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回事?」叶盼晴蹙眉,惊疑不定地望向身旁开车的男人。「为什么急著出院?」
一挂断谭梨的电话,他像是发了狂似地拉著她就往外跑,不肯多待医院一分一秒。她再迟钝,也明白事情有异。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握著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如果是‘那个人’要抓我们的话,我们是无路可逃的。」
「那个人?谁啊?」
他没回头,只是忽然瞥她一眼,目光急切,「盼晴,你告诉我,那天究竟是谁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的?」
「那天?」她一怔,「是一个老人。」
「老人?」
「一个老绅士。」她偏著头想,「嗯,穿著很笔挺的三件式西装,头发有些泛白了。他看来风度很好,可眼神也很锐利。」
他听著,俊容逐渐蒙上暗影。
她注意到了,「怎么?你知道他吗?」
「我知道。」他咬牙,「除了告诉你我的身分,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他……只说你是为了‘公主的愿望’才接近我的。」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
「走了?」他扬眉,似乎有些意外老人的反应,陷入沉思。
「怎么了?修一,告诉我怎么回事?他究竟是谁?」
他没回答,谜样地看了她一眼。
她呼吸一颤,「究竟……有什么不对吗?」
「盼晴。」他唤著她,嗓音低沉,「谭梨告诉我,你的母亲曾经去过英国,而且跟一个男人交往密切,那个人……似乎就是将蓝钻送给你母亲的人。」
她闻言:心跳一停,身子紧绷,「谁?」
「ICSR的所长,EdwardChang。」
「ICSR?」她惊怔,「是你们的所长?」
「没错。」
「他……他……」十指紧紧抓住椅垫,「他是我的……」
「这个我们还不能确定。」石修一明白她想说什么,「因为我们现在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他警告过我不准动‘公主的愿望’,也警告你远离我,我想上次那两个黑衣人也是他派来惩戒我的,可是……」
「可是什么?」
「谭梨看到你有危险。」
「她‘看到’我有危险?」她不敢置信,「是不是就像她上回感应到你有危险一样?」
「是的。」他点头,「那是一种预知能力,就像一般人说的‘第六感’。」
「第六感?」她迷惑地眨眼,回思一想,水眸忽地锐亮,「难道是因为那个男人?是他要……对付我?」
不!她不敢相信!如果那个老人真是她亲生父亲,他为什么要伤害她?又或者他不是,他的目的是为了想夺回「公主的愿望」?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母亲跟那个老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真的曾经是情人吗?
「别害怕。」察觉她的惊慌,石修一伸过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不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你有事。」他坚定地说,宛如立誓。
她心一紧,「修一?」
他不语,眯著眼直视前方,将方向盘转了个弯,开离市区。
他的下颔紧凛,面部线条比平日更为刚硬,深邃的眸底似乎孕育著某种风暴,那像是一种决心,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为了她,他打算跟那个老人抗争吗?那人是带领ICSR的龙头,他的能力想必卓尔不凡。
他也会有危险吧?
她急了,「不,修一,你别这样,他可能也只是想要我身上这颗钻石而已,给他就好了。没关系的。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冒险……」
「如果他敢伤害你,我绝不放过他!」他打断她的话,语声凌锐,「任何人敢伤害你,我都不会放过。」
「你……」她怔然,似喜似忧的滋味倾压过胸膛,好半晌,她才寻回说话的嗓音,「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什么?」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拧眉望她一眼。
她心跳一乱,「我是说……我是指……」
「说啊!」
他又开始不耐烦了。她想,唇角不禁一扬,鼻尖却微微一酸。
「修一,你……」老天,给她勇气问出来吧。「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你说什么?」他蓦地扭头瞪她,一副不敢相信她说了什么的模样。
这样的反应几乎击垮她好不容易堆砌的勇气,事实上,已经坍落得差不多了--
「我说……我是说……」
「我听见了。」他再次打断她的话。
她感觉全身虚软,「那……怎样?」
他没说话,良久,良久,几乎让她全身冰冻那样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全身一冻,这一瞬,失去所有知觉,宛若跌落地狱。
「……不只一点点。」他说,语音黯哑,「我喜欢你,很多很多。事实上,我想我爱上你了。」
「嗄?」好片刻,她的神魂依然辗转于炼狱,迷惘黯然,然后,蓦地捉到他话中含意。
他喜欢她?他……爱她?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迷乱与狂喜让她全身发起颤来,呼吸:心跳,这一刻仿佛全不听从她号令了。
「你怎么又哭了?」他懊恼地瞪她一眼,可那张俊朗的脸,不知为何微微泛红。「真是个泪娃娃。」
她又哭了吗?想著,她伸手探上自己的脸颊,果然发现又是满脸泪痕。
她真傻啊,竟然又流泪了。
她望著他,透过迷蒙的泪眼望著这老是讥刺她、嘲讽她、让她心痛却也让她心疼、让她哭却也让她笑的男人。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啊,她想,她一定也爱著他的。
「……那你呢?」他突如其来问道。
「我怎样?」
「你……」这一回轮到他提心吊胆了。「你对我的感觉怎样?」
「我……」她只是凝睇他,浅浅笑著睇他。
「到底怎样?」他语气粗鲁,脸却更红了。
她微笑加深,张口欲言时,车子忽然一阵剧烈摇晃。她吓了一跳,双手连忙撑住。
他迅速瞥了一眼后照镜,神色一凛。「抓好!」他命令,「他们追上来了。」
话语一落,他踩下油门,将速度飙到最高。
可后头的黑色跑车并不容易摆脱,紧追不舍,再加上下时扰乱著他们前进的强烈念动力,石修一发现自己愈来愈难控制车子。
「该死!」他低声诅咒,暗自凝聚体内能力,试图稳住车子。
就在这时,一束锐亮的蓝光忽地自叶盼晴胸前激射而出,直直冲向天际。
「啊--」
随著一声仓皇的尖呼响起,两辆车子激烈踫撞,在一阵无法控制的打滑后,双双冲向临路的山崖。
往下坠落--
***
天啊!他们死了吗?
恍然从极度震惊中回神,叶盼晴眸光仓皇,「修一?修一?」唤著让她一心挂念的名字。
「我在你身边。」沉静的声音应道,跟著,一只手抚慰地拍拍她的肩。「我们没事--目前。」
目前?
她茫然眨眼,这才认清他们依然在车厢里。
「坐好,不要动。」他命令她,「让车子保持平衡。」
保持平衡?
她倒抽一口气,眸光一转,愕然发现他们的车子正卡在一棵临崖伸展的粗壮老树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维持车体平衡。
这角度只要一变,也许便会连车带人坠落山崖。
「怎么……怎么办?」她惊慌失措。
「我们必须出去。一直待在车厢里不安全。」
「出去哪里?」她环顾四周,有任何可以出去的地方吗?
「打开车门,爬到树上。」
「什么?」
「出去后,我再想办法送你落地。」
「可是……可是难道你不能让车子飘浮起来吗?」她希冀地问,「用你的念力?」
「没办法。」俊唇扯开自嘲,「作用力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那……」
「快出去吧,盼晴。」他沉声道,「我怕这棵树很快就无法承受我们的重量了。」
「可是我怕……」她怕只要一动车子便不能维持平衡,她也怕高,如果攀在树上往下看,她一定会吓得心跳停止。
这下头可是深达数丈的山谷啊。
正犹豫间,一阵碎裂声传来,跟著,车体一晃。
「啊--」她容色一白。
石修一亦是面色一变,「树枝开始断了。快!盼晴,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好、好。」她点头,颤著手打开车门,在尽量不移动重心的情况下,攀住一根树枝。
他也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她转头望著他,眸光满蕴不舍。
她好怕,好怕逃不过这一劫,怕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修一……」
「别担心。」他安慰她,「你出去后我也会马上出去。紧紧抓住树枝,什么也不要想,我一定会托住你的。」
「可是……」他说这力量不能用于自身,如果他施展力量救她,那他自己呢?难道就这么留在树上吗?或甚至不幸坠落?
一念及此,她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惊怔无语地瞪著他。
他回迎,眸光却是温柔的,嘴角也跟著浅浅扬起温柔的弧度。
「Iloveyou。」他哑声一句。
她愣然。
在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他继续说道:「现在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快点爬出去,懂吗?」
「懂不懂?」他提高嗓音。
她心神一震,「懂,我懂。」
「好,深呼吸。」
她依言深吸一口气。
「抓紧树枝。」
抓紧了。
「一……二……三,出去!」
她咬紧牙,右手紧紧抓住粗枝,回过身钻出车厢,右脚踩住另一枝,然后,让自己卡在枝蚜间。
苞著,在她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时候,车子便一阵倾斜,连续压断几根树枝,往下直坠。
天!
她心跳一停。修一没事吧?
「我在这儿。」仿佛感受到她的惊惧,他及时扬声喊道。
她调转眸光,发现他在离她下远处,双手抓著树枝,正想办法让自己踩上崖壁上某个凹处。
不一会儿,他踩稳了,扬起头来望向容色雪白的她。
「好了,盼晴,我送你下去。」
「怎么……怎么送?」她语音发颤。
「我会让你飘浮在空中,然后慢慢让你落地,你不会受伤的。」
「可是……」下面好深。「我怕高。」
「不用怕,大概只有几十公尺吧。」
几十……公尺?
天啊,她不敢看。她更加用力抓住树枝,掌心开始冒冷汗。
「准备好了吗?」
不,她永远也不会准备好的‧
「我……如果我下去了,那你怎么办?」
「你下去后,就可以找人来救我了。」
可万一来不及怎么办?万一在救援还没来到之前树枝便折断了怎么办?
「我……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我……」
「盼晴!」他厉声唤她,「难道你要我们两个都困在这里,然后一起死吗?」
「我……」她鼻尖一酸。
他为什么那么凶?
「听话。」他嗓音又一柔。
泪水瞬间被催出。一颗一颗,逃逸她眼眶。
「我要开始了。」他柔声道。
「……嗯。」她哽著嗓音点头。
「我数一、二、三,你就放松身子。」
「好。」
「一……二……」他沉声数数,正欲吐出最后一个宇时,枝□断裂的声音蓦地响起。
那清脆的声响,像来自地狱的合雷,揪扯两人的神经。
然后,又一声,叶盼晴的脚悬空了,身子摇摇欲坠。她尖叫一声,紧紧抓住头顶的树枝,可那不够粗壮的枝伢撑不住她的重量,逐渐折弯。
她要掉下去了。
她绝望地惊喊,绝望地闭上眼。
可想像中的加速直坠并没有发生,相反地,她似乎飘起来了,软软地、轻轻地,飘浮著。
风在她耳边呼啸。
是修一托起她的吗?
她深呼吸,鼓起所有勇气展眸。
丙然是他,他正看著她,神情坚决。他用眼神告诉她,他会平安送她抵达地面。
她相信他,心酸地朝他点点头。然后她扬起眸,因为不敢往下看,所以选择往上看。
因为这一抬眸,她忽然看到山崖边站著一个男人,蒙朦胧胧的,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可那笔挺的西装,挺拔的身躯,以及从他身上透出的冰雅气韵却让她蓦地呼吸一凝。
是那天那个老人,是ICSR的所长,是……跟她母亲有过一段的男人。
他想做什么?他是否想对修一不利?
惊惧再度攫住了她,她瞥向那个正一心一意救她的男人,愕然发现他右手抓住的树枝已经折了一半,快断了。
他专心将她缓缓往下送,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他没看到老人,也没注意到即将折断的树枝,他只是看著她,只想著保护她,只挂念著她的平安。
为了救她,他完全不顾及自身,也许竟会因此牺牲一条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泪水忽地迷蒙了叶盼晴的视线,胸口紧紧揪著,紧得让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要这样为她?为什么他要为了救她失去自己的性命?
不要!她不要这样!
她不要只等著人来救,她不要她爱的人为她牺牲生命!
她不要只当一个等待骑士来拯救的女人,她不要等待所谓的白马王子!
她该做点什么,可她能够做些什么?
「啊--」痛彻心肺的呼号蓦地在山谷间回旋,激昂的、痛楚的、用尽全身力量的呼号。
那是一个女人的呐喊,是她的呐喊。
风,忽然停了,世界一片静谧,就连她的呼号,也瞬间被吸入某个沉寂黑洞。
然后,一阵温柔的蓝雾在霞光中漫开,轻柔地裹围住她,以及那个正担忧瞧著她的男人。
***
蓝。
秉围著她的是一片幽幽蒙蒙的蓝,温柔的蓝。
它将她缓缓送回来,将她从某个沉阁的世界送回这个光亮的地方。她眨眨眼,一时间觉得刺目。好一会儿,酸涩的眸终于习惯了亮光,也认清了周遭的一切。
她在某个白色房间里,面前是一张写著关怀与焦虑的俊朗睑孔。
是石修一。
「你醒来了。」看得出来他松了好大一口气,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好担心。」
「怎么……怎么回事?」
「你晕过去了。」他轻柔地说。
「晕过去了?」
「救了我们两个后你便晕过去了。」
「我……救了我们俩?」她茫然。
「应该是它的力量吧。」说著,他捧起躺在她胸前的蓝钻。随著他的动作,扣住蓝钻的银炼喀一声,断了。
他愕然睁大眼。
她却忽然明白了,直起上半身,看向那个正静静吐敛著光芒的美丽钻石。「因为它实现了我的愿望,所以要离开我了吧。」
「是吗?」
「是的。」一个温煦的声音加入。
两人同时调转眸光,望向那个忽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男人。
他,正是叶盼晴见过的男人,那个带著英国绅士般冷峻风度的白发老人。
她惊恐地瞪大眸,「你想做什么?」
「请放心,我没有恶意。」他急忙高举双手,安抚她。
「他就是我们的所长,盼晴。」石修一轻声解释,「EdwardChang。」
「就是他……就是他派那两个黑衣人教训你的吗?还有今天追我们的车子也是他派来的吗?」她问,落向老人的眸光满是敌意。
老人轻轻叹息,「是的,都是我。」
「你!」她愤怒地瞪著他。
「请相信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完全不想。」
「你以为我会……」她刚想反唇相稽,便被石修一一个安抚的手势打断。
「不,盼晴,是真的。」他温声解释,「他派人教训我是因为我欺骗了你,今天派车子追我也是以为我会对你不利。所长会做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她愕然。
「是的,保护你。」他温柔地望著她,「我们之前猜得没错,所长正是那个把蓝钻送给你母亲的人,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
她倒抽一口气。
这男人……果真是她父亲?
僵著身子转头,她神色复杂地望著老人。他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个送她母亲蓝钻的男人?
老人回望她,神色同样复杂,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修一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你的父亲。盈洁跟我是在英国认识的,我们同时去看一场音乐剧,‘悲惨世界’。」他低声道,神情遥远,仿佛正缅怀著过去。「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非常非常有魅力。我几乎一见到她便被她吸引了,在连续失眠几天后,我知道自己沦陷了,我知道自己非得到她不可。可她……实在太受欢迎了,在她身边围绕的男人实在太多太多,我能跟她约会,跟她跳舞,甚至跟她上床,可是我得不到她的心,怎么也得不到。她说,她的心不是属于任何男人的,她的心是她自己的。」话说到这,他停顿下来,嘴角牵起苦涩弧度。
叶盼晴凝眉望著他。
他也回望她,眸光慈蔼。好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蓝钻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虽然价值连城,可它本来也只是颗普通宝石而已。是我的母亲给了它力量,她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力量全部封印在钻石里,她说,这颗宝石只能属于女人,因为它拥有的是一个女人的力量。」
「所以它才会抗拒我的力量吗?」石修一插口。
「是的。」所长点头,「男人不能操控它,能控制它的,只有女人。」
「你为什么要将它送给我妈妈?」叶盼晴颤声问。
「因为我太爱她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她。」他苦笑,「所以我送给她这颗蓝钻。我想知道她究竟在追求什么,我希望它能帮她实现愿望。」
「你……」叶盼晴心一扯,望著老人苦涩的神情,简直不能置信。
这个人竟如此珍爱她母亲,爱得那么痴,那么狂……
「可蓝钻的力量从不曾为她开启,因为她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老人怅然叹息,「到死都不知道……」
室内一片静寂。
所有人都是思绪纷呈,在心底静静咀嚼老人的话。
「盼晴,你能原谅我吗?」忽地,老人迟疑地开口了,「我知道你母亲的丈夫对你很好,他完全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他才是你真正的父亲,但我……我……我毕竟生下了你,你能不能……能不能……」他没说下去,可望向她的祈求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她喉头一哽。
「盼晴,请你原谅我。」
她没说话,凝著泪眼,瞥了石修一一眼。后者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于是她得到了勇气,扬起莹莹水眸,朝那个深爱她母亲的男人浅浅地、浅浅地微笑。
「爸爸。」她哑声轻唤。
老人听了,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