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小毡房,再安抚好惊惶不安的马和羊后,芷芙便替他们扫净身上的雪,用融雪烧的热水给他们清洗,然后三人围在火塘边吃饭。
今晚的食物很丰富,有烤肉、鱼汤和野菜饼。
「吃这么好,哪里来的鱼?」常惠高兴地问。当得知是从嘎纳湖钓来的时,本来垂涎欲滴的额图怯步了。
「哦,魔鬼湖的鱼……那我不吃了。」他畏惧地看了看诱人的鱼汤,无论常惠和芷芙怎样劝他,都坚决不吃,好在他还有两个选择,因此仍吃得很高兴。
常惠喜欢吃鱼和野菜饼,额图喜欢吃肉,可是芷芙却吃得很少,常惠明白,她还在为死去的羊伤心,因此没有勉强她。
吃过饭,额图回去了,常惠希望他明天就能带给他有关羊的好消息。
可是由于暴风雪持续不断,第二天额图没有来,奴头也没有来,整个荒原全被白雪覆盖,就连毡房四周的深壕沟,都被雪填得满满的,毡房也被半埋在积雪中。
常惠站在门口,掀开门毡往外眺望。
满眼风雪,四周看不到任何移动的身影。
他探头看看隔壁安静的小毡房,冰冷的雪花飘落在脸上,冷得他缩了缩脖子。
棒壁很安静,芷芙应该正在忙吧?他很想去那里帮她,可想起自己早上害得羊儿一看到他就躲,只好放弃。放下门毡走回房内,他在火塘边坐下,信手拿起身边她为他做了一半的冬鞋。
哀模著那细密的针脚,和厚厚的鞋底,常惠的目光变得温柔。
芷芙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
今早起床后,他为了避免芷芙触景伤情,所以没让她去隔壁照顾马和羊,坚持由自己去做,而她大概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便爽快地答应了他。
可惜他喂马喂羊都没问题,偏偏就是不会挤奶。那看似轻松简单的事,居然弄得他狼狈不堪,也把那只可怜的羊,弄得「咩咩」直叫唤。
最后他不得不回来,向正忙著给他做鞋的芷芙求救。
可是芷芙已经去了很久,怎么还不回来呢?
正想著,忽然门口吹来冷风,他抬起头,看到芷芙垂著双肩回来了,还一进门就把手里装奶用的罐子放在地上。
「匡当」一声,常惠听出那是个空罐,心头掠过不祥之感。
他忙放下鞋问她:「怎么了?」
芷芙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然后膝盖软了似的,顺著门框滑坐在地上。
「芷芙!」他绕过火塘奔过去,蹲在她面前,关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只羊——」
死?病?发疯?他说不出来,而那似乎也不可能,因为不到一个时辰前,他才与那只肥羊打过交道,知道它除了有点慌外,精力充沛,也很健康。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会什么不开口。
就在他急得想动手,从芷芙嘴里抠出答案时,她抬起了头,脸上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悲伤的表情。
她说:「我……羊……」
常惠情不自禁地伸手,拨开她脸旁的一络乱发,她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泪眼汪汪地看著他,嘴唇一直哆嗦,他揪著心等待著。
「……羊不出奶了!」芷芙终于含泪,说出令她伤心欲绝的事。
常惠差点儿因骤然而来的松弛感而晕倒。
「不出就不出,羊奶也没什么好喝的,值得你这么伤心吗?」
他半责怪地说。
没想到话才出口,她眼里忽然绽出激昂的锐光,晶莹的泪珠随之迸出眼眶。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挤不出羊奶,你喝什么?我……没夜明珠可换了……」
她开始无声地抽噎,语无伦次,而她的眼泪,每滴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常惠伸出手擦拭她的眼泪,满怀心痛与愧疚。「是我害你伤心,我不该那样说的。你一心为我好,用家传珍宝给我换羊,希望我喝了羊奶就变得强壮,但我却这样乱说话……辜负了你,是我不对。别哭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喝奶……好好好,如果你说需要,那我就去买羊,买只更肥的奶羊,每天喝好多羊奶,然后像它一样肥壮,我保证你,怎么啦?」
他絮絮叨叨地忏悔,保证,只想安慰她。看到她的泪水真的停止时,他高兴地说得更起劲了。
可忽然,他感到气氛不对,对面水灵灵的眼楮越睁越大,红红的小嘴生气地闵起,泪痕未尽的脸上带著受伤的表情,他大吃一惊。
「你取笑我!」芷芙眼睫毛一抖,一颗泪珠滚落。
常惠用手指接住那泪滴,坚决否认。「我没有!」
「你有!」
「没有!」
「那你为何说这样的话?」
「我怎么说话?」他问,突然有股冲动,想揽她入怀,抚去她所有的悲伤。
「像哄小孩一样。」
「没有,况且你不是小孩。」
他的目光太火热,芷芙感到难为情,垂下眼急促地说:「你真要买奶羊?」
「如果你说要,我就买。」
「可是我们没有宝物交换羊了……」她遗憾地说。
「我会想办法。」常惠的视线被她娇羞的神情吸引,那在她身上是如此罕见。
「我……刚才失态了……」芷芙不自在的移动膝盖,想要站起来。
常惠抓住她的手。「芷芙!」
她看著被对方握住的手。「什么?」
「我要亲你。」常惠宣布,但并没有采取行动。
芷芙乌瞳放大,定定地看著对方,见他安静不动时,她举起了手。
虽然对她的感情已经不同,但亲吻她并不在他的计划里,因此,听到自己的提议时,常惠也吓了一跳,但他随即明白,这事是不可避免的。
从她把他冰冷的大脚抱在怀里暖著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种想要亲近她、抚模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他想要克制这种冲动,而他一向能约束自己,更何况,他清楚他们两人是个性和爱好截然不同的人。可他也明白,这种冲动绝对不会停止,就算芷芙狠狠甩他一巴掌,他也不能命令自己的心,停止对她的渴望。
然而,就在他准备承受那一掌的力量时,却见她挺直上身,让自己更靠近他,然后举起手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近,把嘴贴在他的脸上,亲了他。
常惠心头荡漾起温柔的热浪。
这就是芷芙——悲也默默,喜也默默,就连激情时刻也如此沉默。
如果不是与她身体相贴,气息相交,感受到她急促的脉动和炽热的嘴唇的话,他会以为,她一点都不像自己这么激动。
她的亲吻犹如一滴甘霖,无法满足他如沙漠般的饥渴,于是在她撤退时,他握住她的下巴。「该我了。」他俯身,把微微分开的双唇,贴在了她的嘴上。
当他们的嘴唇踫触到彼此时,两人都发出轻轻一颤。
芷芙的嘴柔软得不可思议,一点都不像平时看起来的那样坚硬,诱惑著常惠不断地加深,这个他本来只想浅尝辄止的吻。
从未被人亲过的芷芙,根本不晓得人与人可以这样亲近,他的胡须粗粗地摩擦著她敏感的肌肤,带著丝丝痛感,更带著一种强烈的舒适。
她闭上眼楮,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
饼去她从来没对异性有过特别的感觉,可自从他坐在马槽里,赤果、病弱、憔悴,却满怀义愤地怒斥她「不知羞耻」后,她的性别意识苏醒了,并清楚地觉悟常惠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更让她对他的一身正气和高尚品格,充满了敬仰,只要他要的,她都愿意给他,更何况这个吻带给她的,何止一点点的快乐?
听到她的叹息,常惠把持住自己,结束了这甜蜜而短暂的一吻。
他抬起头凝视著对方,而她也张开迷梦般的大眼回望著他。
怜惜、珍爱、关切、渴望……都在这深情的对望中纵情宣泄。
第一次这么近看芷芙,常惠发现她弯而长的睫毛又浓又密,眼珠并不全黑,带著淡淡的紫褐色,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后显得透明。
他相信她不是纯汉人,她的祖先一定有允戎、或者月氏人的血统。
此刻,那望著自己的瞳眸,保持著一贯的沉静和严肃,却多了令人心醉的朦胧和热情,他身上的血液因这美丽的目光而沸腾。
芷芙小小的下巴,在他的大手中显得无比娇弱,踫触到她温暖细嫩的肌肤,他才意识到她有多么纤细和脆弱。
可这个脆弱的女人,却敢与凶猛的猎犬拼杀,与邪恶的敌人较量。
一种近乎崇拜的爱意和从未有过的柔情袭来,常惠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呢喃,再次吻上她的唇,这次,他的亲吻火热而激情、狂猛而甜蜜、而令他满意的是,芷芙没有拒绝他,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反而将他搂得更紧、更近
他的嘴有魔法!这是芷芙此刻唯一能想到的。
当常惠第一次亲吻她时,她感到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消失无踪。而这次,他灼热的嘴在她唇上碾压、吸吮,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枯萎的花儿般迅速绽放。
一阵细密的颤栗,著火一般的热度窜过她的全身,直抵脚趾。
那份感受是如此奇异而醉人,尽避常惠没有开口,但她知晓他想要她怎么做,因此她本能地按照他的愿望分开唇,呼吸急促地满足他的索取。
常惠发现自己错了,芷芙一点都不冰冷,也不麻木。
当他不断地加深这个吻,贪婪地攫取他终于获得的一切时,也在心里欣喜地纠正著自己过去对她的看法。
他能感觉到,在他引导的热情,由唇舌逐渐扩展到身体更深处时,她虽有点畏缩,但不是退却,当他要求她回应时,她咽喉里发出的小小声音,既不是抗议,也不是抒情,倒像是必须做出妥协时的叹息。
可是她忽然挣脱了他,瞪著他的美眸也充满惊慌。
「怎么啦?」常惠问,仍托著她的下巴的手指,轻柔地抚模著她的面颊,而那只搂著她腰部的手,则在她背上摩挲。
芷芙惶恐的眼楮,落在自己搭在他脖子上的手,清醒地感觉到胸脯正紧贴著对方的胸膛,大腿更毫不知耻地与他的相触、相叠……她顿时双颊滚烫,各种复杂的情绪齐涌上心头——她羞愧、痛苦、茫然又软弱……
「喔……我不该!」芷芙猛然抽回手,退开身子,喘息著说。
「我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常惠拉回她的手。
听对方说喜欢她,她似乎被吓坏了,连忙抽回了手,「我是侍女。」
「我是囚徒!」他不喜欢芷芙忽然间把他当作瘟疫似的推开。
「我父亲是臭名昭著的游侠!」
「我父亲是一文不名的铁匠!」
「不……」她再往后退,「我不跟男人胡搞!」
常惠一窒。「那是个美好的亲吻,不是胡搞。」
「不管是什么,以后别再那样做!」芷芙面色苍白,眼里泪光闪闪,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就窜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