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到了床尾,先将乳液挤在手中温热,才开始揉按她冰冷的脚趾头、脚底板和纠结的小腿肚,那有点痛,但比肚子那可怕的闷痛要好多了。
他的手很热,一次一次顺著她冰冷僵硬的指头和肌肉,慢慢的,她感觉脚趾头不再那么冰冷,小腿的肌肉也不再纠结成块,更神奇的是,腹中的疼痛竟然开始舒缓。
他用热毛巾把她的左脚包起来,再用干毛巾再包上一层,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她的右脚。跟著他把她背上渐谅的热毛巾拿走,取下浴巾,替她按摩变暖的背,他的大手刷过来揉过去的,用指节与拇指、掌心,帮她按开肩背上每一处紧绷,每一个纠结,从她的肩,顺著她的背脊两旁,缓缓揉开,直到她的后腰,跟著是她酸痛到不行的腰臀交接处,最后再一次从脊椎两旁往上揉推至她的肩,再从两旁双手顺推出去,直至指尖外。
那感觉好舒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来回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让她觉得,疼痛好像被他推出去了一点,沉重的身体像是轻了一些。
虽然她的小肚子还是痛,但她真的觉得好多了。
他拿掉了她脚上的毛巾,小心的擦干,替她盖上棉被。
她昏昏欲睡的,感觉他走开了,然后又回来,这一回他温柔的将她扶坐起来,给了她一杯热水。
「喝一些,你会好一点。」他说。
她捧著那杯子,乖乖喝了。
「还痛吗?」他上了床,靠坐在床头,让她坐在他怀里。
「好多了。」秀秀点点头,一口一口的喝著那杯热水。
等她喝完了水,他拿被子环著她,从床头拿了一小块沾了酱料的东西喂她。
她咬了一口,是烤过的吐司沾著巧克力。
「哪来的巧克力?」她贪婪的吃著,边间。
「柜子里有可可粉。」他告诉她。
那是无糖的,可是他加了糖进去,还有牛奶,然后把吐司切成小方块,沾酱之后拿去稍微烤热,那东西好吃得要命,安慰了她的心灵。
莫名其妙的,眼眶微微发热,泛红。
他的大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抚模。
那温暖的怀抱,细心的照顾与安抚,都让她心头更紧,好久没有人这样照顾她了,当热泪盈满眼眶,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怀里,喉头有些哽咽的吸著鼻子。
「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你只是身体不舒服。」他的唇刷过她的额角,大手抚著她的背说:「情绪不稳是很正常的。况且,我爸说过,只要是女人,何时想哭就能哭,这是你们的特权,但男子汉大丈夫,我们有泪不轻弹。」
这话,让她破涕为笑。
她感觉他似也笑了一下。
「你几岁时,他这样和你说?」
「七岁。」
「你爸好可爱。」她说。
这句评论让他真的笑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那低哑的轻笑在他胸膛中震动。
虽然在笑,他还是不忘再拿了一小块巧克力吐司喂怀中的小女人吃。
她乖乖张嘴让他喂,半点也不想反抗。
「好好吃。」睡在他怀中,秀秀哑声告诉他。
他嘴角轻扬,继续再喂。
她乖巧的又吃了几块,虽然他已经去洗过了手,她还是闻到了熏衣草和玫瑰的香味,在他手上。
那是她放在浴室里的精油,显然他找到了它们。
「阿磊?」
「嗯?」
「你怎么会懂这些?」
「哪些?」
「精油、按摩……」这男人不只是懂而己,他没滴太多精油在乳液中,他调的味道很好闻,非常的刚好,不像是新手,而且他按摩的技术非常熟练。
他又沉默了几秒,她以为他不会说了,但他还是开了口。
「我妈是芳疗师。」他抚著她的背,说:「我从小在旁看,她教了我一些基本的东西。」
「真好。」她羡慕的说。
「怎么说?」
「我爸妈都是个工作狂,没什么时间陪我。」
「你是独生女?」
「嗯。」她扯著嘴角,阎上了眼,靠在他肩上说:「他们没时间生第二个,养孩子太累太浪费时间了。」
她轻描淡写的,可他听出其中的寂寞。
忍不住,又喂了她一小块的巧克力吐司,她好乖好乖的张开嘴,不像平常总要试图挣扎一下,他知道她一定很不舒服,才会这么乖巧。
他抹去她唇上的巧克力酱,安慰她说:「其实兄弟姊妹太多也很麻烦的。」
「像是什么?」
「吃饭要用抢的。」
她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他回想家里聚会的情况,那些记忆如此鲜明,恍若昨日,一下子便浮现脑海,脱了口。
「当然,事实上,几乎什么都要抢,动作太慢就只能在旁边看,我们从电视遥控器,到电脑使用权,甚至最新出的电玩、篮球、足球——」
秀秀噗哪一声笑了出来,道:「篮球和足球本来就规定场上只能有一颗球啊。」
「你说的没错,我想那是我们喜欢它们的原因。」他轻笑出声,说:「遥控器抢输了,总有人会赖皮,常常不小心就打起来,但家里长辈严禁我们打架,被逮到得去罚跑或禁足,很惨的。所以我们改运动来比赛。」
「比赛?你们赌球吗?」她笑间。
「嗯,赢的人,就能少洗一次碗,多吃一块牛排、一只鸡腿,或拥有一天或几个小时的遥控器控制权,看当时想要的是什么而定。」
「你到底有几个兄弟姊妹?」
他又笑,道:「很多个,其实我们没什么血缘关系,但父母交情很好,所以住在隔壁,从小他们就一起照顾我们,因此我们小一辈的也像一家人一样。」
「感觉好热闹。」她枕在他肩上,钦羡的说:「我从小就一个人,只能和不会说话的洋娃娃玩,后来大了一点,科技进步一些,娃娃会说话了,但其实也只是我自己录的声音。我会事先录好一段话,然后让她回答我。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我帮她做了好多衣服。」
「你是因为这样才开始做衣服的?」他抚著她的后腰问。
「嗯,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注意和称赞,我好高兴,那是他们第一次称赞和注意到我。」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著淡淡的自嘲。
她没说清楚他们是谁,但他却有种感觉,她指的他们,是那对工作狂父母。
不自觉,胸中微紧。
她是个寂寞的小孩。
曾经,他不懂寂寞是什么,这辈子不曾懂过,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懂。
可他现在懂了,早已清楚知道,这十年来,他一直很寂寞。
很寂寞。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家人。」
她轻柔的声音,悄悄飘散在空气中。
他微楞,垂眼看去,只看见她温柔的瞧著他,冰冷的指尖抚上了他的脸庞,就在他嘴角边。
秀秀凝望著他,心微紧,指出一件事。
「你想念他们。」
这个问题,让他微僵,她靠著他,所以能感觉到,他美丽的蓝眸收缩著,双层紧氓,沉默不语,可她知道她是对的。
「阿磊,既然你在放假,为什么不回家?」
那是个错误的问题。
问出口的那瞬间,她就知道了,可她完全来不及阻止自己,它已经出了口。
那一瞬,那几个字,仿佛冻结在空气中,变得巨大冰冷而沉重。
他的眼里,有著可怕的伤痛,像是她不是问了一个问题,而是拿了把长剑狠狠的戳在他身上。
他甚至屏住了气息,没有在呼吸。
秀秀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可他没有移开视线,在一段长得可怕的沉默之后,他还是看著她,哑声开了口。
「因为我不能。」
她没有追,她不敢。
那个问题,夺走了他的笑容。
当他将她紧拥,她只能伸出双手,拥抱他。
因为我不能。
他不是说他不想,固定说他不能。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有家归不得的痛,那是如此鲜明,那么清楚,让她也痛。
「我很抱歉。」她说。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可她只能这么说,他听了只是缓缓摇头。
那一夜,他抱著她,久久无法成眠,她也无法入睡,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那漫长的夜。
她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温柔的模著他的验,抚著他的心,无声安慰他。
然后,他睡著了。
她松了口气,也跟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