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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计 第五章

「咳咳,咳咳……」断续的咳嗽声在静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戚无艳模模发烫的脸颊,伸手勾下床头柜上的皮包。李嫂已经将烟灰缸清理干净,旁边放著一碗冷掉的鸡蛋面。她在皮包内胡乱翻找一气,却搞不清楚那些大包小包哪一包是退烧药,心烦气躁地将皮包往地上一丢,熟练地模出一根烟叼在唇边,又习惯地伸手去模打火机。「呛」一声,橘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打火机上的图案,淡金色的背景上面简单地描绘著一个女人的侧影,是ZIPPO美女系列的第一款。名牌打火机她有不少,然而只这一个一直保留了三年,并非刻意收藏,只是不曾想过丢弃,就像它最初留在这个柜子上的理由一样,看上去纯属偶然,却变成了一种无法忽视的习惯。

迟骋第一次帮她点烟,用的就是这只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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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等戚无艳抽出时间实践诺言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由于超市和蔬菜基地的两项合作案,她跟迟骋很快成为朋友。商场就是如此现实,合作的时候是朋友,竞争的时候就是敌人。她很庆幸跟迟骋成为朋友,仅仅一个月,他就充分展现了他在商场上超强的敏锐和魄力。她果然没有看错。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句古话永远不会错,看著被hallen精心包装过的迟骋,戚无艳竖起拇指,点头赞道:「帅!」

迟骋可没因她的称赞而高兴,这家店里的衣服随便拎起一件都要上千,身上这套从里到外没有个几万块下不来,说不心疼是假的。他自认并不吝啬,只不过,有必要这么奢侈吗?

「嗨!」戚无艳的手指在他眼前晃,「苦著脸就不帅了。」

「呵呵。」迟骋苦笑,咧嘴将信用卡交给店员。

戚无艳挥手道:「记在我账上。」

迟骋急忙道:「不行,戚小姐,说好了账我自己付,只麻烦你帮我参谋。」

她将卡塞回他的口袋,「我说过要赔你一套西装。」

「我也说过不用了,而且这些何止一套西装。」

她扬眉道:「当做利息不行吗?」

「不行!」他郑重地摇头,「债都不要了,哪儿来的利息?」他又掏出信用卡。

她叹道:「你这人还真固执。」

他以为她妥协了,伸手将卡交给店员,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浅浅笑道:「那么——当做朋友的馈赠呢?」她的眼神明白地昭示著:「你如果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这女人比他还固执!他无奈地笑了,「那我只有欣然接受了。」

「这才对吗。」她又将卡塞回他的口袋,「走了,想花钱还愁没有机会吗?一会儿带你逛上一圈,保证你会后悔没多带几张卡出来。」

他夸张地做了个苦瓜脸,叫道:「戚小姐,手下留情啊。」逗得店内几个女人一阵大笑。

Hallen拉著戚无艳,低声道:「这小子不错,虽然有点土,但孺子可教。」

威无艳疑惑地道:「不错什么?」

Hallen语气暖昧地道:「你第一次帮男人买衣服哦。」

「哦?你说这个,」戚无艳淡淡地道:「我欠他人情。」

Hallen看著两人出门上车,喃喃自语:「只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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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逛下来,迟骋真的开始后悔信用卡没多带几张,幸亏戚无艳道:「这样勉强可以了。」还勉强?他两张卡都刷爆了。LV的皮包,万宝龙的钢笔,卡地亚的手表,光领带就买了十几条,还要讲究搭配什么颜色的衣服,连个小小的领带夹也要讲究品牌,还切记不可以把不同名牌的东西配在一起,免得像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几百组数据在他脑袋里可以有条不紊地计算,几个品牌就令他头昏脑胀了。

路过一个打火机专柜,戚无艳道:「本来烟和打火机也可以体现男人的品味,可惜你不吸烟。」

迟骋灵机一动,装做无意地问:「你都用什么牌子的打火机?」

她笑道:「我不在意这个。」她指著专柜上的标牌,「zIPPO对玩家来说算很好了。」

迟骋回头看了-眼,专柜上方一幅放大的宣传图片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个美女的侧影,在淡金的背景映衬下,有著日落夕照的沧桑和悠远,飞扬的发丝,窃宛的身段,野性的魅力,他不由看向戚无艳,竟与她的侧影惊人相似。机身款型细长,非常适合女士。

他疾走两步赶上她,道:「你先取车,我去洗手间。」

戚无艳不疑有它,点头道:「好,门口见。」

迟骋上了车,右手攥著打火机塞在裤子口袋里,手心满是汗。像戚无艳这种女人,什么样的礼物没收过,不知道她看了这只打火机会有什么反应,不屑一顾还是礼貌地说声谢谢?反正不会惊喜就是了。他没指望她会喜欢,本来也只是回赠她的一点小小心意,比起她送的那身衣服价钱差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

戚无艳转上机动车道,问:「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我不挑食。」

她看他一眼,突然笑了,「你是不挑食,不过我跟你一起吃饭要慎重选择地点,以免有损我的形象。」

他知道她想到自己上次粗鲁的吃相,尴尬地道:「我正在试著改正。」

她又笑了,「今天我做东,自然主随客便,你觉得怎么自在就怎么好了。」

他平时吃饭的那种小吃店,戚无艳一定不习惯,大饭店的两人包间都是情侣间。不适合他们,要雅间又太大,在大厅他又不习惯,迟骋一时之间被难住了。眼前突然闪过肯德基的招牌,他叫道:「就吃肯德基好了。」女人都喜欢吃,又不必顾及形象。

戚无艳疑惑地看著他,最后点头道:「ok!」

迟骋忙问:「你不喜欢?」

「不是。」她笑得有点自嘲,「只是觉得我这种年纪已经不适合吃肯德基了。」

他温和地道:「肯德基是孩子和女人的世界,只要你是女人,什么年纪吃都合适。」

女人?对!她是女人,不过是女强人。

女强人吃肯德基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一样要用手拿,一样将奶油沾到嘴边,一样喜欢吮油腻腻的手指。迟骋解决了两个汉堡,四个鸡块,两个鸡腿,一大桶鸡米花,三个甜芋,一碗稻香饭,一大杯牛奶,开始向第四个甜芋进攻。戚无艳的手也正好伸向甜芋,两只手不可避免地相踫,迟骋缩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吃。」

「不,你吃,我再去点。」戚无艳逃难似的匆匆离开座位,拍著热辣辣的脸颊。真丢脸,两个三十多岁的人,还像小孩子似的抢东西吃。她没想到迟骋这种大块头的男人会喜欢吃肯德基,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对肯德基的钟爱依然未减,大概有五六年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大吃了吧。

她端著一包甜芋和两桶鸡米花回来,惊讶地发现迟骋已经将桌上食物一扫而空,她瞪大眼,忍不住叫道:「不会吧?都吃光了?」

迟骋满足地打了个饱隔,笑道:「既然是你请,我当然要吃个痛快。」

她无奈地摇头道:「大胃王。还想吃什么自己点,我只负责付钱,不帮你跑腿了。」

「不了,我饱了。」他撩著满嘴满手的油,四下里望望,道:「你看,这里比你年纪大的女人很多,人家不都吃得很自在?」

她白他一眼,「你没见人家身边都带著小孩子?」

他突然凑近她道:「你猜我怎么想?」她以挑眉代替询问。他压低声音,「我觉得,是那些女人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拿孩子当借口。你看那边那个女人,她儿子才吃了几口,她已经解决一堆了。」

戚无艳回头,正好见坐在他们斜对面一个胖女人大口地啃著香辣鸡翅,她对面的小男孩小大人似的瞪著母亲,最后忍无可忍地道:「妈妈,你就不能给我留一块?」

「噗——」戚无艳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呛得猛咳,一面咳一面忍不住笑,迟骋长臂跨过桌子帮她拍背,小声道:「形象,形象,人家都在看你了。」

她瞪他,抱怨道:「都是你,干吗逗我?」

他摊开手,无辜地道:「又不是我的错,我只是让你看,又没有让你笑。」

「你还有理了呢!」戚无艳嗔怪的眼神突然停顿,嘴角的笑容缓缓凝结,本来因呛咳而泛上的红晕霎时退去,双颊顷刻苍白得无血色。

迟骋顺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祁绍和关明晰,他们正站在柜台前点餐,祁绍双臂搭在柜台上,将关明晰圈在怀中,两人好像因为点什么而争吵,但祁绍的脸上的笑容却充满逗弄和宠爱,而关明晰的神色虽然有些气恼,但依然掩饰不了那分幸福和甜蜜。

迟骋垂头低叹一声,抓过购物袋,起身挡住戚无艳直勾勾的眼神,弯来道:「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戚无艳回过神来,贝齿咬紧下唇,迅速起身,走出店门。

一路上,戚无艳不发一语,脚下猛踩油门,红色法拉利像一团奔腾的火焰在公路上翻滚。迟骋也不出声,紧张地注视著路况,暗自祈祷她的驾驶水平足够高。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戚无艳不是会扑在男人怀里寻求安慰的女人,也不会喜欢别人的同情,当然,那一夜是例外,因为她喝醉了,而今天她很清醒。想要明哲保身,就要三缄其口。

车子在一栋白色的三层欧式别墅门前停下,大门自动打开,戚无艳却没有发动,她双手颤抖地模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重重吐出。

「咳咳。」迟骋极力忍耐,但还是咳出声音。

她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车里还有其他人,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著他,好半天,有了焦距,掐灭烟头丢到窗外,沙哑地道:「对不起,我马上送你回去。」

「不用了。」他打开车门,微笑道:「我自己叫车好了。」

「这里不好叫车。」

「没关系。」他耸耸肩,轻松地道:「当做散步好了。」他提起袋子,下了车,突然又弯下腰来道:「呃……我想告诉你,大门开了,你可以进去了。」说完将四五个袋子甩在肩头,穿著新皮鞋,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调一步步走下坡道。

「迟骋。」身后有人在叫。

他回头,见戚无艳倚著车门,双手抱肩,下巴点了点大门的方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有没有兴趣参观-下我的别墅?」

他笑了,脚跟一转,走到她身边,立正站好,夸张地一躬身道:「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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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不大,前面开辟了两块草坪,东侧有三间车库,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带喷泉的露天游泳池。室内装横也是纯欧式风格,主体都是白色,举架很高,天花板雕花,挂著豪华气派的吊灯,楼梯扶手的栏杆上也雕刻著美女图像,整个大厅宽敞、气派、高贵,跟她的人很像。他心中暗想:这女人很会享受,没钱的男人绝对养不起她。

戚无艳指著沙发道:「你坐,我去换件衣服,待会儿请你尝尝李嫂的手艺.晚上我叫司机送你。」

他笑道:「我们刚吃完午饭。」

「哦。」她用力拍一下额头,「我忘了,不过你可以尝尝李嫂做的甜品,很好吃的。」

「好啊。」他看著她脚步不稳地走上楼梯,不明白她明明情绪不稳定,为什么还请他进来。

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过来,沏上一壶茶,恭敬地道:「先生,请喝茶。」

「谢谢。」迟骋第一眼就对这妇人很有好感,她令他想起母亲,不过她比老妈白多了。他主动搭话:「你就是李嫂?」

「对,我是厨子兼佣人。先生叫我李嫂就好了。」李嫂笑起来眼楮眯眯的,很慈祥。

「我叫迟骋。」

「哦,迟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在家的时候我妈都叫我臭小子。」

李嫂又眯起眼楮笑了,这位迟先生真亲切,不像小姐的一些朋友,眼楮长在头顶上。

戚无艳下楼来就看见迟骋和李嫂谈笑风生,仿佛多年老友一样。迟骋看到她,起身轻快地叫道:「无艳,李嫂答应晚上给我煮山芋吃。」

她在他温暖的笑容中怔忪了,他叫她「无艳」,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而他的语气是那样和谐自然,仿佛他本就该这样叫她。

「是啊,小姐。」李嫂没有发现她的惊愕,兀自高兴地道:「迟先生刚刚跟我说了他们家乡的煮法,蛮新鲜的,我想可以试试啦。」

「哦,好啊。」她应付地点头。

「那我去准备了。」李嫂兴冲冲地走向厨房,不忘回头问:「水开了再加糖对吧?」

迟骋大声道:「对。」

戚无艳盯著他道:「你对老人家好像很有办法。」

他笑道:「我对很多事情都很有办法。」

她低声沉吟:「是吗?」突然抬起头来,朝他妩媚一笑,拉住他的手道:「你跟我来。」

他有瞬间眩惑,不由自主随她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来,问:「戚小姐,你带我去哪儿?」

她清脆地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刚才不是叫我无艳吗?怎么这会儿又叫戚小姐了?」

「我……」他噎住,谁知道刚才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可能,因为她换了米色家居服,退去了平日高高在上的气势,显得平和而更有女人味了吧。

她打开一扇带有希腊女神雅典娜浮雕的房门,正对门口是一整片落地窗,视野刚好对著后院的广场,房间左侧是一张设计典雅的水蓝色双人床。迟骋的脚步定在门口,这显然是她的卧室。

她随他停住,用力拉了下他的手道:「怎么不进来?」

「戚小姐」,他聚拢眉心,语气凝重,「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她看著他笑,眼底深处有一抹寂寞和苍凉,「做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卧室里能做什么?」

「戚小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他一连说了几个「你」,最后长叹道:「你累了,先休息吧,我下去看看李嫂的山芋煮得对不对?」

「迟骋?」她叫住他,声音低低幽幽的,「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很失败?」

「不。」他握紧拳头,兴起想揍祁绍的冲动,「你是个成功的女人。」

「成功的女人?哈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头大笑,笑声比哭还难听,「你错了,我是个成功的商人,却是个失败的女人。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你找上我,不也因为我是成功的商人,而不是因为我是成功的女人。」

「戚小姐」,他直直地对著她,郑重地道:「恕我直言,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祁绍一个男人,你为了他自暴自弃,不值得。」

「你懂什么?」她美丽的大眼楮死死地瞪著他,「你没有爱过,怎么知道爱人却不被人爱的滋味?尤其,他不是没有感情,只不过他爱的不是我。」她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就在嘶吼,长长的头发凌乱地廷扬,映著一张愤怒而哀怨的脸庞。

他沉默了,片刻后低低地道:「对,我不懂,所以我没有资格说话。你——先休息吧。」他转身走到门口,听到背后一声压抑的啜泣。他的腿像灌了铅,每迈一步都十分困难,但他还是跨出房门,转身握住门把,看到她蹲在地上,双手捂著脸,泪水在指缝中串串滑落。

房门关上的前一刻,她破碎哽咽的声音传来:「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我不会介意。」

她站起身,拢了拢头发,堆起一个苦涩的微笑,自嘲道:「我很少这么失态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两次都被你撞见。」

「呵。」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可能我比较倒霉。」

「我看也是。」她抓了串钥匙递给他,「这是法拉利的钥匙,你可以先开回去,明天再还给我。」

他没有接,定定地道:「我可以陪你吃晚饭。」

「不必了,」她吸吸鼻子,「谢谢你的好意,改天吧,不要在今天。」

「可是,李嫂的山芋还没煮好。」

「你可以带回去自己煮。」

「我不开伙。」

「迟骋?」她提高声音,「我今晚需要的是陪我上床的男人,不是陪我吃饭的朋友,你明白吗?」

他很认真地摇头,「不明白,排解痛苦不一定要找人上床。」

「找回女人的自尊却一定要。」

「嗤——」他嗤笑,谴责地望著她,「自尊?戚无艳,你根本不尊重你自己。」他说完「砰」一声甩上房门,「咚咚咚」下楼。

戚无艳一震,呆呆地盯著那扇门,好久,他的话才反射进她的大脑,「你根本不尊重你自己。」她靠著房门缓缓滑坐在地,是,她根本不尊重自己。她想尊重,可是有谁肯尊重?男人尊重的是她带来的利益,没有一个人肯把她当做女人来尊重,包括祁绍。她已经累得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堕落算了,不去计较,不去执著,不去尊重,也许她可以活得更潇洒,更轻松。

黑夜在无声无息中笼罩大地,寂寞在无声无息中侵蚀脆弱的心,她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烟,孤独的女人,失恋的心情,寂寞的长夜,除了抽烟她还能做什么?

门板「笃笃」地响,她烦躁地吼:「说了不吃,别来烦我。」

「笃笃笃」的声音持续著,李嫂今天怎么这样没分寸?她猛地拉开房门,准备狠狠地责备李嫂一顿,看到门口高大的身影,她首先愣住了。

迟骋站在门口,手中端著托盘,尴尬地招呼:「嗨,该吃晚饭了。呵,也许应该说,该吃宵夜了。」

她呐呐地道:「你不是走了吗?」

「我……」他黝黑的脸上有一抹晕红,「我还没陪你吃晚饭。」事实上他的确已经走了,而且是走路,但是在路上走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在脚后跟被新鞋磨破皮了之后,他渐渐冷静了。他首先想到他是不是已经惹恼了她,然后想到了他们的合作案,然后又想到如果他走了她大可以找别的男人,他相信一定有很多男人排著队等这样的机会。他知道这样想很卑鄙,但是与其让别的男人卑鄙,占她的便宜,不如他卑鄙一次,至少他不算下流,也不太贪婪。于是他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走回来,神色平静地走到厨房,把李嫂煮的山芋吃个精光,然后就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她,一直等到现在。他知道她不会下来了,也知道她不会去找别的男人,所以他先前说的话有些重了,他应该上去道歉。他嘴上这么告诉自己,其实心里想的是她这么久没有动静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总之他上来了,没忘了拿个托盘当挡箭牌。

他见她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只用一双红肿的眼楮狐疑地盯著他,只好呐呐地道:「其实,我是回来道歉的。」

她冷冷地道:「为什么而道歉?」

「为了我说你不尊重自己那句话。」

「就这些?」

他很想点头,但他知道头一点下去就意味著要被扫地出门了,而他还没确定她有没有生他的气,他吸了口气,继续道:「还有——我想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要男人吗?」

「嗯哼。」

他不知道这种声音是代表肯定还是代表疑问。他鼓起勇气对上她犀利的目光,缓缓道:「也许,我会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她没有回答,房间中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她疑虑的目光像x光一样透视他的内心和思想,他没有闪避,老实是他的优点,既然有勇气卑鄙,就要有勇气承认。她眼底浮现一抹了然,嘴角勾起冷冷的嘲讽的微笑,伸出双手慢条斯理地揽住他的脖子,用高傲如女王般的口吻道:「吻我。」就算她自暴自弃吧,这个世界上惟一有可能把她当女人尊重的男人也沦陷了,她还有什么信心坚持?起码,他敢于正视她的眼神,敢于承认他的目的。她相信,少了对爱情的期望和执著,她会活得开心一点。

吻上她的时候,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有多少算计,多少理智和多少情难自禁,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他究竟为了什么回来;把她抱上床的时候,他只知道对怀中这个女人有欲望,欲望之外存在多少感情,他无法去想,无力去想,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在欲望平复之后,他们在身体上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然而精神上的空虚,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激情爆发的眩晕过去,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模了半天却没有模到打火机。「呛」一声,一道橘红色的火光燃起,黝黑粗壮的手指握著一只造型细长的打火机凑过来,帮她点燃。她深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全部吞进肚子里,淡淡地道:「谢谢。」

他很想问,她是谢他帮她点烟还是谢他刚才的事。可是他不能问,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汗水冷掉时她看他的眼神也冷了,完全不复温存时刻的柔情似水,因为她看清了眼前的他不是她想要的「他」。

一根烟即罢,她起身披上睡衣,走进浴室。他坐起身,盯著浴室门缝中洒落的点点灯光,无声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像她供养的小白脸。他穿好衣服,默默走出别墅,走进凌晨四点的清冷,踏上路灯闪烁的街道,忍著新皮鞋的不适,整整走了三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回到旅馆。

水声停止的时候,她正好听到关门声,她知道他走了,但她没有出来。其实她觉得他没有必要走,她不会吝于分给他半张床或者一间客房,但她也不知道拦下他该说些什么。放纵,原来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堕落,也不如想象中那么潇洒。一直等到浴盆里的水冷了,她才慢慢腾腾地走出来,裹著浴巾,拉开窗帘,看天边一点一滴泛起的晨光。她又抽出一报烟,伸手一模触到了一个打火机,上面仿佛还带著他掌中的余温。他忘了带走他的打火机,奇怪,他不是不抽烟的吗?

从那天起,这只打火机就一直留在这里,每次他来都忘记带走。

凭良心说,迟骋真的是个好情人。那夜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依然带著一脸憨厚、诚恳和自信的微笑跟她主动招呼。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情人吗?那为什么此刻握著他的打火机,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爱上他了。爱!多么荒谬,她爱上了当初信手拈来排解寂寞的男人。

为什么会选他?她再次问自己。因为他笑起来跟「他」一样自信?因为机缘巧合那天他正在她身边?还是因为她老早就被他吸引?她自己也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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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街道上飞驰,脚下的油门一下催紧一下,刚才好像听到五月在后面叫他,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满脑只有两个字——」肺癌」。无艳有可能患了肺癌,仅仅想到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心脏绞痛得几乎全身无力。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对她的爱有多深,三年的相处,她已刻入他的骨髓,融进他的血脉,侵入他的细胞,嵌近他的神经,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不,不能,他不能失去她,他还没鼓起足够的勇气跟她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有问过她可曾有一点点爱他,他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警笛声在身后嗡嗡作响,灯光频频闪烁,一辆交警摩托靠近他。迟骋无奈,减缓车速,靠边停下。

交警挥手示意他下车,脸色铁青,恶生恶气地道:「驾照。」轮半夜值勤已经够倒霉了,偏偏又踫上个飙车的疯子,开跑车了不起啊?

迟骋交出驾照,交警看也没看,测试器往他下巴上一杵,大声道:「张嘴。」

他张嘴,测试器的红灯亮了,发出「嘟」的一声。

「酒后驾车,超速。没收驾照,检查学习半个月,明天到交通队缴罚款。」交警冷冰冰地说著,「刷」一声撕下罚单塞给他,抽走车钥匙,未了还道:「有行动电话没有?没有的话帮你打电话拖车。」

「不用了,谢谢!」迟骋靠著车门,十指插进头发,模到额头上一层冰凉的冷汗。午夜的风吹在身上,冷得他阵阵哆嗦,也令他沸腾混乱的头脑清醒一些。他想干什么?就这样跑到无艳那去,跟她说她可能得了肺癌。不行,别说还没有确诊,就算确诊了,也要瞒著她。迟骋,冷静,要冷静!他一遍一遍做心理建设,终于感觉呼吸的节奏恢复正常了。看了看寂静的街道和动也不动的跑车,他暗淡一笑,抓起大衣,锁好车门,朝别墅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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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戚无艳在睡梦中轻咳,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烧,她知道应该起来吃药,可是实在动不了。被子先前被她踢下床,现在用力捞却捞不到,真想念迟骋的怀抱,他的胸膛就像一个天然火炉,总是把她护得紧紧的,温暖著她的身体和心灵。

「好冷!」她申吟,试图再次捞起被子,没够到,却勾住一只略微冰凉的大掌。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靠近她,将她拥进熟悉温暖的怀抱,小心冀翼地唤:「无艳,醒醒,你在发烧。」

眼楮费力地张开一条缝,她模糊地唤著:「迟骋?」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好温柔,听起来让她好安心。他来了,在她孤独疲惫痛苦无奈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她身边。

「来,先把药吃了。」他让她靠在肩膀上,双手熟练地拿药,倒水,先试了试水温,然后诱哄道:「张嘴。」

苦苦的药片吞进喉咙里,舌尖却是甜的。没力气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她只知道有他在的感觉真好。「真好!」她用力环紧他粗壮的腰身,潮红的脸颊磨蹭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凉意,喃喃重复:「抱著你的感觉真好!」

他脱了鞋挤上床,拾起被子盖好两人,动了动酸麻的腿脚,爱怜地望著她渐渐安稳的睡容,在她额上轻轻烙印一吻,叹息地道:「一公里没有白走。」女强人也好,老女人也好,爱著别人的女人也好,得了肺癌的女人也好,他只知道此刻躺在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他深深地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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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好舒服,早晨起来鼻子通了,眼楮消肿了,喉咙也不疼了,只是还有一点点哑。戚无艳懒懒地靠在迟骋身上,就著他手中的杯子喝水。

他轻轻撩开她粘湿的长发,柔声道:「去洗个澡,我叫李嫂煮碗面给你吃。」

「不要,我不饿。」她翻转身,微微晕红的脸颊对著他,道:「你妈妈不是来了吗?你昨天晚上怎么还过来?」

他本来想说「我不放心你」,但对著她晶亮闪烁的眼楮,声音再次卡在喉咙中。他发现他害怕,害怕说出之后在她眼中看到不屑和嘲讽,哪怕只是平淡和冷漠,他都承受不起。野心令男人勇敢,爱情却令男人懦弱!他淡淡地扯起嘴角,以惯常的语调道:「我妈住我那里,我没地方睡。」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状似自然地垂下头,掩去眼底失落的光芒。她知道他在说谎,今日的迟骋已非昔日的迟骋,她虽然没去过他家,但也知道那里起码可以开个小型宴会,会连一两个人住的地方都没有吗?但他为什么要说谎?因为他觉得她不该问吧,他们一向不干涉彼此的私事的,是她逾越了,他这么说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呵!」她自嘲地苦笑一声,她奢望要什么样的答案?她难道想他是为了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的吗?妄想啊!

他听到她的笑声,却没有做声,他也知道这借口很不高明,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找不到更好的说辞。要笑就笑吧,她低低的嘲笑总比听到真实理由后肆无忌惮的大笑令他好过。

她再次抬起头来,神色已经平静,淡淡地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或者去陪你妈妈?」

「今天不上班了,一会儿先帮你去取片子,然后再回去陪我妈。你也别去公司了,再休息一天。」

他说到「片子」时口气微微一顿,她敏感地察觉,道:「我自己去取就好,你回去吧。」

「不,」他迅速道,「还是我帮你取,你休息。」

她试探道:「要么我们一起去?顺便还可以检查一下。」

他急忙道:「也好,最好再做个局部CT,保险!」

她沉下声音问:「保险什么?」

「哦」,他顿了——下,「我昨天晚上听琦琦说最近结核病菌泛滥得严重,所以想还是做个CT比较好,我也安心,免得总怕被你传染了。」

她瞪大眼楮,「怕的话就不要来我这里!」

「嘿!」他故意笑嘻嘻的,「别生气嘛!我只是随便说说,怎么舍得不来呢?」

她突然上前用力扯一下他的脸颊.高深莫测地笑道:「迟骋,你的额头已经全是汗了。」他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拂,额头是干的,手心却布满汗水。

她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做声,径直走进浴室。

「砰」一声,一扇门隔绝了两种表情,两种思想,两颗心和两个灵魂。

一个在门外懊恼:「为什么三年了在她面前还不能成功地掩饰紧张?」

一个在门内悲哀:「原来他现在说谎的时候都已经懒得掩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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