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的高掌西是微微发呆的。
司机问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要问自己,该到哪儿去?
斑掌西刚才给顾秀娟提过,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约。
那就是到石澳别墅去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告诉司机:
「去石澳别墅。」
说这句话时,无疑是带点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会得改变生意似。
斑掌西其实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说: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别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负责把他载进去的。」
斑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别墅去度周末,她才会最后决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犹豫了一轮,最后还是要到石澳去,并不为别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钰华也到别墅去,才会赴会的。
这别的原因包括了回应高定北的邀请。
这别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个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这愿望根源于黄狮寨巅。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寻下去。
斑掌西嘱咐司机把车内的空调关掉,她要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再让晚风把她吹得舒服。
从市区往石澳是一段颇长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没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别墅发出灯光。
在这郊区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属于城内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隐藏著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门故事,有他们的悲喜苦乐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顾秀娟,恐怕就这样无灾无难,富泰安乐的就过掉她的一生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杂乱无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车子已把高掌西带到石澳别墅去。
通往别墅正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开朗,在半山山腰出现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灯火通明,整个前园都为挂在树上的闪亮灯泡点缀得如繁盛节令。
难怪说贫苦人家过年如过日,富贵豪门,热闹辉煌得天天似过节过年。
斑掌西的座驾才停定,就已有菲律宾仆人给她拉开车门。
就在那通往别墅的斜路上,就装有通往大屋内的闭路电眼,负责警卫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访。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说: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们齐集在后花园,举行园游会,请你快进去。」
斑掌西问:
「客人都到齐了?」
「想来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斑掌西想要争取多一点资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于是说: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吗?」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谨慎地答:
「有两三位是从前我未见过的高家朋友。」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没有说,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进别墅,再通过回廊,直出后花园去,参加高定北的小型园游会。
当高掌西一走进后花园,往台阶上一站后,园内的柔和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脱脱像一个在观众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阵的架势,有抢镜头的威风,有夺目的光芒。
斑掌西彻头彻尾地把园内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连庄钰华抬头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认高掌西的风华,是冠绝全园的。
他为这个感觉而微吃一惊。
这个女人既属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驾驭不住的,原来有著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乱放弃她。
因为他负担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誉与实质上的损失。
他只可以对付她,从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国中的其他宾客并不多,虽都是年纪轻轻的,却是城内有来头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总裁陈有诚夫妇,城内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百德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李球和他的夫人,还有日本连锁百货店吉田集团之财政总监区丽嫦和她的医生夫婿,当然有夏真在。
看来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内年轻一辈的行政大员,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业内当一把抓的。
斑掌西对他们并不陌生,令到众人感到新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会看到高掌西出现,撇开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个纯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慑住众人的心神。
男士们有这种想法,并不出奇。
连园中的女士都自承有这种感觉,就可见高掌西的架势了。
夏真就忍不住对她身旁的高定北说:
「你姐姐来了,她原来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尘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带落寞、忧怨以及空寂,教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灵药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压力之中,终于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间来。
斑定北被夏真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地迎了上去,兴奋地拥著高掌西,步下台阶来,说:
「三家姐,太高兴了,你终于赶来。」
斑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园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带著一个温和婉顺的微笑,去掩饰她心底的跌荡与紧张。
斑掌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没有在这个场合内遇上危险人物。
穆亦蓝没有出现,而他是极有可能应邀出席的。因为高定北视他为好友,而庄钰华又提及要找他商议有关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情谊。
斑掌西一边从容地跟务人寒暄说笑,甚而状甚投入地讨论近日的金融市场走势以及香港政治情况,而实在心里头还紊绕著穆亦蓝没有来石澳度假的原因。
斑维西想,穆亦蓝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请的。
就是在这个推论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断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约。
也为此,她借著袁日升夫人的可厌可恶,令自己顺利跳过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关头还是到别墅来。
只是,穆亦蓝不在。
他没有应约,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没有空?
为了他来过了,刚刚才走?
为了他已回了美国?
为了他根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耻与为伍?
还是为了他怕见她?
他怕见自己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来?
为了怕再见一个令他失去信心而且伤心的女人?
为了不屑再与一个忘情的,只有艳丽外表而没有善良内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为了他已不再当她是一回事?
斑掌西的头开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没有估计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著穆亦蓝影响,甚而牵制。
他与她的关系只是昨夜的一阵晚风,吹过了,就消失掉,绝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对。
可是,情况比她所预期、所想像的为差。
斑掌西的难堪难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认,其实她现在看不到穆亦蓝是失望的。
斑掌西思想得头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这个情况?」陈有诚说。
斑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望著发问题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实在没有留意对方所提出的问题,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场上交手过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问题时,把这个责任塞给旁的人,以稍作缓冲,徐图后算。
斑掌西于是面向李球,问:
「李球,你对有诚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带点骇异,呐呐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斑掌西急了,李球和陈有诚都是金融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如果陈有诚的问题,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这问题非常深奥,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业内事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斑掌西总不能直承刚才心不在焉,别有所思,以致没把朋友的对话看成一回事。
这就未免太失礼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在人前出现的。
于是,唯一的办法只好继续请救兵。
斑掌西一想,还是问个非金融界人士比较稳当,于是她对区丽嫦的丈夫杨日新说:
「杨医生,你看呢?」
「我?」连杨日新都觉得不知如何作答。
斑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时,幸好区丽嫦解了围,道:
「我们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况,我们是在下午就已来到的。」
她这么的一提起,陈有诚太太就答:
「照说,石澳道在晚上不会有什么塞车情况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刚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让你迟到吗?」
天!原来只不过是问一个关于交通阻塞的问题,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狈了。
遍根到底,都是穆亦蓝害的。
斑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应酬了客人一阵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园子里来,请各人享用,才算又散开了。
只有夏真陪著高掌西。
斑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这个周末聚会的目的物是谁,因此对夏真比较照顾些。
她问:
「你姐姐度蜜月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了,又与荣必聪转飞美国去。」
「为了公事?」
「可以这么说,他们带领了工商界成员到华盛顿去作游说工作。」
斑掌西立即领会,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烦气。」
她们指的是美国给予中国最优惠国条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国就必定放声气要取消中国的最优惠国待遇,于是有唇亡齿寒之险的香港人最紧张,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组团前往美国对国会议员作游说工作。
其实年年都在白紧张一场,美国不会不衡量他们取消中国这项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响社会生产与经济效益的结果,会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国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什么苦头也吃过了,再糟也糟不过文化大革命时代,故而,只苦了美国已然疲弱的经济,日走下坡,无从救药。
这一点,当权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执政之前。把漂亮说话挂在嘴边是可以的,国泰民安时,美国公民会要求听一些国家站出来当世界英雄的蒙语。一旦生活艰难,经济括据,公民都只会顾念自己的肚皮与钱包,谁令他们过吃马铃薯的日子,谁就有罪,还怎么会只爱耳朵受用,不管银行户口进帐。
笔此,最优惠国的待遇,中国是十拿九稳的。
纵如是,这种霸权主义之下发挥的威风,对美国的当权者还是很吸引的,放弃了很可惜。故逢年至此,摆一摆这种政治姿态,事在必然。
于是,对方已经搭好擂台,对手就只能一跃而前,跟他略为过招,不然,就太不给面予了。
荣必聪与夏童率队前去美国游说,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态吧!
难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说: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势,而无实际。」
斑掌西说:
「百分之九十九会如此,我并不担这个心。」
夏真忽然望著高掌西说:
「你比定北对中国的实力有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月
「定北老是觉得美国很多对付中国的政策都合适,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训。」
斑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国就算需要教训,也不必美国来担此重任。定北有时过分天真,或是在外国生活久了,受到错误的熏陶。」
忽然有把声音在她们背后传出来,说:
「请不要一竹篙打尽一船人,不是在外国住上了一段日子,就必被误导,各人有各人的主意和想法。」
斑掌西和夏真一同转身,就看到了在大榕树旁走过来的一位高大男士。
夏真微笑著,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原来是穆医生,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
穆亦蓝道:
「我一直坐在榕树脚下呀!只不过高小姐一出现,把你们各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以致于不留意我的存在罢了。」
这么一说,立时间今高掌西急得红煞了脸。
她以为他没有来,于是心头已承受著一点点的失望。
如今忽又见到他出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掩也掩不住,这更叫她在感情上无所遁形。
于是,高掌西脸上发烫。
夏真看高掌西没有说话,便道:
「你们认识的吧?」
「早就认识了。」穆亦蓝说。
「我们在荣必聪的北京婚宴上踫过面了。」高掌西说。
夏真见著穆亦蓝,似乎分外的兴奋,她对高掌西说:
「跟穆医生谈香港政治,你会得到很多知识和见解,相当独特,而且有深度。」
斑掌西没有回应。
穆亦蓝却很温文地说:
「不一定是长居香港的人才关心香港,香港对中国的政经发展都非常重要,凡是爱国的人都会希望香港前途光明。」
夏真道:
「有心并不等于就有智慧,有些人也爱国爱港,只是不得其法。」
斑掌西问:
「你跟定北有不同的政见吗?」
夏真笑,没有正面作答:
「别再说他,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丙然见到高定北自远而至,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夏真的手拖起,道:
「来,来,我们正等你玩沙蟹。」
也不等夏真回应,高定北看到了他姐姐和穆亦蓝,便道:
「对了,你们两人都不喜欢赌博,就结伴谈谈时事吧,跟穆亦蓝在一起,总会有话题。」
说罢了,拖著夏真就走。
花园这个角落里,就只余下高掌西和穆亦蓝二人。
一时间,气氛紧凑了。
斑掌西以为穆亦蓝会先开腔,跟她说些什么话,可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凝望对方,这更教高掌西难为情。
斑掌西想到了一句应该说的话,可是,她没有说。
是没有勇气说,也舍不得说。
她只站著,微微地把视线调开,避免四目交投的尴尬场面。
终于,她等到穆亦蓝开腔说话了。
那句话令她大吃一惊。
穆亦蓝道:
「我在等待你对我说对不起,夫陪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的话?
越是把心头的隐秘戳穿了,越是要硬挺下去,不可以就这样拂袖而行。
斑掌西抬起头,拨去掉到眼前来的头发,说:
「不,这儿空气清新,我喜欢逗留多一会。」
只能这样作答。
「再清新的空气,都比不上张家界黄狮寨。」穆亦蓝说。
「这儿是香港。」
「对,所以我面对今天,接受现实。」
「这是现代人生存得好的基本条件。」
「为此,我甚至跟庄钰华谈了好久商务合作。」
「是吗?」
「你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们日中讨论的生意相当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同是在商场内驰骋的夫妇,是不是有更多话题,更多沟通,更多共识?」
「一般情况下,应该如此。」
「那太好了。值得恭贺。」
斑掌西忽然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骨刺。
一对能有如此深入话题和感情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还去偷情,成什么话了。
斑掌西想起了庄钰华的外遇,也想起了跟面前这一位的一夕风流,她忽尔觉得汗颜无地。
于是她莞尔一笑,说:
「晚风很冷,我到屋子去了。」
才走了一步,没想到对方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掌西,我一直想念你,希望你来。」
斑掌西回头一望,还未曾知道应否挣开对方的手,穆亦蓝就已把她拥到怀中去。深深地吻住了。
斑掌西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来,她竭力地集中精神,投入自己原来的角色,然后,她使劲地推开了他,并且顺势僻啪一声。赏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高掌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只不过怔住了半秒钟,感觉上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高掌西才晓得奔回屋子里。
大厅上的宾客正各适其式地聚合耍玩著,没有人留意到从花园外头冲进来的高掌西,脸色苍白得像一只飘渺的游魂。
她拔足跑上二楼。推门走进她惯用的睡房去。
她冲进浴室去,慌忙的把衣物脱下,扭开了水龙头,让自己淋一个冻水的莲蓬浴。
太太太需要把已经沸腾的热情冷却,让冻水冲刷掉脑海里翻腾著的刚才那一幕。
冰冷的水溅在高掌西已然滚烫的身体上,令她刹那间有种清醒的感觉。
可是当那一阵子暖和舒畅感过去之后,浑身仍觉烫热,满脑子烦思杂念,令她要紧裹上浴袍,推开了露台的落地玻璃窗,呼吸一口新鲜的夜间空气,帮助自己逐步降温下来。
是她选择来接受考验的;不能埋怨。
无疑,在月色微明的这个晚上,住在石澳别墅的人,心上沸腾,以至胡思乱想的,不只高掌西一人。
除了再忍耐不住,强吻了高掌西,然后躲在花园假山石之后,暗自懊悔的穆亦蓝之外,还有意想不到的一些痴男怨女。
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是高定北与夏真一对。
斑定北说是拉著夏真到游戏室内找玩伴,实则上,走到偏厅时,室内空无一人。
「他们呢?」夏真问。
斑定北耸耸肩:
「说好了在这儿开赌局的,等著吧,怕是要来了。」
夏真坐在软皮沙发上,由于沙发大,皮质松软,夏真陷坐进去更觉她的娇小玲珑,很招惹人去保护她似的。
斑定北一时间看呆了。
「怎么?坐吧!」夏真道。
斑定北这才坐到她身边去。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话。
「中国人除了吃饭,就来赌,没有米,没有赌,中国会乱成一片,奇怪不奇怪?」
苦思良久,高定北才想出这个话题。
夏真凝视著他,问:
「你反对吗?」
斑定北杨一扬眉,问:
「难道你赞成?」
夏真答:
「为什么不?」
斑定北笑:
「赌博会有好处?」
「精神寄托,赌博不过分的话,是一些有趣的游戏,基本上凡事恰到好处,都有积极作用。你有没有听过,香港马季时,罪案较少?如果没有搓麻将这玩意儿,社会会很乱。」
斑定北忽然问:
「你这是观察还是经验之谈?」
夏真望了高定北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银线小烟盒来,一按动弹簧掣,就跳出一支很幼细的香烟来。然后夏真拿了香烟在烟盒上轻敲两下,才含到嘴里去,用一个又是小巧的打火机燃点著了。吸了一口,没有当即把烟吐出来,过了一阵子,小嘴缓缓张开,白色的烟才轻轻袅袅地渗出来似。
这个姿态不错带一点点风情,却异常的妩媚。
斑定北看呆了。
夏真这才答:
「跟我抽烟的习惯一样,曾有一个时期,赌博与我为伴。」
「沉迷吗?」
「幸亏没有,否则不能自拔。」
「你自制力强。」
夏真又抽了一口烟,高定北其实不大喜欢女人抽烟,但看著夏真的这个姿势,忽然有种觉悟前非的感受。
他凝视著夏真,面前这个女人有种吮吸著他的眼光的磁力,不让他转移。
夏真缓缓地呼了她的烟之后,就答:
「这要看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赌桌上豪赌的人。」
「这就安全。」
夏真苦笑:
「不见得。」
「为什么?」
「豪赌的人比比皆是,现今满城的人都在赌,下注甚重,赌中英两方,哪一方在九七之后能把香港控制于股掌之上,这一场赌博就不是闹著玩了。」
「你有兴趣这场赌博吗?」
「谁不?」
「那么,你赌谁赢?」
「答案不言而喻,正途估计,英国的机会等于零。」
「你是亲中派?」
「正确的答案是,我是中国人。」
「香港在英国人的管治少下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安全很受保护。」高定北说。
「香港在中国的版图上只有更好更安全更受保护。」
「那要看中国对人权的进展。」
夏真举起了手,道:
「我们别说这个了,反正我没有打算去争取最优惠国待遇遇,就别谈这个问题,谈话及政治,很伤感情。」
现今在任何场合,一涉及政治问题,气氛就必然紧张起来,小至破坏和洽,大至不欢而散。因为举凡谈论宗教、政治与感情,都是涉及信仰问题,不可以有妥协的机会,于是只会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夏真的说话完全有道理。
斑定北听进耳里,却生出另外一种观感来,忙道:
「对,对,最不要破坏感情。」
唯其说这句话的人是别有用心的,故而听这话的人很容易接收了特殊讯息。
夏真再吸了一口烟,就使劲地把烟塞到烟灰盅去,这个动作犹如加强自己的一个什么决心似。
然后她站起来,拉拉上衣,道;
「怕他们各自寻欢作乐去了,我们别在这儿等了吧!」
说罢,转身就打算走。
斑定北心上有股莫名冲动,他明知对方已经收到自己的讯息。
既是如箭在弦,倒不如对准目标,放弓发箭,希望就此一矢中的。
于是他火速伸手拉住了她。
「夏真!」
夏夏回头。
忽尔的四目交投,身体语言代表了心上的千言万语。
斑定北忍不住要吻下去。
夏真把脸一歪,避开了。
斑定北只能把唇轻印在夏真的发髻之上。
他仍没有就此放过,把她抱紧了,轻声地在她的耳畔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
夏真吁一口气,温柔而幽怨地说:
「定北,并不值得啊!」
「不值得,为什么?」
斑定北忽然紧张起来,用双手抓紧夏真的双臂,再说:
「夏真,这些日子来,我约会你,跟你接触交往,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
「对。」
夏夏点头,这个动作原本是像个驯服的女孩,是相当惹人高兴,而且也是很美的。但,看在高定北的眼内,却感到冤屈。
这可更牵动著他的心。
斑定北忙说:
「既是知道,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已说了。」
「什么?因为不值得?」
「就是这话。」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你的所谓不值得是指我,还是指你?」
「两方面。定北,既指你不值得花心思感情在我身上;也指我不必再在男女关系这游戏上虚耗我的时间与希望。」
「夏真,我不同意,且我也不相信。」
「定北,以你的条件,全城有三百万女性的话,怕有二百九十九万对你是求之不得的,你的选择很多。」
「多谢你夸奖。」
「我很客观。」
「客观是永远带著距离。感情是应该主观的。」
「定北,在乎你是否去寻找,找到了是否留意,留意了旱否上心罢了,太多人比我好。」
斑定北答:
「夏真,的确是有太多太多女人都可能比你好,比你吸引,就是这一晚,在这幢别墅内的多个女人,都是出色的,不是吗?可是,与我无关。」
「定北,为什么这样坚持?」
「感情不是一份坚持的话,有何意义?」
夏真听呆了。
她凝视著高定北的眼楮,已然会意。
斑定北重新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去,轻吻著,问:
「是不是我的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去?」
夏其微微点点头。
「夏真,告诉我,什么使你认为不值得虚耗精神在男女私情上头?」
夏真抬眼望著高定北,一时回不了话。
「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夏真道:
「你已有所闻?」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以前我不认识你,对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兴趣知道。认识你之后,所有有关你的情事,除非由你亲口给我述说,否则于我亦无意义,因此,以后也不会听别人谈论你的。」
夏真轻喊:
「定北!」
「不是任何人都有过去吗?何必介怀。」
「不,定北,你的过去就很清白。」
「如果你肯帮忙,我才能永远保持我的清白,对不对?」
斑定北的这句话,夏真要稍稍咀嚼,才能消化,且尝到其中的真味。
她不是不感动的。
这就是说,高定北的感情确已落实在她身上,如果他俩不能走在一起,直至永远,那不也是高定北的一场饼去吗?当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对另一个女人时,他就成了一个有过去的男人了。
「过去并不能与耻辱画上对等符号。」高定北说。
夏真没有回应,她凝望著高定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