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老太爷的寿宴没有大肆操办,也没有广邀亲友,请柬只给了少数亲近的亲朋好友,而且注明不收礼,纯粹是让大家来热闹热闹,走的是家庭风路线。
宴会设在自家宅子一侧的花园,用好几个米色凉篷搭建出来一个空间,铺著雪白桌布的长桌上放著水酒餐点,还有高级的餐具,穿著制服的服务生来来去去,谨慎有礼的为宾客们服务。
纳兰燎火牵著孙淼淼的手,走进了纳兰大宅。
今天的她慎重的打扮了,浅紫缇花的宴会小礼服,和衣服同色系的晚宴包,紫色亮片刺绣鱼口鞋,长发别出心裁的往后挽,以深灰色的瓖水晶短簪固定,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和五官,手腕上一只Balley木制黑色金属漆不规则圈圈合成的手环,搭上纳兰燎火一袭正式三件式西装,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小鸟依人,简直就是一对发光体的金童玉女。
「我跟你说,我家人口简单,就爷爷和大哥大嫂,平常大哥他们有自己的住处,除非年节,要不就周日才会回来,以后你根本不必担心有妯娌、婆媳的问题,今天只是见见我的家人,其他的都不重要。」把她带进自己的世界,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但是他感觉到他一直握著的小手一直不停的冒著汗。
他带著微笑,停了脚步。
「你很紧张?」
「很明显吗?」她模了下自己的脸。
「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就回去。」他是认真的,他属螃蟹,就算天王老子在,他想横著走的时候,还是会横著走,那些喜欢嚼舌根,评论他的看法,他从来没在意过。
也不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非要带她回来见家人不可,他在意的是她的感受,只要她说想回家,他们就打道回府。
「我只是太久没在这种场合出现,有点忐忑而已。」为了今天,她还特地在纳兰燎火的陪同下去换了隐形眼镜,为的就是希望能给老太爷一个好印象。
「要不要我替你做人工呼吸?好让你呼吸顺畅一点?」
纳兰燎火如愿以偿的得到一记美人锤和白眼。
「要我说,你只要眼楮睁大大的,看著我的表现就好。」厚脸皮是他纳兰燎火的基本配备,反正只要和纳兰家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喜欢的人就会喜欢他,讨厌的人那就继续讨厌呗。
被他这么一耍宝,孙淼淼心里的不安一扫而空。
忐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但是为了纳兰燎火,她必须来这一趟。
她反手握紧他,给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随便你要怎么说,我不会扯你后腿的。」
纳兰燎火牵著她,往人群中走去,既然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诞,他必是大家瞩目的焦点所在,他往人最多的地方就绝对可以找到人。
「那不是纳兰家的老么吗?他身边那个女孩子是谁?」三三两两的近亲开始讨论。
纳兰燎火走过去,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也没有停下来叙旧的意思,唯我独尊的从旁边经过。
只是总有那种不问上一问,心里就不舒坦的直性子,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就晃著酒杯,拦住他们的去路。
对方一走过来,本来还在聊天的人也跟著凑了过来。
「燎火,好久不见。」
「阿姨好,各位阿姨们都好。」他点头打招呼。
她是母亲的姊妹,因为嫁了洋人,长年旅居国外,这次是专程为了爷爷的生日过来,人虽然已见白发,但爽朗的笑容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活泼的风采。
「看到阿姨不打声招呼就想走,是因为太久不见生疏了吗?」
「阿姨,我今天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等她跟爷爷打过招呼之后,我再带她过来让你认识认识。」
咦,这泼猴什么时候讲话这么有礼貌了?而且还听说他手下的事业也有起色,莫非真的洗心革面了?
「知道了,我等著!」啧啧,保护得滴水不漏,她想旁敲侧击一点小道消息的机会也没有,这个小混蛋看起来是认真了。
纳兰燎火把孙淼淼带走,经过修剪整齐贵气的树篱,指给她看自己小时候常从底下一个树洞逃家的地方。
两人轻声的说笑,没注意到在温室的附近陪著女伴和同是主流社会精英在闲谈的陶斯。
他看见了孙淼淼,脸上淡漠的表情一下子敛个精光,人变得森冷起来,身边挽著他胳臂的女伴察觉到他的紧绷。
「怎么了?看见什么人吗?」名门淑女,说话也是细声细气,一双精心勾勒过的美眸含情脉脉的看著他。
「没事。」
这边的纳兰燎火和孙淼淼并没有察觉到陶斯的存在,自然也无从知道他不为人知浮沉的心事。
「你看,那就是我爷爷和大哥。」人群中被包围著的是他的家人。
那对爷孙俩看起来有著七八分的相似度,站在一起,鹤立鸡群,若是再加上纳兰燎火,三个人,辨识度高到旁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一家人。
她被带到了纳兰老太爷的面前。
「爷爷,大哥,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她是孙淼淼,我的女朋友。淼淼,这位是我爷爷,这位是大哥。」
「纳兰爷爷,纳兰大哥。」孙淼淼必恭必敬的行了个礼。
「孙小姐,只闻楼梯响,今天我可终于见到你了。」纳兰老太爷笑得颇有深意,看不出敌意,也看不出喜欢与否。
「纳兰爷爷,祝你生日快乐!」她真挚的打招呼,双手递上自己带来的礼物盒。
「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他把眼光眄向纳兰燎火。「我不是说了,纯粹是家人聚聚,不收礼的?」
「爷爷,你不收的话可就亏大了,你先打开来看看嘛,真不喜欢,转送给我好了。」纳兰燎火搂著孙淼淼的肩,对著爷爷挤眉弄眼的。
纳兰老太爷看了眼双手依然高高举起的孙淼淼,终于伸手接过盒子,也从善如流的当著众人的面打开那盒子上的缎带。
盒盖打开,露出软布里的一个公事包。
那个包,非常眼熟。纳兰老太爷把拐杖交给了一旁伺候的大孙子,揭开了软布。
「这……不是我的提包吗?!」他的声音有些颤了。
纳兰老太爷想起自己新婚的那一年,他那娇小的妻子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一个公事包,他们感情浓密,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经常羡煞许多人,那个公事包他每天提著上下班,提成了习惯。
后来妻子怀孕生下儿子,他的事业也越加繁忙,他总以为一家三口只要能够在一起,平安喜乐,就是幸福,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事业心太重,也以为妻子有儿子陪伴,不会太寂寞,不知不觉的,冷落了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在无止境的忙碌中,他错过了很多事情,孩子的生日、孩子的母姊会……直到妻子猝逝令他伤心欲绝,也才幡然悔悟,可是为时已晚,在他印象中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大人,他们父子之间只有一条自己划下来的横沟。
他成了孤单老人,陪著他的只有那个公事包,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舍不得每天把它带来带去的了,于是很慎重的让人收了起来。
接著儿子娶妻,生下两个孙子,有了这两个孙子,他好像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儿子和媳妇也走了。
人再坚强,也有不能承受之重,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哭得老泪纵横。
后来孙子们也大了,他却始终记得新婚妻子当初拿出公事包,小脸蛋上带著喜悦和娇羞的神情。
老太爷模了模纸盒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公事包,针脚细致坚韧,皮革的味道还很新颖,片刻,他抬起头来,用温柔的声音对孙淼淼说:「这个提包我很喜欢,你的手艺真好,谢谢你!」
他知道这肯定是自己小孙子出的主意,要不然孙淼淼怎么会送上这样的礼物?都说女心向外,照他看,男心也一样。
纳兰燎火笑嘻嘻的对著孙淼淼邀功,「你看,听我的准没错,我就说爷爷和大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得了、得了,你带著孙小姐去和那些叔叔阿姨们打招呼,让她认认人吧。」老太爷让孙子收起盒子,笑著说。
「YesSir!」纳兰燎火立刻把人带跑了。
纳兰老太爷看著远去的两人,轻描淡写的问著后面的大孙子,「你觉得呢?」
「是爷爷在看孙媳妇,又不是我。」明明就已经有了主张,还来拖他下水。「呿,要我说,我们家应该可以准备办喜事了。」
***
「淼淼。」
那熟悉到入骨的声音,震住孙淼淼往前走的脚步。
陶斯成功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陶斯。」她讶异的看著陶斯,他浓眉重压著深邃的瞳眸,表情像冬天的冰原。
似乎感觉到孙淼淼不自在的全身紧绷,纳兰燎火立刻搂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上靠。
「陶斯先生你也来了,一切自便,不要客气。」纳兰燎火知道老一辈有老一辈的交情,可老人容易凋零,有的却因为年岁已大,只好派年轻人出来见世面,以后若是能混个脸熟,对生意绝对有一定的助益。
陶家如今仅剩一个陶斯独撑大局,陶家奶奶不趁这机会让他和这些有著实力后盾的长辈见面,将来她若是老去,就没有人能帮得了了,这就是为什么陶家人会在这里的原因。
陶斯把目光挪到纳兰燎火身上,他那如同宣示主权的动作太明显,明显到想忽略都不行。
可是他的视线只在纳兰燎火身上停留了一下,就转向孙淼淼,「我有话跟你说,过来吧!」
「不行哦,陶先生,淼淼要跟我去认一认我那些阿姨叔伯们,你想和她说话,恐怕要改天。」纳兰燎火搂紧孙淼淼的肩,用眼神向她保证,他不会让陶家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把她带走的。
陶斯还是坚持的看著孙淼淼,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压力,用文诌诌的话来说,方圆几里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她动了动唇瓣,「我……」
「我只是想问你,你确定要和这个花花公子走在一起?他不适合你。」纳兰燎火的臭名在外,根本不是良人。
「你没听过‘从良’这两个字吗?」纳兰燎火可恼了。我呸!他不适合,难道要配你这个冷冻人才叫适合?
「谢谢你的关心,」孙淼淼静静的开口,「谁没有过去?燎火有,我也有,在别人的看法里,他或许不是什么一百分的男人,可是在我心目中,却是最适合我的人,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男人跟女人,只有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欢,没有好跟不好。
陶斯心中百转千回,当年在哥哥过世后,他要是勇敢的站出来说愿意照顾她,是否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你真的决定是他了?」
她坚定的点头。
「不会后悔?」
「陶斯,无论一年两年还是五年,也许他喜欢我只那么几年,就改而喜欢别的女孩子去了,那我也不能说什么,又或许,我们的缘分长一点,可以一路携手到白头,那么我会感谢上苍给我一个真心爱我的良人,所以无论将来是怎样,我都不会后悔认识他。」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只要珍惜未来的每一天、每一刻,那么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微笑度过。
陶斯眼光深处暗潮汹涌,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这时候的他还做不到祝福这件事。
孙淼淼看著他孤单的背影,她衷心希望,在她和陶斯之间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淡了以后,可以隔著时间的河岸相视微笑。
陶斯走远了,远得人都看不见了,孙淼淼僵直的身体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还好吗?」纳兰燎火抚著她挺得太直的背。
她点头。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家。」
「怎么会不舒服,只是看到陶斯总会让我想起以前很多事情。」快乐的、不快乐的,悲伤的,心酸的……
「那种讨厌的人我们以后就少见他!」他的取舍一向很简单,未来老婆讨厌的人他也一并讨厌下去,不必有什么大道理。
「嗯。不是要见阿姨们吗?」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