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水叮叮吗?
江慎看著眼前柳眉杏眼、微泛桃红香腮的姑娘,不由瞠目结舌的杵在原地,一时看傻了眼。
男子装扮的水叮叮温雅俊秀,虽也引人注目,却不及她此刻的模样吸引人。此时也不过是任墨长秀发披肩,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
她齿如编贝、肤若凝脂,少了平时的牙尖嘴利、语不惊人死不休,看起来就像是大家闺秀般,仿佛多瞧她一眼,都会亵渎了她的纯真与美好。
察觉到江慎的眸光,水叮叮撇开脸避开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沉默。渐渐的,水叮叮被他灼热的眼神,瞧得心儿发慌、双腿发软。
「喂!你到底看够了没有?」她不悦的拧眉瞪他。
她的轻斥,让江慎俊眉淡挑,薄唇微勾。他险些忘了,他所认识的水叮叮,可不会因为身为女子,就在言行举止上有所收敛。
悄悄敛去黑眸里的惊艳,江慎淡声道:「先过来吃些东西。」
瞧著他淡然的表情,让人无法捉模他的情绪,水叮叮心颤得厉害,好半晌才鼓起勇气举步走向他。
哼!没什么好怕的,她水叮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绝不会因为江慎就变成胆小表!
「今晚就将就一点吧!」递了个面饼给她,江慎突地没头没脑的说:「我见过你。」
他记得那一日,他和她为了一个铜板,大费周章的追了个乞丐几条街。
「我知道。」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怎么她却有种恍若前世的感觉。
「你当日是要为古老爹抓药?」
江慎记得自己曾为了她困苦的环境,兴起了怜悯与愧疚,却没想到她和偷他银子的「他」,竟是同一人。
提起古老爹,水叮叮喉间一紧,眸底又漫过一丝难掩的惆怅。
她咬了咬唇,直觉把江慎的询问当成质问,顿时气势陡褪,小心翼翼地问:「你……要解雇我吗?」
江慎眸子微眯,不解的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解雇你?」
「因为我是女人。」水叮叮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不会武功,没家人、没权势,只有被欺负的分,老爹还在时……我去找过差事的,但……」
嘴角微微一扯,水叮叮的眸底闪过一抹痛楚。
直到现下她才明白,这些不堪的过往,早已如影随形地成为她最大的恐惧。
在江慎身边的这一段时间,那种飘泊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只是她刻意遗忘、刻意压抑罢了。
沉敛眉睫,江慎一脸阴郁,缓声道:「所以……这是你隐瞒身分的原因?」
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得出她未说出口的那些话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像她生得如此模样,觊觎她美色的人肯定不少。不期然的,他为她的痛苦遭遇而心酸,那股疼痛无法克制的蔓延、扩散。
「嗯……」她微颔首,因为他眼底的火光,开始心跳加速。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不明白江慎眸底的灼热究竟为何?
了解了她隐瞒女子身分的真正原因,困扰江慎多日的错乱情绪瞬间倾泄殆尽,下一刻,他竟有些失控的大笑出声。
水叮叮不明就里的看著他大笑模样。「你在笑什么?」
「我想掐死你。」一瞬间,江慎觉得自己笨得可以,却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断袖之癖,更无过度压抑的倾向,长久以来对她的感觉,只不过是男女间最微妙的吸引罢了。
一思及此,他竟萌生有始以来,第一次想失控大叫、想掐死眼前折磨他的女子的冲动。
「你、你你这人……原来这么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水叮叮诧异的瞪著他。这话,根本不像是冷静、理智的江慎会说的话。
好半刻,江慎止住笑意,静静地望著她。「如果不是这个意外,你到底打算瞒我多久?」
她先是一怔,下意识地咬著唇,好半晌才嗫嚅道:「其实这事我想了很久……已经打算过几日再向你坦承,然后再辞去……」
「辞什么?你要上哪儿去?」他瞪著她,高涨的情绪在瞬间一沉,一想到她有可能离开,一阵莫名的心慌,狠狠地撞击他的胸口。
她又一愣,被他的反应给弄糊涂了。「江捕头……我只是——」
不待她把话说完,江慎张臂便将她拥进怀里,占有意味十足。「没我的许可,你哪里都不准去!」
再一次被他抱满怀,水叮叮被他霸气的举动怔愣住,傻傻的无法回应。
「你听懂了没有?」从未对姑娘动过心,此时的江慎竟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很懂。」她答得坦诚,水嫩的脸上因他温柔的目光和著急的语气,升起一种期待。
原本她只是打定了主意,想问问他缺不缺妻子?
现下瞧来,江慎……似乎……与她有相同的心思?
「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当男人,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她双颊生晕,语带玄机的轻叹道。
「那就做回你自己吧!」他低下头吻住她的软唇,一直刻意压抑的情感犹如出闸猛虎,无法控制的释放了心底沉积多时的万千情意。
没有甜言蜜语,但江慎的话让水叮叮的心窝泛起一丝甜意,她爱极这个江慎味十足的告白。
被封缄的唇儿,尝到了激情的气味,她圈著他的颈,半点儿也不懂得书臊的与他相濡以沫。
就在他们进入天苍县与当地府差会合没多久,水叮叮却因为受了风寒,被迫留在客栈休息。
「我没事,这点小风寒不算什么。」
她挣扎著想起身,却被江慎轻而易举的重新压回床榻。
「大夫说你的烧还未退,需要好好休息。」他不容反驳地坐在榻边,沉定的神态不动如山。
彼此表白心意后,江慎对她的态度虽然一如往昔,但言行举止间,却多了些温柔、体贴。
「大人要我帮你。」她嚷道,因风寒而粗嗄的嗓音起不了多大的说服作用。
「很多人可以帮我。」他一副处变不惊、老神在在的模样。
水叮叮气呼呼地努起唇,不喜欢这种没有用的感觉,这样似乎让她名副其实地成为江慎的累赘。
「这一路你不是直嚷累吗?现下有了名目让你休息,你该开心才是,再说缉拿燕天煞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他苦笑,心里却暗叫惨。
没法子,身为女儿身的水叮叮,让他多了份怜悯与想宠她的感觉,怎么也不想让她受苦。
他的话,让水叮叮苍白的小脸露出懊恼神情。
江慎温柔的语调让她觉得自己好窝囊,嗔了他一眼,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挫折感。「都是你宠坏我,以前我不是这么娇生惯养的。」
以前不管天有多冷、有多少餐没著落,只要牙根一咬,她都可以安然挺过。
但自从跟在江慎身边后,一切都不同了,她的日子虽称不上优渥,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没想到会因此而变软弱了。
她不知道江慎的呵护会持续多久,一旦他厌倦了她,那……她又如何做回那个独立、坚强的水叮叮?
看出她眼底的恐惧,江慎揽她入怀,坚定地开口。「那种日子你受够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苦,你再也不会回到从前。」
水叮叮抬起眼眸看著他不再冷淡的俊颜,心口一热,眼眶不由得一红。
他深幽的黑眸凝望著她,再三重申。「我比你强、比你壮,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懂吗?」
水叮叮吸吸鼻子,无法咽下喉间那股涩然,只是毫无预警地放声大哭。「呜!谁让你要对我这么好!」
她泪眼汪汪,感动万分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别哭了,你这模样真的很丑。」他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神情懊恼。
泪一涌上,哪是说停就能停得住,她伸出食指,狠狠戳著江慎的胸口。「你真没良心、没良心!都是你害我变得不像自己,所以我要黏著你,永远不放手。」
语落,她哭得更响。
「好,让你黏、让你黏。」向来冶漠的薄唇扯出一抹心甘情愿的笑弧,江慎不得不承认,遇上这样的一个蛮姑娘,他完全没辙。
谁让她捣乱了他向来沉寂的心,教他的心为她而波动呢?
「你说的喔!」水叮叮毫不客气地将脸贴近他宽阔的胸膛上,汲取他身上沉稳的气息,无瑕嫩白的小脸漾满幸福光采。
又哭又笑地闹了一场后,水叮叮又昏睡了几日,她一醒来便见江慎抵靠在床柱打盹的模样。
他略带风尘的面容看来有些憔悴,冷峻的脸部轮廓布满胡髭,整个人看来极为疲惫。
水叮叮扬起手,情难自禁地轻抚他脸上扎人的粗糙,掌中的搔痒传到心头,让她的思绪有些恍惚。
靶觉到那轻柔的踫触,江慎扬唇,露出释然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她神情迷茫地看著他,仿佛不解他话中含意。
盯著她可爱的模样,江慎跟著笑开。「久到让我可以将燕天煞绳之以法了。」
「这么快?」水叮叮瞠目结舌地看著他,不敢相信她就这么错过缉拿燕天煞的过程。
他避重就轻地淡淡带过。「所以我们可以回平波县了。」
其实天苍县衙的布署已十拿九稳,虽然缉拿燕天煞的过程惊险万分,但最终任务还是顺利完成,作恶多端的燕天煞已被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噢!你诓我。」水叮叮气得吹胡子瞪眼楮。
他低笑一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语重心长的道:「你爱怎样说都行,我现下只想著怎么让你当个真正的姑娘。」
「哦!你真是老古板,姑娘便是姑娘,哪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水叮叮嗔了他一眼,伸出粉拳想捶他。
病好了,她觉得整个人通体舒畅,精神好得很。
再加上和江慎的隐晦暧昧的时期一过,她可是精神饱满的准备同她心爱的男子斗嘴、过招哩!
江慎眼明手快的一把扣住水叮叮的粉拳,收掌握在手心。「再怎么样,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水叮叮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但气力不如人,挣脱不开,只能气呼呼地瞪著他嚷道:「老古板、老古板!」
江慎低笑,好脾气地开口。「不好好帮你打扮,别人还是会把你当男子,会误会咱们的。」
语落,他不期然想起长安城的胖姑娘朱若沅。
当日委托他接下护送朱若沅到九逸城的任务,便是引领长安城美女风潮的楚寒洢的公公。
或许他可以借由这层关系,把水叮叮交由楚寒洢打理行头。
江慎反复酌量之际,却被水叮叮率真坦然的言语给震住了。
水叮叮压根儿不懂拐弯抹角,随即大剌剌的宣示她对江慎的感情。「喜爱就是喜爱,今儿个若你很不幸变成女的,我还是一样喜爱你,才不管别人怎么瞧。」
她这比方打得可真差!
江慎忍不住苦笑,俊眉透著丝莫可奈何。「我不会无缘无故变女的。」
「就说了是比方嘛!」她吐了吐舌,觉得自己坏透了,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一个正常的男人哪堪受此污辱呢?
水叮叮怕他为此不开心,连忙撒娇的偎进他的怀里。「那你帮我添购一些姑娘家的衣物用品。」
江慎揉了揉她的发,笑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也不会逼你,你当自己就成了。」
像水叮叮这么不爱俏的姑娘,还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不过就算是素衣荆钗的水叮叮,也自有其独特的风格。
包何况他向来不理会身旁的眼光,正是因为自自然然、口无遮拦的她,才让他波澜不兴的心起了波动。
或许让她维持自己的个性会更好,江慎想通了,心也跟著释怀。
他一贯冷淡的语气听来稀松平常,却让水叮叮一怔,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慎能如此包容、体贴她?
瞬间,他对她的好揉著过往回忆的阴霾,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从没想过,除了古老爹外,世上竟还有人会对她如此……
深凝著江慎看似冷淡的表情,水叮叮突然轻喃道:「我不为难。」
她屏著气,藏在袖下的青葱十指下意识扭绞著。
江慎侧眸打量著她突生的羞涩,顿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
水叮叮迎向他的眸,深吸了口气才说:「我不是不想恢复女儿身,只是自从跟著古老爹后,我就学会不再奢望……」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够坚强,能够承受拥有后又再失去的痛苦。
「傻瓜。」她的话让他的心重重一撞。她的过往,总让他心痛,教他无法无动于衷,一颗心不断为她兴起爱怜、疼惜的感受。
「喂!你不要得寸进尺。」水叮叮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拐子,嗔了他一眼。
江慎逆来顺受地承接她撒娇似的举动,张臂便将她搂进怀里。
「任务已经完成,我捎封信回平波县,然后直接带你到长安去。你知道再几个月就是上元节灯会,整个长安城会很美……」
「我不去长安。」她倒抽了口气,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慌。
「为什么?」
水叮叮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叮叮……」她非比寻常的反应,让他不由得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下意识紧握住江慎的手,水叮叮好半刻才开口。「老爹临终前说过,我是在长安城走失的,走失那一日,正是上元节灯会……当时我手中拿著个小伞灯……」
想起古老爹,她的心不禁又微微拧痛。
在她的心底,对长安城始终抱著复杂的感受,有苦、有酸……以及太多说不出口,甚至早已遗忘的感觉。
江慎凝视水叮叮,心跳如鼓。「那……灯笼还在吗?」
她不做他想,微颔首。「当然,老爹好傻,这些年来他一直帮我把伞灯收得好好的,直到他临终,他才把伞灯交给我,要我有机会一定要认祖归宗。」
江慎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是吧!老爹说得没错,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认祖归宗。」
水叮叮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怎么和老爹一样瞎起闹?说不定我的亲人早已不在世上,也说不定我走丢后,他们又生了个娃娃来替代我……」
她没哭,只是平静的陈述,静静地将所有情绪压进心底。
心一凛,江慎再一次拥紧她,不管水叮叮是谁的女儿,这一辈子……他不再放手。「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耳边传来他规律强劲的心跳声,水叮叮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更紧的回抱他。
抱著她,江慎心中的荡漾一回强过一回,太多的巧合让江慎不得不心生疑惑,或许水叮叮真的是礼部凌尚书多年前走失的女儿……
也许等一会儿捎信给慕晚云时,他可以将这些线索告诉他,让他再到尚书府做进一步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