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下) 第10章(1)

慕容犷本是想好好表白一番自己的英明睿智,却在见到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时,吓得忙抱住了她,一迭连声唤太医。

「臣妾没事。」她两手紧紧攀著他绣金衮袍的前襟,低微地轻喘著,死命地吞下满口酸涩腥咸,拚命告诉自己,她早已不屑他的爱重了,她只要夺他的爱宠,只要利用他……

对,孟弱,你忘了自己从地狱爬回来是为什么了吗?

她低垂的乌黑长睫掩住了深深的恨念,吐出的嗓音却哽咽颤抖,低不可闻。

「臣妾只是太害怕。」

慕容犷自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心都绞拧成了一团,呼吸沉重。「有孤在,阿弱什么都不用怕。」

她终于抬头,眼眶红红,却倔强得不肯落泪。「可那日在众人面前,大君您先是疑臣妾,后又将臣妾打入冷牢大君,阿弱已不信您了。」

他闻言,胸口一阵剧烈闷痛了起来,又见她强撑著的盈盈泪眼,小脸疲惫寥落,霎时恨不能狠狠痛揍自己一顿才好。

「孤那是」他难得的心虚结巴,面上自惭之色更深了。「往后不、不会了。」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她语气幽幽,满眼空茫,「阿弱出身小户,琴棋书画皆拙,不说心计,就连当面遭人污言相辱也不知,既无力害人,也无能防人,只消今遭一回就能要了臣妾的命臣妾能到现在还不死,蒙受的不过是大君的怜惜罢了,可您一次信臣妾,两次三次,您还能信臣妾、护臣妾一辈子吗?」

「只要你永远不变,孤便信你一生,永不相疑!」他心疼地低吼道。

「若是大君您先变了呢?」她一双黑白分明水光滢然的眸子痴痴地望向他。

他的心犹如被巨锤重击,闷痛难抑,冲口道:「孤怎么会——」

可话到一半,慕容犷却迟疑了。

一生这么久远,呼风唤雨、坐拥大燕天下的他,真能确信自己不会变吗?

帝王心志不可移,男子真心最善易。

孟弱强忍著泪水,轻轻推开了身躯忽地紧绷僵硬的慕容犷,缓缓下跪伏身叩首。

「请大君今日将错就错,遂众人所愿,令阿弱伏首,以平后宫怨愤。」

「阿弱!不许说浑话!」他脑子轰地一声,俊美脸庞惨然大变。

她依然叩首不起,隐隐逸出一声破碎悲伤的呜咽。

「与其异日受君厌弃,不如今日两相生死决绝,日后午夜梦回,尚能得君一声叹息……」

下一瞬,慕容犷已经牢牢地将她紧拥在怀中,嘶哑痛吼:「笨阿弱!有孤在,谁也别再想动你一根寒毛——就是孤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脸埋在他温暖强壮的胸前,泪水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襟,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却越发阴森愉悦……

不过短短三日三夜——

后宫嫔妃们方额手称庆、正交相举杯欢饮之际,才到夕食时分,就已收到孟夫人被大君亲自接出冷牢的消息了。

窦贵妃当时正在接待几个要好的嫔妃,闻讯当场气得仰倒,惹来了众人一场手忙脚乱。

珍珠殿中,珍妃纤纤玉手则是拧断了刚刚还逗弄得欢快的画眉鸟颈子,娇艳妩媚的脸上面无表情。

「来人,去帖云香殿。」

这大燕后宫的平衡已被打破,有些人是真真留不得了。

昏迷了数日的崔丽华甫悠悠醒来,得知后又呕出了一口乌黑热血,用力扣住了皎女的手腕,挣扎著尖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咳咳咳……你、你速速去信陈国禀我阿爹……咳咳,为我做主……」

「诺,诺,奴马上就去。」皎女痛得不敢挣扎,忍著泪猛点头。

芙蕖院中,慕容犷直到看著沐浴包衣过后的孟弱,吃了一盅人参糜粥,喝完一碗熬得浓酽酽的药汤,躺在柔软锦榻上后,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替她掩妥被角,看著她在安神药发作后渐渐睡去了,高大身躯方自榻畔起身。

还好还好,小阿弱受冻了三日三夜没有因此而病倒,不然他岂不是要更心痛自责了?

「禀大君,子鸣将军拷问详细的卷报在此。」黑子轻声禀报。

「嗯。」他颔首,嗓音也压得极轻,挥了挥手,率先走出内寝殿,到外殿时看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经过数个日夜被拷问得伤痕累累的儒女和几名宫人时,慕容犷脸色已然冷峻狠戾了三分,淡然地问:「黑子,这几个是没有嫌疑的?」

「回大君,都查清楚了,这几个都是干净的。」黑子恭敬道,「扣下的两名洒扫、一名浆洗的宫人,分别是温姬、娇嫔、陈国赵美人的人。」

「真长本事了,」他浓眉一挑,神情冰冷。「那个叫亚女的呢?」

黑子有些迟疑,在接触到慕容犷充满警告的锐利目光时,忙躬身道:「亚女其母是窦国公旁支的家生子,后来嫁给东藩留郡县令为良妾,她明面上是东藩郡王治下献上的秀女,实际上是窦国公府暗营培出的钉子,于五年前入宫后,被留下为侍女,先是服侍桓姬,待桓姬病笔后便在司茶局,至娘娘晋升夫人后才调至芙蕖院。」

「孤的后宫,可真够热闹的。」他冷笑。

小小一名侍女都有千丝万缕的攀缠干系,东藩郡王和窦家手是越伸越长了。

以为孤看在皇亲国戚的情分上,就该胡里胡涂放过这笔帐吧?

「是哪个指使的?」他平静地问。

窦国公和东藩郡王互有结盟又互相防备,明里暗里的动作不少,恐怕这些钉子收到的指示多不胜数,也不怕给搅混了。

「亚女指称,贵妃娘娘自是旧主,却将她拨给了崔贵嫔所用,崔贵嫔命她侍于孟夫人,随时将大君行踪相报。日前孟夫人命她投帖让华院,送了一批首饰作礼,崔贵嫔有事不得召见,亦回赠首饰头面给夫人充当致歉,那柄染毒的花簪,便是其中之一。」

「窥伺帝踪,好大的狗胆!」慕容犷眼神越发犀利,冷冷嗤了一声。「所以兜兜转转,又把这毒扣到了阿弱头上了。」

表妹……还有那崔氏……

见慕容犷眸光幽深,嘴角微微上勾,却令人不寒而栗,黑子吞了口口水,低头禀道:「那花簪上的毒,太医检查过了,乃是「钩吻」。」

「钩吻……」他玩味地低喃,「钩吻剧毒也,入人畜肚内,即沾肠上,一叶入口,百窍溃血,人无复生也,又名「断肠草」。亦可入药,主治中恶风,咳逆上气孤猜,阿弱日常服的药中,便有一剂是钩吻?」

「大君英明睿智,奴下佩服。」黑子满眼崇拜。

饶是如此,慕容犷睑色依旧铁青得难看。「阿弱喝的汤药都是太医院日日熬制送来,药渣也封存在太医院库内,她能从哪里取来钩吻造毒?分明就是先污蔑、后陷害……哼,崔家真是养的「好女儿」啊!」

亏得他当初还对那明艳动人、英姿飒爽的崔氏贵女颇有几分惊艳心动,如今想来简直是……

慕容犷俊美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眼光不好,一时宠幸错了人。

「亚女在断气前供称,那日那番话并非出自崔贵嫔授意,而是贵嫔的贴身侍女皎女所教,贵妃娘娘曾命人交代她,凡事都听贵嫔座前这位贴身大侍女之言行事,还请大君明察。」

慕容犷素知子鸣审刑问供的手段,相信那亚女绝不会在临死前还有胆子挑拨离间,故布疑阵那么,表妹的心可大得狠了。

而崔氏丽华究竟是单纯的蠢货,连心腹都掌控不住,还是心思诡诈,趁机将错就错?

「都是一群蛇蝎心肠的东西!」慕容犷神情阴沉如水,「去!速去㛤华院拿人!」

纵然亚女供词历历,可是那花簪究竟是何人出手调换?其中仍有疑处,他不可能就这样含混带过。

「回大君,子鸣将军知事关重大,已先命人围守在㛤华院外,包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黑子忙禀道。

慕容犷闻言,狠厉冰冷的眼神总算有一丝缓和,但在落到始终瑟瑟跪在殿中央的儒女等人时,杀气又现。

「护不好主子,要你们何用?来人!」

相较于其它人的哭求,儒女恐惧却乖顺地磕跪在地,泪如雨下,半声求饶也没有。

主辱奴死,平时娘娘待她那么好,她却看管辖治不好芙蕖院,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陷害了娘娘她罪该万死啊!

「慢……咳咳咳……」

「娘娘!」内殿忽然传来一名侍女惶急的惊呼声。

慕容犷大惊失色,哪还顾得及处置宫人,急吼吼掉头又冲回了内殿中——

黑子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叹了一口气。

大君,您这次真的栽了吧?

「还傻跪个什么劲儿?一个个自己去刑司按宫规领二十大板,下次再敢这么办差不经心,就是娘娘再心善也饶不了你们了!」

「诺,诺,谢大君,谢娘娘……谢大监……」

黄帝问曰:百病始生,三部之气,所伤各异,愿闻其会?岐伯对曰:喜怒不节则伤于脏,脏伤则病起于阴,清湿袭虚,则病起于下,风雨袭虚,则病起于上,是谓三部。至其婬,不可胜数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经络受病篇》

「钩吻……怎么……咳咳咳……会是钩吻?」

崔丽华披头散发、面白若死,不敢置信地颤抖低喃,连连呛咳,腹中寸寸绞疼欲断。不可能……不可能……崔氏秘药怎么会成了钩吻之毒?

明月初升,㛤华院内却是一片鸡飞狗跳鬼哭神号,因为一队龙禁军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脸庞俊秀神情却阴森的白袍青年。

「崔贵嫔,好胆识,果然不愧是崔氏嫡系贵女,连花簪染钩吻拿来自戕的「壮举」都做得出,在下好生佩服,不过若还有下回,用吃的岂不更容易令人信服啊?」

子鸣笑咪咪道。

「你胡说……」崔丽华又惊又怒又惧地指著他斥道。

「胡不胡说,请崔贵嫔和㛤华院一干人等到掖庭过几天,便知道了。」子鸣脸上笑意更深,眸中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嗜血之色。

「我是崔氏贵女,是大君……咳咳咳,大君亲封的贵嫔……谁敢?」崔丽华还想挣扎。

子鸣只是扫了名龙禁军一眼,下一刻,崔丽华已经被连人带被地捆起来扛走了!

「还有个叫皎女的呢?」

龙禁军队长面色不安,额际沁汗地上前。「回将军,钟华院人等供称,皎女稍早已不见踪影。」

「该死!」子鸣脸色一沉,「传令下去,速速追拿此女,要活口!」

「诺。」

而此时的芙蕖院中,孟弱在慕容犷的好一番哄慰下,总算稍稍安心地又躺回榻上歇了会儿神。

慕容犷待她睡熟了后,又恋恋不舍的轻抚她宛若凝脂却苍白的脸庞,心疼至极地吻了吻她的额际,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蹑手蹑脚出殿,回去打理国事了。

待他走后不久,孟弱又自恶梦中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涔涔……

「来人,我要沐浴。」她虚弱地轻唤。

「诺。」侍女连忙上前扶起她,有的则是忙去准备香汤了。

「等会儿多多放些金银花吧。」

「奴奴知晓,请娘娘放心。」新被派来的侍女们皆知娘娘肌肤如花瓣般柔嫩,太医特地送了一匣子金银花,沐浴时撒入其中,以充作药浴,忙自雕花紫檀小斗柜中取出了那匣子金银花。

「咳咳咳……」她点点头,又蹙眉咳了起来。「我冷。」

那名侍女赶紧放下匣子,绕到屏风后帮她取狐裘,孟弱趁机将藏于枕心一小荷包里的少许花瓣,放进了还有大半匣的金银花中。

「娘娘,来,奴扶您。」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披好裘衣,而后一手扶著她,一手捧著匣子走向后殿的净房浴汤。

香汤中热气腾腾,侍女将金银花撒进汤池中,想了想,娘娘方才吩咐多多放些的,索性将大半匣都倾空了。

反正娘娘如今可是这大燕后宫中最得宠的,太医院巴不得三天两头能来献殷勤呢!

孟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著侍女们放好大巾、澡豆等等,而后恭敬地退下。

待浴汤室门一关上,她起身上了栓,转身扳转汤池畔一只金灿灿牡丹花状的手把,默默注视著那一池金银花逐渐顺著孔洞流得涓滴不剩。

「如此,便不落痕迹了。」她粉致如花瓣的小嘴微微上勾。

背吻,形似金银花,花叶晒干,剧毒无损。

真是好花!

——上完.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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