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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罗裙 第一章

暮河省境有座山,山上有个寨,寨里有石椅,石椅上坐著位芳华正盛的美少女。

不淑女地跷著二「娘」腿,美少女无聊得想抓狗虱出来玩。

弧形娇俏的菱嘴儿微微一张。「呵——」打个大呵欠,她咋咋嘴,真爱困。

日子实在过得平淡似水、千篇一律,固定巳时起床、午时吃饭、戌时睡觉就甭提了;连几时上茅厕,太阳晒到她小屁屁的角度和方位都一样,这就有点夸张了。

日子再这么过下去,是会闷死人的!

「很无聊啊?」美少女身旁,坐著个神似风尘三侠中虬髯客的大胡子男人。

「想不想闯荡江湖?」他笑咪咪地问道。

日前,他沉迷于一批坊间私传、专门描写男女艳情的小书,发现有不少小书中的女主角都是在该嫁人的年纪离家出走。

可能是因为逃婚、也可能是因为好玩。总之,这些女主角在旅途中,都或偷或拐或抢或骗了个如意夫婿,这兴起了他想赶女儿出门,骗个好男人的念头。

「老爹你想陪我去?」一双灵目感动地睁成新鲜蛋黄般的正圆形,大泛水光。「你对女儿真好!」

「我说女儿啊!」大胡子男人责备地睨著她。「爹不像你没有家累、说走就走,爹有三个老婆要照顿啊!」

再说,要是他也闯一趟江湖,老婆的数量很快就会从三个增加到六个了——这可不行,虽然娇妻永不嫌多,但也得留些让别人娶,这可是在积功德呀。

美少女眸中水泽一收,「你不罩著我,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可不想否认自己的天性;她是那种遇见麻烦就给它溜、遇到危险就给它闪,超级不讲义气、不通情理的拗姑娘;出外闯荡不只为难了自己,还会酿出天下大祸。

她干么要损人不利己?真无聊!

「哪有人闯江湖是要人罩的?」大胡子男人啼笑皆非,在心里补上句:就算要罩,也不是老爹出马。

小书上有交代,到时自然会有英俊挺拔、帅气逼人的男主角跳出来英雄救美,不劳其他闲杂人等动一根手指头。

「不用人罩,是不是就等于没有人管?」美少女摇头晃脑,忽然蹦出了问题。

「当然啦!到时候看你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或想成天男装、不踫女红,都随你高兴啦!」

这个听起来好像不错,至少比待在寨里替蚂蚁晚点名有意思多了。「那好,我去!」她跳下石椅,开始有了期待冒险的兴奋。

「不过,我要雪鸽陪我一起去。」

「带一只传讯用的鸟出去做什么?」是想在干粮吃完时,将它烤来吃吗?那也得带罐酱油出去调味才可以,大胡子男人很严肃地思索著。

美少女的算盘打得可精。「它可以按时飞回来帮我讨零花啊。」每个月十五片枚铜钱的小零花,她可不想因为出外闯荡就白白错过。

「这……」对上这不够女主角的女儿,他不禁觉得有些悲惨。「唉,好吧。」

小小的菱嘴儿扯开了笑弧,笑意从唇畔点上了眉梢,美少女畅悦地笑了。

唷呵!江湖,本姑娘来喽!

暮河省境,有座名为「茫渺」的神秘高山。

彼名思义,这座山终年笼罩在厚厚的云雾之下,地形崎岖难解,方圆几百里的居民只敢仰望而不敢靠近,复杂的地形可以让最资深的猎人与樵夫迷失方向、困死其中。

也因此,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这座覆著神秘面纱的山其实已经藏了个寨——伏虎寨。

「不好啦、不好啦,」一个凉爽的早晨,气氛是多么宁静祥和,黑衣黑帽的管事却拔腿狂奔,说什么也要挑起混乱。「小姐失踪啦!」

厅里,寨主一家正在饮用早茶。听到这话时,大夫人吓飞了茶碗盖、二夫人慌张起身,急得扯破裙摆、三夫人当场踢飞了绣花鞋,鞋底不偏不倚地贴上管事的左脸颊。

只有一家之主——罗伏虎依然安坐如仪,打著盹儿,眯著的眼皮偷偷掀了一下。

「报告寨主、各位夫人,小姐她留书出走了!」颊上留著鞋印的管事抓著信笺,上气不接下气地嚷著。

「哎唷,我的心肝儿呀!」二夫人想起了亲生女儿,文绉绉地捧心大喊。

大夫人一把抓来信笺,摊平著看。

爹、娘、大娘、三娘:

裙儿很无聊,决定去闯荡江湖,上路前,裙儿已经吃足了饭菜,怀里也揣了足够玩乐的银两,裙儿玩……呃,不,是历练够了就回来,请勿挂念!

裙儿

敖注一:不要担心,就算你们都没交代,裙儿也会记得带各地土产回来。(瞧,裙儿很聪明、很贴心吧!)

敖记二:娘,小心别扯坏了裙摆;大娘,当心摔坏了第二十九个茶碗盖;三娘,快把鞋儿捡回来,光著脚丫子实在不好看。

至于爹……您还是快别装睡了吧!

「裙儿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就说要去闯荡江湖?」大夫人一拍桌面,激动地大吼。

裙儿是罗家唯一的骨肉,俏皮得紧,平时大伙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上手里怕溶了,疼得就像命根子似的,她的三个娘、三双招子一天到晚都往她身上溜,就怕她冷著、热著、饿著、累著。

这样备受宠爱的小丫头,怎么会想独自冒险去?她可想不通!

「都是你、都是你!」二夫人锤著罗伏虎。

「老子又怎么啦?」一阵神威娘子拳,让罗伏虎当场从一个声色不动的世外高人,贬成了可怜丈夫。「哎哟,好痛好痛,夫人你别再打了。」

「一定是你煽动裙儿。不要否认,我看到你藏在床底下的艳情小书了!」三夫人气得想咬他一口。「可恶,你一点都不担心吗?裙儿可是个俏生生的女儿身啊!」

「要是遇到了孔武有力的男人,想霸王硬上弓……哇,那可怎么办才好?」二夫人也如泣如诉,这活脱脱就是当年她被罗伏虎「收服」的翻版嘛。

「不用你们提醒,老子心里清楚,裙儿没带把儿。」罗伏虎小声咕哝著。

「要是被人‘欺负’去,你叫我的裙儿怎么办?」

「裙儿的擒拿手练得不错,一般的登徒子‘欺负’不了她。」

「要是遇到武功高强的人,那不就被‘强’……」二夫人顿了顿,终于放声大哭。「‘强’去了吗?」

「那不正好?」罗伏虎一拍大腿,一时得意得忘了形。「老子不用亲自出马,就从天上掉了个乘龙快婿给裙儿!」这就跟那些小书中写得一样,结局圆满啦。

三位夫人面面相觑。他来真的?他真的来真的?

「不管啦,我要我女儿回来,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二夫人继续哭哭啼啼。

「荒唐!女大当嫁,什么叫作‘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别再吵啦!」罗伏虎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震慑全场。「吵什么吵?裙儿出外见一见世面不是很好吗?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们这些无知的妇道人家!」

三个女人一怔,忽而齐声大哭,「裙儿是人家的爱女,不是爱儿;就算咱们都是慈母,败也败不到她呀!」

「别哭了!」罗伏虎提起丹田之力,大喝。

「呜呜,我要裙儿。」女人们不听。

「叫你们统统闭嘴,不许哭了!」罗伏虎更大声地镇压暴动。

「偏要!」女人们大唱反调。

「要是你们再哭的话,我就、我就……」捏扁她们、捶昏她们,让她们彻底明白,这个寨到底谁作主。他罗伏虎可不是好惹的,保证会让惹他的人死得很难看。妈的,他讲真的!

「你就怎样?说啊!」汹涌的女人泪潮无视于他的威风气概,步步进逼。

他最后的结论很简洁,也很有力——逃!

远在千里之外,却把伏虎寨搞得鸡飞狗跳的罗裙儿,此时正站在一家酒楼前,睁著骨碌碌的大眼楮,瞪著里头瞧。

老实说,打从一进入富阳城,她就相中这栋阔门阔户的华丽建筑。

「醉迷楼」,一听名儿就知道里面的酒一定很香,菜也一定很好吃。从雕工精密的门扇往内偷瞧,每个人都是一脸被伺候得很满足的样子。

裙儿是很想使出伏虎寨一贯的直悍作风,脚儿一踹就进门去。不过,人家门口好歹也挂了块「等候带位」的木牌,入境随俗,她就勉强遵从一下。

只是,许久都不见同道中人上门来,肯定是因为招呼不周的关系。像她,都等了大半个时辰,连个招呼的人影也没看见。这样怠慢娇客,生意怎么可能会旺?

「再等一下哦。」她转过头,对拴在门边的老马说道。「等一下,就会有很丰盛的粮草吃了,相信我。」

随著小主子勇闯天下的「多多」悲伤地喷了口气,很难被眼前的情况说服。

这时,终于有人上门了。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地越过裙儿,径自拍了拍门板。

「喂,两位。」她老大不高兴地纠正。「麻烦到后头排个队好吗?」

他们一齐转过头来,表情诧异不已。

彻底攫住裙儿目光的,是那位劲瘦干练的男子,他有著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虽然带著轻笑,但只要他愿意,什么话都不必说,一个淡瞟的眼神便能慑住人心。

然他偏偏只愿勾著似笑非笑的嘲弄弧度,戏看人间。

无疑地,他出自显赫之家,一身贵公子打扮只显相得益彰,慵懒的姿态下,潜藏著蓄势待发的力道,更让人不敢小觑他分毫。

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兴起还会捡块石头回去当纪念品的大将之材。

至于他身边的小厮就不然啦。瞧他一脸紧张兮兮,便知他老是在杞人忧天。

「排队?」剑眉斜飞入鬓,一边挑著将信将疑的角度。「你在排队?」

「对。」她应得理直气又壮。

韩锐盟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吃得起醉迷楼的人少之又少,这里从来不排队。」他甩开了象牙扇,慢条斯理地煽著。

良好的教养让他优雅待人,但坏坏的本性却总在无意间飘出几许。

他玩味著眼前仰高了头的小丫头,不禁惊叹——这是打哪儿来的小蝌蚪!蚌头仅及他下颚,却坚持扬首瞪他,顽固的性子表露无疑;她很瘦,罩著缨躯的衣衫虽然看得出是上好的缎子,却脏得可以。

她让他想到了落水的无辜小狈。老实说,他真的想伸手搔搔她的下巴,看她会不会舒服地呼噜呼噜叫。

「恭喜你遇上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裙儿朝他龇牙咧嘴的假笑,还不闪开!

「你想到醉迷楼用餐?」气定神闲地扯出笑容,他开始生平第一次的搭讪。

「有什么不可以吗?」

他薄唇一抿,震动的胸膛逸出沉沉笑意。

「笑什么笑?到这里来吃饭很好笑啊?」裙儿眼一瞪。

「爷,别惹事啊。」胆小的小信子扯住韩锐盟,被裙儿狂霸的气势吓得发抖。

「不惹事。」他随口安抚小信子两句。「我只想告诉这只小蝌蚪,上回也有个小表跑来吃饭,后来他爹当场脱下裤子典当,才把帐付清。」

「不劳你费心。」是她听错还是怎么著,他叫她小蝌蚪?那不是在暗讽她没见过世面吗?「家父有很多条裤子,全当了搞不好还买得下醉迷楼。」

真是个爱吹牛皮的小表!韩锐盟淡淡一笑,抿唇不语。

这时,醉迷楼里的小二有动静了。

听那急促的足音直往门口来,裙儿很满意,小二哥跑得都快打跌了,这家伙肯定发现自己怠慢了娇客。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旋过身,不再搭理那摇著扇儿,故作风流的无聊男子。

谁知她才打直腰板,盈盈一立,他也前进了一大步,好死不死就挡在她跟前。

「哼!」她重重一哼,说什么也要让对方明白她的不悦,脚下不马虎,又俐落地往前一跨。

只见他也作对似的倾上前,姿态潇洒得很,嘴边的一抹笑意像在嘲弄她。

可恶,她不可以让他得逞。裙儿又上前一步……咦,他也一样!裙儿卯起来推呀、挤呀,火爆得像颗小火球,但动作舒闲的韩锐盟却总能轻易占上风。

两方各不相让,终于挤到了门口——只差没两手两脚一张脸,全都贴著门。

这时,小二正好赶到门口。

「客倌们,麻烦先让一让,你们挤在这里,小的开不了门啊!」

裙儿瞪了他一眼,大家稍稍微地退让了一步。

门一打开,雕梁画栋尽现眼前,裙儿一反急躁,没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

她还在等。

等什么?

当然是等小二跟她道歉喽。站在门口那么久,让人鞠躬哈腰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请请请,客倌,里面请。」

嗯,态度还算殷勤。

「对不起,小的只顾抹桌子,怠慢了您!」

继续说、继续说,这样的道歉还不够。

「为了陪罪,请客倌上二楼雅座,西侧靠窗的位置赏景最佳,请您笑纳。」

似乎差不多了,不过她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搞定,休想就这样打发她。

「店里正好来了一批刚收成的碧罗春,小的先吩咐人给您泡来尝尝。」

听说碧罗春茶香天下一绝,这种「微薄」的道歉,她可以勉强接受看看。

「请!」小二的手臂划出欢迎光临的弧度。

裙儿正要昂首阔步往前走去,冷不防被人从后头撞了一下。

「哎哟!」冒冒失失,当场扣他五分。

正当裙儿要转头骂人时,小二哥倒先眉目不善地叫了起来。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

裙儿双手往腰间一插。「不是你口口声声要跟我道歉、要我上二楼雅座的吗?」

「别开玩笑了!」小二深谙见高拜、见低踩的人生哲理。「我是在跟这位爷儿道歉。闪边去,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裙儿双眼瞪圆。

「可怜哪,连这四个字都听不懂。」小二怜悯又鄙夷,决定用更白话的说辞。「滚吧,小乞儿!」

「混蛋,你少看人不起!」裙儿气得红了脸。

在伏虎寨,她可是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宝呀!会算命的五当家叔叔说她面相极佳,一辈子财帛不虞,怎么看也不像是穷鬼。

他居然叫她小乞儿?

看样子,他是活得很不耐烦了!

正当裙儿想掏出怀里的金元宝,把小二砸得半死时,韩锐盟感兴趣地开口了。

「醉迷楼里,没有不让小乞儿消费的限定吧?」到底这只小蝌蚪在拗些什么,又有什么后台能让她使拗,他委实好奇。

「是没有。」小二不情不愿地承认。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谁都知道醉迷楼是高消费、高享受、高品位的高档酒楼啊!日不进斗金、腰不缠万贯,谁敢进来?

「既然没有,让这位小乞儿姑娘进去,又有何妨?」韩锐盟说著,一双挑惹的带笑眼眸又往裙儿溜去。「再说,就算乞儿也有出头的一天,不该小看她。」

讨厌,谁要你说项!心里虽然很不满,但裙儿还是毫不客气地先闯为快。

哑口无言的小二只好领著真正的贵客,韩锐盟,跟了进去。

安排妥当,两人的座席好死不死地十分相近,无言的冲突随时会跃上台面。

「小二,先来几道菜:八宝填鸭、贵妃烧鸡、鲜烩时蔬、醋溜黄鱼、粉蒸扇贝,再来一坛女儿红、一碟四色果点。」韩锐盟悠然地念著菜名,每念一项,象牙扇就在桌沿拍出清脆的声响。

「爷儿,点这么多,吃得完吗?」小信子忧心仲仲地说著。

「银子付得出来就得了。」他写意一笑,说罢,还故意瞟了裙儿一眼。

「姑娘,你要来点什么?」小二心灰意懒地转向问道。

这拎起来没三两重的丫头能点什么?别点白开水跟烤地瓜就算她很长进了。

裙儿这辈子最恨让人看不起。」跟他一样。」她赌气地将下巴一抬。

「跟爷儿一样?」小二抽了口气。「姑娘,您别开玩笑了。」

「谁告诉你,我在开玩笑?」她真的真的被惹毛了。

「到时候付不出银两,可不是好玩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我付不出来?」

「姑娘,我们醉迷楼跟隔壁胡同的寻春院有技术合作的关系,到时候你付不出饭菜钱,可是要下海当妓女的。」为了一顿饭弄成这样,不值得吧。

「别再罗罗唆唆了。」裙儿终于失去耐性,拍桌大喝。「你不口渴,我的耳朵也长茧了。刚才你说过,陪罪的碧罗春在哪?快端上来!」

小二两肩一缩。真是的,好心反被狗咬。

哼,要逞威风就尽避去逞吧!到时付不出钱来,哭哭啼啼的,可别来怪他!

一道道的精致餐肴被端上桌,傻子也知道,这顿饭所费不赀。

让韩锐盟惊讶的是,这只小蝌蚪要不是家里很有钱,就是本人很阿呆,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反而乐得手舞足蹈。

「好吃好吃、真是好吃。」裙儿举箸狂吃,差点痛哭流涕。「不知道这位大厨有没有退隐山林的打算,要是把他当土产打包回伏虎寨,爹跟三个娘肯定会爱死裙儿。」

打从离开伏虎寨,就连走了七天的路,经过的都是罕无人迹的荒地。要不是临行前,记得抓了几个窝窝头走,她大概要饿死在路边了。

久饿逢珍馐,她拼命吃东西,嘴里还边含糊不清地咕哝著。

塞到八分饱,她突然想起,啊哦,没义气的主子吃饱了,但爱马「多多」却完全被抛诸脑后。她答应过,要给它一顿好料的!

「小二!」她遥遥一呼,声音因为饱食而响亮无比。「给我来一桶驺株。」

桌上杯盘狼藉,小二哥用惊讶且害怕的眼神盯著她。「你吃得还不够?」连马的饲料都要吃?真是太可怕了!

「那是给马吃的。」她实在觉得醉迷楼的小二脑筋怪怪的。「替我提到前门去,我要喂‘多多’。」

交代完,她筷子一搁,径自走了出去。

注意著裙儿一举一动的韩锐盟,心中大奇,疑惑与兴趣愈来愈浓,这只顽固又执拗、说风就是雨的小蝌蚪,到底打哪儿来?有哪个少女像她一样,这么不顾形象、大而化之,自自然然、毫不忸怩,就像不曾被礼教束缚过?

她的灵眉俏目、她的小性子,已经吸引住他的目光。

「‘多多’,好料的来啦!」裙儿亲自来到门口,希望「多多」担待些,别跟她计较。

她飞扑过去,才发现已经很老很老却死性不改的风流「多多」居然巴著身边健壮美丽的母马不放,一副色迷迷的可耻模样。

「‘多多’!」裙儿好丢脸。「别巴著人家不放。」

「多多」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开马脸,在它心中,没有比马小姐更重要的事了。

「‘多多’!」裙儿开始有点气急败坏。

这匹马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坐骑,他已经够神气巴拉的了。要是再让他看到「多多」变成他爱马的裙下臣,那还得了?不被笑到死才怪!

「‘多多’,你给我回来!」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把「多多」拉开。

她小小的力气,怎么可能敌得过「多多」追求美女的心意?

「臭‘多多’,你没听说过,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吗?」她使出更多力气。「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爹看你老得载不动人,想把你宰了,是我连夜带你逃的,你居然不听我的话?」吃里扒外的家伙!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人马大战、狼狈万分时,韩锐盟出现了。

她又在搞什么鬼?从二楼窗口就看得到她勒著马鬼吼鬼叫的蠢相。这只小蝌蚪到底在耍什么宝?周围已经围了一大票人,她的人气比街头卖艺人更旺。

看著拼命往他的爱马靠过去的老马,韩锐盟忽然懂了。

「原来是你的老马想攀龙附凤。」自傲的笑弧划开,他看来有些讥诮。

真是丢脸丢到洞庭湖去了!「‘多多’,回来!」裙儿已经想弃马而去。

「多多」不但不理她,还往「泰山大人」凑过去,一脸的献媚,马尾巴可恶地摇了摇,对他亲热得很,大概是以为逢迎巴结能让韩锐盟把爱马赐给它春风一宵。

「看来你的马不听你指挥。」韩锐盟好心地替她煽煽风,揶榆道。「那是当然了,任何一匹有尊严、有骨气的马儿,听到主人将它取名为‘多多’,都会唾弃到底的。」

「那你的马叫什么名字?」可别说是小红豆,她会笑死的。

「‘破敌’。」他朗朗一笑,眉间的自傲不容错辨。

呃,气势果然比「多多」强上千倍不止。

裙儿气坏了。「哼,臭‘多多’,爱搅和就随便你吧。」她头一甩,打算回醉迷楼继续狂吃三百斤。

「姑娘!」韩锐盟蓦然煞有介事的唤住她。

想道歉?不稀罕!她来个相应不理,螓首别到一边去。

「姑娘!」他好脾气却有些急促的再叫一遍,语中的紧张感好像很假的样子。

又想骗她什么?她才不是那么容易上当!裙儿头撇得更歪了,打定主意要用螓首偏转的角度来表达强烈不满。

「姑姑姑、姑娘……」小信子忽然大声叫出来。「你你你……马马马、马粪!」

混帐东西!居然敢骂她马粪!

裙儿头仰得更高,忽然脚下一滑,咕咚咚的好几声。眼前的景物连连下降好几级,她跪倒在一堆臭兮兮、软塌塌的可疑物之中。

那?这是……这是……

韩锐盟气定神闲地低头瞧她,象牙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煽著,眼神好同情、好同情。「不是早就叫住你了吗?你偏不听。」

裙儿几乎要哭出来,她她她、她跌进马粪堆了?哇哇,好臭好臭啊!

这还不够惨,她欲哭无泪地看著脏兮兮的自己时,上身一弯,藏在怀里的三大锭金元宝便咚咚咚地掉了出来,也没入马粪小山中。

「啊——」她叫得很凄厉、很抓狂。」怎么会这样?」她的钱钱也臭掉啦!

「金元宝捡起来,洗一洗还是可以用。」实在不想幸灾乐祸,但不断上扬的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哇哈哈,这只小蝌蚪真是太有趣了!

「臭臭的,我不敢捡。」她哭丧著脸,呜,刚刚的酒菜钱,可不可以请小二哥亲自到「黄金堆」里来「掏黄金」?

在一旁蓄势待发的老乞丐撞了过来。「你不敢,我敢!」只见枯骨般的双手一抓,和著马粪泥的金元宝就落入他手中。

「我的、我的……」裙儿眼睁睁地看著钱钱飞走,「我的金元宝!」

这下可好了,家当全军覆没,她伟大的冒险舞台就要从江湖移师寻春院了。

呜呜,她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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