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某医院的病房里,蒋辰恺被浓烈的香味刺激得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他就发现了始作俑者——病房里随处可见各式花篮,而且还夸张地挂著「早日康复」的绸带。就连他的床头柜也不能幸免于难,一束夸张的百合正怒放著。
他紧缩的双眉却在看到床头的虞漪时舒展了开来,见她疲累得趴在床边熟睡的样子,恐怕担心他许久了吧。想举起手抚摩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握在了手中;想要偏一下头好好地看看她,却触动了神经让他急忙吞下申吟。他可不想吵醒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可惜……「啊、啊、啊欠!」
终于,虞漪醒了,可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辰恺,你终于醒了!」
看著她拉著自己的手猛烈晃动的兴奋状,他也一阵好心情。
「怎么?我睡了很久?」
「大概十多个小时吧。」她算著时间。
「睡觉也需要这点时间,小姐,你没那么吝啬吧?」他调侃她。
虞漪将他的手一丢,见他一蹙眉,立即再将他的手握在掌中,还仔细地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那么娇贵,豆腐做的啊。」嘴上这么说,可她还是加了一句,「这种针管是可以自己调整的,你动一下也没有关系。」
「也别乱动啊。」见他抬起手,她急忙按下。
辰恺苦笑,「小姐,那就麻烦你帮我调整一下枕头吧。」
「早说嘛,干吗硬撑?还以为自己是正常人啊。」虞漪起身替他将枕头垫高。
「怎么?我成了残废?」他有一丝紧张。
「是啊!死了更好,谁让你逞英雄的。」为了不让他担心,她还是据实以告,「放心,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根本没有担心。」辰恺看著她明显的熊猫眼,逗趣道,「担心的是你吧?」
「我、我哪有?」
「没有?」
「当然没有!」
「我还以为你为了照顾我一夜没睡呢,眼屎都在脸上。」
「什么?」虞漪赶忙从包里掏出化妆镜,「哪里有眼屎!」又耍她!
「没有吗?不好意思可能看错了。」他的道歉全无诚意。
「哼!看在你是病人的分上,我才懒得跟你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我有事问你。是谁把这里布置得跟灵堂似的?」
「灵堂?」环顾四周,虞漪诧异道,「你是在说这些鲜花吗?」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辰恺的头往一边退让,离开床头的百合越远越好。
「你这个人很奇怪,人家希望你早点出院才买的花。」狗咬吕洞宾!
「别和我说这么多花都是你买的。」辰恺的脸色煞白。
虞漪指著床头,「这束最美丽的百合是我送的,其他是同事朋友来看你送的。」
嫌恶的眼神再次掠过那束淡粉色的百合,仿佛报复似的,它的香味越加浓烈,引得他喷嚏连连。
「你怎么了?」意识到情况严重的虞漪急忙将百合移开。
「我有花粉过敏。」
「啊?」
「不用怀疑,你没有听错。」叹了一口气,辰恺无奈道,「本来睡得好好的,就是被你的香水百合的香气弄醒的。」
「真的?」怎么看来她似乎很高兴,「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买了。不过既然你有花粉过敏,我待会把这些花都处理掉吧。」说著,虞漪抱起床头的百合就往门外走去。
「喂。」
「怎么?」
「你手里那束……」
「呃?」
「留下吧。」
「你不是嫌太香吗?」虞漪暗笑。
这个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觉得确实挺漂亮的,放远一点应该也没关系。」
「好啊,这是你说的。」
「嗯嗯,我说就我……啊欠……啊欠!」
「哈哈,我知道,离你远一点。」
「叩叩。」杨中仁推门而入,见到蒋辰恺醒了,微微点头。
「董事长」
「感觉如何?」
「医生说他还要留在这里多观察几天。」虞漪抢先道。
杨中仁好笑地看著她,「小虞,你该回去梳洗一下了,否则辰恺会嫌弃你的。」
「他敢!」虞漪脱口而出。
「呃,我的意思是……」
在两个男人的哄笑下,虞漪夺门而出,「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回家一趟。」不久却又折返回来,叮嘱道,「蒋辰恺,你别给我瞎折腾,要是医生说你不配合,你就别想吃晚饭了。」
「怎么样?」杨中仁的眼中满是笑意,「我这个女儿剽悍吧?」
「简直似我后妈。」辰恺甜蜜地抱怨著。
「哈哈,确实确实。」笑意一顿,杨中仁正色道:「辰恺,这次事情的始末我都知道了,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蒋辰恺沉默许久道:「其实,我只是皮肉伤。」
他知道杨中仁所谓的还他公道,肯定会「连本带利」地加在杨步修身上。虽说杨步修是他亲佷子,但是据他所了解的杨中仁的为人,他更痛恨有人阳奉阴违,在他背后惹是生非。
杨中仁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主意已定,你不必觉得内疚。既然步修有这个胆量偷袭你们,就应该明白自己要担负的责任。」
「我可以私下和他解决。」
杨中仁笑了笑,「辰恺,须知妇人之仁后患无穷。我这是在为你立威,等我把生意交给你之后,如果步修再纠缠不休,你怎么办?」
辰恺不做声。
「所以,这一关一定要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要他的命的,毕竟他是我的佷子。不过教训还是难免的。」
「怎么?这些花都是那丫头买的?」谈完正事,杨中仁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又和一般的中年人并无差别,「她就和她母亲一样,喜欢这点花花草草的,也不觉得麻烦。」
「我是觉得挺麻烦。」辰恺看著那束百合笑道。
「唉……」杨中仁叹了口气,「见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把小虞交给你,我总算也对得起她妈妈。」
「董事长。」辰恺看到他眼角的晶莹,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有尚未泯灭的人性。
「无妨。」杨中仁大方地将眼泪拭去,「辰恺,话说回来,这次你还要好好谢谢步修把你打成这样。」
「是吗?谢他把我打得手和脚都骨折?」
「你不要说动气话。」知他生气,杨中仁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住院,小虞会这么快表达心迹?你们会突飞猛进?我本来还担心这场喜事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辰恺不言语,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在闪烁。
「等你康复了,我看就举办婚礼。届时双喜临门,我再把生意都交给你,哈哈,这下就圆满咯。」
看著杨中仁眉开眼笑的神情,蒋辰恺陷入了沉思。
这个婚,他到底是结?还是不结?
「大少爷,可以吃饭了。」虞漪端著饭,坐在蒋辰恺的面前。
「不高兴喂我,不用勉强。」他张开嘴。
将一调匙的饭塞进他的嘴里,虞漪咬牙切齿道:「我愿意,心甘情愿得很!」再塞一口。
「小姐,你当我储蓄罐啊,多多益善?我是人好不好!还是个病人呢。」
「哪有病人像你当得那么舒服又大声的?我看没病的人都没你有精神。」
将满口的饭咽下,再被她这样喂下去,他手脚还没好就要看胃病了,「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你哪有美国时间来得罪我,你和你的护士小姐谈情说爱都来不及呢。」嘟著嘴,虞漪数落著他的罪行。刚才她一推门回来,就见他和一位护士谈笑风生,那个护士打完针还迟迟不愿离去。
「天地良心,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谈什么情说什么爱啊。」
「哼,我再晚到一点,你就可以得逞了。到时别说是名字了,就连地址啊电话啊,都搞定了。」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
「你开始嫌弃我无理取闹啦!」
他哪有说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
见他别过头不理自己,虞漪一时气急地抡他的胸。
「啊!」
等到辰恺惨叫出声,虞漪脑中才红色警报大作,她干吗动手呢?就算要动手也要等到他出院嘛。
「辰恺,你怎么样?」看他的样子好像很辛苦。
「我……刚接上的肋骨好像又断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都是我不好……」她的泪水立即落了下来。
「很后悔吧?」
虞漪用力地点头。
「很无助吧?」
虞漪点头如捣蒜。
「知道错了吧?」
嗯嗯,再点……慢!「你根本没事!」
「唉,别再打了,受得了你一拳,可受不了你第二拳。」见她又把手举起来,辰恺先作警告。
她赶忙把手臂放下,「谁像你想得那么野蛮,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恶劣,整天骗人啊?」
「我好好和你解释你又不听,我怎么办呢?」辰恺的叹息无助得很。
「解释什么啊?」虞漪明知故问。
「我蒋辰恺发誓,如果我和那个护士小姐谁谁谁有什么暧昧的话,就罚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说不定你下辈子本来就进畜生道哪。」嘴上虽然不肯示弱,但胸口的一股气已经吞下,「你这饭还吃不吃呢?」她端著饭送到他面前。
「吃,我都还没饱呢!」辰恺笑道,「再说是你烧的,我怎么舍得浪费?」
「你怎么知道是我烧的?」她又没有提及。
他笑笑并不言语,她天天问他要吃点什么,又不许他抱怨饭菜不可口,不是她的手艺她何必这么紧张。
「你不喂我,我怎么吃?」
「用嘴巴吃啊,笨!」说著,虞漪已将饭送到他嘴边。
他一口将饭咽下,「如果我的手没骨折,你还会不会喂我?」
今天的他很得寸进尺,虞漪低著头,微红了脸,「你只是左手骨折,吃饭根本只要右手就行了。」
呵呵,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呜。」低吼一声,辰恺迅速地用右手将饭盒夺下,憋气似的一口口送入口中。本来还以为可以继续装残废下去呢,原来她早就道破天机。
见他孩子气的样子,虞漪一阵好笑。
「打扰,病人要检查了。」门口的医生一脸严肃,不,只是他散发出的气息很严肃罢了。他的大半张脸罩在口罩里,根本看不到表情。
「辰恺的主治医生是于医生,怎么他没来?」从他的身形判断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于医生今晚有急诊,我来顶替,小姐,可以请你到外面等候吗?」
虞漪收起饭盒,望了辰恺一眼往外走去。
医生将门合上并且落了锁,警觉地来到窗口又将窗帘拉上。
「这次你的装扮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难怪虞漪刚才满腹狐疑,估计以为你是杨步修派来的杀手。」
傍了辰恺一个白眼,龚田武将口罩拿下,没好气道:「你以为是在拍连续剧吗?」
「情况怎么样?」
「龚Sir,你也太不近人情了,看我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也不慰问一下。一上来就问公事,太让我失望了。」蒋辰恺一派轻松,调侃上司一向是他的兴趣爱好。
「和那个女孩子时间长了,你也变得长舌了。」龚田武在他的石膏上敲了两下,立即惹来辰恺的不满。
「老大,你以为买西瓜吗?痛耶!」
「自找的!」龚田武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意味,「当年那个警校第一散打高手去哪里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
「听说是你自己不还手。」他的情报向来准确。
吹了记口哨,辰恺无话可说。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太能打,反而会引起杨中仁的怀疑。」
辰恺笑笑,警队里的人总是如此,思想总是围著任务转。他是警队里的人,难道他不是吗?那他现在在乎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什么?」
报田武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是真的被那个女孩迷住了。辰恺你记住,像你刚才那个神游,可以让对手有在你身上扫射23发子弹的机会。」
辰恺抿住双唇,并不反驳。
「你是否已取得杨中仁的信任?」
「他说只要我和虞漪一结婚就把生意交给我。」这次,辰恺面无表情,又回复了在重案里常见的冷漠。
「这就好。」龚田武的声音中有难掩的兴奋,「你一出院就向那个女孩子求婚,只要她一答应,杨中仁把所有犯罪证据移交到你手里,我们就收网!」
这件案子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眼看就要验收成果,他们怎会不高兴。只是他为什么开怀不起来?
「我一定要向她求婚吗?」
知道他的顾虑,可是这是唯一的可行之道。龚田武点头。
「我知道了。」
抬头看了眼时钟,辰恺提醒道:「于医生会在七点整准时来巡房,你现在有七分钟的时间离开。虞漪那边我会让她回去,免得被拆穿。」
报田武带上口罩,「这才是我熟悉的蒋辰恺。」
「行动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
看著虞漪再次走进房门,笑容还没堆上之前,在心里辰恺先说道:「对不起了,虞漪。」
「于医生说你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一定夸你照顾得好。」他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了,脚上的石膏过几天也要拆了。
哼,怎么什么都被他猜中?!
「他还说要常推你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坐在轮椅上,辰恺任由虞漪带他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
「这么听医生的话,你比我更适合当病人。」
「唉,可别咒我。真的成为病人我可就不乖了。」
辰恺哈哈大笑,「原来你也知道病人的苦衷啊。」
「听说爸爸要把公司交给你?」虞漪试探道。
看著她紧张的神情,辰恺拉著她的手,「你怎么知道?」
见他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甩开他的手,虞漪双手环肩。
「爸找人把杨步修打了一顿,他不服气,叫人推著他来家里找爸理论。争吵之间,我听到爸说要把公司交给你,而且……」看了他一眼,她续道,「而且条件是和我结婚。」
微微一笑,辰恺道:「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不想你接手公司!」
虞漪的激动引来他侧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有危险!因为我不想每天看不到你回家!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没有被人打死或者被警察抓到!因为我不想和妈妈一样,天天要留意报纸头条,看有没有你曝尸街头的新闻……」
将情绪激动的虞漪揽在怀里,辰恺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辰恺,答应我,离开公司好吗?我不想再步妈妈的后尘。」虞漪抱著他的脸,一脸诚恳,「我爸做什么生意其实我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知道肯定是违法的勾当,听说随时有生命之忧。当年妈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也曾奉劝甚至以他们的婚姻威胁爸爸金盆洗手,可是他并没有回头。
「虽说要离婚,但我知道妈妈始终还是舍不得爸的,她一直保留著希望,希望可以在美国的蔬菜园子里看到爸和她一起劳作的情景。」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她没有等到。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在美国的家里,每当吃饭时妈总要摆三副碗筷,有三张椅子。可能在爸的心里,妈永远也没有生意重要吧。
「辰恺,你可以当我自私,就算为了我著想,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放手?我不想等待也不愿抱著希望和失望过一生,更不想每天睁开眼楮就战战兢兢的。如果这样……」她的神采黯淡了下来,双手停留在他的眼角眉梢上,「我们现在就分开吧。」握住她爬在他脸上的手,辰恺承诺道:「相信我,我和你爸不一样。我不会做任何为非作歹的事,更不会让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继续下去,最最不会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