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一早,申暖和卫朝阳两个人吵吵嚷嚷地一起走进学校,一路边打边吵地走进了教室,丝毫没有留意到周围石化的一群人。
「他们什么时候感情变那么好?」靠窗的一个女生问道。
沈骆瑶没有回答,看著两个人调笑,脸色忽地沉了几分。
午休的时候,她和几个同学坐在学校的小山坡后面,其中一个女的擦著指甲油说:「新来的现在有卫朝阳撑腰,我们还要继续下手吗?」
沈骆瑶冷哼一声:「怎么,你们怕了?」
「老大,说实话那丫头挺难对付的,又机灵又会打,上次还差点没给我们几个破相,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赶走她?」
「我们赶她不走,总有人能赶她走。」沈骆瑶拉了拉长发,站起了身,「总之,如果大家还想安稳过日子的话就把这家伙弄走,不知所谓,简直脏了这里的空气。」她说著,一脸厌恶地走开了,几个女生面面相觑。
卫朝阳瞟了一眼沈骆瑶离开的方向,默默地从树上跳下来。
姜仰北买了一个手机,因为申暖说她家没有电话,也没有联系方式。他托朝阳给申暖带话,让她放学后到小教堂去一趟。
「你不去吗?」
朝阳摇头,「今天还有事。」
「那我不管你了。」申暖背起书包。
「喂,你怎么看沈骆瑶这个人?」朝阳突然问。
申暖愣了愣,想了一会儿说:「她挺重视我的。」
重视?朝阳觉得她这话听起来挺意味深长的。
申暖去教堂的时候看见仰北正在沙发上睡觉,长长的浅色睫毛不安地颤动著,额上一片湿濡的冷汗。做噩梦了吗?申暖走过去想要抚平他的眉睫,伸出手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妥。
「啊!」仰北短促地叫了一声,突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望著前方。
「怎么了?」申暖蹲,与他平视。
姜仰北抬起头,猛地抱住她。
申暖怔住了。
眼泪是滚烫的,落在她肩上。被人抱得太紧,骨头都开始喊疼了,可是怀抱之间,却仿佛有一块地方被骤然填满。
许久,姜仰北抬起头,说:「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对不起说太多了就不值钱了?」申暖看著他。
仰北愣了一下,刚想再说一句对不起,又打住了。
申暖伸手去擦他的脸上的泪水,指尖搔动著皮肤,仰北错愕地僵在那里,脸上有些不自在,他拉住她不安分的手,「那、那个……我自己来好了。」
申暖愣了愣,「对不起,我不该用手的,多脏啊……」她说著皱了皱眉头,「咦,怎么我也道起歉来了——都是你传染的。」姜仰北「扑」地一笑,申暖也跟著笑了,两个人的手纠缠在半空,一种纯真的暧昧挥散开来。
两个人走在路上,申暖犹豫著打开漂亮的盒子,「真的要送给我吗,可是这个很贵的。」
「不是用我的钱买的。」仰北说,「我只是希望以后能够找到你。」
申暖低头看著电话屏幕,有点不自在,但看著姜仰北一脸诚恳的样子,又好像无法拒绝。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地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电话传达不到的地方?」
仰北想了想,「深山,或是比较荒僻的地方吧,不过现在有GPRS,也许在深山也可以。」
「如果卫星坏掉了,信号都不通了,连电波也没有了,人类都回到马克尼以前的时代,那要怎么办呢?」好奇宝宝继续设想。
仰北望著她,想了想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了,就来找你。」
申暖笑了,然后问:「你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我爷爷回来了。」他说。
「哦。」申暖没有再问,想来他爷爷是个很讨厌或是很恐怖的人,「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仰北略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步行著往护城河边的面店走,申暖突然想到什么,「仰北,你来我们学校读书吧。」
姜仰北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
申暖笑笑,「还是算了,如果你也被欺负,那就不好了。」
仰北看著她,没有说话。
堤上的树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申暖皱了皱眉,仰北看她变了脸色,随即也看了过去,几个流氓打扮的青年正往他们走来,眼神是向著申暖的。
「二年八班的头头让我给你点教训!」
为首的那个话音刚落,申暖的拳头已经抢先一步揍到他肚子上,她也是打架打成精的人,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那时候申暖心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姜仰北挨打。可是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仰北居然拽起正要反击的男人的手,轻松地把那人甩到了两米开外。
姜仰北看起来比一般少年纤瘦,可是他以前练过中国功夫。
申暖在他接连著解决了三个人之后夸张地喊了一声:「东方不败?!」
所有人都是一惊,有人从背后拿出刀子,那光影折射在仰北眼里,唤起了他一些很不好的记忆。申暖发现仰北变了脸,意识到形势不妙,拉起姜仰北就往前跑,身后的人一直追到了十字路口,直到一辆黑色摩托拉风地挡在他们面前——卫朝阳冷笑著下了车,修罗的眼神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申暖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跟丢的,一直拉著仰北到人来人往的夜市上才停住。
「你没事吧?」她回头看他。
姜仰北的脸色青白,流著冷汗蹲到了地上,申暖吓了一跳,赶紧也跟著蹲了下来,一只手握著他的手,另一只手抚著他的背,「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姜仰北没有回答,他的身子往前一倾,倒在申暖身上昏厥了。
卫朝阳打电话给仰北的时候是申暖接的,「你们在哪儿?」
她抬起头看著急症室,呆呆地说:「医院。」
朝阳愣了一下,「哪家医院?」
申暖报了一个名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朝阳……仰北会不会死啊……」
「啊?」
申暖挂了电话,缓缓地将头埋进了臂弯。
浓烈的消毒水味充斥著鼻息,空气弥漫著消亡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申暖愣了一下,抬起头,「……唐书?」
「你怎么在这里?」穿著一身蓝色西装的唐书疑惑地看著她,「生病了吗?」他伸手模她的额头,却被一个人按住了,偏过头,卫朝阳正狼狈地站在那里,赶得太急,额上还有汗。
「卫朝阳?」唐书再次惊讶。
「仰北怎么样?」他没有理他,放开唐书的手,问申暖。
「在急症室,他们不让进去。」申暖咬著嘴唇。
「仰北……喂,你们说的该不会是姜仰北吧?」唐书问。他的话引起了大厅内另一个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一道凌厉的声音插进来,高大的身影将申暖笼罩在黑暗里。
五十开外的中年人立在白炽灯下,像外国人一样深刻的五官,硬朗的脸上没有半点老相。他的眼楮淡淡地扫了申暖一眼,她吃了一惊,站了起来。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在何苑的葬礼上。
唐书有些尴尬地拍拍申暖的肩膀,朝著中年人说:「申暖,这位就是收养你的……姜老板。」
申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好。」原来是姜歆的爸爸,她想。
姜远航深深地看了申暖一眼,严厉的目光看不出有什么感情,「你们刚才说仰北怎么了?」
「出了点事,在那边的急症室。」卫朝阳回答。
姜远航转身往那个方向走去,唐书犹豫了一下,也跟上了。他是今天才刚跟老板从欧洲飞过来,这家医院的院长是姜远航的老朋友,所以路过的时候顺便来拜访一下,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会撞到这一幕。
卫朝阳看著申暖,「你没事吧?」
她不自在地笑笑,「这句话不该问我吧。」
朝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干吗垂头丧气的,那家伙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只不过精神紧张的时候就容易昏倒,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走吧,过去看看。」说著拽住她的手走向病房。
姜仰北确实没有什么事,之所以会被送到急症室,只是医院里有人认出这个是大企业家姜远航的孙子。
姜远航走进病房的时候仰北已经醒了,他看到爷爷的脸并不惊讶,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都逃不过这个人的眼楮。他低下头,冷冰冰地喊了一声:「爷爷。」
申暖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下。
爷爷?这么说,他们真的是一家人。或许姜仰北第一次告诉她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直觉,姓姜的有钱人,想来同一个城市也塞不了那么多。
「你怎么样?」卫朝阳走到病床前。
仰北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大碍,然后他看到了朝阳身后的申暖,「啊,你没事吧?」
申暖心里一紧,笑著摆摆手,「当然没事,你家里人来了,那我先走了。」她说著,退到房门口,想到什么,又回头认真地补上一句:「对不起。」
「申暖!」仰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她却已经跑出去了。
当那群流氓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了法国香水的味道,是沈骆瑶身上特有的那种,一直以来觉得很好闻的香水味。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了,申暖咬了咬嘴唇,冲著路灯抬起了头。
想哭的时候就看看天空,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人这么跟她说。
一只手从后面盖住她的眼楮。
「想哭就哭出来,明明沮丧得要死却还装作没事,真难看。」
「我还不至于惨到要被你安慰的地步。」
「是吗?真遗憾,我倒挺想看看你惨绝人寰的样子。」
申暖闭上眼楮,嘴角坚定地上扬,「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她说著,推开脸上的手往前跑去。
卫朝阳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下,低头望著自己的右手,睫毛扫过的地方,留下一种奇特的温度。
落叶悄悄地落在肩上,起风了,大雁开始朝南迁徙。
七点四十五,升旗时间,二年八班的同学们纷纷往教室外走。申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沈骆瑶面前给了她一拳。沈骆瑶难以置信地倒在人群之中,忿忿的脸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假相,「你打我?!」
「最讨厌像你这样虚伪的人。」申暖直直地看著她说,「如果那么讨厌我就说出来好了,说出来让我知道!」
沈骆瑶僵了两秒,「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揍她!」
申暖身后的同学们迟疑地上前,突然被门口的一道声音给止住了。
「我劝你们最好乖乖地站在原地。」
卫朝阳慢慢地走进来,悠闲地坐到桌子上。
沈骆瑶的脸上闪过狼狈,她扶著墙站了起来,「卫朝阳,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帮这丫头出头吗?」
朝阳慵懒地笑笑,掉过头不去理她。
沈骆瑶握紧双手,指甲嵌入肉里。
「是,我讨厌你。」她突然看著申暖,「从你转到班上的第一天起我就恨透了你,像你这样的人……你的全部,我都讨厌。」申暖睁大眼楮,「为什么?」
「不为什么。」沈骆瑶冷冷地笑著,「看到你这样的存在就想毁掉,不过是一种本能而已。」
「珞瑶……」一个女生走上前来,「你在说什么啊,不是说只想玩玩,什么毁掉?你到底在说什么?」
「玩玩?哼。」沈骆瑶笑得更讽刺了,「不要说得好像无辜受骗似的,我,还有你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想要赶她走,这和毁掉有什么区别?」沈骆瑶站直了身体,看著周围的人,「怎么了,怕了吗,还是玩不起了?这么久以来大家不都这么做的,说出事实就觉得难以承受了?那个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不也是这么对我的吗?」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沈骆瑶的脸上,申暖拉住她的衣领,看著她错愕的眼楮,「不要把犯错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从前被欺负就去欺负别人,自己感到羞愧就把大家一起拖下水,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沈骆瑶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半晌,拉开她的手,平静地说:「的确什么也不会改变,无论是谁。把世界想得太天真的人,是你。」她说著,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下走出去了,申暖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层层地垮掉。
卫朝阳看了她一眼,跳下了桌子,慢慢地走到教室外面,他发现还有一个人靠在走廊的墙上深邃地望著远方,是他们班那个存在感很薄弱的班主任方宇。
方宇注意到卫朝阳的视线,偏过头,冲他一笑,「青春就是烦恼多多,真令人羡慕啊。」说著,像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向楼梯,步不沾尘。
卫朝阳莫名其妙地看著那个奇怪老师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申暖再一次缺课,这一次,不是被任何人逼的。
她去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仰北已经不在那里了,小教堂也是空荡荡的。
不会有事吧。申暖很担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担心,是不是因为曾经看到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害怕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似乎要下雨了,申暖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可怜兮兮地跑往家里跑。
开门的时候突然有双手拍上她的肩膀,申暖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仰北?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啊?」她拍拍胸口安魂,突然意识到什么,再次抬起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仰北略微尴尬地看著她,「那天在医院,你走得那么急,我担心……」
申暖没等他说完,拉著他的手臂就往屋里跑,「你等了很久是不是?难怪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她把仰北按到沙发上,起身就往房里走去。
「真是的,你不是给了我电话吗,打电话找我不就好了嘛。」申暖从柜子里拿了条毯子,急匆匆地走过来罩在他身上,「你要不要喝水?」
姜仰北愣愣地看著她忙里忙外,最后像只小狈一样趴在他身前,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