「那给我好了。」当时也没想太多,直觉脱口便说了。「我要,而且不会把你丢掉。」

小彼当时笑他。「人又不是东西,不能用‘丢掉’,要用‘抛弃’啦,你的国文老师快哭倒长城了。」

但是他知道,藏在嘻笑怒骂背后,小彼其实很感动。

没有想到,最后被「丢掉」的人,居然是他。

一直到小彼临行前的那晚,都还在缠他,他被闹得睡不著,一脚踢开对方。「你去死啦!有够吵!我明天还要早起工作耶。」

他们本来就口无禁忌,常把死不死的挂嘴边。小彼没当一回事,四肢都巴了上来,回他:「死了变成鬼也会回来缠你。」

——你说的。说话要算话。

他抚著坛身,喃喃在心里说著。

他跟龚云颦商量之后,替小彼举办了小小的告别式。

年轻时候的他,爱玩、爱疯、爱热闹,但现在的他,笑称自己已经收山从良了,只要几个至亲好友在身边,每一个都是真心无伪,这样就觉得很够。

所以他们邀的人不多,但全都是他会想见的人。

版别式那天,杨仲齐也来了。虽然与顾政勋素无交情,但挂心龚云颦的状况,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前往致意。

三岁的小娅娅,已经懂很多事,头一回面对残酷的生死大事,知道最亲爱的爹地再也不会回来陪她玩,这几天已经哭哑了嗓子。

看见他来,哭著奔过去,死死抱住他大腿。「杨叔——」

他弯身抱了抱她,上前行礼致意完,关切地审视龚云颦。「你还好吗?」

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而喑哑的声浪。「你知道吗……」

「什么?」

「没有他的话,我早就死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小彼对她而言,虽只是名义上的丈夫,却是她实质上的恩人、也是家人,给了她像兄长般的温暖关爱,是婆婆过世以后,她心灵上的支柱。

他总是懂她,知道她在想什么,无条件支持她想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他……那一段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得过来。

孩子情绪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她一哭,娅娅更是不能自已了。

杨仲齐默然,看著母女俩抱头哭成一团。

处理完小彼的后事,她约了阿国,坐下来谈遗产问题。

有什么好谈的?阿国不解。

小彼没立遗嘱,龚云颦是合法配偶,继承遗产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你跟我都知道,你才是他实质的伴侣。」台湾同性婚姻未合法,若伴侣骤逝,另一半永远只能是亲密的陌生人,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想要那些。」从头到尾,他要的都只是一个平日没个正经,看起来玩世不恭,骂了一辈子死人渣,却也一直惦在心上、想要好好爱惜的那个人而已。

一直,都只要他而已。

无关他的身分,或外在所拥有的一切。

「你好好的把娅娅养大,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孩子是他的心肝宝贝。」

「我知道,但是有些东西,是你才有资格拥有的。」她说。

小彼还没走前,有一回跟她聊起过,阿国这个人,老实又没心眼,一辈子埋头实干,当拧∮田犁到死的那种人,就算给他再大的产业,他应该也会把百货公司当柑仔店经营吧,他没那头脑。

所以啊,他最不放心的恋人,如果将来自己怎么了,想留给他的,应该就是钱最实际。

她试著推测——如果是小彼,会怎么做?

她想,应该是将名下大笔能活用的存款部分给阿国,然后店面交给她来经营吧。

其余不动产,他们结婚时买的房子归她,另一处他跟阿国在一起后购置的房屋,产权会过户到他的另一半名下。

小彼,我替你做了这样的安排,你满意吗?

他们掷茭问了小彼,连得三个允茭,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世俗的身外物好处理,但是感情上的牵挂呢?又该怎么处理?

走出小彼的长眠处,阿国说:「你跟那个人……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就不要再放开他了。小彼出国前才跟我提过这件事,说打算跟你离婚,让你回去他身边,他想看你幸福。」

「我知道。」她忍著鼻酸。「你也是。找个好对象定下来,他……更希望你能过得好,不管有没有他陪著。」

阿国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临去前,再度回眸瞧上一眼,那半掩在山岚烟雾间,男人的长眠处。

&&&径,檐下点了盏晕黄灯光,木质地板有些老旧,每每踩上去,在寂静夜里发出的咿呀声特别明显,像在告知屋内的人,夜归人的到来——

「龚小容,你玩野了是吧!现在才回来——」婆婆人未到,声先到。

门一开,看到婆婆,想起她早先的告诫,她心虚地挣开他的手,而后,婆婆上前来,一把拧住她的耳。

其实不痛,就做做样子而已。

婆婆很悍,管她很严,那是外界的形象,其实她知道,婆婆心里很疼她。

她被婆婆拉著进屋,悄悄回眸看了他一眼。

晕柔灯光下,男人微笑站在那儿,静望著她,眸光温谧一如这晚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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