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回过神来,全吓得半死,一拥齐上,将两人飞速拖离险地。要是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同时出了事,他们几百号人都不够砍头的。
斑靖廷喘息未定,目光一瞥东南角,丢下一句「跟我来!」,拔足便奔了过去。
因为春天多刮东南风,火头全飘向西北去了,东南角尚有未曾燃起的大堆粮草。虽然有士卒在拼命搬运,可火头越来越近,眼看也要跟著起火。
「先保住这批粮草!」耳边响起罗文琪斩钉截铁的声音。
原来他和自己想到一起了,看来他们还真的是心意相通……
可是如何阻住快要逼近的火势?
两人同时盯住了士卒们手中的水桶。
边城水源稀少,平时仅够饮用,此时用来救火就远远不够了,尽避努力扑救,也挡不住火势漫延。
「舍卒保车!」两人又同时脱口而出。
一怔之下,目光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那种无法言述的默契。
斑靖廷剑眉一轩,喝道:「众将士听令,其他地方放弃扑救,集中水源,将东南角最靠近火势的粮堆全部泼上水,阻断火头。调集边城所有人手,抢运粮草!」
如此一调度,混乱的火场顿时变得秩序井然,泼水的,运粮的,各司其职,搬运的速度也快了几倍。
随著齐整的脚步声奔近,庄严和柳星率领飞羽军赶到,习惯性地抢到罗文琪面前,一想不对,又转向了高靖廷。
「发什么愣,全部给我抢粮去!」高靖廷大吼,吓得庄严和柳星不及开口,便冲向了粮堆。
罗文琪拔步正欲追去,高靖廷劈手拦住,「你干什么?」
「我现在是飞羽军一名普通士卒,自该随军行动抢粮。」
「你存心引我著急是不是?」高靖廷怒目而视,「给我老实站在这儿,这是军令!」
此时露天粮栈各处的火已连成一片,向东南角推进,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烟焰障天,热浪灼人,吸入肺中的气流都滚烫无比,人人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蒸烤之下,体力弱的士卒承受不住,不时有人昏晕倒地,被急救出去。
一个倒下,马上便有人顶替上来,运粮队伍始终不乱。
火焰腾烧逼近,地面都热得烫脚,人群渐渐被压紧,可是骠骑大将军和龙骧将军全部镇立当场,同甘共苦,士卒们自然也个个奋勇,无一人后退。
燃烧的粮堆轰轰坍塌声不绝于耳,有些火块都崩上了高靖廷的衣服。
罗文琪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形,断然道:「火快烧过来了,大将军必须撤走,否则……」
「我若一撤,军心必乱,还有几千袋粮草要运……」高靖廷竭力稳住声音。每一口气吸进,肺里便火烧火燎地痛,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到。此刻,他就连站立也很困难,全凭了一股毅力强自撑住。
虽然那英俊罢毅的面容被烟火熏得漆黑,满是尘土,可是罗文琪却觉得此时的高靖廷英风雄姿,凛傲如天神,比从前的不近人情要可亲多了。
眼看火头已快烧到脚下,亲兵们实在不敢耽误,嚷道:「太……太危险了,两位将军快走。」
「少罗嗦,再等片刻……」高靖廷头也不回,死死盯著最后一个未燃的粮堆,旁边浇足水的隔断粮堆已经开始冒出火苗。
士卒们迎著一人多高的火焰冲上前抢粮,火燃著了须发衣裳,喷发的灰烬将地面铺成了火地,踩上去烫得钻心。
没有人叫苦叫痛,边关两位统军大将就站在他们旁边。
火光明灭中,高靖廷和罗文琪的身形屹立如峰。
合围的大火直腾向天空,一个接一个粮堆烧透倒塌,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惊心动魄。
「快走,粮堆全部要塌了……」庄严和柳星从火焰中钻出,呼喝著狂奔而来。
身后,轰塌的粮堆追逐著他们的脚步,烈火随时会吞噬掉所有。
「走!」罗文琪猛然跳起,拽著高靖廷急向外奔去。
撤退的号角声刺耳攒心。
才跑出十几步,垮落的粮堆喷射出的火球便劈头撞来,众人躲闪跳跃著,一步不敢停,向前方猛冲。
这个粮堆尚未完全倒塌,另一个粮堆受到气浪波及,立时向前倾斜下来。
「 」几声就在耳边响起,高靖廷和罗文琪下意识地转头,只见一丈多高的大粮堆空中晃了两晃,訇然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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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方丈之内皆被火焰罩住!
罗文琪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抱住了高靖廷,双足奋力一蹬,腾空而起,似飞箭离弦,从灼烧的火焰中疾射而出!
轰轰的巨响声中,数不清的火团向四周迸散!
斑靖廷浑身似焚,痛不可忍,头脑已然昏沉,迷糊之中,眼前却闪过了一个身影,云姿鹤态,恍若仙人……
那柔韧的身躯如今正紧贴著自己,紧绷如弓!
每一次危难中,都有你在身旁拼力保护……
这一次,应该换我来保护你……
斑靖廷空中突然挺腰一个翻转,正好将罗文琪抱在怀中,接著便重重摔在了地面。
七八个亲兵立刻扑到他们身上。
火团和尘灰爆发开来,威力惊人,漫天滚涌,将露天粮栈全部遮盖了。
惊呼声、哭喊声夹杂著燃烧声,充斥四周,什么也听不清。
众将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见高靖廷和罗文琪,登时慌了。尤其是亲兵们,个个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满是伤者的地上翻找,乱成一团。
「找到了,找到了……」
一听到呼喊声,将士们全拥了上来,十几个人将上面几名重伤的亲兵搬开,露出了高靖廷常穿的黑色披风。
沙近勇小心翼翼扶起高靖廷,见他人已昏迷,怀中犹自死死抱著罗文琪,不禁呆住了。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粮堆焚烧时发出 叭叭的爆裂声。
「大将军……罗将军……」沙近勇鼻头一阵阵发酸,怎么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淌过满是黑灰的脸颊。
生死关头,方显英雄本色!
许多人也不禁抹起了眼泪,经过大大小小的风波,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一刻真挚情谊的珍贵。
一双双手抬起了昏迷的高靖廷和罗文琪,似呵护著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将士们争先恐后排列过来,一路接手向都护府传送。
领著担架赶来的桑赤松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幕,良久,亦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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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豪迈劲拔的歌声在碧绿的大草原上飘扬,春风过处,草原如绿海,随风起浪,渺渺茫茫,不知边际。群群牛羊在草丛中忽隐忽现,远远眺望,似与天上的白云相伴游。
这里是大草原水草最肥美的地方,生活著敕勒族数十万人,以放牧为生,畜牧极为发达。
敕勒联盟可汗的金顶大帐就设在这片草原的深处。
「今年敕勒应贡:三十万匹骏马,五十万头羊,二十万头牛,冬草七十万担,兵器二十万副,铠甲十万副,黄金一万斤,各色土特产若干……」
柔然使者傲慢的声音在金顶大帐中分外刺耳。
奇勒布忍无可忍,「年年进贡,一年比一年多,今年比去年又增加一倍。照这样下去,要我们敕勒人饿著肚子进贡不成?」
柔然使者干笑两声,「首领太谦虚了,谁不知道敕勒年年丰收,牛羊繁盛,又和西域胡商做生意,获利丰厚,这点小东西简直不值一提。别说是整个敕勒,就是一个敕力犍部进贡也绰绰有余……」
奇勒布便是敕力犍部的首领,使者这样一说,分明话里有话,气得奇勒布跳了起来,正欲发作,忽见摩云摇了摇头,强自忍气,一又重坐回去。
那使者得意地笑了几声,「伊沙可汗,大耶氏可汗急等著我回话,请可汗速速给个答复。」
摩云不慌不忙地道:「请使者隔壁帐中先休息,我们要商议一下。」
「可汗还是快著点,本使者忙得很,没时间等的。」使者大摇大摆地走了。
帐中各个部落的首领个个气得脸铁青,这些在大漠长大的汉子生来烈性,哪能受这种憋屈?性急的早亮出了弯刀,怒吼吼地猛砍地面。
摩云慢慢一个一个看过帐中议事的敕勒部落首领,「你们都见到了,柔然人一步步欺压到敕勒人头上,你们还要忍吗?咱们大漠的好男儿会贪生怕死吗?」
一番话犹如在火上浇了油,激得众人嗷嗷叫,「杀死柔然人」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榜木尔突然站起,神色颇有几分挑衅,「敕勒和柔然绝交,必定会引起柔然的报复和征服,敕勒民众刚刚过上的好日子就没了,你愿意看到你的兄弟姐妹们重新在战争里哭泣吗?」
他是吐突邻部的首领,说话颇有影响力,众人听了都沉默下来。
摩云淡淡一笑,「我问你,柔然和天朝,哪个强大?」
榜木尔一愣,「难道你……」
爽朗的笑容浮现在摩云的脸上,「我决定:敕勒和天朝议和,永结友好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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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榜木尔牙齿差点咬了舌头,「你……你要和天朝议和?」
摩云浓眉一扬,「不错,这是敕勒摆脱柔然压迫的最好办法。我敕勒部落曾沦为柔然的奴隶,虽然经过征战自成一国,可是柔然向来不把敕勒当回事,变本加厉地压榨。但是假如我敕勒与天朝议和,天朝一定会待为上国,作为边关牵制柔然的力量。这样一来,柔然要拉拢我敕勒,天朝同样会重视敕勒,到那时,敕勒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弱族,而会成为决定两国胜负的大族!」
奇勒布首先叫好,「这个主意好,我们以前对柔然太过恭顺,柔然压根瞧不上敕勒。现在同天朝议和,柔然就等于失了西北防线,边境就要不保了,到时看他们爬上门来求我们敕勒人吧。」
敕勒各部落首领大多不通政务,脑筋也直,想不出这些计谋,听了更是茫然。经奇勒布一解释,方才明白,当下个个赞同。
榜木尔叫道:「要是天朝趁机并吞敕勒,你怎么办?」
摩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只要柔然存在一天,天朝就不敢并吞我敕勒,否则,敕勒被逼到极处,定会和柔然联手反击。」
榜木尔无言以对,又见众首领全部赞成摩云,不禁恼羞成怒,「你口口声声与天朝议和,根本不是为了敕勒打算。依我说,你和那个龙骧将军罗文琪私下必定谈成交易,没准儿暗中有些不三不四的事,也未可知……」
摩云勃然大怒,一记耳光将格木尔打翻在地。
「你不服我,要打要骂,可以。但是,龙骧将军罗文琪是我敬重仰慕的英雄,你敢再有一句不敬,休怪我心狠手辣不留情。」
敕勒伊沙可汗出了名的凶猛暴烈,众首领都领教过他的脾气,又鄙薄榜木尔出言猥亵,一个个噤若寒蝉,无人去扶格木尔。
榜木尔被打得蛮牛性子发作,猛然跳起,吼道:「别以为你是可汗就能决定一切,告诉你,没有金狼权印,你这个可汗算什么东西。我吐突邻部不服你,我要另立可汗!」
狂妄之极的言语令所有首领张口结舌。
奇勒布哈哈大笑,「格木尔,别说要立的可汗就是你自己。」
榜木尔毫无愧色,恶狠狠地道:「我格木尔哪里不能当可汗?你们当初要是支持我,今天的敕勒早就更强大了。」
众首领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突然哄堂大笑。
奇勒布笑得直打跌,「当初好像没有一个首领支持你格木尔当可汗吧?就是我奇勒布想做可汗,恐怕支持的人也比你多些。」
榜木尔涨得脸发紫,「部落选可汗有规矩,没有金狼权印就不是正式可汗,我要代任,怎么不可以?」
众人明知他是强词夺理,一时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当年摩云以智勇善战被推选为可汗,因金狼权印丢失,只是代任,一直没有正式登基。想不到格木尔拿这件事发难,就连奇勒布也觉得束手无策。
摩云慢慢踱到格木尔面前,淡然道:「一个部落可汗就让你眼馋成这样?有本事自己争。」伸出拳头,五指一张,一个金光灿灿的物事赫然出现在掌心。
所有人都傻了。
奇勒布梦游般走上前,盯著此物瞧了又瞧,蓦然一声大叫,扑跪在地上。
金狼权印!
金顶大帐中立刻跪倒一片。
榜木尔顿时轰去了魂魄,腿一软,跌跪下来,万分丧气。
「权印终于回归故里,太好了,摩云,你要马上登基,娶阏氏,生儿子……」奇勒布兴奋得语无伦次。
一种深沉的思念在摩云心头泛起。
阿宣,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吗?梦中全是你的音容笑貌,真恨不得甩了这个可汗不做,天天陪在你身旁,一如从前在白马寺……
如今,我正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
猛回身,喝道:「传柔然使者!」
那使者带著从人得意洋洋地回到大帐,「伊沙可汗,是不是按原数进贡?」
摩云笑了笑,「我是想按原数进贡,只是有个朋友不答应。」
使者大怒,「谁这样大胆,敢和强大的柔然作对?」
「就是它!」摩云话未落,斗然抽出腰间佩刀,用力疾挥。
寒光闪处,使者的头颅猛然飞出,「扑通」掉落在地,滴溜溜转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