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静言站在船首望著滚滚河流,不曾回头看飞霞岛,但眼前视线却变得一片模糊。
当船到岸,她的泪也风干了,她已经将自己碎落的心,埋藏在让她动心的飞霞岛。没有了心,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害怕的了。
「姑娘,到岸了。」船夫在她身后唤著。
兰静言扬起头,轻身离开摇晃的船,跃上千里渡口。
渡口边的茶棚零落的坐著客人,其中一名年轻紫衣女子一见到她,立刻起身朝她奔去。
「兰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紫衣女子欣喜的叫唤。
兰静言认出紫衣女子是白师姐的侍女习心。在观月门中只有习医的白师姐因为体弱无法习武,为了保护她,师父特意让习心在她身边保护她。
「习心,你怎么在这里?」
「小姐说兰姑娘进飞霞岛快一个月了,想来应该要回来了,所以要我在这里等你。」
师姐依然是料事如神。「师父呢?他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虽然小姐有用别的方法为门主解毒,但功效不大。」习心摇头道。
「我拿到医经了,我们快回去吧。」
「太好了,马车在那里,我们快走。」
兰静言回首望了江面,一咬唇,回身上了马车。
「兰姑娘,小姐就说你一定能找到医经。」
她淡淡的笑了笑,「师姐太高估我了。」
「哪里高估,你不是拿到医经了吗?」习心甜笑道。
那是她用身体去换来的,更惨的是还遗失了自己的心。
「小师妹找到了吗?」小师妹弑师,师姐妹们必定不会放过她的。
「没有,虽然派人出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小泵娘的下落。为什么小泵娘会下毒呢?」习心一提起这件事,甜笑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事除了小师妹和师父外,谁都不知道原因。」兰静言望著车外景物,轻声叹道。
「唉,虽说不知小泵娘下毒的原因是什么,但自从门主受伤,小姐就衣不解带、寝食难安,我真担心门主还没痊愈,小姐就病倒了。」习心心疼的还是自家的小姐。
「师姐身为医者,自然会对自己无法救助师父而内疚,不过等医经一到,她应该就能安心了。」
「是啊!现在只希望门主能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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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奔驰了两个时辰,回到观月门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兰静言带回鬼农医经的消息早经由飞鸽传书通知所有人,所以她们甫到,立刻就有许多人上前迎接。
下了马车,习心早抢著要将医经送去给自家小姐,兰静言正想跟上去,却被欣喜的师姐妹们围住。
「真是辛苦你了,你做得太好了。」
「是啊!我们之前听说神刀狂龙出飞霞岛,正庆幸呢,没想到他又回去了,你一定很难偷出医经吧?」
听人提起神刀狂龙,兰静言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还好。」
「就算他在岛上你也顺利完成任务了,我猜,也许神刀狂龙还不知道自己丢了医经呢!」
拿到医经,又有师姐的医术,她们都相信师父必定无碍,开始有心情说笑了。
「是啊,他若知道恐怕会暴跳如雷。」
「更惨的是他不但没有捉到美人,反被美人和天僧给打伤,这口气他肯定吞不下去。」
为什么不想听到他名字的时候,人们就是愈要提起他呢?她们的无心之言像刀般在兰静言伤痕累累的心上狠狠的割著,痛苦难当,她却有苦难言。
然而一听到「美人」,她又禁不住地问:「什么美人?」
「你一定不知道,神刀狂龙出岛是为了落鹰殿的冷情剑司徒无艳吧?」
「他和冷情剑有什么关系?」
谈起落鹰殿的杀手,观月门里的师姐妹莫不是恨得牙痒痒,因为她们都吃了好几次落鹰殿的亏。
「神刀狂龙好美色啊,一听说冷情剑是绝世大美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谁知冷情剑身边竟然跟著天僧地魔,他双拳对四手自是吃了闷亏,受了伤回到飞霞岛。」
绝世美人?原来他的剑伤是因为司徒无艳。
兰静言轻抚著脸颊,悲哀的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是个「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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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著下颔,兰静言望著忽长忽短的火焰发呆。她又下意识模著脸上的伤疤,等她发现自己的动作时又是一愣。
这个习惯是在飞霞岛上养成的,因为她总不明白,神刀狂龙喜好美色,又为什么能忍受她脸上的伤,即使他不说,但他也从不隐瞒看到伤疤时的嫌恶,只有在抱她时,那双似火红眸中的厌恶才会消融,以一种狂野无谓的眼神看她……
倏地一阵风夹杂细雪自敞开的窗吹上她的脸,那阵冰冷将她自回忆中打醒。
「说好要忘记的,怎么又想起了?」兰静言苦笑地自嘲,此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引起她的注意,观月门中有这种脚步声的,只有不曾习武的师姐。
丙然,不一会儿,门上响起叩门及师姐的声音。「静言?」
兰静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起身开门。「师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进去坐一下吗?」白依月的一头银丝在月光照耀下格外耀眼。
师姐本是孤女,是师父见她白眉、白发、白睫、白肤,才取为白姓。说起来她们的姓全是师父收养她们时,见著周遭的东西而突发其想取的。
自己的兰姓也是因为她在庙外的兰花下被师父发现而取的,她的真实姓名早已不复记忆。
「当然可以,师姐请进。」她笑著让开路,让白依月进屋。
「师父他怎么样?」
「托你带回的医经,师父身上的毒已解,只是毒潜在体内时间过久,要真正清除干净还要一段时间,但已无大碍。」
「那就好,我还怕自己会来不及。」即使知道师姐已解毒,但没有听到她亲口确认,兰静言还是不安心。
「谢谢你。」
「我是师父的徒弟,理应救师父,你谢我做什么?」兰静言笑了笑。
「我谢你的牺牲。」白依月温柔的看著她。
兰静言一怔,瞪著她问:「你……什么意思?」
「最近师姐妹们听到一件事……」
「什么事?」兰静言的心开始发寒,盯著她问。
「神刀狂龙……」
「他……他怎么了?」
「现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说神刀狂龙对外宣告观月门的刀魂女是他的女人?」白依月望著她,由她忽然苍白的表情得到答案。
兰静言咬著唇,放在膝上的双手绞著。知他从来不是君子,不择手段贬低她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报复她的拒绝。
「师父……知道了吗?」
「不知道。」
「师姐妹们没有人来问我。」她苦笑,是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得到医经,所以不想同她说话了吗?
「她们只是怕勾起你的伤心事,所以才央我来安慰你。」
兰静言抬头看著在火光下,肤白若雪,仿佛没有一丝人气的白依月,眼眶有些发热。
「大家都明白你是为师父做了牺牲……」
「不,这只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所有的原因。」兰静言知道她一说出口,师姐妹们一定会气怒难解。
「你不会说你是因为爱上他,才会委身于他吧?」白依月呆了一会儿,聪慧的反问。
兰静言垂下眼睫,以沉默代表回答。
「静言,你怎么会这么傻呢?神刀狂龙并不是能托付终生的良人啊。」白依月没有生气,只是为她不舍。
「我明白,我并没有想嫁他的念头。」她抚上颊上的伤痕,神情黯然。
察觉她的小动作,白依月按住她的手道:「如果你在意脸上的伤痕,我可以帮你治疗。」
「不用了,这疤打小苞著我,我早习惯了。」
「神刀狂龙爱美色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他既然不在乎你的伤痕,是不是也表示他对你……」
「不可能。」兰静言坚定的推翻白依月的猜臆。
「但他传出那种话,听来就是想申张所有权的男人,也许他是喜欢你的。」
兰静言浅淡的笑了笑,不了解神刀狂龙的人会以为他的行为是出于在意,但只有她知道,他是在警告她,除非他同意,否则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像他那种风流又冷血的男人,不会对女人认真的。」这些话说得连她自己都心痛。
「静言……唉!」白依月想不出安慰的话,末了只能长叹一声。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很快就会忘了他,就像你说的,他不是女人能托付终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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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传得很快,即使众人有默契的不提,但还是有说溜嘴的时候,不小心让养病中的师父得知流言。
躺床榻上清奇俊秀的男子,盯著自己宠爱的徒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兰静言垂著头接受师父无声的打量,听到他的叹息肩头微微一缩。
「你何苦呢?」低沉淡然的嗓音流露出一丝怜惜。
听著师父的轻喃,她佯装的坚强瞬间破裂,眼泪开始无声的掉落。
「过来。」他一招手,兰静言边掉泪边走到床边跪下。
「师父,对不起,徒弟坏了观月门的名声。」
「傻丫头,就算你不是因为爱上他而做了那件事,也是为了为师,没有人会怪你,为师也不以为观月门需要保持什么名声。」观月门主淡淡的说。
「师父……你不怪我?」
「天下最可怜的莫过是痴情人,为师怪你作啥?不论男女,长大了都会经历这一关,只是你为何不爱上简单一点的人?那个男人太难缠了。」
「若有可能,我也希望自己能不爱他。」
「狂傲的男子就像鸩毒,一旦沾上就逃不了。为师见过这种男人,也见过爱上这种男人的女人,怪不了你的。」
「师父……我想接任务,不论什么任务都可以。」她不想无所事事,只能想著他。
「你准备好接任务了吗?」观月门主轻抚兰静言的颊,因为她的脸,所以她没有出过面,顶多只是协助配合分派出去的护卫。
「我准备好了。」
「我们接受委托护卫一职时,向来不能易容或遮面,你可以吗?」
「可以,我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了。」
「为师或许该感谢他,他让你变得自信了。」
兰静言无言,不在乎自己的容颜,也许是唯一的收获。
「也该是时候让大家回去工作了。」
他相信自己清醒的消息一传开,一定有许多客户上门要求履约重派护卫保镖,只是八成都让依月给挡了下来。
「师父,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至少要留几个师姐妹保护您才是。」她担忧的说。
「你放心,怜儿不会回来了。」观月门主淡笑道。
「师父,小师妹为什么会对您下毒?」听师父谈起小师妹,语气平顺无气无恨,让她好不解。
「误会吧。」
「有什么天大的误会会让小师妹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兰静言低叫。
「没什么,这事过了就算了,怜儿迟早会明白的。」
「师父,您不想找回小师妹吗?」
「她待在这里不开心,找她回来有什么意思呢?就让她去吧。」观月门主轻轻的说,眼神平静得无风无涛。
兰静言握著师父修长的手,坚定的说:「希望小师妹不会再对师父下手,否则我绝不会原谅她。」
臂月门主看著她淡淡的笑,「我不希望你们师姐妹阋墙起干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而且为师不一定都是对的。」
「不管师父是对是错,静言绝不会背离师父。」
又是一声叹息,观月门主缓缓闭起眼,似是累了,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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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洛自认跟了神刀狂龙几年的时间,就算模不清主子的个性,也从没见过他这么暴躁不安过。
他皱了皱眉,心中的忧郁非但未因兰静言的离开而消失,反而有愈加强烈的趋势。主子的情绪在她离开后就像是把出鞘的剑,接近的人都会被他刺得遍体鳞伤。
包让他惊讶的是主子竟然对外宣称刀魂女是他的女人,还警告接近她的男人小心。这不等于是公然和观月门挑衅下战帖吗?
必洛轻叹口气,看来主子对那女人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不在乎吧。就算不是爱,也是种会让主子管不住自己的激烈感情。
尤其当主子将夏荷、秋萏两名侍妾送走,却又一口气置了五名美妓,每天沉溺于中时,他的这种想法更加明确。
女人向来是主子寻欢的对象,但他却从未沉迷过,如今却要狎妓发泄他心中的愤怒,真不知他心中蕴积多少的怒火。
为了安抚狂怒边缘的主子,关洛只好主动的派人盯著兰静言,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让主子稍微高兴一点,他们也能睡得安稳一点吧。
只是,这个消息该让主子知道吗?他看著手中的文件,犹疑著。
当神刀狂龙沉著脸像头怒狮走近他时,他不禁背脊一凉。
「敢打扰我的好事,你最好有重要的事。」神刀狂龙盯著他冷笑。
承受著主子的怒气,关洛心一颤,将手上的文件呈给他。「这是我刚得到的消息。」
神刀狂龙怒红的眼瞪著那份文件,冷声问:「那是什么?」
「是有关兰静言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让神刀狂龙打断,「是谁让你去查的?」
必洛低下头,强自冷静的回道:「是属下自作主张派人去盯著观月门,这才知道她的近况……」
「她的近况关我什么事?拿走!」神刀狂龙挥挥手,理也不想理的转身离开。
「可是……」
「你敢再提她一个字,我就要你好看!」
「主子,她现在在一叶庄。」关洛盯著神刀狂龙的背影大叫。
神刀狂龙一震,慢慢的回身看著他,「你说什么?」
「她正在一叶庄保护武林第一美人刀夫人。」
神刀狂龙的红眸一沉,低咆道:「她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那个女人?」
「看这资料她显然知道,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她已经对战十二名高手,每一次都只是险胜……」
险胜十二人?她是不想要命了吗?
她可知有多少男人会为了刀夫人的美貌和背后的势力搏命?若非他不想要别的男人抱过的女人,他也会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势在必得的那一个。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却只是扬眉怒道:「那又如何?她想死也是她的事。」
必洛心里暗叹了口气,直视著他道:「之前主子可以不管她的死活,但现在恐怕不行。」
神刀狂龙眯起眼,扬唇冷笑。「可以请‘关包打听’告诉我原因吗?」
虽然主子的讥讽冻人,但关洛还是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回道:「因为她极可能怀孕了。」
室内倏地静得连根针掉地都听得到,神刀狂龙震愕的表情绝对值回票价。
良久,他才开口问:「你说什么?」
「根据属下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消息,兰静言在前几日身体不适晕眩,据属下猜测她该是怀孕了……」
「猜测?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不但是包打听,还是半仙呢!」神刀狂龙冷嘲道。
「当然还有一些迹象佐证属下的猜测,只是目前仍不确定她的孩子是不是主子的……」
「除了我不会是别人的。」他断然的驳斥关洛的怀疑。
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他非但不怒,反而升起一股快感,这下子,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关洛,准备出门。」
「主子要去一叶庄?」
「没错,我要去把属于我的东西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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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静言仰著头看著天上飘落的白雪,一点点的堆积在她的眉间,天冻得让她每呼口气就吐出一道白烟。
「兰姑娘,进屋来吧。」
兰静言转头朝窗边的女子笑了笑,一甩头,将落在脸上的白雪甩去。
走回温暖的房里,望著坐在窗边那女子精雕细琢的美丽容颜,她不禁有股迷眩的感觉。
武林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美得连她看著都会著迷失神。
「你身子还好吧?」刀夫人翦翦秋波望著她。
「无碍,只是小风寒罢了。」兰静言温笑道。
「都是因为我,让你辛苦了。」
「夫人,这是我们观月门的责任,你既聘用我们为护卫,就算要付出我的生命也得护你安全。」
刀夫人忧伤的笑道:「守护我的人不该是你们。」
「夫人请节哀。」
一个女人最大的恸莫过于年轻丧夫,而夫婿留下的庞大家产与娘家的武林地位,都让这位美人成为众人觊觎的对象,为了保护她,刀夫人的娘家兄长特地请观月门派出二名贴身保镖日夜轮流守候,兰静言就是其中之一。
「事情过去那么久,我早已看开了,只是累了家人,让我不安心啊。」刀夫人苦笑。
「夫人放心,只要我们观月门的人在,绝不让你受伤害。」
「我明白观月门的厉害,只是你也是女子,却在江湖中出生入死,不觉得遗憾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有意中人吗?」刀夫人好奇的问。
兰静言心抽搐著,脸上却挂著微笑,「静言没有夫人的美貌,又有哪个男人会看上我呢?」
「美丽的皮相终会老去,爱美的男人又有几个可依靠?说真的,我倒宁可生得平凡些,人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折磨。」刀夫人轻叹道。
真是红颜薄命吗?见著刀夫人,兰静言这才觉得自己毁坏的容颜是一种幸运。
「不好了,又有人上门来要人了!」刀夫人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一张脸吓得发白。
刀夫人丽颜一黯,兰静言随即起身。「夫人放心,静言会打发他离开。」
「兰姑娘小心。」
「知道了,小青,你好好照顾夫人。」
兰静言拿起刀,身形一闪,随即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