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
开馨没想到,自己才离开短短十几分钟,屋内便发生了断电意外,不知是谁恶作剧剪短了保险丝,等她手忙脚乱查出原因,请民宿的主人帮忙重新接上后,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了。
参加游戏的读者并不晓得这是意外,还以为是「剧本」的安排,但编辑们跟评审的作家都明白事态严重。
「这下怎么办?郑开馨,你闯大祸了!」一群人聚在小房间开会,李主编首先发难。「你要知道,整个业界都在注意我们办的这场活动,电视台已经把断电的四十分钟录进去,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公司的面子往哪里摆?等我们成为其他出版社的笑柄,你赔得起吗你?」
「对不起、对不起。」关馨百口莫辩。虽说保险丝被剪断不是她的错,但她既是执行活动的负责人,责任难逃。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徐东毅接手混乱的局面,首先确认灾难程度。「大家先想想,这个断电意外会对推理的过程或结果造成什么影响?」
「第二次谋杀的凶器不见了。」十二夜皱眉说道。「根据我写的剧本,凶手会使用事先做好放在冷冻库的冰锥杀人,我刚去检查过,冰锥都融化了。」
「没有凶器,那怎么杀人啊?!」李主编哀叫。
开馨面色发白。
「冷静点!」徐东毅低声斥责,转向十二夜。「你有办法立刻改剧本吗?换掉凶器,但不影响之后的细节?」
「这个我得想想。」十二夜打开剧本,其他几个作家也凑上去一起研究。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敲门。「现在到底是怎样?第二具‘尸体’什么时候会出现?时间很宝贵的!」
「请先等等,我们正在研究改剧本。」徐东毅解释。
「现在还改剧本?」工作人员不敢相信。「拜托你们好不好?这个案子我们制作人可是投了不少时间跟金钱耶!结果你们搞停电?停电也不事先说,害我们都不晓得怎么拍下去,还得临时点蜡烛。」
就是一场意外,要怎么事先说啊?徐东毅无可奈何,关馨见状,更加自责,主动走过来对电视台人员鞠躬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工作人员不耐。「你们快点想办法解决啊!」
正僵持间,十二夜忽地灵光一现。「有了!就这么办!」
「怎么办?」一群人望向他。
他得意地笑,显然对自己的神来之灵感很满意。「反正都停电了,我们干脆就把这个意外写进剧本里,只要让‘凶手’更动杀人时间,顺便换一下杀人顺序,像这样……」
经过十二夜巧妙调整剧本,游戏顺畅地继续进行,到第二天下午,游戏结束,评审团根据各个角色的表现评分,颁发演技奖、推理奖、特别奖等等奖项,奖金更是皆大欢喜,人人有份。
读者都玩得很开心,电视台方面顺利结束拍摄也松了口气,影带剪辑过后,预定将在两个礼拜后的周末晚上播出特别节目。
接下来便是编辑部内部检讨。会议室内,炮声隆隆,开馨成了众所指责的对象。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一时疏忽。」开馨像个鞠躬娃娃,拼命对室内每一个人道歉。「可是这件事……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啊,保险丝怎么会突然被剪断,我也觉得很奇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为这件事负责吗?因为有十二夜老师帮你收拾残局,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
「总编,你必须对这件事有适当的处分!」李主编强烈要求,射向徐东毅的目光近乎挑衅。
徐东毅环视周遭,沉吟不语,他没傻到看不出来整个编辑部都虎视眈眈,等待他的发落,只要他处置稍有不当,恐怕会引来排山倒海的反扑。
「为什么总编都不说话?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李主编咄咄逼人地质问。「平常我们只要犯了一点小错,你骂人就像骂畜牲,丝毫不给我们留面子,可是开馨犯错,你吭都不吭!是怎样?偏心能偏得这么明显吗?就因为开馨每天都带便当给总编吃,所以你对她就这么特别吗?」
「什么?!」其他人听了,都是大感惊讶。「开馨每天做便当给总编吃?」
「是啊,你们不晓得吧?我也是问阿非才知道的。」李主编冷哼。「阿非说他经常看见开馨跟总编在屋顶上一起吃便当。」
「郑开馨,原来你都是这样拍老板马屁的?」一群资深编辑轻蔑地瞪她。
开馨惶然,面对诸位前辈鄙夷的注目,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呐呐地低语。「事情……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
「所以你是承认你们真的每天一起吃便当喽?」某个资深编辑用力拍桌。「靠!这算什么?怪不得你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总编却把我们最大牌的作家交给你!」
话说在这家出版社,谁带的作者有分量,编辑说话的声音自然大声,平常也能分配到较多的资源,众编辑老早对开馨幸运捞到十二夜这个天王颇有微词,个个在心中暗暗不爽。
「还有周筱玉,听说也是拜总编私下指点,开馨才有办法把她带起来。」李主编爆料。「你们说说看,总编哪时候对我们特别指导过了?有吗?有吗?」
当然没有!众编辑一至哀怨。别说特别指导了,平常他们连问他问题都不敢,深怕反而遭来一身腥。
「所以啦,你们还没发现我们总编只给开馨特别待遇吗?」
没错!
众编辑纷纷将不满的视线投向徐东毅。
怎么办?开馨也跟著望向他,却是满脸不安,悄悄在桌下绞扭双手。
徐东毅面无表情,眼神冷沉,让人看不出丝毫想法,许久,他才淡漠地开口。「你们说够了吗?」
众编辑一窒。
他该不会又要发飙了吧?
开馨紧张地咬唇,看看同事们咬牙切齿的表情,连忙对徐东毅轻轻摇头,祈求他千万别又为上加油,气氛已经够糟了。
「我们只要总编一个公平处置。」李主编代表众人发言。
「怎么样的处置,才算是公平?」徐东毅淡淡地问。
奥?这个嘛——众编辑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最后,依然是最强悍的李主编代表发言。「开馨这次会犯错,就表示她经验不够,她才当上编辑半年,身上就揽那么多事确实太勉强了,至少拨一个作者给别人带。」
徐东毅闻言,似笑非笑。「如果我没会错意的话,李主编应该是希望开馨把十二夜让出来给别的编辑吧?」
开馨一震。
李主编也凛然,面对他这类似笑面虎的笑容,她有些慌,很明白自己恐怕是惹恼了这个喜怒难测的老板,但头都已经洗下去了,也只好义无反顾。
她看了看其他同事,只要编辑部同仁都挺她,她就不怕这个老板敢随便拿自己开刀,除非他不介意自己被大家推翻。
同事们接收到她暗示的眼神,都是微微点头。
很好!
李主编傲然扬起下巴,直视徐东毅。「我就是这意思,开馨没资格带二十夜老师,这里有许多同事比她更有经验。」
「那么,你推荐谁呢?」徐东毅不慌不问。
「嘎?」李主编顿时哑然。她推荐谁都不对,这块肉人人想吃,人人都眼红。「这个……应该由总编你来决定吧。」她忙不迭地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可是我担心如果由我决定,你们又会嫌我专制,说我不公平。」徐东毅语气闲淡,但言下之意,却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李主编不禁打个冷颤,表面却倔强地呛声。「总之总编你难以服众!」
徐东毅不说话,似是陷入深思,在这期间,他看都不看开馨一眼,片刻,他终于有了结论。
「那么就照李主编提议的,关开馨,请你写一份检讨报告,还有,把我们出版社的推理天王让出来吧!」
怎么可以?开馨心慌。「可是总编,十二老师是我的作者——」
「你没听大家说吗?」徐东毅漠然打断她。「你经验不够,没资格带那么大牌的作者。」
「可是……」开馨咬牙,强忍眼泪。
「没有可是,散会!」徐东毅冷淡地宣布。
「你不服气吗?」
散会后,开馨依然杵在会议室里,不肯离去,徐东毅关上门,确定无人偷听,转身面对她。
她没回答,全身紧绷,指尖用力掐入掌心。
徐东毅凝望她。「你说话啊,开馨,是不是对我的决定不服气?」
「我没……不服气。」她低头不看他。「我犯了错,本来就应该接受处罚。」
「开馨,抬起头。」
她不动。
「抬起头来看著我。」
她还是不动。
他主动走过来,伸手捧起她脸蛋,两颗清泪静静地滑落她颊畔。
「我就知道你在生气。」他叹息,想替她拂去眼泪,她倔强地别过脸躲开。
他皱眉。「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一定得有个发落。」
「我知道。」
「如果我完全不处罚你,别的总编会说话,也会质疑我这个老板的带兵能力,这样我以后会很难叫得动他们。」
「我知道。」
「既然这样,你还气什么?」
「我说了,我没……生气。」
「还说没有?」他无奈。「那这眼泪是怎么回事?你干嘛哭呢?」
「我没哭!」她抹去泪水。
「开馨……」他不还想说话,她却毅然转身。
「我先出去了。」
「你给我站住了!」
她凝住身子,背对他。
「你给我听清楚,我是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跟我耍脾气?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有失误吗?」
她用力咬牙!
「郑开馨!」
「那不是……我的错。」她沙哑地开口,身子一阵阵打颤。「保险丝是被人剪断的,不是我剪的。」
「那又怎样?不管是你剪的还是别人剪的,发生断电意外是事实,你还是必须负责。」
「可是……我又没错。」
「这不是错或对的问题,在职场堡作就是这样,这个任务我交给你,你就有这个责任。」
「那你干嘛……要交给我呢?」
「什么?」他愣住。
开馨转身面对他,眼眶酸楚地泛红。「我只是个菜鸟编辑,没经验没资历,什么都不会,总编干嘛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呢?还有,为什么当初要我去催十二夜老师的稿,还把他交给我带?难道是我自愿去找他的吗?是因为没人敢去,才派我去的……」
她停顿下来,想起之前自己为了跟十二夜见一面,曾站在他家外头苦等好几天,寒风冻骨,冷得她全身发僵。好不容易才熬到他肯给她一次机会。
她努力研究他喜欢的线上游戏,每次到他家邀稿,都得彻夜不眠陪他打游戏,隔天还是得强打精神上班,为了能给他建议,她将他出版过的作品来来回回反复看了好几遍,密密麻麻地写了几本笔记,又为他收集整理各种参考资料。
她承认,自己比起其他同事,资历与经验是浅了些,但她自认付出的时间与心血,绝不输给任何人。
那是她的作者,她辛辛苦苦呵护珍惜的作者,他怎么可以要她说让就让?怎能如此践踏她的用心?
「这次的活动也是,因为没人想做,所以我来做。总编你知道要办好一场活动有多难吗?尤其这还是你的企划,是关乎我们出版社形象行销的大活动,我真的是每个细节、每个步骤都不敢轻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阵子我没有一天能睡好觉你知道吗?我几乎每个晚上都失眠,躺在床上都不害想,还有哪里没做好的?有没有忘了哪个地方没注意?那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也很难搞,我发给他们的流程表,他们却说没时间跟我预演,我怕万一哪个环节临时出错,只好自己跑去民宿,自己假装是工作人员,灯光应该架在哪里、摄影机该放哪个角度比较好,然后把平面图画给他们看……你以为我只有活动当天没时间吃饭吗?我已经好一阵子都没办法好好吃饭了,可是却从来没忘记做便当给你吃……总编辑你很过分,真的很过分……」
开馨说著,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坠落,她不想哭得这么委屈,但忆起这些日子来的辛劳,以及不被任何人称许的可悲,实在忍不住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