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大事哩!」一大清早,额图就兴匆匆地跑来向他们报告。
「你今天来晚了,这就是大事吗?」刚吃过早饭的常惠逗他。
「不是。」男孩摇摇手,因为跑得急,他还在喘气。
「是太子,太子这回丢脸丢大了!啊,你们没看到,太子府今早可热闹哩!」
听他这么说,常惠忙问:「到底是什么事?」
「是大侠!有个大侠代我们整了他!」
罢喘过气来的额图,高兴地又跳又蹦,还不时用手指比划著,「昨夜有个大侠用迷药,迷晕了他和那些女人,今早护卫进去,看到他和女人们全都没穿衣服。太子的’那话儿‘只有这么点大,上头扎了一把细茅草,毛毛全跑到鼻眼里……嘻嘻,那是男人最大的耻辱呢,都说’鸟不长毛,羞死姥姥‘……」
「闭嘴!」常惠看额图当著芷芙的面说男人的,先是大惊,继而涨红脸,厉声喝阻。「像那样折辱一个男人,太恶劣了,根本不值得称道。」
在一边埋头补衣的芷芙身形一震,头垂得更低了。
情绪正高的额图,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当即面露委屈。「可那人真的活该那样对待,早上我进去,看到太子的那个……」他用手指比了比。
「不准再说,也不准再比划!」常惠再次打断他。
额图看他红得发紫的脸,再瞧瞧芷芙一言不发地低垂著头,缝补衣服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嘀咕道:「我们匈奴男女,根本不在意说那个——」
「我们在意!」常惠再次打断了他,并暗示性地看了芷芙一眼。
额图规矩了,老老实实地坐下。
三人都不说话,毡房里弥漫著令人尴尬的沉默。
饼了一会,芷芙把补好的衣服递给额图,「穿上吧。」
「谢谢夫人。」额图接过来穿上,这件是昨天被太子的马鞭给抽破的。
芷芙没回答,提著挤奶的瓦罐,安静地走了。
「好了,她去挤奶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等门上的帷毡关闭后,常惠才开了口。「但那种事情,不可以在夫人面前说。」
「这什么不能在夫人面前说?」额图不解。
「那是冒犯。」常惠教导他,「在女人面前说那污秽事,是对女人不尊重,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我不会了。」想起刚才夫人低头不语的样子,额图很后悔,「夫人是好人,对额图很好,额图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将军帮帮额图,跟夫人说说好话吧。」
「别担心,夫人不会生你的气。」常惠安抚他。「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于是额图把今早久等,不见太子起身,护卫们进去查看,结果发现太子和女人们光著身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床头上还插了把刀,他们吓得忙用冰雪唤醒太子和女人们的经过,说了一遍。
常惠感到十分惊讶,「你是说,太子和他的女人,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不过那也许是他们觉得太丢脸,所以不愿说出来。」
「那你怎么会知道是大侠所为?」常惠感到不解。
「大家都说,只有游侠才有那本事。」
游侠?常惠的心「咯登」了一下,联想起芷芙,但他立刻将那荒唐念头抛开。
额图还在想早上看到的情景,得意地续道:「将军没见到太子的样子,那才叫解恨呢!他把刀和细茅草都扔进火塘里烧,还下令封口,说要太子府外的人知道了,就杀光整个太子府的人。喔,他真的气疯了。」
「他是个残酷的人,你还是多管住嘴,别惹祸上身。」常惠提醒他。
「我知道,除了夫人和将军,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常惠知道他很怕狐鹿姑,因此相信他不敢乱说。
可他的思绪仍被那个「大侠」牵引,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做这事的大侠是谁?与芷芙有关吗?
想想看,白天刚羞辱了芷芙的太子,夜里就被人羞辱,这还真不像巧合。
而且,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带有游侠,怎能忽然之间就冒出一个来?
疑问扩大,但常惠说服自己两件事不会有关联,夜闯太子府的「大侠」也绝对与芷芙无关。芷芙是个大姑娘,就算再恨,也不可能像那样作弄一个大男人。
棒日,他在炼铁场重修被暴风雪损坏的铁炉和风橐时,听到守卫们也在悄悄流传昨夜太子府被「大侠」夜闯的事。因为没有几个人亲眼看见,因此他们的议论自然没有额图说的那么具体和香艳,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当作笑话传而已。
晚上回来后,常惠发现芷芙在躲他,两人目光偶尔相遇时,她会迅速避开,且脸上还会生出不自然的红晕,而他绝对不信,这女人会因为看到他而脸红。
躺在床上养病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看她、观察她,这段日子的相处让他更加了解她,因此确信此刻她有事瞒著他,而且是不好的事。
昨天新羊的到来解开了僵局,芷芙跟他说话了,但是他仍觉得堵。看不见的高墙,个希望推倒那堵墙,好与对方坦诚相对。
可是她一直让自己忙碌,忙得没空跟他说话,没空在他身边停一停,甚至无暇看他一眼,而且她很紧张,尽避她努力掩饰,但终究瞒不过他的眼楮。
常惠无法自己地猜测她在逃避什么,或者说,她究竟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害怕面对自己。
晚饭后,额图走了,芷芙终于找不到可以逃开的理由,因为她只剩下最后一件事——缝补他的衣裳。她不得不坐在火塘边,好利用这唯一的光源。
如往日一样,他们各忙各的事,可今夜不和谐的气氛,让常惠无心继续写他的《西域方略》。他干脆把案几推开,坐到芷芙的对面,决定跟她谈谈。
「芷芙。」他喊。
她的反应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可是肩膀绷得很紧,背脊也挺得笔直,好似准备承受任何打击似的。
他微微一笑。「放轻松,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说吧。」芷芙还是没有抬头看他,但身体的确放松了些。
「你也知道昨夜太子府发生了事了,对吗?」
「对。」
「你觉得,真是大侠干的吗?」
她的身体又绷直了,「除了那个还有谁?」
「也是,除了敢作敢为的侠客,谁会以那么邪恶的手段惩治太子?」
「对那种邪恶之徒,就该以邪恶手段惩治。」芷芙回答得又快又硬。
常惠注意到她手下的针脚歪了,她咕哝著将那几针拆掉。
这可不寻常,与她相处这么多个夜晚,他目睹她缝补了无数衣物,从来没见她如此心神不安。疑问升高,他紧绷地问:「你知道那个’大侠‘是谁吗?」
「知道,是我。」
常惠如雷轰顶,感到腹部痉挛。「你?你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芷芙放下针线,勇敢地抬起头对著他。
常惠僵硬地坐在她对面,瞪著她清澈的双眸和洁白无暇的脸庞,说不出话来。
见他以怪异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她是头上长角的怪物似的,芷芙心情一黯,垂下头,用铁钩捅了捅火塘,一群群火星伴著青烟散开。
见他一直不开口,她只好抬起头对他说:「我本来只想给他个教训,去了才发现他床上有四个女人,我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灰溜溜地退回来吧?」
是她干的!真是她干的!
这念头在常惠轰鸣的脑子里转了无数遍后,他终于找到了声音。「你为了报复就脱光他们所有人的衣服,不顾后果地羞辱他们?」
「衣服不是我脱的,我去以前他们就光著身子了。」芷芙不想被他冤枉。
听到她的话,常惠的脸仿佛著了火,可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堪。
「说话斯文点。」他训斥对方。
芷芙张著无辜的眼楮看著他,不明白她哪里不斯文了。
「你竟然刮……呃,用草……刮他……」他困难地吞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不是草,是刀,我也没刮他,只刮了他的毛。」她毫不含糊地纠正。
老天,她可真厚颜!常惠红著脸指责道:「你竟然把那塞进他鼻子里?」
「那是我给他的警告!」芷芙的目光依然坦荡。
抑住想对她狂吼的冲动,常惠转开眼,要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到她腰间的短剑。
他的脸「唰」地白了,盯著那把凝结著他心血的宝剑,「你——」
芷芙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用手护著剑柄。「哦,不!我没用’雀龙剑‘,那畜生不配污了宝剑,那是他的匕首,真的。」
她的解释虽然让他稍微释怀,但仍不足以平息他内心的恐惧。常惠怒斥道:「既然知道他是畜生,你还敢半夜三更独自跑去对他做那种事?简直是胡闹!」
「那不是胡闹,白天他公然羞辱我,我为什么不能给他点教训?」
「教训?」常惠挫败地低吼。
「那样的教训,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之手,实在惊世骇俗!当你面对那样的场面时,难道不觉得羞愧难堪吗?我真不敢相信,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你就敢做那样的事情?」
「不是第一次。」芷芙说。
「什么?」常惠的脑袋炸了。难道他完全看错了她?她根本不清纯?
「到底多少次?」他嘶吼。
「两次。」
常惠恨不得揍她。「另一次是谁?」
「你。」芷芙以不弱于他的音量回答。
「轰」地一响,他的脑袋仿佛真的炸了。
他想起病重时,芷芙脱光了他的衣服,还替他洗了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