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希思量一夜,隔天早上,找到在书房的夏风见,她以为他会像平日一样,在房内一边看报一边吃早餐,不料他竟是坐在沙发上,身边还依偎著某个身材妖娆的美女。
她认出那位美女正是她在医院见过的,丁柔伊。
「有事吗?」夏风见看见她,一点也不意外,也完全没想闪避的意思,大手大大方方地抚模身旁美女的果背。
恩希瞪著两人亲密的动作,一时震撼无语,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有话跟你说,少爷。」
「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问。「我现在很忙。」
忙著跟女人调情吗?她恨恨地咬唇。「我要离开了。」
「什么?」夏风见闻言一震,丁柔伊正撒娇地偎近他,他冷淡地横臂推开。「你到外面等我。」
「亲爱的……」丁柔伊腻嗓想抗议,两道锐利如刀的目光阻止她。
她吓一跳,讪讪地起身,退出书房。
确定房内无闲杂人等后,恩希再度开口。「我想离开。」她低语,嗓音虽轻,眼神却坚定。「少爷已经可以拄著拐杖走路了,这里有许多人可以照顾你,不一定非我不可,所以我想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夏风见死盯著她,湛眸隐隐浮现睡眠不足的血丝,半晌,沙哑地开口。「我不准你走!」
她一愣。
「你为什么要走?」他逼问。
这还需要解释吗?恩希窘迫。
「因为昨天那个吻?」他一语道破。
她赧红了脸,垂目避开他清锐的目光。
「那只是个意外。」他轻哼。「难不成你以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她当然知道对他没意义,她清楚得很。
恩希咬牙,想到他在吻她的隔天,就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顿时觉得自己好可笑,很明显他只将她当成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
「少爷游戏情场,也许觉得这样没什么,但我不喜欢,小刀如果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他打断她,语气冷冽。「除非你告诉他。」
她默然。
「还是你怕我再次‘侵犯’你?」
「……」
「在你心目中,我夏风见是那种会强迫女人的卑鄙小人吗?」
他问话犀利,句句进逼,逼得她蓦地扬眸,气恼地瞪他。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
「怕什么?」
怕管不住自己动摇的心。恩希绞握双手,芳心怦怦地跳,又羞又恨。「总之我一定要离开。」
她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多解释,怕话说多了,终究藏不住可耻的心情——是的,她是心动了,因那个挑逗的吻而心动,纵然明知自己不该。
「再见,少爷你多保重。」她匆匆丢下道别的言语,翩然转身。
她真的要走?
夏风见瞪视她背影,瞧她毅然决然的身姿,她是走定了,这一走,她立即就要嫁作人妻,而他或许再没有理由见到她……
一念及此,他霎时慌了。「罗恩希,你给我站住!」
他暴戾地喊,不及思索便抓起拐杖起身,一步一踉地追她,走得太急,双腿撑不住,倏地扑跌在地。
砰地一声响,吓坏了恩希,急忙旋身奔回来。「少爷!你怎样?没事吧?」
「不要走,不准你走……」他用一只手勉力撑起胸膛,另一只手紧拽住她。「你不是说你仰慕我吗?不是说从小最崇拜我,说我对你有恩?这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少爷!」她见他力竭声嘶,气喘吁吁,又是不忍,又是歉疚,扶他坐起身子。「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摔痛了?」
「我不好,全身都痛!」他像个孩子般耍赖,气呼呼地瞪她。
她哑口无言,只觉心口揪得发疼。「少爷……」
「留下来!至少等我复健成功你才能走!」他霸道地命令。
而她不知该如何拒绝,看著他鬓边迸出粒粒汗珠,忍不住用衣袖替他拭干,幽幽叹息。「少爷。」她该拿他怎么办好?
「别那么叫我。」他嗓音粗嘎。「叫我的名字。」
她愣了愣。
「我说叫我的名字!听不懂吗?」他疾言厉色。
可她却看见那双暗幽的黑眸深处,藏著一丝不确定。
对她,他不像表面上那么强势笃定,他也怕她不听话,怕她不顺从自己。想著,恩希的心软化了,原本就对这个男人硬不下心,何况他又如此挽留。
「夏……先生?」她试著叫唤,有些害羞。
「夏风见。」他纠正。
「夏……风见。」她乖乖地唤。
他听了,呆怔地望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羞赧地别过脸。
他的目光忽地一柔,语气也放软。「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了。没有你的允许,我踫都不踫你一下,这样行了吧?」
她知道,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要这男人口中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是不可能的,他能这般许诺已足见诚意。
「我知道了。」她扶他坐回沙发上。「要我帮你把丁小姐叫进来吗?」
他皱眉,两秒后,点了点头。
于是恩希转身出去,跟著丁柔伊进来,坐回他身畔,她想伸手勾他,他却冷冷地在两人之间拉开距离。
「这个给你。」他将事先准备好的珠宝盒子递给她。
她接过,打开见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惊喜不已。「哇~~好漂亮喔!」
「你喜欢就好。」他神情淡漠。
她娇笑。「其实你要我来,我就会来陪你的,用不著送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啊。」
「所以你不想要?」他讽刺地问。
「不!我当然要!」她连忙握紧珠宝盒,深怕他抢回去似的。「你都给人家了,不许反悔。」
「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他下逐客令。
她怔住。「什么?」
「以后别再来了。」他好冷。「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一大早派人接我来,就是要赶我走?」她不敢相信。「你不会吧?风见,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我没搞错。」夏风见自嘲地低哼。他要她来,只是为了向恩希表明那个吻是意外,他并不在乎,但他输了,他没想到她竟会开口说要离开,而他会慌得怕自己留不住她。
他败得彻底。
「送走」丁柔伊后,夏风见独自窝在书房里,陷入深思。
他想著恩希,想著自从她带著两盒点心出现在医院的那天以来,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昨晚他其实已经想了一夜,孰料今晨,他仍是不得不想。
她的存在,深深困扰著他。
不想让她干扰他的心,她还是干扰了,以为不吃她做的点心,自己便能不为她动摇,但她,还是逐步接近了自己,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无礼地叩开他心扉。
如今,他竟已无法想像失去她。
可她就要结婚了,即将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她将是人妻,而他只能做她的「少爷」……
他讨厌她这么称呼他,讨厌她在两人之间划下的微妙界线!
但他该怎么做好?有什么法子能抹去与她的分界?要怎么做,她才能不离开,永远留在他身边?
他阴郁地寻思,脑海无数个念头纷扰,载浮载沉——
她还是留下了。
凝聚了一晚的决心,只消他一个命令、一句求恳,便化为泡影,转瞬消失。
她真没用!
恩希嘲讽自己,小刀说的没错,遇上夏风见的事,她的脑袋便不管用了,理智只能对情感投降。
为何会这样呢?旁人看了或许不可理解,甚至觉得好笑,但他们又怎会懂得他对她的意义?
他,可是她从小到大的榜样啊!
这天,夏风见终于「恩准」她放假,她回到自己的小窝,打开窗户透风,简单打扫一番。
整理书柜的时候,她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参考书与笔记,这些都是夏风见送给她的,她每回搬家,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打包带走,每季还会拿出来在阳光下曝晒,勤加保养。
她随手抽出一本笔记,翻开来,这是数学笔记,写满了公式及计算,他的字并不特别好看,写阿拉伯数字却格外潇洒,像画图一样。
事实上,他的确也很爱画图,笔记的空白处经常草绘著漫画,他爱踢足球,便在书角画一个可爱的小人玩足球,一页页迅速翻过,便像看一部踢球技巧流畅的动画片。
就算边上课边画漫画,他的成绩还是一级棒,解题诀窍简单易懂,就连她这个数学笨蛋都能一目了然。
她再抽出一本国文参考书,里头更是精彩绝伦,他会在每一篇古文后注解读后心得,通常都是把作者骂得狗血淋头。他对儒家的假道德颇不以为然,批评犀利,一针见血。当时的她经常看得啧啧称奇,即便现在重读,还是觉得兴味盎然。
她最爱看的是他的历史「参考书」,他读的不是市面上那种整理课本重点的书籍,而是真正的历史读物,他看白话史记、白话资治通鉴,看罗马帝国的兴衰史,他甚至送给她一本彩色印刷的美术史,里头每一幅照片都是青史留名的艺术逸品。
小时候家里穷,只有她跟母亲相依为命,哪里买得起这些书?他送的这些就是她的故事书,是带领她认识这个世界的魔法师。
别人的童话世界是格林与安徒生,她的童话世界是他画的漫画,别的小女生向往当白雪公主,她只希望读他注记过的文章,算他解过的题目。
她跟随著他,踏著学习的脚印。他走过的足迹,便是她梦想的路线。
他对她,就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手机铃声响起,唤回恩希迷蒙的思绪,她接起电话。
「是我。」夏风见冷静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看了眼手表。「傍晚吧。我现在在家整理东西,等下还要去咖啡店看看。」
「既然这样,我去接你。」
「你来接我?」她讶然。「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就行了。」
「我现在在公司开会,等下过去你那边也顺路。」
「你在公司?」她更惊讶了。「可是你的脚……」
「是司机送我来的。」他解释。「再说我已经能用拐杖了,如果还拖著不进公司工作,董事会恐怕真的会找机会换掉我。」
「说得也是。」她叹息,明白他的难处。
这些年来他在公司大刀阔斧地改革,著实树敌不少,若是不早些回去坐镇,恐怕权力会遭架空。只是他现在脚伤未愈,就算拄著拐杖,也只能勉强走几步路而已,实在辛苦,她想到就不忍。
「下次你进公司,我也陪你一起去吧。」
「你要陪我?」他愕然。
「如果你不嫌我碍事的话。」
「怎么会?」他语气微促,似是对她的体贴有些激动。
她微微一笑,心房也跳动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两人说定后,他每回进公司,她便会跟著前去照料,一个礼拜大约会有三、四天在公司,若是他要开比较冗长的会议,她就暂且离开,到咖啡店巡巡看看,做做点心。
这样她跟小刀见面的机会反而变多了,可诡异的是,虽然年底迫近,两人却谁也没开口提起婚事,直到某天李阿妹来到店里,问小俩口打算何时办喜宴。
「不管你们婚礼要办得多简单,至少也得请一、两桌客人热闹热闹,我看就办在这间咖啡店里,我来负责请外烩。」
「真的要请客啊?」恩希为难。「可是我跟小刀都没什么亲戚朋友……」
「难道你不请我吗?」李阿妹白她一眼。「还有你招弟姨,她可是一直嚷嚷著要来喝你的喜酒,还有少爷……」
「少爷?」恩希一震。「他……不会来吧。」她从没想过放喜帖给他。
「谁说的?」李阿妹笑。「我早上才问过少爷,他跟我说一定会来参加。」
「真的?」恩希惘然,不由得想起那个「意外之吻」,虽然之后他们有默契地当作没那回事,这阵子的相处也一直相敬如宾,不涉暧昧,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