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晏府
「老爷,外头有人要找寅夫人。他说他姓敖,是寅夫人的相公。」一名仆人跑进大厅禀告。
「寅夫人的相公?请他进来。」晏关山一脸狐疑。
「相公,不知道来人是真是假,一会儿你得留意点,如嫣可是丧失了记忆。」白玉莲提醒道。
晏关云蹙眉深思。「敖?这姓氏挺少见的,我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讨厌鬼。」
「四叔指的可是毒医神人绝敖生?」白玉莲笑说。
晏关云为人豪爽、热情,只要对方让他看得上眼,他认为值得交的,便会主动上前攀谈;当然,要让他看得上眼并不容易,通常不是武林异人,便是隐尘高人,而敖生便是其一。他晏关云主动结交,从来没有人会拒绝,独除敖生!
这还是他在一次醉酒后吐出来的糗事,晏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嫂,别在我面前提起这讨厌鬼的名字!」晏关云站起身。「真扫兴,难得回家来,一杯酒也没喝到。」
「四叔,别说得好像我们待薄了你似的。你一进门,我马上差人备宴了。你才刚坐下,椅子都还没暖呢,又要走了?」
「一听到有姓敖的要来,我就反胃,吃不下了。」
「四弟,来者是客,他只是凑巧姓敖,又不是绝敖生,你何必如此介意?还是坐下来,咱们兄弟也好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晏关山劝道。
「不了,姓敖的同是一个祖宗,八成也是个又臭又硬的老东西……」
晏关云话还末说完,抬眼看见与管家一同进到大厅来的男人,双眼顿时瞪得圆大,一手指住他。
「不要脸的老家伙!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这是你的家?」敖生双起眉头。真是冤家路窄!
晏关山与白玉莲对看一眼,心里都在想:不会这么巧吧?!
不过光瞧晏关云一张脸已经气得变型,他们不得不承认,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
晏关山连忙拉住四弟,安抚他。「四弟,你先冷静下来,好歹人家是客人,你这种行为太失礼了。」
「对这老小子讲什么礼貌?不必了!这种人自傲、自大、目中无人,根本连个礼字都不会写,理他干什么!」
「四叔,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连白玉莲都觉得不好意思。「敖大侠,请别见怪。」
「不会,内人……寅如嫣,是不是在贵府上?」敖生客气有礼地问。
在场每个人眸里都闪著惊异的目光,全忘了方才通报敖姓人是来找寅如嫣的。
「如嫣……真是你的妻子?!」白玉莲惊问。
「是的。有劳夫人请如嫣出来。」
见他如此彬彬有礼,晏关云更加生气,难不成他的冷面孔只摆给自己看?
「绝敖生,你说寅夫人是你的妻子,有何证据?寅夫人丧失了记忆,不可能认得你的;再说……好像从来没听过你有妻子嘛!」
「她认得我。」敖生一副自信十足的口气。
「哈哈,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她已经丧失记忆将近二十年,过去的事一件也没想起来过,认得你?我劝你还是少作梦了。」晏关云嘲笑的摆摆手,存心要惹他生气。
「四弟,不得无礼!」晏关山不悦的将他拉到一旁,低声斥道:「他可是毒医神人绝敖生,万一你真惹怒他,他一翻脸,我们全家都要遭殃,你就别再闹了。真的不服气,等他出了这个大门,你再去找他单挑好了。」
晏关云斜睇他,一脸轻视。「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什么话?我是为了这个家著想。」晏关山摇摇头,不再搭理他,对敖生拱手道:「大侠,请在此稍候,尊夫人马上出来。」
「多谢。」敖生颔首。
不一会儿,寅如嫣举态优雅而从容地由侧门进来。
「如嫣……」敖生那双冷傲的眸子顿时化为柔情似水,深深凝视著他日夜思念的爱妻。
寅如嫣听见有人唤她,抬起头来,沉静的美眸慢慢地注入感情,莹光在眸底闪烁,她看见他了。
「敖生……敖生!」
她奔入他怀里,敖生紧紧拥住妻子,两人激动地抱著一起。
「如嫣……我真不敢相信能够再见到妳。」他吻著她的发丝。
「敖生,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她哭了。
「对不起,我让妳等了这么久。」
寅如嫣摇头,「不,没关系,能见面就好了,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娘!」寅月这时与晏庭筠、罗寒皓一同进门。
「月儿,妳回来了。快来,这是妳爹。」寅如嫣拉著她的手,兴奋的说。
「娘,我知道,我和爹已经见过面了。」寅月笑著转向敖生,亲切唤了声﹕「爹!」
敖生微笑著颔首。
「这究竟是怎么一口事?如嫣,妳恢复记忆了?」白玉莲一头雾水。
「原来如此,难怪你当时摆了一张臭脸,原来是因为刚丧妻……不不,是误以为妻子遇难。这就怪不得你了,是我挑错时间。不过,如今你与尊夫人重聚了,以后不会再拒绝陪我喝一杯了吧?」晏关云豪气地大笑。了解事情原委后,他也就不再计较了。
「当然,改日一定专诚备宴,请你好好喝一杯。」敖生笑道。
「太好了,就这么说定!」
「不过,如嫣,妳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吗?」白玉莲还是纳闷。为什么她一见到敖生便认出他,但是对于过去其他的事,却一丝记忆也没有?
寅如嫣笑著摇头,凝视丈夫。「我只要记起他,也就够了。」
「敖大侠,你是神医,难道也没办法唤回如嫣的记忆吗?」白玉莲问。
「不用了,她只要记得我,就够了。」敖生温柔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妻子身上。
他认为过去的记忆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她选择遗忘,那就让它随风逝去吧!
「晏伯伯、莲姨,有件事情我想请您们答应。」寅月站到晏关山和白玉莲面前,弯身一鞠躬。
「月儿,有什么事妳尽避说,用不著行礼呀!」白玉莲拉她到身边。
「我……」她瞥了晏庭筠一眼,鼓起勇气说:「我想请晏伯伯退掉袁家的亲事,请您务必成全。」
「月儿,这是妳晏伯伯的家务事,不许妳无礼妄言。过来!」敖生低斥。
「爹……」
「敖兄,无妨,其实这桩亲事是先母所订,庭筠本身也不赞同,今日既是袁家小姐逃婚在先,也就没有理由不允许我们退亲了。这件事情,就由庭筠自己去办吧!」晏关山为人向来民主。
「是的,爹。」晏庭筠拱手道。
「谢谢晏伯伯。」寅月笑开怀了,凝望著晏庭筠的眼神充满深情款款的依恋。
☆☆☆
寅月总算在书房里找到晏庭筠。
她站在书桌前,他却丝毫没有停笔的意思。
她不禁委屈地噘起嘴。「庭筠,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依然瞧也不瞧她。
没有才怪!寅月瞪他一眼,突然灵光一闪,她拿起笔,沾了沾墨,在他写好约文章上画下一个大「X」,又在他拿笔的手上涂个「○」,这才笑了。
晏庭筠停下笔,抬头无奈地望著她。「月儿,妳有事吗?」
她收敛起笑容,心中的委屈与不满渐渐扩大。为了发泄怒气,她将书桌上的东西全扫落地,「你不高兴我帮你退掉袁家的亲事,直说好了,没有必要摆一张臭脸给我看,反正……我都要走了。」她哽咽地说。
这才是她真正生气的原因。一会儿,她就得和爹、娘离开晏家了,离开这个她住了十九年的地方,离开……他,可是他竟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甚至还有闲情雅兴躲在书房里挥毫!
晏庭筠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花园,目光没有焦点。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知相惜……我不该生气吗?妳随随便便将我推给别人,可曾想过我心里的感受?」
她走到他身侧,委屈的说:「你不可以这么说,我心里何尝不痛苦?但是……你离开的四年里,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住玉楼,每天穿金戴银,然后听著众人的嘲笑、辱骂,他们说……我卑贱、无耻,吃的、住的、用的全是晏家的施舍,我不知感恩,还勾引你,想攀龙附凤。晏家养我,给我吃好、穿好,还不如拿剩饭去养一条狗……」
「月儿!别说了!」他紧紧抱住她。
「老夫人临终前要我答应她,劝你娶袁小姐为妻,她说这是我报答晏家的唯一机会,袁小姐的身分、地位才配得上你,才入得了晏家大门……我很痛苦,她逼我要答应她,否则……她死不瞑目,做鬼也要缠著我,直到你娶袁小姐为止。」她伏在他胸前,泪流满面。
「庭筠,我好痛苦……每天晚上,我总梦到老夫人来找我……」
「月儿……傻月儿,妳该早点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请人捎信给我?就算事务缠身,我也会想尽办法立刻赶回来。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你临走前告诉我要听老夫人的话,我答应了你,只是我没想到老夫人与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我对你产生了迷惘,以为……」
「以为我把妳交给奶奶,是要她折磨妳?」他心痛极了。她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怎么可以!他收紧双臂,拥紧她。
「对不起,我确实曾经怀疑过你,但那只是短暂的,你是那样宠我、疼我、依我,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她抬头看他。「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天天等,日日盼,等到心灰意冷,麻痹了,你才回来,我怎能不怨你呢?」
「对不起,我疏忽了妳。这几年我急于扩展事业,建立声誉和权威,为的是能够早日娶妳,让妳得到家族的认同,给妳一个风光的婚礼。」他痴情而温柔地说。
「庭筠……」寅月好感动,从不知道他用心良苦,以为他沉迷事业,忘了她了。
「月儿,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离开妳了。我代替奶奶向妳道歉,把痛苦的事全忘掉吧,都过去了。」他捧起她的脸蛋,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她闭上眼,享受他的呵护、疼惜。
他们紧紧相拥著,感受著彼此的气息、热度和狂烈的心跳。
「庭筠。」
「嗯?」
「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我得走了。」
但是她却舍不得放开他,他也依然拥著她,没有说话。
「庭筠,我真的得走了,你放开我。」她轻轻推他。
晏庭筠沉默不语,缓缓抬起她的脸,在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粉嫩的双颊和玉白的颈项洒下无数细碎的吻。
她几乎醉了,沉醉在他以柔情编织的吻网。
好久好久,她才又开口:「再不走,爹和娘要来找我了。」
他轻笑一声,想到一件趣事。「我把妳藏起来好了,让他们找不到妳。」
她跟著笑了。「藏在哪里?书桌下,还是你房里?」
「藏在我的衣袖里,好让妳永远陪著我。」他幽默地说。
「要我永远陪你还不容易,你赶快娶我进门不就得了。」寅月不假思索地说,说完脸就红了。
晏庭筠凝视著她,眼里尽是笑意。「会的,我会尽快娶妳……进房。」
她轻捶他一下。「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是吗?我只是坦白说出心里的话罢了。等了妳十九年,我可以算是天底下最有耐性、最痴情的男子了。」他大言不惭地说。
「这么说,我是你从小培养的新娘?」她瞅著他。
「当然,否则妳以为我整日吃饱没事就陪著妳,是为了什么?」
「万一我爱上别人呢?你的心血不全白费了?」
「不可能。」他自信十足地说。
「这可难说,正所谓世事难预料,很难说没有万一的哦!」她故意说。
「事实摆在眼前,不是吗?妳没有爱上别人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万一。」他的神情带著傲气。
寅月可不服气了。「别太自负!我爱你虽是事实,可……说不定我爱的不止你一人呢!」
他扬眉。「是吗?」
「当然是。罗大哥也是个不错的人呢!我……我喜欢他。」她倔强的说,气他的自大。
他不高兴了。「我可以把未过门的妻子让给他,妳不可以!」
「你凭什么说这……」她狐疑地瞇起眼,看著他,「你刚才说什么?把未过门的妻子让给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晏庭筠眨眨眼,笑了笑。「事实上,有一件事情我早想告诉妳了。」
「什么事?」她瞪著他。
「呃,其实……小施是袁将军的女儿袁佑诗,她本人似乎有意隐瞒,为了尊重他人隐私,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来。」他瞥了她一眼。「月儿,妳别生气。」
寅月朝他微微一笑。「小施是袁佑诗小姐。」
他无奈地点头。「月儿,我可以解释……」
「我知道你可以解释。你早知道了?」她弯起唇角,微笑道。
她的语气未免太温柔了!
他陪笑道:「第一眼便看出来了,只是……」
「第一眼便看出来了?」她惊讶地问。
「月儿……」
「我知道,你可以解释。你第一眼便看出来了,可真是好眼力呀!难怪人家‘小施’要夸赞你了,你不只眼力好,人物画更是绘得‘妙’呀!想当然尔,当我对你的大作掬一把同情泪的同时,你心里正得意的大笑吧?」她靠近他。
「月儿,我没有……」他退后一步。
「我为你抱屈、为你自责,是不是很傻?你一定觉得我自找罪受吧?」她逼视他。
「没有这回事,月儿……」
「晏庭筠!你好呀,联合袁小姐一起嘲笑我!」她终于怒吼。
「月儿……」
《全篇完》