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啊,如果这次不能在出版社闯出一点名堂,我妈就要逼我回去相亲嫁人了!」
「你喝醉了。」
「我没有。」
「哪,我送你回家吧。」
「就跟你说我没醉嘛!」
「闭嘴,别吵了。」
「我没醉啦!」
「好好好,你没醉没醉。」
徐东毅无奈,瞪著在他怀里不停扭动的开馨。应付一个喝醉的女人还真麻烦,尤其是这一个,酒品也太差了。
好不容易将她拖离那个小鲍园,他送她回家,等她洗澡更衣后,两个人来到她家附近的小吃店,她菜没吃几口,酒倒是一杯接一杯,一个人喝了半打啤酒。
她一面喝,一面对她碎碎念,把他打成这世上最邪恶的大魔王,专门来欺负她这个可怜的小菜鸟。
他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天晓得他干么陪她在一间小店闲耗?他,徐东毅,一向分秒必争,最讨厌浪费时间,事实上他仅为原本约了几个商界的朋友谈事情,是在下班前才临时决定取消。
只因为他接到一通电话,说有个女人在雨中傻等。
「喂,你给我听著!」开馨忽然又发起酒疯,倾向前,揪住他衣领。「我真的很想当一个好编辑,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话说得实在。
「嘎?你不懂?」她生气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不懂?」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一个好编辑。」
「不像?你说哪里不像?你说啊说啊说啊!」
天啊,这个女人好卢!
察觉到整间店的客人视线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徐东毅顿时顿时感到尴尬。看来他还是及时把她带离现场为妙。
「总之你先跟我走,我再慢慢跟你说。」他低声哄。
「我现在就要听,你就说啊!」她嚷嚷。
他不理她,招收请老板结账,买过单,他转身想扶她,却发现她人不见了。
他一凛,环顾周遭,一个客人指指门外,示意她已经出店,他点头致谢,连忙追出去。
「郑开馨!」他喊。
「有。」细细的嗓音从他脚下飘上来。
他低头,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坐在门边,螓首一点一点的,进入半瞌睡状态。
「郑开馨,你给我醒醒!」他命令。
回应他的,是一阵深深的鼻息。
靠,真的给他睡著了?
徐东毅蹲,伸手粗鲁地推她两下,她跟著晃了晃,依然不醒,他还想再推,她忽地转过脸来,咂咂嘴,发出猫咪般的咕噜声。
他一时呆了,怔怔地望著她被究竟蒸成粉红色的脸蛋。她的五官老实说并不算漂亮,尤其是鼻子,尤其是鼻子,圆圆的像小狈,嘴唇翘嘟嘟的,仿佛随时在耍任性。
但她其实不是个任性的女孩,反倒有点傻,才会任其他同事呼来喝去,也被他这个老板当成玩具捉弄。
他果真是邪恶的魔王吗?为何总爱欺负这女孩?
徐东毅苦笑,轻轻推她。「喂,郑开馨,你醒醒。」
「嗯——」她低吟一声,嫌烦似地拨开他的手。
没办法了。
他摇头叹气,蹲在她面前,调整姿势,拉过她两条手臂在自己颈前交叉,然后一把将她背上来。
细雨洗过的街道,在夜色里蒙蒙发亮,映出一道剪影,一个男人认命地背著一个女人,她趴在他肩上,睡得好甜。
「到家了。」
背开馨回到家门口,徐东毅气喘吁吁。这丫头居然没有电梯的公寓,这岂不是摆明了想活活累死他吗?
「喂,你给我醒醒,别装死了!」他用力摇晃她。人在累的时候,脾气会格外差,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特别有耐性的人。
「什么?」她用双手揉揉眼,迷糊地看了看四周。「这我家?」
「对,你家。」他咬牙磨著耐性。「钥匙呢?」
「在口袋。」
「拿出来啊。」
「喔。」她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他,完全没有从他背上下来的意思。
他翻白眼,分出一只手接过钥匙,费劲力气开了锁,一脚踢开门,走进客厅,将身后的「累赘」摔在沙发上。
「喔!」开馨撞到额头,手抚著喊痛。
「你干嘛啦?很痛耶!」
他毫不同情地瞥她一眼,锐利的目光扫视过周遭,迅速分析出这只是间一房一厅的小鲍寓,厨房是采开放式的吧台。
他倒了杯水给她。「喝吧,醒醒你的笨脑。」
吼!这人讲话干么都这么难听啊?
开馨哀怨,接过水,不甘愿地啜饮。
徐东毅继续观察这间小鲍寓。客厅一面书柜几乎占去一半空间,他来到书柜前,瞥见一排排满满的各领域的书籍,打开最下层的柜门,里头堆满了书稿和笔记。
他随手抽出一叠。「月亮下的海豚?」
「喂!你干嘛?」陷在半睡半醒间的开馨听到了,神智乍然清醒,急忙下沙发,抢回稿子。「怎么可以偷看人家写的东西?」
「这是你自己写的?」他挑眉。
「对啦!」她嘟嘴,又羞又怒。「不行吗?」
他忽略她的挑衅,继续察看柜内的东西,有些是她自己被出版社退回的手稿,有些则是她阅读名家作品的笔记,标满了注记及评语。
还有对新人的稿意见,分析市面上畅销书的理由,剪贴薄有几大本,笔记本的数量更多。
「挺认真的嘛。」他赞许地望向她,默默修正对她的评价。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空有热血的菜鸟,没想到她真的下了功夫,这些笔记和书稿很明确是经年累月堆积出来的。
「你被退的稿好像不少啊。」他闲闲的说。
她认定他是在嘲笑自己,气恼地瞪他一眼。「总共十七篇长篇小说,三十三篇短篇小说,还有七篇散文,满意了吧?」
「写这么多都被退,看来你的确没有成为作家的潜力。」
「对啦!我没有。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所以我才决定当一个编辑。」
因为自己没有才华,只好将希望寄托在真正有才华的人身上,既然无法成为千里马,就成为慧眼识千里的伯乐。
就这方面来说,这丫头跟他还挺像的。
徐东毅淡淡地笑,心弦牵动。「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两种编辑,一种是能捧红普通作者的编辑,一种是只会糟蹋好作者的编辑。」
「是吗?」她愣愣地看他。
「你想当哪一种?」他问。
她眨眨眼。
「这很难选择吗?」
「不是,我当然不想糟蹋好作者,可是……嗯,我不明白,如果只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作者,捧红他又能怎样呢?我是说,如果不是够好够有深度的作品,硬是用各种商业手段让那本书畅销,不也是……欺骗读者吗?」
他深深凝视她。「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回答。」
「很奇怪吗?」她疑惑地问。
「对你来说,或许亦不奇怪。」因为她是那种只想把好作品推荐给读者的编辑,客气地说,应该算是正直吧。
可惜太过正直的人很难在这个社会生存。「不过如果是我,我有把握让普通作者也能写出好的作品来。」
「真的假的?」她不信。也太吹了吧?
「这就是所谓编辑的功力了。」他拿了一本笔记敲敲她的头。「就算只是程度普通的作者,也一定有他擅长的地方,我会想办法强化那一点,直到那篇作品能够发光发亮,在某方面吸引读者。就算是你那篇《月亮下的海豚》,我也能帮助你修改到可以出版,你信不信?」
她又眨眨眼。
「你不信?」
她抿嘴,很想帅气地撂下话说她不信给他难看,但不知怎地,她内心深处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这个嚣张的男人确实有办法改造任何作者。
他看出她的思绪,笑了。「只不过要不要花时间这样做,又是另一种评估了。人活在这世上寿命有限,我可不想将大好人生浪掷在蠢材身上。」
「意思是我是蠢材,不值得总编辑大人您浪费时间吗?」她讽刺地问。
「你确实不怎么聪明。」他凉凉地评论。
「你!」她气愤。
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奇怪,为何要花时间琢磨这个笨蛋?
徐东毅暗暗在心里叹息,表面却摆出一副酷样。「你说,十二夜问你三个问题?」
「啊?」她愣了愣,一时没领会话题怎么这么快就大转弯,半响,才点点头。
「与其在他家门外淋雨苦等,为什么不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他那三个问题?你以为用苦肉计就可以得到作者的信任吗?就算你能得到他的同情,也绝对得不到他半点尊敬。」
这话说得太犀利,一针见血。
再怎么不情愿,她也不得不心虚请教。「那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他肯问你那三个问题,就表示愿意给你机会,你好好回答就是了。」
「可是我该怎么回答?」
「郑开馨,是你要去催他稿,还是我要去催他?」
「是我啊。」
「如果连这些问题都要我帮你回答,那我自己去找他不就得了,还要你这个编辑干嘛?还是不如这样,你来坐我总编辑这位置,我去替你催作者写稿?」
这人说话一定要这么毒吗?
开馨掐手,满腔怨气无从宣泄。「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想就是了。」
「很好,那我先走了。」
奥?这就走了?「可是……」
「可是怎样?难道你还想留我下来吗?」徐东毅倾身上前,大掌托起她下巴,邪邪地笑。「三更半夜把一个男人留在家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什么意思?」她呼吸不顺。
「就是要他上你的意思。」他话说的粗野。
她倒抽口气,警戒地往后跳开。「你、你、你——别踫我!」
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他忍不住笑了,这傻丫头有时候还傻得真可爱。
「我走喽。」他巴一下她的头,洒脱地挥挥手,走到大门前,又回过头。「对了。以后你不准让别的男人进屋子里。」
「为什么?」
还问,他翻白眼。「你步知道男人都是大野狼吗?小心哪天被吃了!」
「什么?」她又惊到,下意识拉紧胸前衣襟。
他实在很想笑。「还有件事。」
「什么、什么事?」
「听说十二夜很爱玩线上游戏。」
「是啊。那又怎样?」她不解。
「动动你的脑袋,小笨瓜。」他比个手势。「没听说过要卸除一个人的心房,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他结成兴趣同盟吗?」
「啊。"她仰头想,好像懂了。「喔。」
啊,喔?这就是她的回答吗?
「郑开馨,你真是傻得没救了!」他摇头感叹。
「你说什么?!」一个沙发抱枕报复地掷向他。
他轻松躲过,扬笑离开。
铃~~铃
尖锐的铃声一串接一串,不停地响。
谁啊?吵死了!
「十二夜」,本名王仁恺,气恼地丢下操纵杆,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对讲机前,萤幕上清晰地浮现一张女性脸孔。
「又是你!」他快疯了。
「对,是我。」开馨回应。「请老师开门好吗?」
「跟你说过几百遍了,别来烦我!听不懂吗?」王仁凯忿忿地撂话,一面望向窗外,今天没下雨,但即便在紧闭门窗的屋里,他仍能感受到几许凉意,这女人该不会又要站在外面枯等一天吧?
无法激起作者创作欲望的编辑是废物,就让她冻死吧!
那个新来的总编辑心肠还真狠,万一她真的在他家门外冻死怎么办?他该不会要负责道义上的责任吧?
愈想愈惊慌,王仁凯不禁飙吼。「快滚!不然别怪我告到警察局,说你骚扰民宅!」
「我不走,除非老师答应见我一面。」开馨很坚持。「关于老师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已经把答案传真过去了,老师看过了吗?」
「你传真过来了?」王仁凯愣了愣,回身走到传真机前,果然看到几张新吐出的纸,他拿起来快速浏览。
这什么鬼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