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不悔
瞑色延山径,高齐次水门;
薄云延际宿,孤月浪中翻。
鹳鹤追飞静,豺狼得食喧;
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
——宿江边阁‧杜甫
「昙小姐小产了。」
「真的?那么王爷不就少了一个子嗣了?」
「啐!那才不是王爷的种哩!而是……」
璋啸王爷的两名侍妾立在独孤昙房中,幸灾乐祸的说著。
「太吵了!」
随著这句阴阳怪气的低语,璋啸王爷双掌同时出招,两名侍妾登时气绝,往后倒地,一滴血也未见地被结束了小命。
「拖出去喂狗!」他头也不回的命令著。
下一瞬,绿芙和红蓉已然现身并执行命令。
璋啸王爷一臂撑在枕边,大半个身躯低俯,黑发长长垂落在惨白的芙蓉面上,他的表情仿如噬人的妖魔鬼怪。
「张眼,我知道你是醒著的,张眼!」
她张开的眼空洞了无生气,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饶是天地无惧的璋啸王爷,此刻也几乎忘了呼吸,打从心底战栗起来。
「看著我!」他终于受不了地要求。
这句话,有著双关的含义,独孤昙知道。
「你只能看著我……否则……否则我宁可毁了你!」
掏出始终珍藏在袖内的「月下美人」高举起,他的威胁是无比认真的。倘若真得不到她,他也绝不会给别的男人!
「或者,你要我现在就下手杀了他?」
独孤昙一震,非常、非常迟,非常、非常慢,但终究是有了动作,转首看向他。
那双眸子里什么都没有,仿佛已失了魂。
「你该死!」感觉被羞辱了,璋啸主爷阴冷著脸,陡然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想收缩使力,却怎么样也办不到,颓然放松。
他不杀她了吗?
独孤昙感到失望。
生,不如死啊!
极淡极冷的,她再次锁起自己的心,与一切感官知觉。
七情六欲太苦了!品尝的风险太高了!她已经害怕再付出其他代价。
她决定任凭璋啸王爷摆布。
或许在旁人眼中,她这叫得了失心疯。
的确,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
☆☆☆
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所以皇帝寿宴那一日,李昕发火了。
一场皇帝的寿宴,如三兄弟所预料的,轰轰烈烈也鸡飞狗跳,成为许多年后都不住被人拿来说嘴的大事。
计中之计,璋啸王爷反被将了一军。
当他带著一批敢死队由青龙门冲入,团团将当今皇帝一举包围欲诛弑时,却错愕的发现李旭非但没辅助他,在玄武门处接应,反而见一身黑的李昕手持长剑伫立在禁卫军面前,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把小美人还给我!」
「你……」璋啸王爷惊讶又骇然。
怎么可能呢?他素来最瞧不起的浪荡子,竟会有这等王者之风的威貌,过往他是瞎了眼了吗?怎么会以为李昕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把昙儿还给我!」说完,李昕想起来地又补充道:「还有,想必战骁也在王爷府中‘做客’吧?」
一确定璋啸王爷在领军前往皇宫的途中,李昕立即命人至璋啸王府察探,手下回禀日前是有一人被关进王府的囚房。
「看来本王爷是上了当,小觑了你们。」
病恹恹的大皇子、阴森森的二皇子,再加这个滑头的三皇子……
璋啸王爷仰首狂笑,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这三人的手中。
「看来本王爷是输了这一局。」他再无抵抗,手中长剑随意扔弃地上,可一双邪魅的黑眸却在等待,看著李昕趋近。
下一瞬他掌风忽出,动作极疾,一掌才劈出,脚下就是一记横扫。
李昕并未如他所预期被勾绊倒地,反而笑笑的借力使力,缠住他的下盘,手中长剑劈了下去。
璋啸主爷仰腰弓身,险险地被削去一截黑发,他顺势击去一掌,趁李昕一闪开,这才脱了困。他暗惊在心,对李昕是个非武的软脚虾,陡然有了大大的改观。
斑手过招,岂容分心。下一瞬间,璋啸王爷就被剑刃刺穿肩头,血流如注。
「呃!」他紧绷著脸咬牙闪身,离了李昕丈许,随手击毙蜂拥扑上的士兵,挑起一柄长剑,开始在这人海战术中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老天爷似乎存心要和他开玩笑,他再一次对李昕有了大不同的观感。
李昕从容不迫地追上了璋啸王爷,出手招招狠厉,快速的刀光剑影中交手无数回合,气势不分轩轻,一时之间,众人甚至都无法靠近两人。
「当!」
就在愈来愈快、愈快愈瞧不分明的剑影白芒中,一截断刃半途斜飞而出,铿锵坠地,两道纠缠激战的人影倏然一分。
「呼……」强克制住粗重的喘息,璋啸王爷右肩早已是一片腥红。
不再恋战,他倏然回身继续杀开血路逃亡。
「还想跑?」李昕笑看著欲杀出士兵群的叛臣,大声命令,「追上去!」
☆☆☆
失去了心,哪能不疯呢?
「跟我走!」
自玄武门一战匆匆回返王府,璋啸王爷先到国房找战骁,问他对他的提议考虑得如何。明知大势已去,他却无法阻止自己做困兽之斗,执意要得到战骁的答案。
如意料中,战骁坚决不肯,还豁出去般的对他出手,肩上负伤再加上外头有人大喊昙院失火,他一时失神,竟教战骁狠狠击中心口。
到头来,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
他视而不见追来的李昕,也不理会他的调侃,浑身浴血的他走过一处处火海红光的廊道,来到刚被火波及的昙院。
他终究是舍不下独孤昙……是他的「月下美人」啊!
「不!」独孤昙抬眼淡淡地看著他,「我不走。」
没了以往对璋啸王爷「您」的尊称,她坐得端正笔直,美眸炯然望著他,她不再对他恭顺驯服,亦无恨、无爱、无喜、无怒,整个人平静得仿佛没了魂。
不!他无法接受。他已经失去一切,就连他的「月下美人」都……
「你胆敢不听我的话?」
不知是气了、急了,抑或是怕了、火了,璋啸王爷的情绪激动得无法分辨。
她不言不语,任凭他扯乱了衣裳,扯痛了手臂,扯倒了整个人跌在地上。
「你该死!」
极怒与恨气汇集成太过强大的情感巨流,彻底冲散璋啸王爷的理智,但远处传来的厮杀呐喊又重新提振他的精神,疯狂亦益发深沉。
他一把拉起独孤昙,面对著面,然后深深吻下去。
他的唇炽,她的唇却寒。
「你是我的。」
他怪笑著,劈掌打晕她,将她抱回床上。
「谁都不许跟我抢……」他喃喃,最后一次亲吻那张冰冷的唇,不待外头的火蔓延到此,自己挥袖一把打翻桌上的烛台。
火舌起先是跳著小小的舞步,接著开始四处窜烧……
「哈哈哈哈!烧吧!烧吧!烧掉一切吧!」
他大声狂笑,将袖中的「月下美人」取出,与独孤昙紧拥在一起……
☆☆☆
「痛……」
一只被烈焰烧残的柔荑颤抖举起,旋即被一双大掌小心又轻柔包拢。
「不痛、不痛!小美人,不痛、不痛……」李昕仰头合眼,强压下满腔热泪,才又一脸笑意的凑上前。
「痛……」
皮翻肉烂,已不复昔日美貌,一股难闻的烧焦味,随著她的声声申吟飘散,任谁看了都会害怕地逃得远远的。
哪来的小美人?躺在床上的根本不像个人啊!
「痛啊……」独孤昙听不见任何安抚劝慰,直喊著疼。为什么她会这么痛?
破烂焦黑的脸上,一双混著血丝的眼转动著,然后没有焦点地凝在半空中某处。
「小美人!小美人——」
李昕紧张的大叫,想狠狠地将她搂在怀中,好确定她的存在。
「小美人……」
修长有力的一双大手,此刻却是抖著、颤著。最后,他受不了的大叫一声,掉头就朝门口冲了出去。
「三弟!」欲前来探望的李昊险险被他拉个正著,眼睁睁地瞧他如旋风继续往前冲。
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了!
赤著眼、抿著唇,李昕在御花园中「大开杀戒」!掌风呼呼摧残树株,盆栽一一破裂,就连小草也难逃辣手。
眨眼间,整场便满目疮痍。
「三弟,」小心地,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李昊,对他的「即兴表演」膛目结舌。「你没事吧?」
「没事?对!我没事。」李昕哈哈大笑,笑得苦,笑得涩,笑得令人眼红耳酸。
「为什么该死的、没事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多么想代她烈火的身啊!是我害了她,大哥,是我害惨了她!」
在他追逼至璋啸王府时,他先下令放火,并在第一时间到囚房救战骁。放火的用意是要逼璋啸王爷投降,哪里知道独孤昙竟也在府内……他一直以为璋啸王爷会将她藏匿在别处……
天底下有什么样的愧疚,会比知晓是自己亲手害了爱人来得更加强烈剧痛?
事发之后,从御医乃至从民间、关外等地请来的大夫,看过被火纹身的独孤昙后,无一不摇头叹息。
再有名、再有把握的大夫,最后都直言不讳她已无药可救,甚至她能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大幸。
独孤昙身上的烧伤,看了便教人害怕,除了强迫的命令,宫内无人敢主动靠近床榻一步。
「小美人乖,我喂你喝些水喔!」
再一次压下满腹哀恸,李昕收拾起悲伤的情绪,他强颜欢笑地回到床边,拿著茶杯凑近独孤昙唇边,一点一点哺水入她口中。
这一幕,让李昊眼眶一红,并深深气恼起自己的学艺不精。
天若有情,何苦磨人如厮?
☆☆☆
夜阑人静。
一双眼眸几经难受挣扎,终于吃力地慢慢睁开。
独孤昙清醒了。
「啊……」
这就是她的声音吗?沙沙哑哑、微微弱弱的……为什么这般难听呢?
「啊……」她更加努力的发声,却惊觉喉咙的溃烂紧缩,甚至连这声「啊」也是勉强吃力到需要花上全身所有的力气。
「小美人?」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一旁桌几小睡的李昕突然清醒,听见她在挣扎的申吟。
「你醒了?」喜出望外,他奔至床榻前,雀跃万分。
「啊……」微微偏过脸,独孤昙看见了他。「啊……」怎么了?我是怎么了吗?
「不不!别说话,小美人,你睡了好久、好久,难免会没力气,你可贪困得很,害我唤也唤不醒你,霸了我的床这么久……」他故作轻松愉快,却在不知不觉间哽咽,「你可想死我了!」
「啊……」她好痛、好痛、好痛……一股非常的直觉,令她恐慌不已。她是要死了吗?
「不!」立即读出她眸中的惧色,他不由得加重语气,却又无比轻柔申誓,「小美人,你不会死,我可还想同你玩亲亲,玩一辈子的亲亲……」
他渴望地俯,却不能真正贴上她的唇,因为她不能容许有一丝实质的亲呢接触,那对她来说都是伤害。
她快死了!她立即明白他眼神中的害怕与绝望。「啊……」
「啊?啊啊啊啊!」李昕也高高低低的发声,故意同她玩起声音游戏,顺便扮个五五的鬼脸。
「啊……」好想笑!独孤昙唇角欲扯,但撕裂般的疼令她喘息又开始短短急急,身子痛得弓起又躺平,发出骇人的嘶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颓然放弃。
「啊啊……」独孤昙发出疼痛的申吟。
普天之下,莫过于这种火焚之苦最是恐怖而疼痛。
「小美人乖乖,只要再一会儿,我就会找来最优秀的大夫为你主治,解去你的疼痛……乖呵……」
但是,李昕这种承诺根本无法实现,已经没有大夫肯再前来一试,有人甚至索性大胆而直率谏言——
「请三是爷就为她准备后事吧!」
「把他给我赶出去!」
李昕总是如此勃然大怒,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敢再吭声。
老天爷啊!你在看吗?你真的有长眼楮吗?
李昕披头散发,握拳朝天际怒气相向。
懊苦该难的,该我非她呵!你是听见了没?
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乌云密布,电闪雷劈——
它听见了!
☆☆☆
暗香。
奇异的气息,悄悄地在夜里扩散,弥漫在人的心底。
那是一种只属于暗夜里的叹息,很轻、很慢,却清楚异常。
当李昕从盹睡中清醒并张眼,一股奇异的冲动在他全身上下鼓噪著。
来吧!来吧!
「哪里?」不自觉地脱口,李昕环顾四下,周遭却毫无人影。
这里。
在声音的引导下,李昕来到长安城的某处偏僻巷弄。
是的,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李昕怔怔地看著一道微不起眼的破旧木门。
几番犹豫之后,他轻轻推开门,低头矮身进入。
正当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时,一簇焰光亮了起来。
「三皇爷,有失远迎啊!」带笑的老声传来,「您的大驾光临,使‘女娲天’蓬筚生辉。」
「女娲天?」李昕重复了一次,黑眸好奇地四下梭巡,很快就发现,触目所及之处均是光耀璀璨之极,完全不输宫中的镇国库,即便是随便的一巾一镯,都令人惊艳得目不转楮。
「有缘必相逢,三皇爷。」沧桑带笑的老声逼近,语气和蔼,「您是为了什么而来?」
为了什么?「小美人,昙儿。」李昕不假思索的道出,原本无精打采的他,精神重新一振,「为了我爱的小美人。」
下意识中,他就是断定这声音的主人必然知晓些什么,也能帮他。
「是啊!‘月下美人’啊!她可是命在旦夕呢!」老声似是若有所思著,「她也真是命运多舛,我本以为她该跟著那名邪恶男子一块儿死去并陪葬,岂料她除了原主子外,又意外接受了你的血,所以现在仍活著。这对她而言,是福还是祸呢?」
老声的喃喃自语,听来无理头却又清晰无比。
「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李听说道。不,或许他早懂得的,但他不会承认。「我不管是福是祸,我就是要我的昙儿伴我一辈子。」
「即便她拖著残伤焦败的破身子,又痛又苦的过完一辈子?」老声轻轻地反诘了一句,「这样,你是真的爱她还是恨她?」
「不!我只是……只是、只是——」豆大汗珠涔涔直流,李昕的额角青筋暴跳,紧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如果独孤昙是那般模样伴他一辈子……
说不介意,是自欺欺人吧?他当然会介意,真的,如果她是这般苦痛难当地煎熬一辈子!
「您该仁慈些,三皇爷。」老声幽幽一叹,「尘归尘、土归土。您不如就让她……」
「不!」他否定得激动又强烈,「我不会放弃她,决计不会!她是我的!我的!我的——」
老声陡然噤声。
「我……我甚至还没有告诉她,还没……」
他们的结缘太匆促、欢爱太短暂,就连离别……也合该这般无声无息吗?
不!他就是不能接受啊!
「那只能怪他早了一步,你却晚了一步啊!」老声不得不如此感叹。
即使人再神算,天意却更棋高一著地难以捉模。
「来,三皇爷,您瞧。」
一面铜镜平空出现,平平稳稳落到李昕的掌心。
「这便是‘月下美人’,也就是独孤昙的正身。璋啸王爷以自己的血喂养这面昙花镜子,因此,在他死去时,她是该跟著殉葬的。岂料,您先前阴错阳差也用自己的血哺了她一些,所以‘月下美人’侥幸至今未死,但其元神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若要愈合,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所以说,她还是会好起来罗?」听见了重点,李昕露出欣喜。
「是。」老声没骗人、可是还有但书,「但是,要等‘月下美人’休养够,不知要多久。更何况真的恢复了,也不会再和以往一般。」话中意有所指。
「只要她能伴我一生,我不在乎!」李昕昂然回答。
「那好。」
一道极刺目的光袭向李昕的眼楮,刹那间他紧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发现手中除了铜镜,还多了一柄匕首。
「割开你的皮肉,将血涂满镜面,试著让她接受你的元神之气来弥补她自己的,然后就得看上苍如何安排了。」
李昕没有半丝犹豫,立即以匕首割腕,立现一道又红又深的血口,血液如水流般染上铜镜。
半晌后——
「这样够吗?如果还不够……」
「够了。」
听到这声回答时,李昕便昏厥过去……
☆☆☆
「三弟!」
「他醒了吗?」
「三皇爷醒了!三是爷醒了!」
醒了?他睡著了吗?他怎么没有印象呢?
朦朦胧胧的,李昕看见两张在他眼前放大的脸庞,是李昊和李旭。
「你是怎么回事?」李昊难得这等严厉、近乎斥骂的口吻。
「什么……怎么回事?」好累又好痛,李昕几乎不能思考。
「好端端地,为什么到外头的花园自杀?」
自杀?「我哪——」他突然住口,想到昨晚那似真又似梦的经过。
他急忙想起身,却因抽疼而倒抽一口气,低头发现左腕被包扎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回换李旭在问了,他的表情比往常更阴戚戚。
「我是——」
对了!「女娲天」!独孤昙!李昕紧张地察看四下,却发现这里不是独孤昙休养的房间。
「大哥,小美人呢?」忍著痛,他还是坐起上半身。「我要去看看她。」
昨夜那是梦一场吗?如果是,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腕上的伤呢?如果不是……
「你要做什么?」比他更快,李旭一下子便拦在跟前,不想让他下床榻。「受了伤就好好休养。你放心,我们会把暗袭你的刺客揪出来的。」他对李听腕上的伤是做这样的解释。
「不——这不是——二哥,你别拦著我!」李昕一心想去看独孤昙,本是不以为意地要侧过李旭准备下床,没想到他一个动作,就连李昊也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不——呃!三弟,你最好好好休养身子,昙姑娘你就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料她的。」
不对劲!「让开!」李昕尽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两名兄长,脚步踉跄的跑出去。
没有人来得急阻止他,他跑入独孤昙休养的房间时,却只看见一张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床。
人呢?
「你放心,三弟,我们会尽快查出带走昙姑娘的刺客。」
以为李昕的沉默不语是受刺激过深,李昊与李旭立即来到他身旁,暗暗忧心他会不会因为刺激太大,下一刻就昏过去。
但李昕没有露出饱受刺激的神情,也没有昏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相反的,他笑了起来。
如果昨晚他经历的事是真的话,那独孤昙就有救了,而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成了。
是的,他会等待的。
☆☆☆
扁阴匆匆。
一年接著一年过去,人事物皆在改变。
老皇帝崩殂,李昊继位,李旭当上辅佐的左丞相,李昕为右丞相。
天下太平,人心和乐。
这一段盛世,在三兄弟的同心协力下,维持了好长一段岁月。
「皇叔!皇叔!」
好几个稚嫩的孩童尖声地叫喊著,小脚步跑了过来,团团包围住一个衣著锦华的男子。
「皇叔,抱抱!」率头领先的女童伸出一双小手臂,大声地要求著。
「是,月儿。」李昕笑睇有著几分霸气的小佷女,怀疑温柔过度的大哥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
「皇叔。」扯著他衣角的,是一个羞羞怯怯的小女童,她很害躁地对李昕一笑。
「琼儿,你的身子近来好些了吗?」李昕温柔地抽出一只手来抚著她的脸颊。这孩子天生身子骨较弱,但长相甜美可爱。
「皇叔!皇叔!」
其他的小男童、小女童,也吵著要求李听的注意力。
天下人皆知,右丞相李昕至今未娶,这在皇室中是个相当特殊的例子。
十年前,李昕便将自己府中的姬妾全数解散,一改以往的风流浪荡,过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少皇亲国戚主动向李昕提亲,将自家美貌青春的女儿送到他的眼前,但是他看也不看一眼。
他的瞳眸里,已经盈满一道深刻的倩影,婀娜多姿得令他永远留恋。
他宫苑的花园与众不同地只栽种昙花,让在半夜里绽放的郁香伴他入梦,让他在梦中寻找佳人。
这一夜,他如往常般坐在园内凉亭中,品酒望月,一边等待著。
他正等待著昙花绽蕾,短短的时间是何其珍贵。
昙花一现,错过了便没了下回,那般的短暂,也美得令人心碎。
就像独孤昙。
十年了,他已经没有把握她还活著,也没有把握有朝一日她会再回他怀中,不过那已经不重要,因为她会一直活在他的心中,有关于她的回忆将会伴他一生。
啊!花开了!
舒展一瓣瓣洁白,昙花向著月光,尽情展现优雅风姿。
昙花本色为白,但他听闻西域有一种紫中带金的品种,便派人至西域一带寻觅,回报却是一种梦幻之花,人间并无踪影。
但是他没放弃,就如对独孤昙的情爱,也如对独孤昙的心痛与挂念——
「呵呵!三皇爷,您一个人在喝闷酒吗?」
突然有声音在半空中飘荡,很轻又很清晰,李昕似曾听闻……
「我给您送个伴吧!如何?」
随著话语,一只物品从天而降,李昕急忙伸手接个正著。
「这……」
这不是十年前,那面他曾经目睹过的——
激动地看著雕偻精致美丽的铜镜,他缓缓地抚模著,刹那之间,花香陡然浓郁起来,随著一阵轻风卷起,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模糊出现。
李昕张了口,却无法发出声音;他心跳加速,却无法思考;他站起身子,却无法迈开脚步。
他看著,等著,紧张著,恐惧著,兴奋著——
「小美人!」
☆☆☆
大唐史册中,有著这么一段非正式的记载——
三皇子李昕,二十五岁前并无甚多建树。新帝登位,封相,遂推行新治,仁德泽被于百姓。终身未娶,性喜莳花异草,独钟昙花。
野史传言道,三星子被昙花花妖所迷,遂于夜夜相逢幽会,其心足矣。但乡野传闻,不足为信也。
李昕死后,一面名为「月下美人」的铜镜为主要陪葬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