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藕花看著窗外叹息。
「不舒服啊?」一旁削著只果的林黛玉担心地抬眼问道。
「没有,相反,自从住进贾府之后,我的身子变得好多了。」
「这露香别苑有贵气,能养胎,本来贾宝玉告诉我时我还不信呢!如今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于藕花一惊,「贾少爷知道我住进来的事?」
「没关系,贾宝玉发过誓会守口如瓶,这里是贾家人的地盘,让他知道咱们也方便些。」
「多亏了你,不然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林黛玉将削好的只果切成了,放在小碟子里。
「吃吧!这是宫里赏赐给贾银老爷的。」
于藕花小口小口地吃著,「你和且云……」她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你们……该过著正常的夫妻生活吧?」于藕花吞下一口只果,终于把搁在心里好些时日的话给问出口。
林黛玉心思玲珑,自是明白她话中有话,「你想知道且云到底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藕花突地红霞布满颊。
「你一直耿耿于怀他不踫你的事?」女人之间谈论这种话题不知道在古代会不会太前卫?
于藕花点点头,头垂得更低。
「且云为什么不踫你,我不能代替他回答,如果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不过依你的个性,你大概不好意思问。」林黛玉停顿了一下,考虑著该怎么说。
「且云和我之间有夫妻之名,亦有夫妻之实。」够清楚了吧!含蓄中点到为止。
于藕花沉默了一会儿,掉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
「我为你们高兴。」于藕花抹了抹泪珠。
林黛玉反应不过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且云要替沐家传宗接代,这很正常啊!」
「你不明白……」她便咽道。
她递上手绢,「你别哭啊,才说这里适合养胎,你怎么就哭了?眼泪对胎教不好,你这样会生出多愁善感的宝宝,别伤心了。」
于藕花接过手绢拭了拭泪,终于抬眼,「且云会是个好丈夫,一流的丈夫。」
「黑公子也不错啊!」
「说出来不怕你看轻,我早在诈死前就和涛有了肌肤之亲,他很爱我。」
「你呢?你爱他吗?」
「他爱我比我爱他深且浓,这是我为什么想替他生孩子的理由,我知道除了我,他很难再接受其他女人了。」
沐且云从来不曾给她这种肯定,她于藕花也是有骨气的人,不要同情的爱。
「原来,你爱的人是且云。」林黛玉全明白了。
新泪又泛上于藕花的眸,「我不能说不爱黑涛,也不能说只爱且云,这中间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了。」
「你怎么又哭了?」
于藕花又哭又笑,「我说爱你的丈夫,你不会介意吧?」
「爱他的人岂止是你,还有一个户部千金史洁瑛呢!介意什么?让人抢得走的男人我也没本事留下。」
「你真特别。」
林黛玉抿嘴而笑。她特别吗?特别的地方在哪里?有的时候她会问自己对沐且云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层次。
她很讨厌一厢情愿、单向的爱,她对他属于哪一种呢?
好烦!别想了,至少现在不会有答案,那个沐且云每天差楼奔送东西来,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全是高档货。
他以为她是个虚荣的女人吗?老想用这些绫罗绸缎和山珍海味迷惑她。
「真讨厌!」她娇嗔了句。
于藕花不明所以,「怎么了?」
林黛玉回过神,傻笑道:「没什么,做白日梦。」
月季这时匆匆跑来,「小姐,糟了,姑爷带著楼奔往露香别苑走来了。」
「宝玉呢?快请他来挡一挡。」林黛玉弹跳起来,失了分寸。
「少爷不在府里,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藕花姑娘不能待在这里,一定会被发现的。」
「可恶的贾宝玉,要用到他时不见人影,不想看到他时天天在大观园里瞎晃!」
林黛玉急中生智,「藕花,得委屈你暂时躲在衣柜里了,可能会很不舒服。」
三人手忙脚乱合上衣柜门时,沐且云和楼奔正好走进屋里。
「你到底要闹到几时?」沐且云劈头就问,四下里东张西望。
「我没有闹啊。」林黛玉惊魂未定地看著他。
沐且云目光如炬定定审视她,「你住在沐王府时天天喊闷,怎么在贾府不喊闷啦?」
「大观园比沐王府有趣多了,不闷!」
沐且云扫了一眼月季,月季胆小不敢回视,「少夫人又玩什么花样了?」
月季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你这么凶干吗?月季,你出去,这里我自己应付就行了。」
月季闻言,旋即退下。
「你怕什么?怕月季说溜了嘴?」他趋近她以折扇托起她的下颚。
「讨厌!」她一把挥去折扇。
他诡异笑道:「前天早上,有个自称来自卧龙雅舍的小丫环到沐王府找你。」
她心跳快到不行,「什么小丫环?」
「她说你答应替她安排厨房的工作。」他深沉地问。
「那就安排给她啊,一个小丫环想进厨房工作,这不是难事吧!何必大老远到贾府来问我?」她冷汗直冒。
这个男人,绝对是有备而来。
「卧龙雅舍的主人黑公子在同一天来向我兴师问罪。」
「问……问什么罪?」
他冷哼,「他问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罪,他指控我偷了他的女人,而且信誓旦旦。」
她颤了下。完了!这下完了,可怜的她就要被拆穿西洋镜了。
「女人……什么女人?贾府里多的是女人,你要不要问问这里有没有哪个女人迷了路需要找回家的路?」她顾左右而言它,企图做垂死的挣扎。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
楼奔看不下去了,这样下去他怕会出人命。「少夫人,你就说实话吧!藕花姑娘是不是在你这里?」
「藕花?不是死了吗?」
「她没死,少夫人,如果你真见过她,求求你行行好,把她的行踪说出来。」
「我没见过她。」睁眼说瞎话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你是诚实的,你是站在我的立场想的,没想到你和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
沐且云几乎肯定了黑涛的指控,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林黛玉可能做了什么。
「沐且云,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她死都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事。
「少夫人——」
「楼奔,给我搜!」
「沐且云,你敢!」她欲阻拦,这时,衣柜有了动静,于藕花推开衣柜门走出来,目光和沐且云交会,千言万语,不知由何说起。
「你们别再逼林姑娘了。」
「我们不逼她,你会出来吗?」沐且云冷冷地道。
林黛玉扶她坐回床铺,「你满意了吧!非要弄到这般田地才肯甘心罢休。」
他看了一眼于藕花隆起的肚皮。「你有孩子了?」
于藕花不语,用手抚著腹部,保护心十足。
「是黑涛的孩子,藕花的身子不适合怀孩子,她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不得已拜托我帮忙,你们特地来揭穿这一切,高兴了吧!」
「你知道藕花身子虚弱不能有孩子,你还糊涂地帮她这个忙,万一有个闪失,你拿什么赔!」沐且云轻斥。
林黛玉源向他,「黑涛要我赔什么我就赔什么。」
他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一尸两命,你如何赔?」
「木已成舟,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可能不留下来,」
她以务实的口吻道。
她挑衅的举措让他心里有口难言。「楼奔,告诉贾老爷一声,说少夫人今天会和我回沐王府,」
「是。」楼奔退下,「藕花怎么办?」
沐且云撇开眼先看向窗外,沉思半晌。「藕花一道回沐王府,明早通知黑涛来接她。」
于藕花抗拒,「不,我不去沐王府,」
「你非去不可,惟有这样,从今而后你才能自自在在地活在阳光之下。」他的眼中乍现一抹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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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初上三更,浓情小筑里林黛玉犹未人眼,门外传来极细微的响声。
她竖耳倾听,一瞬间,沐且云的身影已动作迅速地从窗棂跃人,高大昂藏的身影自信地走到床炕旁。
「不请自来是谓贼。」她说。
斑大的身躯不等她邀请,复上了她的,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讨厌——」
纤细的身子被他搂得死紧,一把青丝在枕上晃动著,铁掌探人被中。不消片刻,两人浑身充盈著燥热的火焰,响应对彼此热烈的渴望。
炽烈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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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得到满足的沐且云神清气爽地来到练功房,一刻钟后,楼奔加入。
「大人,这么早。」
「不早罗,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早膳时间了。」作息规律的他,除非生重病,每日练功从不间断。
「大人何时起程回浙江?府里有数封来信,内容有关政事需要大人定夺。」
回浙江,是该回浙江了,他在金陵耽搁太久,已久到超乎平常。
他不打算孤身回去,他得带著他的妻。
她会愿意才是,他不确定,昨夜她在他身下热情的响应给了他很大的鼓舞,令他燃起一线希望。
「大人。」楼奔唤他。
他回过神,「吃过早膳后跑一趟卧龙雅舍,黑涛肯定心急如焚,告诉他藕花很平安。」
「藕花姑娘居然怀了黑涛的孩子。」替主人抱不平的楼奔还是很愤恨。
「有失有得,如今想来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如果藕花没有诈死,他的人生就不会有现下的奇缘,他该满足了,不能有恨。
「大人有雅量,卑职佩服。」楼奔说的是肺腑之言,易地而处,他也许会杀了那对狗男女。
晌午一过,楼奔带来消息。「我等了半天,黑涛都没有回卧龙雅舍。」
「他不在雅舍,上哪儿去了?」
楼奔说:「牛嬷嬷也不知道,我留了话,请她转告黑涛藕花姑娘在沐王府。」
沐且云到客房探望于藕花,把楼奔说的话陈述一次。
「你不告而别,著实让他不知所措。」他坐在离床不远的石椅上,内心平静无波。
「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我真的好抱歉,」她说。
他了解地颔首,「我三个月前就知道你还活著。」
她讶然,「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去上坟,发现墓地有人动过,很细微的地方,可我就是知道,因为你的棺是我亲自埋下的,再小的不同我都会看出来。」
她悸动了下,「你很生气对不对?」
他耸耸肩,巧妙地回答:「都过去了。」
她追问:「不,也许你认为都过去了,但在我心里,它还没有过去,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生气。」
他点点头,「我是很生气,对自己产生怀疑,很强的失落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就这样?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对自己产生怀疑?」她的心揪了一下。
「没错,我以为你选择了我,没想到你爱的人是黑涛。」
他已无怨,也无恨,因为他有爱,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他爱上了他的妻,「我是爱你的。」她突然说,用一种迷蒙的眼神看著他,他微愣,「你说你爱我?那为什么又……」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不够热情,对我不够热情。」
他失笑,觉得她的话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
「其实我需要热情的男人,你连吻都不曾吻过我,让我感受不到你的情意,你不爱我对不对?」她几乎问不出口,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很残忍,可是她一定要知道,否则她到死都不会瞑目。
沐且云僵住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坦率地向我问这个问题,我自问过自己不下百次,是的,我不爱你。」
他知道自己必须诚实。藕花曾是他的妻子人选,如果没有诈死事件,她会是他的妻,这毋庸置疑。
她哭了,她最近常常哭,一点点小事也能催人泪。
「你爱黛玉吗?」她又问。
他点点头,「我还没告诉她呢!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我今天在你面前表现的全是我最真的一面。你也许会怨我这时候才表露真心,可我不想骗你。」
「我明白。」她拭了拭泪,「我现下心里舒坦多了,大伙儿全接受了我没死的事实,谢谢你。」
「你的身子……」
她微笑,「好多了,心情放松后,心疼的毛病也没那么常犯了。」
「黑涛很爱你,这回他上沐王府找人将自己的心意表白得十分透彻,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懂,你希望我好好珍惜黑涛,我会的,他待我极好,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诈死的主意是我出的,他因为爱我,什么都听我的。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我背叛了你。」她苦笑一声。
他反劝她:「你想太多了,朋友之间没这么多心眼,你好好休养,等黑涛来接你。」
讲开了,雨过天晴。
友谊能修补到什么程度,就看老天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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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走过回廊,远远便瞧见哭泣的沐音云。
「谁惹你了?」
「嫂子,我是不是长得很难看啊?」
林黛玉好打抱不平的性格冒了出来,「谁说你长得难看,是不是贾宝玉那个浑小子说的?」
「哇——贾少爷不喜欢我——」沐音云哭得肝肠寸断。
林黛玉双手叉腰。「是贾宝玉没眼光,他不喜欢你倒也好,他那个人将来要做和尚的,女人让他喜欢上也没用。」
「做和尚?嫂子,你怎么知道他会做和尚?」止住了沐音云的泪,她好奇地问。
「书上写的。」
「书上怎么会写这样的事?是相书吗?」
「糟了!」林黛玉捂住嘴巴,「我又胡说八道了。」
「嫂子,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书上写的?贾少爷为什么会做和尚?」
林黛玉左右为难,她总不能告诉音云贾宝玉之所以会做和尚是因为林黛玉吐血而亡,他看破红尘,遁人空门。
「哎呀,我也不确定贾宝玉会不会做和尚啦,反止他不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她实在不适合劝人,往往越描越黑,「嫂子,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贾少爷,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嗄!不会吧!这么露骨的问题我问不出日,而且要是让你哥知道,我会死得很惨,」
「拜托啦,也许传言是假的,贾少爷根本没有喜欢的人,嫂子,你和贾府亲近,只有你能帮我了。」
勉为其难地,她答应了。「好吧!」她也很好奇,贾宝土除了喜欢林黛玉之外还会喜欢什么人。
林黛玉才走到主屋花厅,就听到沐且云的声音在她后头扬起——
「又想上哪儿玩去?你答应我的事为什么总做不到?」
「没啊、只是想回贾府替音云把一些事弄清楚。」
她心虚地说。
「什么事非得你不能弄清楚?」他不以为然地道。「关于贾宝玉到底喜欢谁。」
「贾少爷喜欢谁与你何干?」他妒火中烧。
她微笑,「是不干我的事,可与今妹有点小小的干系,青云喜欢人家,但人家可能已有意中人。」
「不用去问了,改明儿个我替音云介绍朝中同僚,贾少爷喜欢谁不重要。」
林黛玉不依,「不行,我一定要知道贾宝玉喜欢谁,这关系著他最后会不会出家。」
「出家?贾少爷怎么会出家?」太吊诡了。
她头头是道地说:「好吧!反正你已经相信我来自未来世界,告诉你也无妨,在曹雪芹的《红楼梦》里,贾宝玉喜欢的林妹妹得肺痨病死了,贾宝玉伤心欲绝,看破红尘做了和尚。」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那位林妹妹叫作林黛玉吧?」他大胆假设。
她击掌叫好:「你实在太会猜了,没错,就是这样。」
他可急了,「那是书上的故事,你如今已是我的妻,结局不可能一样。」
「当然不可能一样,我身强体健,运气好一点也许还能长命百岁,自然不可能死于肺痨。」这点自信她还有。
「这就对了,你既然不会死于肺痨,贾少爷就不会出家做和尚了。」他下结论。
她不甘心,「可是我仍然很想知道贾宝玉喜欢的人会是谁。不是林妹妹,难道是林弟弟?」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的妻总是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可偏偏他就是钟情于这样的她。
她呢?她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