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仿佛要扯断手臂的力道猛然紧抓住她,赵决?藏春低下头再看看自己,空荡飘浮的心在剧烈地跳著,一种害怕的东西掐住她的咽喉,刚才是踏空了掉了下来。赵决一手抓著她的腕,一手抓住悬崖壁上。她落崖了!她朝下看看,吃痛的地方并无太大变化,该是不碍事,啊——啊啊啊——再次空坠让藏春尖叫起来。
赵决抓住的崖壁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力量散落开来,两人同时往下坠去,再停,赵决硬生生抓住崖壁前突出的一块,一股震痛像被电击一样迅速传过全身,咬咬牙,抓得更稳。吁口气低头安慰她。
「藏……春,没事的,你别怕。」
「赵决……」藏春说不出话来,她悬掉著,双脚下空荡荡的,困难地仰起头来看著赵决,抓著她的手鼓起恐怖的青筋,密集而豆大的雨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顺著手一直流向她的手,再流向身子,然后落到不知名的深渊里。
「抓紧我听到没有?」赵决朝她喊著,再朝山崖上喝道:「你们是猪呀,还不快点过来拉我们上去。」
这一喝才猛地惊醒抱在一起的两人,斗笠早已不知被吹至何处,此刻宇天涯也不顾脸上的可怕难看,半跪在崖边,尽量朝下伸手过去,「抓住我,快。」
赵决的四指关节泛著恐怖的白,像鹰爪一样弯曲如铁,仿佛要深入泥屑里,看著眼前伸开的掌,他用著最大的力气才挪动自己的一根指头搭过去,好,勾住了。然后是第二根,继续移,终于狠狠地抓住来人的手,大力得快要掐到血肉和骨头里……
不行!宇天涯盯著眼下的两人,明显感到紧绷的手木然得厉害,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他们,连带自己说不定都要下去,他用尽气力握紧赵决的手,整个人趴到地上,朝后喊著闻香:「你抓住我的脚。」
闻香一惊,也学宇天涯的样子,也唯有这样才能把这拖力增到最大点了。宇天涯一手抓住赵决,一手抓著地做支点往上拉著。
藏春整个身子悬空著,抵不住重力地下垂,身子一寸寸地往下移,而手也在与赵决一点点地交错著。赵决他,异常苍白的脸,目裂眦著仿佛要喷出血来,几乎快要咬碎牙地鼓著颊边的肌肉,分不清是水还是汗顺著脸流身手臂,他的手腕处印著刺目的四条殷红,是她的手拉划而出的,还有他整条手臂都泛著暗红,那是用劲过度的内出血,眼看著这道红越来越上快要透肩了,一道闪电又找了下来,白晃晃的,发现「啪」的巨响,崖边的一棵树被劈成了两,焦黑如炭,明显感到拉著也的手整个一凛随即过去,更加拼命挣扎地拉著她,拼了命地往上爬。
脸生疼得厉害,雨水冲进她的眼里,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她眼前在风雨里舞动的泥色衣袖明明是明黄色的,怎么现在皱巴巴、沉甸甸的?是啊,他一向就喜欢穿明黄颜色的衣服,记得一次问他却说这是突显他什么堂堂世子身份象征的颜色,说这话是他又得意又目空一切的模样又印入脑海里。他总是这样的呢。
明明傻得和笨蛋一样却总用睥睨的眼光说别人是白痴……
明明是一个脾气爆躁的家伙却说自己是个完美的人……
明明是一个人人见著就害怕的混世太保却总爱说自己是有著高贵身份的……
还有说著别人是下等人时的无理……
明明他……
他说著她是笨蛋时却仍然愿意教她弹琴的时候,他突然傻愣著说她笑起来很好看的时候,他卖弄著剑法在竹间飞扬的快意,还有……还有最初初的那个夜里不算亲吻的吻,那个冰润如玉……
其实,她也有非常快乐过的时候呢!
「赵决!」她轻喊他,看著他的努力。
赵决全副精力都放在如何上去,没好气地答:「别说话,抓紧我就可以了!」这样不是办法呀,他吃力地随那一点点力量往上挪去一小寸,再这样下去,怕是上面两个人顶不住了。
「赵决,放开我,这样你才能上去。」她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单是救不了她,连赵决,兴许连崖上的两人都要一起拖累了,她必须做出决断——虽然她也怕死,也——不想死。
「你说什么?」赵决眯起眼看著下面的女人,「你白痴了!」
呵呵,藏春抿起嘴角笑得好温柔,他总是这样子呢。「这样我们都会没命的,这是最好的法子。」
「你给我闭嘴!」赵决竭声喝出,藏春心里明白,他是生气了,可是……「这是最好的办法,你要活下去。」她再次平静地说出。
「你敢给我松手我要了你的命!听到没有?不许松手!」赵决恶声恶气的。
藏春痛呼,明显感到腕上的力量重了起来,指——刺到了骨里,血殷殷地流了出来。
「我不要你死!」藏春也喊了出声,再拖下去唯有死路一条了。
「我才不会死!本公子才不会死在这里。你……你给我闭嘴,」赵决深吸一口气,对藏春道,「你过来环住我的腰,抓劳一点,不许放手,你听见没有。」
「赵决……」藏春犹豫了。
而她的慢慢吞吞让赵决彻底恼了,「我叫你环住我的腰!你要是死了,我就追到阎王地狱那边把你大卸八块,你听到没有!」
藏春望著他,头重重地点。
「喂,等下我这只手一空出来你就抓住,这样力量均一些,叫你后面那个用力往后拖就行了。」
宇天涯也急,扭头与闻香交换一个眼神点头。
好!预备——藏春先是右手环过去,先抓紧了,再用脚支点一下崖壁,避免等下自己全身挂到他身上摇摇晃晃的力量一下过重,抬头看他,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眼,默默地看对方几秒,那是坚定的勇气,两人先是掌与掌交错滑开,然后是手指,指尖……十指交错逐一分开,藏春左手扣住右手用力环住他,赵决的手用力一把抓向宇天涯的手,两手肘一起使力,赵决一手搭上了崖上,接著是另一只手,喘著粗气开口:「把手给他。」
嗯,藏春抻出左手来,然后两人分开,而赵决在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再往上挪些距离,用力一撑爬上了山崖,转身接过宇天涯拉的藏春的手,一使劲,力道之大两人跌坐在地上。
「哎,你们两个没事吧?」宇天涯蹲下来担心地问,试图想要拉起藏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哪知——
「啪——」赵决一手打了下来,「谁让你踫她的?」
「你?」宇天涯简直莫名其妙又带著气恼,好说他也救过他们两个,眨个眼就不认人了。
「我什么我?」赵决恶狠狠地回瞪过去,「你要扶就去扶你妻子,嗳,她在那边。」
这这,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个公子也莫名其妙得很,「都是大男人居然这么别扭,累不累?」好,不让他扶他就不扶得了,他走过去对闻香说,「还是找个地方避雨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说得是,藏春的腿还在发抖,任赵决半搂著。巧的是就在不远处竟有一个小山洞,挺干净,还有些柴,估计是上山打猎的人为了怕临时遇到的坏天气而布置的,四人坐下来静静地休息等这场雨过去。
「你的手怎么样?」藏春小声问。
「哼。」赵决别过脸去。
「还……生我的气?我,」咬咬唇,「我也是为你好。」
「让你死就是为我好吗?」赵决是真的还在气,嚷嚷得特别大声。
「嘘!」小声点,藏春抬头看去另一头的夫妻两人,看来是冰释前嫌了,正有著说不完的浓情蜜意之话呢。
「我也不想死,可是,我更不想你为了我会死,我只不过是想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藏春小小声而又委屈地说著。
唉——赵决长长地叹口气,抹了一把脸。她注意到他的手竟还微微地颤抖著,「赵决……」喃喃地开口。
「干吗?」赵决侧过脸去,粗声粗气地答,「你,在担心我吗?」
「你——」赵决咻地转过头来盯著她,让她差点吓著地往后退缩一下,怒气十足地说道,「你问我担心你吗?你是问我在担心你吗?你居然问我这个?」目光炯炯的仿佛要吃了她。怎……么了,她说了什么吗?他一把抓过他的肩,粗暴地摇了起来,「你白痴呀,你——」说不下去了,「我不要你死!你听清楚了,我不要你死!」
「赵决……」雾气冲了上来,鼻子也酸酸的。她迷蒙地看著他,他的眼光从她的眼移向自己仍旧发颤的手,是的,他不要她死,他要她和他一起好好地活著,在落崖紧抓住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长久以来每每看到她笑容时心里充斥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不要死,他也一定不会死,他没想过会死,他只想无论哪时都要活下去——与她一道。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这一刻才确定她还是活著的,真好。
喑哑著声音开口:「还记得你弹琴的那个晚上你最后对我说的话吗?」
「唔。」藏春是放松的,原因无它,只因为了解自己的心意,原因也无它,只因这一刻真的很温暖。她怎么不记得,他看到他紧张地、吞吐地、不安地说要与她一道看日出,她憋了好久的笑最终没能忍住说了句——
「真像小孩子呢——你是这么说的吧?」赵决把脸埋在她的颈弯里,温热的气息淡淡地拂过她,「我知道你总爱把我当孩子来看,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总是乱发脾气的一无是处的,我知道无论我说了多么可恶的话你都会包容我只当我是一个孩子般的,可是,即便你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也有保护你的决心,也有保护你的勇气,就算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你明白吗?」
「你是个傻瓜,我怎么会让你死?我情愿我死也不会让你死的。」藏春悠悠地道,说不出的个中滋味。
「藏春——」赵决用力抱紧她。
「啊——」两人都小小地惊叫了一下,莫名地互看,「你怎么了?」两人同时问道。
「我背疼。」
「我手疼。」
两人同时答道。
「你背痛?我看看。」说著赵决不由分说地想要翻开衣服看看。
藏春面一红,不由得推开赵决,「不碍事,可能是刚才落下崖时被刮到的。倒是你的手,让我看看。」
「可是……」赵决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两手差点没高举过头,「我可是大夫,我会去自己处理一下就不会碍事的,到时你,怕是伤到筋骨了。」握起他的手细细地看著,十指指尖都血肉模糊了,卷袖一看,暗红退去不少,「手指是外伤,用些金创药就会好的,至于手臂,都是离经之血,得用些和血及续筋接骨之药,不过你放心,不会断的。」藏春抬头看他,不安地问,「一定很痛吧?」想来以他的身份何时受过这等苦,这伤在指上,十指连心的。
赵决皱眉,「是很痛。不过,这有什么办法,谁让落下去的是你呢?」是呀,若是落下去的是别人,他才不会理咧,哎呀,她干吗扯他的伤口呀,很痛的知不知道?想到什么遂又问道:「你的脚是不是被蛇咬到了?」刚才看她在崖边踢动脚是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缠到了。
「啊,不是,开始我也以为是,可能是什么藤之类的,有点痛,不过看了没事的。」想想又说,「你怎么知道?」
「刚才全副注意力都在那个女人身上,否则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只来得及看见你使劲踢腿然后就落下去了。」
哦哦。
「哎,好像他们和好了是不是?」藏春朝角落里看看,宇天涯重新戴起了斗笠,怕是一时半会不适应吧,不过看两人相拥的模样怕是仍深爱对方的吧。妻子爱著丈夫,在丈夫失踪的几年间心心念念地等著,不改初衷,而做丈夫的也正是因为深爱妻子,在被毁容后无颜面对妻子,无言地折磨自己,唉——只缘一个相爱啊。
相爱啊?
好诡异的字眼啊。
「谁管他们?」赵决随意地扫一眼,他对别人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想来要不是因为他们夫妻的事,他和藏春也不会莫名其妙还被落入山崖,说来他们才冤咧,明明说好是来骑马的,结果竟弄成这副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赵决心里偷偷地想哦,似乎那个丑八怪也没认出藏春是女子哦,看来也不止他一个没认出她的身份嘛。所以呀——内心里大乐——他不是傻瓜哦。
「可是,他们的头好近哦。」藏春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说,眼角乱瞄地看著角落里的男女,头越挨越近,近到似乎没了距离。怪了,自己的脸为什么会越来越热,心也怦怦地跳。
赵决也在看,而且是瞪大了眼在看,直到两人没有了距离,才转过头来,不期然地与藏春收回的视线对上,两人傻傻一笑,很快移开。
两人背对著他们,缓缓捧住脸蹲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对方,赵决也红了脸,却舍不得移开目光,两人的眼清亮地凝著,均不由得想到许久前的那个夜里,那个初初的见面之吻,彼此的眼里有著最简单的心意——倒影轻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